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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荒野跋涉:那些“哀牢山”裡的地質人

作者: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 劉昱秀

三十多年前,當費宣與他所在的雲南地質隊踏入哀牢山時,目标是尋找一座金礦。

他感慨當地密布的森林和溝壑,其間水流湍急,濕熱難當。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野外作業條件艱苦,他們每日靠山民的手搖電話與指揮部保持通聯,這幾乎是一條生命線。

2021年11月,同樣進入哀牢山的費宣的同行們,失去了與後方的連接配接。

11月13日,中國地質調查局昆明自然資源綜合調查中心(以下簡稱:昆明中心)的四位隊員從鎮沅縣者東鎮樟盆村進入哀牢山,按照計劃,他們将翻過山脈到達玉溪市新平縣完成預定的森林資源調查任務。出發前,他們與司機約定最晚14日下午下山,但他們再未出現。

向荒野跋涉:那些“哀牢山”裡的地質人

11月21日,救援組在哀牢山中搜尋失聯人員。圖據鎮沅縣委宣傳部

失聯八天後,11月22日,四位隊員的遺體被找到,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32歲,最小的25歲。據媒體報道,四人均為抽調人員,來自後勤服務中心、化驗室、野外中隊等部門。

已是72歲的地質學家費宣,為年輕同行的殒命感到惋惜。在他的經驗中,多位地質隊員在低海拔密林一同犧牲的狀況未曾有過。他也有許多的不解:隊員們的裝備和補給是否充分,失聯是怎樣發生的。這些還有待調查披露。

在退休離開地質崗位之後,費宣加入了國際探險隊。他徒步穿越過北極格陵蘭島冰蓋,也進入到撒哈拉沙漠考察,那是在荒野裡發現“寶藏”的誘惑——比如在北緯81°找到一塊竹子化石,證明大陸漂移的存在。也是極緻兇險的威脅,比如從白雪覆寫的冰縫險些掉落北冰洋。

費宣說,兩千二百多萬年以前,喜馬拉雅山曾是茫茫的大海,而一萬年前的撒哈拉沙漠,是陸地上最大的淡水儲存地。一切都是變化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而他們這些在“哀牢山”跋涉,與大自然打交道的人,要對它既親近,又敬畏。

【以下為費宣的口述】

穿越哀牢山

哀牢山這個地方我跑過七八次。

1969年,我從昆明地質學校鑽探專業畢業,先後在雲南省地礦局16地質大隊、17地質大隊、805地質大隊和第5地質大隊從事野外地質工作。80年代末,我們地質隊在雲南省鎮沅縣境内,哀牢山斷裂帶的北段勘探老王寨金礦,那是一個大型礦産。

雲南的山脈絕大部分都是南北走向,哀牢山呈西北-東南走向。海拔雖然最高才三千多米,但是森林非常茂密,溝壑衆多,水流豐富,夏季非常炎熱,多年以來周圍主要是以彜族為主的少數民族(村落)。

前期我們也搞過普查,那個時候裝備遠遠不如現在,野外露宿、遇到迷路的情況也有,但沒有發生過在低海拔密林裡面四個地質隊員一起犧牲。從來沒有,這算是第一次。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們野外作業帶的饅頭鹹菜是最好的東西。有時候到部隊的供給站,去找他們買一點壓縮餅幹、戰備幹糧,現在五花八門,巧克力、牛肉幹、罐頭,簡直是太奢侈了。

野外作業通信非常重要。我們那會兒還沒有衛星電話——小分隊離開大學營以後,必須精确的規劃路線,第一天在哪裡,第二天在哪裡,第三天在哪裡,千方百計地向大學營報告位置。有時候一個小分隊都沒有電台,好在農村多半都有手搖電話了,我們就用手搖電話報告,“今天我小分隊,到達了哪個村,我們一共幾個人,我們都平安順利,采了很多樣品。”這是一個規矩,每天必須要彙報。

絕大多數時候,在野外作業我們會找村子,學校有建築的地方過夜,迫不得已我們也會在野外搭帳篷過夜。但那個時候的帳篷比現在重多了,保暖性,防風防雨性能,都不太行。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甚至是九十年代,我們穿越哀牢山,都要找當地熟悉的向導。現在人類活動的印迹比過去多得多,過去沒有人走過的地方,現在都有人走過,像采藥的,打獵的、放牧的、勘測的等等,請向導的情況逐漸減少。通信條件也比過去好了很多,一些山頭基本都有通信基站覆寫。

搞普查是一項艱苦的工作。在一片茫茫的荒野裡面,你要知道荒野裡是什麼樣的岩石,什麼樣的構造,什麼樣的地形,有沒有斷裂等等,每隔一定距離必須要采一個樣品。所謂的采樣品要挖下去50公分,采一個将近兩公斤重的岩石,打包做好記錄,背在自己的身上繼續往前走。

完成一個圖幅,比如說一個1:5萬的大比例圖幅在我們雲南大概需要兩年到三年的時間。因為地勢地表植被的覆寫,地形的變化,交通、人員分布的一些問題,是以特别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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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1日,搜救人員在哀牢山中行進。來源:鎮沅縣委宣傳部

生死謎團

四名地調隊員在哀牢山犧牲真的非常不幸。

根據媒體披露的資訊,四名遇難的地調隊員都曾在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黃金部隊服役,應該都有經過野外生存訓練。他們這次的任務是從雲南省普洱市鎮沅縣者東鎮進入哀牢山腹地,翻過山脈到達玉溪市新平縣完成森林資源調查任務。根據他們原定兩天一夜的時間安排,他們的路線不會很長,三四十公裡之内,是一次正常的野外調查任務。

但可以看出來,他們攜帶的裝備是不足的。(注:四名遇難的地調人員攜帶的作業工具包括RTK,森林羅盤,2把工兵鏟,3把砍刀,油漆,排筆,樹牌,卷尺,皮尺,釘子,一次性雨衣,1個2萬毫安充電寶,1礦泉水瓶汽油。)

因為根據披露的資訊,他們13号出發,跟司機約定最晚14号下午見面,意味着他們提前知道可能要在山上露營一個晚上。露營裝置是必須攜帶的,比如帳篷、睡袋。

而且哀牢山屬于内陸溫帶雨林,雨水豐盛,攜帶配備的專業雨衣,帆布塗膠野外專用雨布都是必要的。手機、平闆電腦、打火機、火柴都需要用塑膠袋包起來,裝在貼身的地方。這樣即使出現失溫,四個人将四塊雨布裹在身上比被子還管用。

我們很多戶外朋友都會去買部隊淘汰下來的帆布雨布,非常便宜,正方形雨布周圍有很多孔,用繩子拉起來也可以做臨時的帳篷避雨。攜帶一次性雨衣來防護粘性草籽不太應該,專業的帆布雨衣也能起到同樣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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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救人員發現的失聯人員的雨衣碎片。圖據央視新聞

我以前有過失溫的經曆:人會很快出現幻覺,東西南北都辨不清楚。尤其是在海拔7000、8000米以上冰天雪地的地方,失溫可能幾十分鐘就會出現症狀。但哀牢山不是高海拔地區,森林茂密,出現失溫過程比較緩慢,可以通過及時生火、吃東西補充能量。

誰來組織這樣的活動,誰就應該為他們提供全套的裝備。就像讓士兵去打仗,連武器都不給士兵,連槍都不給他,你說他怎麼打仗?

有報道提到此次全國森林資源調查,昆明中心抽調了75位從業人員,有一半的從業人員來自人事、黨辦、後勤等部門。包括這四名隊員來自後勤部門、化驗室、當過衛生員等。

我們過去搞地質勘查,有的時候任務比較急,也有過需要配備幾個非地質專業的助手、實習人員這樣的情況,但那僅僅是助手或者是實習的人員。如果一個團隊,全部都不是專業人員,這個是不允許的。

森林資源調查和地質勘查屬于兩個工種,兩者工作目标不同,但工作性質和工作特點非常接近,都需要作業人員具備野外生存的能力,了解地形特征、植物狀況、岩石狀況。

但是非專業人士在做森林資源調查的過程中,通常碰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迷路,對線路不夠了解,對一些基本的通信裝置使用不太熟練或者不會使用。此外,一旦遇到突發情況,如山洪、暴雨、泥石流、野獸、蚊蟲叮咬,可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如果任務比較簡單,工作情況清楚,是可以不需要請向導的。但四個人都不是專業的人員,且哀牢山地形複雜,他們從村子裡面出發,如果請一位老鄉帶個隊,就可以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

有野外工作的經驗的人知道,迷失方向的處理辦法非常簡單。你一定不要貿然到處去穿,(而是)待在原地不要移動,臨時建一個站等待救援。

這次四名隊員還是有一點野外生存意識,救援隊發現他們有建立一個臨時營地的痕迹,在那裡生過火,地上有一些煙頭。如果他們繼續在這個地方停留等待救援是非常正确的。(注:鎮沅縣常務副縣長、此次失聯人員搜救指揮部的副指揮長張兆輝接受采訪時提到,四人原本的路線,是從西坡爬到6134号樣地,然後原路傳回。但搜救隊員翻過山脊,到達山的東側,在白水河邊,再次發現了他們的腳印,還有另一件雨衣。四名隊員的痕迹也在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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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1日,哀牢山等高線圖,失聯人員遺留痕迹發現點标注為綠色、紫色。來源:鎮沅縣委宣傳部

在山上遇到沒有信号的情況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但不是什麼緻命的問題。你隻要把通信裝置一直開着或者隔一段時間打開一次,就會及時發現沒有信号的情況,趕快退到上一個有信号的點,把這個情況告訴後方的指揮團隊,你們在哪個位置,再往前走20m或者100m就沒有信号了,這是最後的信号點。

像這次哀牢山事故,出動了幾千人尋找四名隊員,花了幾天的時間,才搞清楚他們的行蹤軌迹,那說明他們(隊員與指揮團隊)之間的通信環節可能存在問題。

我們此前在哀牢山作業沒有碰到過羅盤失靈的情況。指南針失靈一般由兩種情況引起:第一種,地球磁場發生了變化,指南針會跳來跳去,但都不會是長期的,很快就恢複正常;第二種,你周圍有帶磁性的地塊或者地層,對它會有一些影響。

通過哀牢山腹地,從鎮沅縣到新平縣是不存在具有強磁性的地層和礦産,但媒體報道裡面,救援隊提到在哀牢山救援過程中遇到高磁性的岩石,這種情況是可能存在的。

一般來講,隻要出發的時候,認真研讀過地圖,利用羅盤定位不會迷路。出現羅盤失靈的情況,四個人有四個羅盤,都拿出來對一下。也要向指揮團隊彙報,及時知道這個情況。

“沙漠裡的星星”

我們在野外工作,也遇到過突發情況。

1988年,我們在雲南雲縣突然遇到泥石流,當時的做法就是果斷的後撤。那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人對大自然必須要有一種敬畏和親近的心情,你才能夠搞好自己的工作,很多東西人力是沒法克服的。

找礦的過程,我覺得是有一種自豪感。《地質隊員之歌》裡面唱的:“我們是光榮的地質隊員,為祖國尋找礦源。” 憑學到的知識,老師教給的東西,再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夠印證一些東西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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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雲南祿豐阿納山,發現疑似恐龍化石。受訪者供圖

1993年,我受地礦局的委托帶了一個小工作組去西澳洲尋找金礦,當時在沙漠裡工作近一年的時間。

對我來講,最難得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有一段時間因為工作的原因,其他隊員都撤離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我就在那個茫茫的沙漠裡面,生存了三四個月的時間。如果我是一個意志薄弱的人,可能就撐不住了,但是我仍然每天堅持做工作日記,每天跑野外;第二件事是我親手發現了一塊礦物标本,而且是明晶,肉眼可以看得到環境的一塊岩石,我覺得太珍貴了。

那時,我住在小小的活動闆房裡,有個小發電機,就每天自己發電,十天左右駕車到離駐地大概一百多公裡的一個小鎮,那裡有一個小小的超市,買一點食品回來又可以支撐十天。

那裡太陽非常熱,有40攝氏度,我皮膚曬得黑黑的,胡子很長,因為沒法理發。一到村子裡去,當地的土著都把我看作是他們的人。

但那個沙漠裡充滿着生命,有很多低矮的灌木,各種各樣的桉樹,是以比較容易做一些标志。最好的是夜晚滿天的星空,星星幫你辨識方向,根本不會迷路。

我們用了一年的時間就發現了金礦,算是奇迹了。因為有的礦種比如煤礦、鐵礦比較容易勘查,但是有些硫化物的礦要做很多工作,時間就不好說,也許工作個三年五年,最後得到的結果并不是那麼理想。

找到了寶藏對地質工作者來說,是非常開心的。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沒有找到,同樣也應該是個成果。因為我們知道了這樣的地層,這樣的條件,不可能有這樣的礦,就成為一種經驗。

比如說在高黎貢山地區,二十多年前,我就曾經碰到一個企業家跑來說,要在那裡投資搞煤礦,我就告訴他高黎貢山不可能有煤礦。

因為高黎貢山的岩石是一種變質岩,有變質岩、玄武岩的地方就不可能有沉積性的煤礦,這是個基本的常識。這些常識怎麼來的?就是從我們找礦或者找不到礦的經驗當中積累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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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費宣在撒哈拉沙漠南部向加拿大朋友介紹金伯利礦脈。受訪者供圖

漫長與未知

雲南省的地質資源在全國來講是非常豐富的,是以我們地質隊伍的規模,原來在全國都是排第二位。

我參加工作是1969年,那時候國家經濟很困難,但是對地質的投資還是非常重視,也能夠得到保證。那時候,地質工作是很多人很羨慕的工作,但也有很多人不以為然,覺得到處跑,沒有家。

我大學畢業以後加入的第一個地質隊是找鉑礦的,那是非常稀奇的礦種。當時在雲南省元謀縣 “接受勞工階級的再教育”,我做過一段時間的鑽工,非常艱苦,一年隻有12天的探親假,很多人都想過離開地質隊找一個更舒服一點的工作,包括我也想過。

後來參加的地質隊是找鉀鹽礦的,農業氮磷鉀三種元素,我們國家最缺乏的是鉀肥,是以專門成立了一個鉀鹽隊。

那是我參與時間最長的一個礦。通過團隊近二十多年的工作,唯一的成果就是知道在雲南普洱地區的盆地存在着鉀鹽礦這樣的前景,但是找到可以進行工業開發,大規模利用的鉀鹽礦的目标還沒有實作,隻找到了一個小礦。

地質工作者知道,找礦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實作的。勘查了很多年,但始終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标,也是正常的現象。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地質領域發展迅速,用短短五十多年的時間,把整個國土基本的資源調查搞清楚了。

改革開放以後,國家經濟發展需要更多的資源。我們雲南地質找礦的重大成果,也是在80年代、90年代的時候創造出來的。更重要的是,打開了國門,國際交流非常頻繁,雲南靠近的東南亞、南亞這邊有很多礦産資源,我們的地質隊就走出了國門。

我國地質工作經曆過兩個高速發展的階段,50年代到60年代,和80年代到90年代。2000年以後,情況開始發生變化。對基礎性、長期性的礦産的重視程度,包括投入慢慢的減少了。因為礦産工作需要長期積累的過程,我們有的時候追求眼前的利益,對于風險投入大、成效顯現慢的項目至少沒有多大積極性。

此外,市場是非常現實的,深度的、邊緣的小礦就沒人去弄,能夠一鋤頭挖下去挖出了個金礦的事情大家都願意幹。是以礦山秩序前幾年出現過比較混亂的時期,國家整頓了幾次。我在任的時候,也參與過幾次礦山整頓治理。

近些年來,地質工作發展有喜有憂。地質院校在全國來說還是非常吸引人的,但大概十多年前搞的院系調整,很多學校為了擴招增設了很多專業,像地質學院除了旅遊、水文、城市測量等相關專業,還增設了服裝設計等專業,為了适應市場的需要,學生就被分流了。

而地質基礎研究确實比過去削弱了。過去我們會學習一些分子實體,高分子知識,有一門地質力學的課程,現在好像也沒有了。現在,更注重實用,短平快。

此次哀牢山遇難的四名隊員是被臨時抽調的,也可能反映了地質人才短缺的現象。但是在不同的部門,不同的機關,遇到的情況也不同。根據我所了解的情況,現在一線的地質隊員還是比較飽滿的,地質工作越來越被人們所重視,地質院校的學生出來以後,都非常受歡迎。但是有一些臨時性的、突擊性的工作也可能會出現人手不足的狀況。

但是即便是這樣的狀況,某個項目基本的技術人員配備是絕對不能夠減少的。比如說主任工程師、副主任工程師,以及配備測量、普查、填圖人員。

昨天,還有年輕人來咨詢我怎麼報考中國地質大學,他們覺得野外工作充滿了魅力。在資源沒有發現的地方,通過你自己的努力,發現了某個礦産,為國家做出貢獻是非常開心的一件事。

而且,我們野外地質隊的年輕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大家都喜歡大自然,喜歡戶外運動,心胸開朗樂觀。

變化和生命

這些年我離開職業崗位以後,又加入了國際探險隊。

2016年4月份,我們徒步走去北極點——北緯90度,那裡沒有生命,最低的溫度是零下五十幾攝氏度。

從北極浮冰的邊緣,一個俄羅斯的考察站出發,我們徒步走了近20天的時間。途中有個黎巴嫩的隊員失溫了,我們領隊非常有經驗,讓整個隊伍原地停下來搭了一個帳篷,把這位朋友弄到帳篷裡面,點開氣爐子燒了一小壺開水,放了點葡萄糖,給這位隊員喝下去,他大概休息了兩個多小時緩過來了。

作為我來講,徒步到達北極點90度有兩個意義。首先,我們中國搞地質的還沒有人完成過,我是第一個徒步到了北極點90度的。第二,我也想通過這個活動去驗證一下我們地球環境的一些變化。因為北極在二三十年以前浮冰非常厚,後來慢慢的薄了,是以冰裂縫非常多。有的冰裂縫很大,走一天還走不到對面;有的冰裂縫很小,踩着滑雪闆一下子就劃過去了。

我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收獲。在北緯81度屬于挪威的一個島上,我采到了一塊闊葉林和竹子的化石。南北回歸線之内的地帶才會有竹子。為什麼跑到北緯81度呢?就說明地球确實存在着闆塊運動,大陸漂移,這塊化石就有力地提供了證據。

也是在那次旅程中,我經曆了最危險的一次情況:從冰縫掉進了北冰洋。

當時,我們在冰上靠兩個滑雪闆滑行,通過一個冰裂縫時,上面有雪,不知道它很長,我踩着滑雪闆一下子掉下去了。

徒步到北極點,沒有後勤車子跟着。我們所有人的裝備都是一個2米長的鋁合金盒子,裝的你全部的裝備,還包括整個隊伍大家分擔的一些,汽油、食物、帳篷等,這個盒子被捆在自己的腰上。我們接受的訓練是,一旦出現什麼問題,第一個動作就是趕快把你身上的腰帶打開,否則行李袋會把你拖垮的。

是以當時我迅速把行李箱扔掉。由于那裡冰密度比較大,我們穿的很厚,我趕緊撐起滑雪杆,人還沒有完全掉下去,後面的美國隊長動作很快,一下子把我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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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費宣徒步到達地球北極點。受訪者供圖

退休以後,我和探險家金飛豹約定了探險三部曲,已經完成了兩部。我們徒步穿越過地球上最冷的地方格陵蘭島,地球上最熱的地方撒哈拉大沙漠,也是迄今為止保持這個紀錄唯一的兩個中國人。接下來,我們計劃穿越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亞馬孫河。

我們準備從源頭安第斯山,它的發源地一直徒步走到出海口,行程大概七千六百四十多公裡,我們做了完整的計劃。有電視台曾打算派攝制組,跟着我們一起出發,但後來因為時間太長,行程比較危險,他們決定用我們自己拍的視訊和影像資料來做直播。但因為費用的問題一直擱置到現在,現在我還不想放棄。

如果讓我給大家介紹地質工作者是怎樣的一群人,我覺得有兩個觀念是非常重要的。第一,跟大自然打交道的人,要懷着對大自然敬畏的心情,很多做法才不會太主觀、太武斷;第二,要有強烈的責任心,這份責任心是對組織者、你的隊友、你的家人、你的上司,你隻有在安全的前提下完成任務,才能是對他們負責。

在地質工作者眼裡,我們認識到一切都是在變化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比如說喜馬拉雅山現在是世界的最高峰,但是在兩千二百多萬年以前,它是茫茫的大海,是以在珠峰的上面可以采到海洋生物的化石;還有我們經過撒哈拉大沙漠,在一萬年以前它是個沼澤,它實際上曾是陸地上最大的淡水儲存地。

地質包括很多哲學的觀念,很多辯證的觀點。我記得恩格斯說過,“在認識客觀世界的同時,來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能夠達到這個目标的話,我覺得地質是比較好的專業之一。

向荒野跋涉:那些“哀牢山”裡的地質人

2019年,費宣穿越撒哈拉沙漠。受訪者供圖

責任編輯:黃芳 圖檔編輯:沈轲

校對:丁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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