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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依日:相思無盡處(二)

作者:鴛鴦河畔
高依日:相思無盡處(二)

作者高依日近照,95後追夢人,現就職于河北省尚義縣文廣旅局

(三)尊榮

九月秋意漸濃, 天空愈加澄澈碧藍,紫禁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沾染上了秋天朦朦的金黃。

九月二十八日,寵冠後宮的賢妃董鄂心柔被順治以“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為由晉封為皇貴妃,大赦天下。

晚膳時分,董鄂心柔已在承乾宮安排下幾道順治素日愛吃的菜色:鹌子水晶脍、三鮮鴨子、清炒蘆蒿、龍井蝦仁、清蒸肉沫蛋、火腿鮮筍湯。順治才踏進來,便道:“這香氣朕在宮門外都聞見了。”董鄂心柔忙出來迎接,福身行禮:“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順治一手扶起,命身後跟随的宮人依次打開食盒,裡面是三道菜:螃蟹釀橙、釀紫姜尖、甜棗羹。

順治攜着董鄂心柔的手一面往裡屋走,一面道:“此季節正是螃蟹肥美之時,朕特意叫禦膳房做了這道螃蟹釀橙給你嘗嘗鮮。”董鄂心柔粉面泛起宛然笑意:“皇上費心了。”

二人入座後,順治隻留了懷綠在屋内添酒伺候,如此也自在一些。

“快嘗嘗味道如何。”順治舀了一勺螃蟹釀橙給董鄂心柔。

這道菜須選黃熟大橙,截頂剜瓤,留少許液汁,以蟹肉置其中,仍以頂覆之。入小甑,以酒、醋、水蒸熟,拌以醋鹽,食之既香而鮮。

董鄂心柔嘗了一口,唇畔不覺勾起一縷清淺笑意,她擡眼望向順治,目光柔如月華,婉聲稱贊道:“怪不得陸放翁曾在《醉眠曲》中說,爐紅酒綠足閑暇,橙黃蟹紫窮芳鮮。今日一嘗,果然不同凡響。”

順治也很是高興,執杯道:“這第一杯,賀愛妃晉封之喜。”

“多謝皇上。”董鄂心柔亦執杯相對:“臣妾也願皇上聖體安康,福壽綿長。”

二人一飲而盡,順治撫着她的鬓發,目光似眷戀花兒的蝶一樣吻上她的面頰:“心柔,朕很慶幸能遇見你,與你在一起的時光,是朕這麼多年來最快樂的時光,雖然朕無法許你皇後之位,但你在朕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和撼動的。”

“皇上。”董鄂心柔輕輕握住他的手,一雙翦水秋眸情意盈盈:“能遇見皇上,得皇上如此憐愛已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再不奢求什麼。”

順治突然促狹一笑:“那可不成,朕和你還缺個孩子呢。”

“皇上!”董鄂心柔粉面含羞,仿佛西湖上含苞待放的新荷醉人心腸。

高依日:相思無盡處(二)

二人用過些飯菜,又對飲幾杯,便命人撤去殘羹。順治因說自己要回養心殿批折子,晚些再到承乾宮來,遂等他離去後,董鄂心柔重新換過家常衣裳,同半夏道:“喝了些酒,心跳的厲害。”

半夏溫言:“娘娘先歇息會兒,奴婢去端青梅湯來,給娘娘解解酒。”

那青梅湯入口生津,董鄂心柔忍不住蹙眉:“好酸!”半夏從格子上取下一個小壇子,裡面盛的是蜜餞海棠,她盛了一小碟放在小幾上,董鄂心柔趕緊拈了一枚。

飲過青梅湯,醉意減輕不少,兩腮卻仍是酽酽的酡紅,董鄂心柔一時興起:“半夏,去把琴取來吧,好久未撫琴了。”

那琴還是董鄂心柔從家中帶來,自入宮以後,大多是心緒淡淡,以緻将其束之高閣許久。

半夏取來琴,董鄂心柔斂衣而坐,輕撫琴弦,琴聲清澈如大珠小珠“丁呤”灑落玉盤,窗外銀月如鈎,繁星點點似晶鑽鑲嵌在墨藍天幕,董鄂心柔對月而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甯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甯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一曲終了,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這才一會兒不見,就這般思之如狂?”董鄂心柔唬了一跳,轉身便對上了順治狡黠玩味的眼神,她忙行禮:“臣妾不知皇上駕到,皇上吉祥。”鬓邊梅花琉璃钗上的流蘇掃在發燙的面頰上,涼意更甚。

順治扶起董鄂心柔,拉着她坐在坐榻上:“今日似乎是你第一次撫琴。”董鄂心柔有些不好意思:“原是鬧着玩兒的,今日也不過一時興起,讓皇上見笑了。”

順治歪在榻上,将董鄂心柔攬入懷中,她身上有清甜的丁香氣味,順治拆開她的發髻,長發立刻迤逦于榻,發間有用茉莉花水梳頭後殘留的淡淡香氣,順治忽見瓶中插有木樨,随手取來一支将青絲松松挽就。

“心柔,我心匪石,不可轉也。”順治動情道,語氣間有金石擲地般的堅定。

董鄂心柔坐起身子,此時她身着一襲楊妃色繡玉蘭折枝襯衣,瑩白如玉的面龐下一片櫻花似的嫣紅,秀發隻随意挽起,鬓邊有發絲垂落,卻增添了幾分慵懶妩媚。唯有那雙眼睛,明澈堅定似淩寒而開的迎春花:“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順治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映出董鄂心柔的身影,他的吻鋪天卷地覆寫下來,董鄂心柔隻覺唇齒間皆是溫柔甜軟的氣息。

(四)珠胎

日子在指縫間悄然流逝。 順治十四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漫天飛雪似扯絮一般狂舞,屋檐下結了長長短短、晶瑩剔透的冰淩,也是在這個冬天,董鄂心柔在精疲力竭的極度痛苦中誕下了順治的第四子,一個玉雪可愛的小阿哥。

順治心裡眼裡滿是欣喜,那樣的欣喜,仿佛是初為人父。

為此,順治頒行诏書,再次大赦天下——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繼統立極,撫有四海,必永綿曆祚,垂裕無疆。是以衍慶發祥,聿隆胤嗣。朕以涼德缵承大寶,十有四年。茲荷皇天眷佑,祖考贻庥,于十月初七日,第一子生,系皇貴妃出。上副聖母慈育之心,下慰臣民愛戴之悃,特頒肆赦,用廣仁恩。

初為人母的董鄂心柔比之從前更多了幾分豐潤俏麗,母性慈愛。因尚在月子期,董鄂心柔每日或在宮中參悟《心經》,或是逗哄尚在襁褓中的四阿哥;而順治,每日下朝必來探望母子二人,一室其樂融融。宮外,玉樹瓊枝,琉璃世界;宮内,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除此之外,與心柔同出一族的堂妹貞妃來承乾宮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她是一等阿達哈哈番(古代的爵位稱号)巴度之女,小字挽月。作為姨母,她似乎格外喜歡這個粉團兒一樣的小外甥,每每來承乾宮,總要抱着孩子好一番端詳,雪嫩手指不由自主輕撫過嬰兒綿軟的臉蛋兒,肉嘟嘟的小嘴兒……隻是,董鄂心柔從未注意到貞妃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森冷幽光。

三個月後的一天夜晚,承乾宮内傳來柔腸寸斷的哭聲,凄厲如錦緞被“嘶啦”劃破:“我的兒啊!”

愛子的驟然離世,仿佛一下子抽去了董鄂心柔所有的生命力。縱然順治逾越祖制,親封“和碩榮親王”,備加殊榮;縱然她纏綿病榻之時,順治日日陪伴,卻仍無法撫慰董鄂心柔的喪子之痛。

她無心别事,隻日夜懷抱着自己一針一線為四阿哥縫制的小衣服,淚落如珠,在精緻的花紋間留下片片洇濕。

“心柔,我們還會有孩子的。”順治緊緊擁着她,痛心不已。董鄂心柔一語不發,隻是死死拽着順治的衣袖,發白的指尖仿佛是她無盡的宣洩。

失子與病痛将董鄂心柔折磨得日漸消沉,原本一張鵝蛋臉越發下巴尖尖,臉色似半透明的玉,泛着淡淡青色;一雙清水杏眼早已失了往日光彩,仿佛明珠蒙塵;本就纖細的手臂更是青筋顯露,腕上的綠玉镯子因太過寬松已被水蘇摘下放起。

心力損耗大半的董鄂心柔在一個夜晚被喉頭的腥甜驚醒,最終,在淡綠手帕上嘔出一朵妖豔血花。

幾日後,一向身體康健的太後因病遷居南苑,聽聞此信,董鄂心柔不顧自己身體孱弱,在天帝壇為太後祈福之後,冒着嚴寒前往侍疾,甚至五天五夜不曾合眼。終于,太後日漸好轉,董鄂心柔卻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這日,水蘇剛喂董鄂心柔咽了兩口藥,順治便急匆匆走進來坐在床邊,從水蘇手中接過藥碗:“你下去吧,朕來。”

董鄂心柔勉強扯出一抹笑:“仿佛是藥吃的多了,總覺得嘴裡苦。”順治見床邊小幾上有蜜餞烏梅,便拈起一枚喂她:“對了,朕讓禦膳房做了些清淡可口的飯菜,你嘗嘗味道如何。”

董鄂心柔自抱病以來,胃口恹恹,卻又不忍拂了順治一番心意,便強撐着精神道:“正巧臣妾有些餓了。”

說話間,宮人已擺好膳食:素炒面筋、茄鲞、雞髓筍、姜汁白菜、雲片火腿并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汁粥。

董鄂心柔耐着性子每樣嘗了一點兒,微微颔首:“果然清爽落胃,皇上費心了。”順治如何看不出她的強顔歡笑?他強忍住眼角将要滴落的淚珠,替董鄂心柔掖掖被角:“朕不叨擾你了,你好好歇着,朕晚些再來。”董鄂心柔半靠在金絲軟枕上,仿佛一捧白雪,呵一口氣便可輕易化去:“皇上不必太過挂心,臣妾一切都好,皇上定要先以國事為重。”

回到養心殿,順治思量一番,終于下定決心,他鋪開明黃聖旨,飽蘸朱筆,拟下廢後诏書。寫罷,他将筆一擲,眸中劃過一抹淩厲機鋒——弦已滿弓,蓄勢待發。

高依日:相思無盡處(二)

董鄂心柔知曉順治欲再度廢後,并大有立自己為後之意,竟拖着虛弱的身子長跪不起,懇請順治收回成命。

“心柔,難道你不希望當皇後,不希望和朕并肩而立嗎?”

董鄂心柔仿佛一朵風中顫動的百合:“皇上,臣妾對您的心日月可鑒;可廢後乃失德之舉,您是明君,該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這幾句話已耗費了董鄂心柔近一半的氣力,她額上滲出細密汗珠:“況且皇後娘娘溫柔敦厚,并無過錯,皇上怎能廢黜她?”

順治冷哼一聲:“皇額娘鳳體欠安之時,她身為皇後卻不能侍奉左右,便是遣人問候一聲也未曾有過,反倒讓你這個尚在月子期的皇貴妃忙前忙後,如此失職,固然當廢!”

“皇上。”董鄂心柔軟軟一拜:“皇後娘娘主位中宮,事務繁多,臣妾身為皇貴妃,理應為皇上、皇後娘娘分憂,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順治不甘心地長歎一聲:“可是……皇後之位,朕還是更屬意于你。”

董鄂心柔額頭貼地:“皇上若要降罪于皇後,臣妾絕不敢苟活,還請皇上一并責罰。”

順治沉默地背對董鄂心柔負手而立,陽光從窗外投進,白花花地灑在他周身,董鄂心柔擡起頭來,眼前一陣眩暈,她強撐着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越來越沉重,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再次醒來,董鄂心柔已躺在床榻上,水墨字畫白绫帳幔四角皆墜有镂空花草銀香薰球,裡面所焚綠油迦南香氣味甘甜,令人心神安定。

“半夏。”董鄂心柔嗓子嘶啞的厲害。

隻聽得有腳步聲匆匆傳來,然而進來的卻不是半夏。

“皇上。”董鄂心柔掙紮着想要起來行禮。

順治按住她,又吩咐半夏将熱了幾遍的藥端進來,黑色的湯藥仿佛一塊兒上好墨玉,散發着氤氲熱氣,濃郁的苦味令董鄂心柔不由别過臉去。

順治不由失笑,他寵溺地揉揉董鄂心柔發絲,又指指一并端來的糕點:“知道你怕苦,朕特意讓禦膳房做了棗泥山藥糕。”

董鄂心柔扯出一抹蒼白笑意,順治扶她坐起,又取來十香浣花軟枕墊在她身後,這才端起藥碗,一勺一勺湊到嘴邊細細吹涼後喂董鄂心柔喝下。

“皇上,皇後娘娘的事……”董鄂心柔急切問道。

順治既無奈又滿是心疼的看着她:“你呀你,能不能先顧好自己,再想旁人。”他頓一頓,接着道:“如你所願,朕可以不廢她。”

董鄂心柔如釋重負地輕呼口氣:“多謝皇上。”

順治替她攏攏鬓發:“但是,你要答應朕養好身子,朕不能立你為後已是畢生遺憾,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長長久久陪伴在朕身邊。”

董鄂心柔露出一點沐雨桃花的清淺笑容:“皇上放心,臣妾會的。”

一陣風拂過,窗外桃花瓣婉轉而下,紛紛揚揚,仿佛下了一場粉色花雨,春天又到了。

高依日:相思無盡處(二)

(五)花落

董鄂心柔纏綿病榻将近三年,每每天氣轉暖,病也會稍稍好轉;當然也就會随着天氣變冷而加重。

順治仍是每日下朝便直奔承乾宮,親自喂水喂藥;珍稀昂貴藥材從不吝啬,甚至曾對太醫說“凡能醫治皇貴妃之病,便是要取朕心頭血,朕也絕不猶豫,何況其他?”

湯若望在和順治的一次閑談中,提及董鄂心柔,湯若望問過順治:“若說皇貴妃玉體康健之時,容貌秀美,對皇上又頗為體貼,親為捧茶捧果,安排飲食,皇上對其寵愛有加也無可厚非;可自從抱病,皇貴妃形容消瘦,卧病不起,為何皇上對她的寵愛卻與之前一般無二呢?”

順治是這樣回答的:“瑪法有所不知,朕對其他女子或許是因其容貌而寵愛,但皇貴妃不一樣,不管是形容憔悴的她,還是将來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她,朕都一樣愛重。就像現在,就算她不能為朕展卷研墨,斟酒勸飯,但是朕隻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有她在,朕的心裡便不會空落落的。”

繁華三千,隻為一人飲盡悲歡。

順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董鄂心柔病情驟然加重,嘔血不止。

順治趕到承乾宮時,半夏正在一旁默默垂淚,水蘇則伏在床邊抽噎不已。

順治周身血液仿佛在一點一點凝結,他的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你們……在哭什麼?為什麼……不請太醫?”

半夏“撲通”一聲跪倒:“已經……請過了,太醫說……”

順治死死盯着她:“說什麼?太醫到底說了什麼?!

“太醫說……娘娘……”半夏一下子哭出聲來:“不行了……”

順治渾身力氣一下子被抽盡,他拖着發軟的雙腿踉跄着走到床前,董鄂心柔緩緩睜開雙眼,她面色蒼白的吓人,氣若遊絲:“皇上……來了?”

順治握住她的手,肌膚相觸間,順治隐隐感覺到董鄂心柔溫熱卻微弱的生命力在一點點流逝,他下意識握的更緊:“心柔,你會沒事的,朕這就請太醫來,請太醫為你會診。”順治轉頭向水蘇、半夏喊道:“你們快去請太醫,快去呀!”

董鄂心柔輕輕晃晃他的手:“皇上……别這樣……臣妾此中澄定……亦無苦楚,您……不要哀痛。”她頓一頓:“隻是……臣妾要違背自己的承諾……不能陪伴皇上……走完此生了。”

順治眼中一片晶瑩:“你不可以撒謊,不可以丢下朕一個人……不可以……我們說好的,等你的病好起來,我們還要一起吟詩作賦、談禅對弈……你不能抛下朕……”

董鄂心柔為他拭一拭淚水:“皇上别哭……您要以國事為重。”她緩一緩繼續說:“秋決案件……皇上要謹慎處理……他們的生死都掌握在您的手裡。”

“朕都明白……都明白……”

“太後與皇上是母子……皇上……不要與太後再起龃龉……”董鄂心柔的聲音漸次低下去:“皇上……臣妾去後……禁裝金玉之物……謹以妃禮……”

話音未落,董鄂心柔的手從順治掌心無力滑落,這個陪伴了他四年,已經融入骨血的女人走了。

順治把董鄂心柔的手輕輕放回被子裡,替她掖好被角,聲音輕柔得好似羽毛落地:“讓你們娘娘好好睡會兒,她太累了。”

順治麻木地踱出宮門,四年前的情景仿佛發生在昨日,那是心柔初初承寵之時,她的一雙明澈眼眸于燭火搖曳中粼粼泛光:“妾心似君心,不負相思意。”

再不會有人那樣看他,再不會有人對他說那樣的話,再不會有人等他下朝……

董鄂心柔離世仿佛是從順治體内生醬油出一根肋骨,傷口不斷滲出粘稠猩紅的血珠,再無愈合之日。

身後傳來雲闆喪音和宮人的哀恸聲。

“皇貴妃薨——”

天空飄起冰涼雨絲, 順治再也忍不住,他頹喪地靠在宮牆邊失聲痛哭。

高依日:相思無盡處(二)

順治終究沒有遵從董鄂心柔遺願,喪儀極盡隆重,甚至命朝中二、三品大臣為她擡棺,除此之外,順治不顧太後與朝臣反對,逾越禮制追封董鄂心柔為“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後”。

董鄂心柔“三七”日前一晚,一身缟素的水蘇一步一步踏上養心殿的白玉石階,長跪于門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門終于打開,在水蘇被帶進去之後,又“咯吱”緩緩合上。

水蘇雙眼盈滿憤恨的淚水,跪在順治面前,顫抖着攤開雙手,手心赫然躺着一枚色澤豔麗的桃紅碧玺瓜式佩。

許久以前,順治見貞妃佩戴這枚玉佩時,曾随口稱贊:“這樣嬌俏的顔色正配你。”從那以後,貞妃便日日佩戴,從不離身。

“太醫說,娘娘本就身體孱弱,加上急火攻心,才驟然薨逝。”溫熱的淚水一滴一滴洇入水蘇的素服。

急火攻心?順治眸中射出一縷魄人寒光,貞妃,你到底對心柔做了什麼?

愛子與愛妃的相繼離世于順治來說無疑是緻命打擊,而金粉榮華下的龌龊不堪更是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順治心如死灰地找到茆溪行森,請他為自己剃去三千煩惱絲,了斷紅塵,從此長伴青燈古佛。

太後知曉此事,勸說無果後,緊急召茆溪行森本師玉林通琇禅師進京共商對策。

玉林通琇禅師聞之此事勃然大怒,立即趕往寺内,見茆溪行森正準備為順治剃度,大罵“逆徒”并架起柴堆欲焚燒茆溪行森,順治不忍牽連無辜,隻得放棄“出家”念頭,重新回到紫禁城主持國事。

這日下朝後,順治不知不覺獨自踱步到了承乾宮,宮内陳設一切如舊,隻是已物是人非。

順治坐在床榻上,忽然憶起那個明媚午後,董鄂心柔睡得香甜,輕薄的衣衫隐隐透出白皙如玉的肌膚,姣美似海棠的面孔上含着一縷恬淡笑意,大約是夢見了什麼美好的事情;而自己也是像現在這樣坐在床邊,一下一下輕輕刮着她小巧的鼻尖……承乾宮,有她才有溫度;她不在了,這裡便與紫禁城其它宮殿毫無二緻,都是一樣的華麗冰冷!

順治回到養心殿内,宣紙如雪綢鋪開,飽蘸筆墨,一字一句寫下《端敬皇後行狀》:

順治十七年八月壬寅,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後崩。嗚呼!内治虛賢,贊襄失助,永言淑德,摧痛天窮。惟後制性純備,足垂範後世。顧壺議邃密,非朕為表著,曷由知之?是用彙其平生懿行,次為之狀。

……

後持躬謹恪,郁翼贊内治,殚竭心力,無微不饬,于諸務孜孜焉。罔弗周祥。且慮父兄之有不幸,故憂勞成疾。上則皇太後慈懷轸恻,今後悲悼逾常;下則六宮号慕,天下臣民莫不感痛。惟朕一人,撫今追昔,雖不言哀,哀自至矣。

嗚呼!是皆後實行,一辭無所曾飾,非後以崩逝故,過于轸惜為虛語。後微素着,筆不勝書。朕于傷悼中不能盡憶,特撮其大略狀之。俾懿德昭垂,朕懷亦用少展雲爾!

洋洋灑灑間,十幾處墨迹被淚水暈濕。斯人已逝,執念入骨。

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二,紫禁城内城外皆張燈結彩,火樹銀花,歡度佳節。

此時,白日親臨憫忠寺觀看過吳良輔出家儀式的順治卻突發高燒,經太醫診斷,乃是天花所緻。朝廷立即傳谕全國:毋炒豆、毋點燈、毋潑水;并下令釋放除十惡死罪外所有在押囚犯,為皇上祝禱祈福。

順治自感病體日益沉重,勢将不支,于正月初六日深夜急召禮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王熙、原内閣學士麻勒吉入養心殿,口述遺诏。又命二人退至乾清門西圍屏内,以初七日一天撰拟。

因順治前前後後斟酌修改三次,加上病重體力不支,直到晚上才确定下來:

太祖、太宗創垂基業,所關至重,元良儲嗣,不可久虛,朕子玄烨,佟氏妃所生也,年八歲,岐嶷穎慧,克承宗祧,茲立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鳌拜為輔臣,伊等皆勳舊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盡,保翊中立,佐理政務,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待王熙與麻勒吉二人退下後,順治又命懷綠傳一道密令到儲秀宮:貞妃董鄂氏賦性溫良,勤勉柔順,望朕崩逝後,能以身殉葬。

“把這個……一并還給她!”順治用盡全身力氣嫌惡地将那枚桃紅碧玺瓜式佩狠狠擲到地上。

懷綠用手帕小心翼翼将其包裹起來,徑直往儲秀宮而去。

董鄂挽月望着眼前的玉佩,一臉平靜如水:“臣妾遵旨。”

正月初八,年僅二十四歲的順治帝在孝獻皇後董鄂心柔逝世僅半年後,駕崩于養心殿,貞妃董鄂挽月亦依言殉葬。

承乾宮内,水蘇望着窗外茫茫白雪,喃喃低語:“娘娘,奴婢和皇上為您和四阿哥……報仇了。”她從懷袖取出一把小小匕首,幹淨利落地劃開手腕,鮮血汩汩流出,水蘇氣息漸漸微弱,面上卻含着一縷柔和安甯的笑意:“奴婢……這就來了……”

窗外漫天紛飛的雪花像極了那日簌簌而落的玉蘭花瓣,董鄂心柔在樹下雙目微阖,潔白晶瑩的花瓣落了滿身,美得不可方物……

正月初九日,年僅八歲的玄烨即位于紫禁城太和殿,頒诏大赦,于第二年改年号為康熙元年。

後記:順治爺與他最愛的女人的故事已經講完了,董鄂心柔屬虛構人物,她不是許多影視劇中所說的董小宛。董小宛乃1623年生人,而順治出生于1638年,如此算來,董小宛可比順治帝大了整整15歲,而且董小宛去世時已經29歲,是以各位小主千萬不要被誤導了哦!順治最愛的女人是董鄂妃,傳說董鄂妃叫董鄂·烏雲珠,但也不确定,那我就叫她董鄂心柔了。本來曆史上沒有她真正的名字嘛。而順治皇帝也沒有出家,因為他的身份不允許他那麼任性!本故事隻是想闡釋一下,即便是一代帝王面對愛情也有很多期許、很多無奈。繼《相思無盡處》之後我還會推出其姊妹篇《霓裳枉斷腸》,敬請各位小主繼續關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