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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和黃昆先生一起工作的日子丨科學史

作者:光明網
回憶和黃昆先生一起工作的日子丨科學史

1989年,半導體所實體部組織秋遊,黃昆(右二)與湯蕙(左一)、林梅梅(左二)、朱邦芬(右一)在萬壽山和昆明湖前留影。

1985到1990年在中科院半導體研究所期間,我有幸能和黃昆先生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那是剛畢業的我名副其實的大開眼界的階段。當時是一個三人辦公室,同屋的還有朱邦芬。有些時候朱邦芬會出差或者出國,但記憶中黃先生外出很少,是以除了我在外教育訓練的時間段,基本上可以說是天天受教于黃昆先生。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感覺到面對“大人物”的緊張和壓力。每天早上,一位穿着極為普通、手拎一個布織口袋的先生,笑眯眯地走進辦公室,還經常主動地打招呼。

黃先生從來不給我布置任務,隻是主動給我提供各種參考書籍和文獻。那個年代還沒有電子版一說,都是油印本甚至手抄本,或者是黃先生憑着驚人的記憶力告訴我期刊作者等資訊,自己去圖書館借書或期刊的影印件。碰到看不明白的地方,任何時候開口求教于黃先生時,先生總是極為耐心地講解并提供原始出處。有時候,大家長時間安靜看文獻後,黃先生會主動提些有趣的問題,引導大家讨論。偶爾休息時間,我們也會聊各種話題,從今天看了報紙沒,到武俠小說中最喜歡哪些人物等,大家無拘無束。

記得有一天,不知道因為什麼碰到了圓錐體的體積問題,我脫口而出說把同底同高的圓柱體除以3就可以了。看到我的“快速”反應,黃先生興緻高昂地問我幹嘛要除3啊?楞了一會兒,我用筆在讨論闆上通過積分公式推出了3因子。黃先生接過話茬,沒有用筆,僅僅是用雙手比劃着給我講解了他從幾何圖像上對這個因子來源的思考,當我恍然大悟驚訝于黃先生高超的空間想象力和對事物本質的求索興趣時,黃先生又生動地總結道:“哈哈,看來你是代數型人物,我是幾何型的。”一句話如同點醒夢中人般,讓我很清晰地看到自己有什麼特點,自己和實體大師之間的距離本質上又在哪裡。

聯想起剛到辦公室和黃先生一起工作時,先生考我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砷化镓的晶格常數是多少。我明白,先生幾個回合就知道了我的“優缺點”,時時于工作的小事中幫助我不斷成長。

當時,黃先生通過和做實驗的同僚的不斷讨論,敏銳地感到半導體超晶格中的激子問題很重要,理論上還有沒搞清楚的地方。黃先生帶着我啟發我不斷深入探讨這個問題,當我們第一版的計算結果被反複核實過程沒啥問題,但就是與實驗結果對不上的時候,黃先生已經感覺到是什麼更基礎的問題在作怪,他啟發我更換一種計算方案,從對稱性的角度來做一些分析。當第二版的計算結果出來時,連我都幾乎明白了問題出在了對超晶格空穴子帶複雜的對稱性還沒有處理幹淨上。我們放下做了一年多的激子工作,重新回過頭來踏踏實實地先把空穴子帶問題研究透徹。因為已經在對稱性方面做過了些讨論,這項工作做起來就順風順水,我們把這項工作發表在了半導體學報上。盡管從出點子、讨論計算方案與結果,到論文的修改,黃先生親力親為,甚至第4版的手稿是黃先生一字一句親自寫在稿紙上的,先生還是堅持要把我作為這項工作的第一作者。包括我們後來的合作工作,包括與其他同僚們的合作工作,黃昆先生始終秉持着公正、謙遜的學者風範。

回憶和黃昆先生一起工作的日子丨科學史

黃昆與湯蕙合作的論文手稿,由黃昆先生一字一句親自寫在稿紙上。右上角标注表明此為“第四稿”

耳聞目睹受教于黃先生的這幾年工作經曆,讓我受益匪淺。特别是如何跳出眼前的小圈子站到更寬廣的範圍内考慮問題、如何在點點滴滴的努力中提高洞察力及實體直覺等,都是在黃昆先生以身作則、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漸漸意識到并終生學習着。值此先生百年誕辰之際,分享一些經曆,願黃昆先生的人格力量對我們這些後輩的教育和熏陶更廣泛地傳播,讓他的優秀學風和卓越品格長久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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