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5
陳廷敬同傅山正吟詩作畫,劉景一頭撞了進來,見過老爺,匆匆把李家莊的事情說了。陳廷敬聽了臉色大變,沒想到看上去再好不過的大戶統籌,卻是劣紳坑害百姓的手段!他上的那個折子,若是叫皇上準了,那就害了天下蒼生!陳廷敬痛悔不已,卻不知如何處置。倘若再上折子奏請皇上不要準那大戶統籌之法,必将獲罪。皇上一來會怪他處事草率,形同戲君;二來朝廷正缺錢糧,皇上明知這個辦法多有不妥也會照行不誤。陳廷敬背着手來回踱步,琢磨再三,說道:“我得連夜寫個折子,請求皇上不要準那大戶統籌之法。”
劉景頗為擔心,問:“老爺,這成嗎?”
陳廷敬歎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獲罪。我受責罰事小,天下百姓受苦事大!”
傅山勸慰道:“陳大人不必自責,您的心願是好的。下面奸人弄出來的把戲,你們京官下來,最易上當!”
陳廷敬突然發現不見馬明,忙問:“馬明呢?”
劉景聽說馬明還沒有回來,也着急了,便把他倆如何劃拳、馬明又如何扮了叫花子的事說了。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陳廷敬也忍俊不禁,笑道:“你倆怎麼像玩孩子把戲?”
劉景道:“老爺,您不知道,陽曲街上也是行人稀少,最奇的是不見叫花子。我想這縣城裡啥都可以少,隻有叫花子少不得的。沒有叫花子,肯定就有文章。”
陳廷敬道:“看來陽曲縣衙廟小妖風大,馬明不會出事吧?他沒說扮了叫花子如何行事?”
劉景說:“他說直接去縣衙要飯,看戴孟雄如何處置。”
珍兒說:“我真怕出事呀。戴孟雄是見過他的,認出來了,豈不要加害于他?”
大順哼了一聲,說:“我不信他真吃了豹子膽,敢加害欽差的人!”
正當這時,有人進來禀報,說陽曲知縣戴孟雄來了。劉景不由得操起了桌上的刀,陳廷敬擺擺手,悄聲說:“看他如何說吧。”
戴孟雄進得門來,哭喪着臉,“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道:“萬萬請欽差大人恕罪!”
陳廷敬問道:“你何罪之有?”
戴孟雄說:“卑職有失察之罪!屬下向啟,一直欺瞞我。他同李家聲等劣紳暗中勾結,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什麼捐建龍亭、大戶統籌,都是向啟弄出來糊弄上頭的鬼花樣!其實是借機掠奪百姓!”
陳廷敬說:“朝廷接到的捐建龍亭的奏本,可是你請山西巡撫轉奏的!”
戴孟雄叩頭道:“卑職罪該萬死!卑職上奏以後,才發現其中另有文章。可是,卑職怕丢了烏紗帽,隻好順水推舟,一邊想實實在在地把龍亭建好,一邊着手查辦向啟。欽差大人來陽曲之前,卑職已把向啟關起來了。”
陳廷敬說:“你答應得好好的,三日之内把建龍亭的捐錢賬目交給我,原來是在蒙我啊!”
戴孟雄道:“卑職有苦難言,萬望欽差大人恕罪!還有那大戶統籌辦法,隻要管住大戶人家不借機敲詐,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我想将計就計,幹脆把向啟盤剝百姓的壞事做成好事,以補失察之罪。”
陳廷敬又問:“今日可曾有個叫花子到縣衙要飯?”
戴孟雄道:“聽師爺楊乃文說,确有個叫花子到縣衙鬧事,把他關起來了。”
劉景問道:“這就奇怪了,叫花子要飯也犯法了?”
戴孟雄道:“說到這事兒,卑職正要禀報,聽說欽差要來,向啟怕露了馬腳,瞞着我把城裡的叫花子都抓起來了。我也是剛剛知道此事,已吩咐下去連夜把叫花子放了。欽差大人為何問起那個叫花子?”
陳廷敬笑而不答,隻道:“戴知縣果然幹練,今日事今日畢,決不過夜啊!”
戴孟雄叩首道:“卑職哪敢受此誇獎!萬望欽差大人恕罪,明日請欽差大人和卑職一道同審向啟和李家聲。”
陳廷敬說:“好,我答應你。你先回去吧。”
戴孟雄走了,陳廷敬說:“這回馬明可受苦了。深更半夜,數九寒天,城門緊閉,他上哪裡去?”
劉景覺得不好意思,就像他害了馬明似的,說:“唉,隻怪他運氣差,劃拳劃輸了,不然我去扮叫花子。”
陳廷敬道:“陽曲的鬼把戲,到底罪在戴孟雄,還是罪在向啟,現在都說不準。”
珍兒道:“我看肯定是戴孟雄搞的鬼!”
陳廷敬說:“我也感覺應是戴孟雄之罪,但辦案得有實據!他敢把向啟同李家聲交到我面前來審,為什麼?”
劉景道:“除非他同李家聲串通好了,往向啟頭上栽贓。”
陳廷敬說:“李家聲害死人命,反正已是死罪,他犯不着再替戴孟雄擔着。我料此案不太簡單。天快亮了,你們都歇着去,我自會相機行事。”
劉景、大順等退去,陳廷敬卻還得趕緊寫奏折。珍兒看着心疼,又知道勸也沒用,就陪在旁邊坐着。折子寫好已是四更天了,珍兒侍候陳廷敬小睡會兒。天剛亮,陳廷敬匆匆起床用了早餐,就下山往縣衙去。
陳廷敬在縣衙前落轎,戴孟雄早已恭敬地候着了。楊乃文低頭站在旁邊,甚是恭順。戴坤仍是轎夫打扮,遠遠地站在一旁。進入大堂,陳廷敬同戴孟雄謙讓再三,雙雙在堂上坐下。衙役們早在堂下分列兩側,隻等着吆喝。
戴孟雄問:“欽差大人,我們開始?”
陳廷敬點頭道:“開始吧。”
戴孟雄高聲喊道:“帶陽曲縣丞向啟!”
吆喝下去,竟半天沒人答應。戴孟雄再次高喊帶人,仍是不見動靜。戴孟雄便厲聲喝斥楊乃文,叫他下去看看。過了好半晌,楊乃文慌忙跑來,回道:“回欽差,回戴老爺,典獄說向啟昨日夜裡跑掉了!戴老爺吩咐放了叫花子,不承想向啟跟李家聲也混在叫花子裡頭逃走了!又說李家聲已被人殺死,正橫屍街頭。庸書猜測,這必定是向啟殺人滅口。”
陳廷敬頓時急了。他昨夜左右尋思,設想到了種種情形,就是沒想到會出現這等變故。陳廷敬料定鬼必是出在戴孟雄身上,不然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說好要審的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不見了。
戴孟雄見陳廷敬陰沉着臉,便一副請罪的樣子,道:“欽差大人,卑職也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呀!這案子就沒法審了。”
陳廷敬沉思片刻,緩緩道:“我想這案子還得繼續審。”
戴孟雄忙點頭道:“當然審!當然審!可是……審誰呢?”
陳廷敬突然厲聲喊道:“帶陽曲知縣戴孟雄!”
戴孟雄頓時傻了,臉色先是發紅,旋即發白。劉景一手按刀,大步上前就要拿人。戴孟雄“呼”地站了起來,咆哮道:“欽差大人,我可是朝廷命官,不是你随便可以審的!我戴孟雄堂堂正正,兩袖清風,治縣得法,牧民有方,年年錢糧如數上解,山西找不出第二個!”
陳廷敬語不高聲,說道:“陽曲百姓隻知戴老爺,不知向縣丞,你休想往他頭上栽贓!李家聲雖已死無對證,可他早已向劉景一一招供了。”
戴孟雄吼道:“李家聲已死,你休想拿死人整活人!”
陳廷敬一拍桌子,道:“劉景,先把他拿下!”
劉景拿下戴孟雄,推到堂下按跪了。戴坤本是低頭站在外頭,忽聽得老爹被擒,一直躬着的腰闆忽地挺了起來,飛快沖進大堂,叫罵着就要搶人。卻見外頭突然閃進一人,一把揪住了戴坤。此人正是馬明,穿得破破爛爛,向啟跛着腳跟随在後面。
向啟身上滿是血污,上前拜見了陳廷敬。原來,戴孟雄昨夜吩咐放了叫花子,為的就是殺人滅口,蒙混過關。他算準李家聲會趁亂逃掉,向啟必定要去追趕,便暗囑戴坤同楊乃文候在外頭,隻等他們經過,就砍了他們。向啟果然中計,見李家聲逃了,馬上追了出去。馬明也緊追而上,卻見向啟和李家聲都已倒在地上。李家聲慘叫不止,向啟隻緊緊按着大腿。戴楊二人見遠處有人趕來,慌忙跑開了。哪知楊乃文畢竟是個書生,下手無力,又沒有砍着要緊處,向啟竟撿回條性命。李家聲是戴坤下的手,叫喚着就咽氣了。昨夜戴孟雄從五峰觀下來,已猜着那個上縣衙鬧事的叫花子肯定是馬明,又命戴坤和楊乃文滿城尋找,定要結果了他。卻又發現向啟并沒有被殺死,更是急了。昨夜陽曲城裡通宵狗叫,百姓隻知牢裡的犯人跑了,縣衙正挨家挨戶搜查。幸得陽曲大街小巷都在向啟肚裡裝着,他領着馬明翻牆潛回縣衙,尋了間空屋子躲着,方才逃過大難。天剛亮時,碰巧聽外頭有人說欽差大人要來審案,兩人這才瞅着時辰跑到大堂來了。
36
陳廷敬在陽曲正一波三折,朝廷裡收到他上奏的大戶統籌辦法卻是如獲至寶。明珠看完陳廷敬的折子,點頭道:“這可真是個好辦法!倘能各省參照,必可解軍饷之憂!”
高士奇悄聲說:“明珠大人,這折子士奇也看了,是個好辦法。可是這麼好的辦法,該由您提出來才是啊!”
明珠笑道:“士奇,老夫不是個邀功請賞的人,更不會貪天之功。怕隻怕百密一疏,出了纰漏。我得再琢磨琢磨。”
明珠說着,就把陳廷敬的折子藏進了籠箱。高士奇點點頭不再言語,他早摸透了明珠的脾性,這位武英殿大學士說要再琢磨琢磨的事兒,多半就黃掉了。
兩日之後,高士奇又接到陳廷敬的折子,他看過之後,忙暗自報與明珠:“明珠大人,陳廷敬又火速上了折子,說大戶統籌辦法不能推行。”
明珠接過陳廷敬的折子,看完問道:“這個折子,張英看過了沒有?”
高士奇說:“張英今兒不當值。”
明珠說:“哦,難怪我還沒見着他哩。不是故意要瞞着張英,暫且不給他看吧。”
高士奇問:“明珠大人有何打算?”
明珠說:“我這兩日都在琢磨,大戶統籌未必就不是個好辦法,隻要官府管束得力,不讓大戶借端盤剝百姓就行了。陽曲這幾年都如期如數完糧納稅,不就是按這個辦法做的嗎?”
高士奇忙拱手道:“明珠大人高見!《聖谕十六條》教化天下,大戶人家多是知書達理的,掌一方風化。他們可都是誦讀聖谕的典範啊!”
明珠說:“是以說,陳廷敬後面這個折子分明沒有道理。”
高士奇問:“那麼還是把大戶統籌辦法上奏皇上?”
明珠說:“我會馬上奏請皇上發往各省參照!這是陳廷敬的功勞,你我應該成人之美!”
高士奇見明珠如此說了,再無多話。明珠又說:“張英是個老實人,不要把陳廷敬後面這個折子讓他知道!”
高士奇點頭應了,便把折子藏了起來。
皇上正在乾清宮裡召見兵部尚書範承運、戶部尚書薩穆哈,過問雲南戰事。範承運甚是焦急,道:“啟奏皇上,我進剿雲南之師,四川一線為暴雪所阻,無法前行。廣西一線遇逆賊頑抗,戰事非常緊急。眼下最着急的是糧饷,薩穆哈總說戶部拮據,急需補給的糧饷跟不上來!”
薩穆哈道:“啟奏皇上,範承運是在誣賴微臣。這幾年稅銀稅糧都沒有足額入庫,朝廷用度又年年增加,戶部已經盡力了!”
皇上怒道:“你們跑到朕面前來争吵沒用!得想辦法!”
範承運說:“今年四川暴雪百年難遇,實在是沒有料到的事情。将士們進退兩難,隻有駐地苦等,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了。吳三桂集中兵力對付我廣西一路,廣西戰事就更加激烈。補給不力,戰事将難以為繼。”
皇上問薩穆哈道:“錢糧未能足額入庫,你這個戶部尚書就沒有半點兒辦法?”
薩穆哈說:“為這事兒,皇上去年已摘掉幾個巡撫的烏紗帽,還是沒有辦法!”
皇上火了,“放肆!朕要你想辦法,你倒變着法兒數落起朕來了!”
這時,張善德躬身近前,奏道:“皇上,大學士明珠觐見!”
皇上點點頭。張善德明白了皇上意思,出去請明珠進來。明珠叩見完畢,皇上問道:“明珠,你是做過兵部尚書的,朕正同他倆商量軍饷的事,你有什麼好主意?”
明珠道:“啟奏皇上,明珠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倒是陳廷敬想出好辦法了!”
皇上面有喜色,忙問道:“什麼辦法?快說來聽聽!”
明珠道:“陳廷敬在山西陽曲發現那裡推行大戶統籌錢糧的好辦法,陽曲的錢糧年年如期如數入庫!陳廷敬知道朝廷當務之急是籌集軍饷,便寫了折子,快馬送了回來!陳廷敬奏折在此,恭請皇上禦覽!”
張善德接過奏折,呈給皇上。皇上看着奏折,喜得連連拍案,道:“好啊,年年如數完糧納稅,卻不用官府派人催繳!”
明珠說:“正是皇上《聖谕十六條》谕示的,完錢糧以省科催!”
皇上不禁站了起來,在殿上來回走着,“朕要好好獎賞陳廷敬!還要好好地賞那個戴孟雄!咦,明珠,你這個吏部尚書,知道戴孟雄是哪科進士嗎?”
明珠回道:“啟奏皇上,戴孟雄的監生、知縣都是捐的!”
皇上聽了,更是叫好不疊:“捐的?你看你看,常有書生寫文章罵朝廷,說朝廷賣官鬻爵!難道花錢買的官就沒有好官?戴孟雄就是好官嘛!而且是幹才,可為大用!”
明珠等三位大臣齊頌皇上英明。皇上又道:“眼下朝廷需要用錢,又不能無故向百姓增加攤派。有錢人家,既出錢捐官幫朝廷解燃眉之急,又能好好地做官,有什麼不好?”
明珠奏道:“皇上,臣以為應把大戶統籌的辦法發往各省參照!”
皇上搓手擊掌,連連點頭道:“好!準奏!速将這個辦法發往各省參照!真是老祖宗保佑啊!陳廷敬此去山西,發現了陽曲大戶統籌的好辦法!各省都參照了這個法子,就不愁錢糧入不了庫,軍饷就有了保證!剿滅吳三桂,指日可待!”
明珠瞅着皇上高興,又道:“皇上,臣還有一事要奏。陳廷敬這回可立了大功,臣以為應準他将功折過,官複原職!”
皇上笑道:“豈止官複原職!朕還要重重賞他!百姓捐建龍亭出在陽曲,大戶統籌錢糧的辦法也出在陽曲,可見戴孟雄治縣有方嘛!朕還要重重地賞戴孟雄!”
兩日之後,明珠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跑到乾清宮要見皇上。皇上聽得張善德奏報,不知又出了什麼大事。明珠低頭進了宮,徑直去了西暖閣,跪在皇上面前,道:“皇上萬萬恕罪!”
皇上問道:“明珠,你好好的,有什麼罪呀!”
明珠叩頭不止,說:“那個大戶統籌辦法,萬萬行不得!”
皇上大驚,問道:“大戶統籌是陳廷敬在陽曲親眼所見,陳廷敬折子上的票拟是你寫的,怎麼突然又行不得了?”
明珠道:“微臣料事欠周,罪該萬死!正是陳廷敬自己說此法不能推行。陳廷敬謀事缜密,他上奏大戶統籌辦法之後,發現其中有詐,随即又送了個折子回來。這個折子臣也是才看到,知道大事不好!不能怪陳廷敬,隻能怪微臣!”
皇上把折子狠狠摔在地上,道:“這是讓朕下不了台!陳廷敬!朕平日總說他老成持重,他怎麼能拿大事當兒戲!前日發往各省的官文,今日又讓朕收回來廢棄?朝令夕改,朕今後說話還有誰聽!朝廷的法令還有誰聽!”
明珠哭泣道:“皇上,不收回大戶統籌辦法,就會贻害蒼生啊!”
皇上圓睜龍眼,道:“不!不能收回!明珠,你成心讓朕出醜?”
明珠叩頭請罪,不敢擡眼。皇上消了消氣,稍稍平和些了,才說:“傳朕谕旨,各省不得強制大戶統籌,全憑自願;凡自願統籌皇糧國稅的大戶,不得借端盤剝百姓,違者嚴懲!”
明珠領旨而退,仍聽得皇上在裡頭叫罵。
夜裡,皇上在乾清宮密召張英,道:“朕這幾日甚是煩躁!食不甘味,寝不安席!雲南戰事緊急,朝廷籌饷又無高招。好不容易弄出個大戶統籌,卻是惡吏劣紳盤剝鄉民的壞手段!”
張英奏道:“臣以為,完糧納稅科催之法固然重要,但最要緊的還是民力有無所取。朝廷輕徭薄賦,與民休息,這是江山穩固之根本。隻要民生富足,朝廷就不愁沒有錢糧。”
皇上雖是點頭,心思卻在别處,道:“朕這會兒召你來,想說說陳廷敬的事兒。陳廷敬前後兩個折子,你都沒有看見,怎會如此湊巧?”
張英道:“正好那幾日臣不當值。臣隻能說沒看見,别的猜測的話,臣不能亂說。”
皇上說:“這裡隻有朕與你,也不用擔心隔牆有耳。你說句實話,真會如此湊巧嗎?”
張英道:“南書房裡都是皇上的親信之臣,張英不敢亂加猜測。”
聽了這話,皇上有些生氣,道:“張英啊張英,朕真不知該叫你老實人,還是叫你老好人!”
張英卻從容道:“不是臣親見親聞之事,臣決不亂說!”
皇上說:“陽曲大戶統籌也是陳廷敬親見親聞,可他又回過頭來打自己嘴巴!這個陳廷敬,他讓朕出了大醜!”
張英道:“陳廷敬絕非故意為之!”
皇上怒道:“他敢故意為之,朕即刻殺了他!”
皇上震怒異常,急躁地走來走去。張英注意着皇上的臉色,見皇上怒氣稍有平息,便道:“臣鬥膽問一句,皇上想如何處置陳廷敬?”
皇上卻道:“朕聽出來了,你又想替陳廷敬說情!”
張英說:“臣猜想,皇上召臣面見,就是想讓臣替陳廷敬說情的。”
皇上聞言吃了一驚,坐下來望着張英。張英又說:“皇上惱怒陳廷敬,又知道陳廷敬忠心耿耿。皇上不想處置陳廷敬,又實在難平胸中怒火,是以才召臣來說說話。”
皇上搖頭說:“不!不!朕要狠狠懲辦陳廷敬!”
張英道:“皇上知道自己不能懲辦陳廷敬,是以十分煩躁!”
皇上更是奇怪,問:“你怎麼知道朕不能懲辦陳廷敬?”
張英答道:“皇上沒有收回發往各省的大戶統籌辦法,說明陳廷敬前一個折子沒有錯;皇上如果收回了大戶統籌辦法,就是準了陳廷敬後一個折子。是以,不管怎樣,皇上都沒有理由懲辦陳廷敬!”
皇上長歎一聲,懶懶地靠在炕背上,道:“張英呀,你今日可是在朕面前說了真話啊!”
張英道:“臣說句罪該萬死的話,别人都把皇上看成神了,臣卻一直把皇上看成人。以人心度人心,事情就看得真切些,有話就敢說了。”
皇上歎息道:“張英,你這話朕平日聽着也許逆耳,今日聽着朕心裡暖乎乎的。朕是高處不勝寒哪!”
張英又道:“啟奏皇上,百姓捐建龍亭的事,也請朝廷禁止!”
皇上默然地望了張英半天,才說:“你是明知陳廷敬會阻止百姓建龍亭的,才故意保舉他總理此事。你可是用心良苦啊!”
張英道:“臣的良苦用心,就是對皇上的忠心!”
皇上想了一會兒,說:“好吧,等陳廷敬回來,問問陽曲建龍亭的情形到底如何,再作打算。”
張英叩道:“皇上英明!”
皇上又道:“張英,等陳廷敬回來,你同他說,不要再提收回大戶統籌之法的事。”
張英問道:“皇上這是為何?這個辦法行不得啊!”
皇上眼睛望着别處道:“朝廷缺銀子!”
張英還想再說,皇上擺擺手,道:“朕身子乏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