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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林格的瘟疫

作者:霧月花香

與其說死神曾經光顧過靠海的城鎮塞林格,還不如說帝國的這一角曾經撞上過死神。千百年來無數場戰争如雨點冰雹一般降落到這片區域上,都不曾在這裡留下一個彈坑,一道傷痕,但無緣無故的,從今年的第一個節日開始,情況就仿佛變得有些不太妙。

先是這個帝國最寒冷的地帶居然吹來了西風,在這個每年都要凍死幾個人的節氣,氣候突然變得溫暖異常。人們害怕自己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紛紛湧上海岬向海神獻祭,卻發現大片大片的海魚成群結隊朝這邊遊來,以極快的速度撞向海岬邊的懸崖,紛紛死去。

城鎮的居民于是分成兩派,一派認為這是來源于海神的饋贈,因稱心于城鎮居民年年不斷的豐饒的獻祭,于是特意用肥美的海魚作為回答,以示對人類的嘉賞和滿意;另一派則認為這明顯屬于不祥之兆,無數的海魚離開自己的故鄉卻前來遙遠的北國邊疆赴死,大海遠處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災難,才逼使這些海魚背井離鄉。

雙方争執不下,無法取得統一的認知和意見,也不想聽從其他的城邦尤其是帝國首都官員的想法和建議,在争吵不可開交以至于可能發生頭破血流的事件之前,雙方都決定采用最古老的一種辦法,即以神谶的示言來決定城鎮未來的走向。

于是塞林格的居民重新啟用了現如今已被海水掩埋的阿亞瑪雅神廟,由雙方各派出幾名年強力壯的年輕人,攜帶已作好防水處理的火種,通過深潛的方式遊進淺海水底,尋找當年建造神廟時的地下入口。

因為年代過于久遠,且近世人已不再熟悉神廟的構造,說起當年建造神廟留下的地下入口,更是幾乎無人知曉。不得已城鎮人民隻好采取延緩的措施,讓年輕人潛入水下對神廟的所有外部構造進行摸查勘探,出水後再憑記憶将所了解到的神廟形狀描繪成圖紙,再交由城鎮中的年長者和建築專家,回憶思索神廟的入口。

所幸沒用多長時間這些人便得到結論,下潛者籍由他們的指導,加上适逢其來的運氣,得以很快進入到神廟的内部。在神廟廣闊的密室内,空氣抵擋住海水的上湧,進入此間的年輕人用最快的時間引燃了火種,卻發現他們想與之訴求而求取神谶的神像早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滿地堆積的奇珍異寶,而且這些珍寶的種類及樣式簡直聞所未聞,有外形如同人眼般的圓石串成的項鍊,有顔色通紅仿佛要燒着的熒石,有黑得要流油的奇怪晶石,甚至有人看到一個人類的骷髅,竟然是用水晶石做成。

面對如此情形年輕人們無法擅作決定,隻好每人攜帶一樣奇石作為證物,重新潛出海水回到岸上,如實向城鎮居民報道他們的所見所聞。

城鎮的長老當即表示,這便是神谶的确切含義,魚系饋贈,而絕非詛咒。于是全城人都擯棄嫌疑,開始全員行動,将撞死的海魚全部撈起運進城裡,并用特制的腌料儲藏起來。

這件事沒過去多久,這裡的天氣便變得混沌起來,晴朗的天空瞬間便被烏雲遮蓋,塞林格的人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黑的白天。城裡最凄慘的賭徒的運氣也突然變得奇好無比,連已經輸得被砍去半隻手的喬治白都赢下了一座家宅,他的下一個目标已然是要娶到城裡最美的姑娘,生幾個從小就精通賭術的小孩。他甚至調侃道,時下就連老天爺也都是他的手下敗将,被他赢得涕淚漣漣,因為就連太陽跟月亮他都出不起了。

又沒過多久,塞林格發生一件可怕的新聞,有一個死了近一百年的死人複活了。令人驚訝的是,這人的皮膚跟肉體居然還在,并且大白天還能在城鎮集市上閑轉逛遊,不過以他走動的路線跟嘴裡喃喃的話語來看,他明顯還活在一百年前,因為從他提到的人名來看,有幾個市民的祖上是他的至交好友。但城鎮的居民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他們派人前去此人的墳墓裡搜尋檢視,想看看裡面是否存有死人的屍骸,但看到的除了滿坑的老鼠,别的什麼都沒有找到。

漸漸的這個人開始活躍了起來,他追求城裡的一個妓女,稱呼她為莫妮卡,指導她從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挖出一大筆錢财,甚至同她結了婚,發生了同居的關系。就那位妓女而言,這是件天下無雙的好事,她現在有了錢,也有了名分,沒有一個活人可以給她這些東西。然而這人沒過幾天便又即去世,他的死是突如其來的,但這也正常,因為他所生活過的,本來就是已經逝去多年的世界。

這件事之後,人們開始不再信任那些古老的信仰,因為再美妙的語句、再美麗的誓言在事實面前都顯得那麼蕭然無力,更不用說那些古老的教義對于人死後世界的解釋。

漸漸的塞林格遭遇的事情越來越不同尋常,自從第一個節氣後,溫暖的西風一直沒有離開過這裡,隻是期間偶爾有所反複,人們的衣服也從厚厚的皮毛減到了一層薄布,甚至後來有人連布衣都脫了,隻穿上薄薄的紗,整日價在城鎮中遊蕩,仿佛這個地方從來沒有冬天這回事似的。

不過奇怪的事情逐漸掩蓋住人們對于天氣的關注,這裡開始接連不斷的丢東西,從丢衣服,丢首飾,丢家具開始,多個人家有報道說丢牲畜,丢食物,就連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會突然不見,後來甚至連人口都有丢失,人們十分害怕,認為這裡來了不知名的可怕怪物,不僅愛錢還喜歡吃東西,有人說他們家藏在地下室的莊稼被偷得一幹二淨,就連家裡的小貓小狗都沒有放過。最可笑的是有人說他家居然丢了房子,他在家裡僅剩下的地闆上睡了一夜,到第二天一醒便到城鎮大廳報案。所有市民都集中起來商議目前的困擾,并商讨應該實施的對策。

衆人一緻的辦法是,每家都派出一個人來連夜監視自己的家宅,一旦哪家有風吹草動便夥同其他鄰居一齊将嫌疑犯制服,并送到城鎮大廳做集中處理。但奇怪的是三天下來沒有一家有人逮到竊賊和怪獸,然而家裡的東西卻該丢還在丢。

沒有辦法,城鎮的長老及市民一緻決定,再次求取神廟的神谶,以作為城鎮未來的指導。

但這次年輕人卻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原先在神廟堆積的财寶也早已不翼而飛,除了這件咄咄怪事。他們說海裡似乎有人在說話。但根本無法辨清這是哪裡傳來的聲音。等到衆人想要再次确認這個事實的時候,下潛的年輕人帶回了更加令人震驚的消息,這次連神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居民們開始感到害怕,他們認為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神祇,以至于在平常的年份卻遇到了如此多不同尋常的事情,然而現在就連贖罪的機會也已然失去,神祇發怒,将唯一可以向祂禱告的神廟也撤得無影無蹤,可以想見,這裡的居民要大禍臨頭了。

人們開始頻繁遇到各種難以了解的事情,一切怪異都在閃現,一切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他們自感時日無多,為了最後生存下去的希望,開始收拾東西逃出這個城鎮。甚至在他們收拾東西的時候,對面說着話的家人也會突然消失,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家裡或者街上的另一個地方,而另外一個人的陳詞證供也一模一樣,他們不斷看到周圍人在突然消失,卻又突然閃現,他們認為可能是天上的光發生了什麼問題,讓人們不能總是看到周圍的東西。即使這樣,也絲毫阻止不了他們收拾行裝離開此地的動作,他們根本顧不上這些奇異的現象,根本不敢有絲毫的拖沓,因為神的怒火已經降臨,稍有遲疑便會灰飛煙滅。

在所有人都緊張地忙着離開這個詭異之地的時候,隻有一個人顯得異乎尋常。這個人一直穿着一個貂皮大襖,自從第一個節氣開始就沒人見她脫下來過。她隻在海岬那裡的一小塊地方活動,而且從不同其他人交流,這在認識她的人看來也覺得甚是奇異,因為在他們的印象裡,這是個十分活潑可愛的小女孩。自那時起,她說的話也奇奇怪怪,雖然不是陰陽怪氣,卻也似乎從來不談人間的東西。

“海裡結冰了。”這是她的第一句怪話。“海冰融化了。”這是衆人聽到的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人們都認為她瘋了。但眼下沒有人關注她,因為所有人都忙着逃生,誰還去在意一個瘋人的瘋話。而且奇異的是,隻有這個人似乎從來沒有從人們眼睛裡消失過。她的衣服也從來沒有變過,貂皮大襖一直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

所有人都逃離了塞林格,隻留下那個穿着貂皮的女孩一個人在那裡,孤零零地站在大海邊上,在月光照耀之下,目送着衆人離開。

但沒過多久,所有人又失魂落魄地逃回了城鎮,因為他們發現這城鎮的周圍不遠處全是黑壓壓的大軍。這些軍隊的士兵不止會使用刀劍,而且會用嘴咬人,甚至他們稍微用嘴呼口氣,也能把人吹暈。很明顯帝國的國王并不希望這裡的人民把詛咒帶向國土上的其他地方,與其救援全國,還不如直接将這裡遺棄,這在任何人看來也不會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于是他們坐在城裡,引頸就戮,親眼目睹同胞被殘殺的景象,甚至有人跪在地面祈禱也被砍去頭顱,被在街道上來回縱橫的馬匹踢來踏去。他們看到的最後的景象,一群騎兵向着海岬奔騰而去,那位穿貂皮的小女孩轉身躍下懸崖,跳入海面,被又突然出現的神廟上的人們打撈起來,神廟在月光照耀下,向着天邊緩緩移去……

多年之後,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國王坐在他的黃金寶座上,左手撫摸着一件已經掉色的老式陳舊的貂皮大衣,右手撫摸着坐在他懷裡,靠在他右臂上的小男孩說道,“在那群老鼠摧毀海對面那座城市之前,我用船救走了你的母親。除了石頭上到處可見的抓痕指痕,這是那座城市唯一留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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