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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 舞—《漠河舞廳》裡的故事

作者:東城地勢坤

後來,我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但她們都不是你。

—題記

1 、相 遇

第一次遇到她,是夏日的黃昏,她裙角飛揚,步履輕盈,在徐徐的晚風中翩翩起舞,優美的舞姿,從容的微笑,像極了一朵盛開的蓮。

他在廣播站前的石砌花壇邊,點燃了一支煙,默默地看着夕陽下的舞者。

那個黃昏,晚風很溫柔,夕陽很美。

這是他參加工作的第一天,飛揚的裙角和夏日的黃昏成了他抹不去的記憶。

他開始找借口去廣播站,有意無意地和她搭讪,有時,聽到廣播站的音樂響起,他遠遠地看着,看她随音樂而舞動的手臂。

為了接觸她,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先是自學舞蹈,然後再和她學跳舞。80年代的漠河,舞廳很少,更多的時候,他們是在廢舊的倉庫裡跳舞。僅能容下兩個身位的空間,橘色的燈光,滿地的灰塵,阻擋不了他們跳舞的熱情,兩個人在擁擠的倉庫裡肆意地揮灑着青春。

他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她在廣播站是一名普通的勞工,命運就這樣把兩個年輕人安排到了一起。

獨 舞—《漠河舞廳》裡的故事

他給她講他在北京求學的經曆,講北京年輕人穿的牛仔褲和燙的大波浪。他說,一定要帶她去北京,看看那裡的年輕人怎麼跳舞。他笨拙地把新買的玉镯戴到了她的手腕上,看到她甜甜地笑。

那一刻,他們的眼裡都是未來。

漠河的夏天很短,但是很熱烈。

這個夏天,空氣中都散發着愛情的味道。

兩個年輕人因舞相識,因舞結緣。很快地,他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後的日子,柴米油鹽相伴,溫和且幸福,閑暇時間,他們多半是在舞廳裡打發時間。

一九八七年五一勞動節過後,他要到另一座城市出差,他說等他回來,他們就去北京,看故宮和長城,從北京回來呢,他們計劃生一個孩子,孩子大了,教他跳舞。

這樣的生活設計,看似細水長流,平淡無奇,實際上是多少人仰不可及的日子。

走之前的晚上,他們去了舞廳,跳了一曲酒醉的探戈,優美的舞姿惹得旁人羨慕與嫉妒。

沒有人能想到,這竟是他們今生的最後一支舞。

造化弄人。

獨 舞—《漠河舞廳》裡的故事

2、 分 離

5月6日,一場大火從天而降,火光呼嘯着蓋在了漠河縣城之上,漠河全境告急。他聽到這個消息,買了票就登上回程的火車,下車後,公交停運,他一口氣跑到了二十公裡外的廣播站。

大火過後,一排排整齊的民房隻剩下孤零零的煙囪,到處都是殘牆和斷壁,到處都是焦土和廢墟。他發瘋似的沖進廢墟裡,喊她的名字,卻沒有回應。他隻在燒焦的廢墟裡找到了那個玉镯,隻剩下熏成黑色的一半,孤伶伶地在角落裡,另一半,不知蹤迹。

獨 舞—《漠河舞廳》裡的故事

1987年5月6日,對他來說,就是世界末日,一切都結束了,今後,他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回憶和思念。

冬天來了,漠河的冬天寒冷而漫長。

他習慣了早晨醒來給她蓋被子,現在,他身邊的枕頭卻是空的,他的心裡也是空落落的。每天回到家後,喊她的名字,卻再也不會有人回應。那個舞姿曼妙的她已經不在了,已經走了,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跳舞了。他不相信,他甯可相信這隻是一場夢,夢醒了,他們依舊會在舞廳裡忘情地跳酒醉的探戈。

不知道,她是怎樣惹怒了神明,還是神明嫉妒她的美麗,一場天火把她硬生生地從他的身邊帶走,留下他一個人經曆着餘生思念至極又空空蕩蕩的人間旅程。

有時候,一場夢就是一生,你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生活裡。

後來,那個廢棄的倉庫旁邊建立了一家舞廳,名字叫漠河舞廳。

他每天都去那裡,風雨不誤。一個人坐在角落裡,默默地抽着煙。隻有熟悉的旋律響起時,他才會緩緩地走向舞池,别人成雙成對跳舞,他一個人在舞池裡孤伶伶地獨舞。

他從不在意别人詫異的眼光,隻要燈光亮起,旋律響起,就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隻有在這一刻,他才覺得,她沒有離開,始終在他的懷抱裡,他們仿佛又回到了那間狹小的倉庫,踏着歡快的節奏,翩翩起舞。

3、思 念

他每天都給她講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故事,講漠河的春夏秋冬,講漠河的舞廳,講他慢慢變老的樣子。

他在信中對她說:“你走的第五年,漠河舉辦了極光節,很美。你不在的漠河,夏天依舊很短,但不再熱烈;冬天依舊漫長,卻更加寒冷。”

“你走的第十年,我依舊每天去漠河舞廳獨舞,這已經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在這裡,我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但她們都不是你。”

“你走的第二十年,苦難已過,世界大好。如果有通往另一處日夜不眠的隧道,我将駕駛我深褐色的吉普車,搖下吱吱作響因寒冷而結霜的脆窗,我想向你展示我堅不可摧的禮扣,以及我未有一日曾動搖的思念若渴。”

“你走的第三十四年,如果你有時間回來看我,一定要轉過頭去驚訝,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思念的淚水和衰老的樣子,畢竟,我們已經很久不見。”

他相信,她一定能收到他的信。他相信,她就在他的身邊,能聽到他說的話。

但天堂,并沒有回信。

獨 舞—《漠河舞廳》裡的故事

三十四年了,這幾乎是他生活的全部。

所謂愛情啊,不過是得到的幸福和離開的思念。這幸福,是如此的短暫,這思念,是如此的漫長與煎熬!

無數次,他夢見大火點燃了她的裙擺,火苗一寸一寸地往上竄,很快蔓延到全身,她被大火席卷着,絕望地奔跑,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而他卻沒在她的身邊………

他再也沒有去北京,再也沒有結婚,一生也沒有要孩子,他要把記憶封存,封存在她離開的日期。

别人說他畫地為牢,他不理會,在他的眼裡,日月星河,山川大地,無一不是她。

他對她說畫地為牢的日子有什麼不對嗎?

人啊,這一輩子隻能用一種方式生活,真的沒有權利對别人的生活方式說三道四。因為,你永遠也無法參與到别人的快樂或是憂傷中。

時光漸老,他依舊在舞池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獨舞,從青年到中年,又從中年到老年。似乎等待着她的到來。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靠回憶和思念活下去,真的有人可以在年少時喜歡上一個人,然後用一生的時間去愛。無論貧窮、富貴、生離、死别!

大雪不會衰老,眼睛不會融化,她也不會回來看他。若思念有聲,那他的想念必定震耳欲聾!

愛意東升西落,浪漫至死不渝。這份難得的愛情彌顯珍貴,在這浮躁的年代。

如果有一天,這份愛情不值得在人間炫耀,那麼,就讓它塵封入海吧!

獨 舞—《漠河舞廳》裡的故事

後記:1987大興安嶺 “ 五,六 ” 特大火災,毫無預警,舉國震驚,幾乎隻用了短短半天,迅猛的大火就将漠河縣燒了個精光。這場大火,共造成101萬公頃森林燒毀、5萬多人受災,211人喪生......這211人之中,就包括本文主人公張德全的妻子—康氏。

33年後,有個叫柳爽的音樂人去漠河采風,聽到了這個故事,寫下了一首《漠河舞廳》,感動了很多人,包括我,隻因為還有這種忠貞不渝!在這快餐式愛情的年代。

于是,我試着去還原他們的愛情故事,為了祭奠愛情,也為了給這寒冷的人世間增加一絲絲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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