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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劍奇情(魔幻劍俠紅塵)第十六章 彈指驚雷(中)

作者:尚書宛

這連串的驚心動魄情形直把李逍遙看得呆了。就在傲雪險情疊生之時,他本想躍上前去阻止霍力王的拳勢,身形将動未動,突感後背猶如遭受兩枚寒針錐刺,直透骨髓。所有的動作不由得滞住了。一時間冷汗沁膚而出,滿額亂淌。眼光一瞥,看出尹相思眉頭緊蹙,也是一般的情形。兩人心頭同時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寒憟,皆想:“後邊那人若想下手,我們兩個一百條命也保不住!”  憑尹相思的經驗,這當兒隻能蓄勢以守,一旦稍有異動,微妙的情勢便會立時轉為不妙。然而李逍遙沒什麼經驗,終是忍不住回頭,心道:“背對着高手就會沒事兒啊?我才不信呢!人家真要殺你時,管你背對還是面對,總是沒什麼不同……”既已沒棋,從來都把心一橫:“反正都這樣了。”轉頭時仍是不免心中打鼓,大眼一轉,但見帳後有個若隐若顯的缥缈身影悄然晃過,未及瞧清就不見了。  他兀自驚疑難定,待轉回頭來,較場上的激鬥已然塵埃落定。  傲雷錦袍飄閃,落回高台之上,宛如從未動過一般。但見他面孔乍紫還赤,忽青忽白,良久猶未能夠恢複原本的面色。顯然與霍力王那一決也已耗損真元,急難回返如初。衆軍呆立片刻,才如夢初醒般的大聲歡呼,宛然雷濤轟動。咬住和那沒死的完顔黑骨帶頭叫得最是起勁。  李逍遙望向傲雷,隻見他在衆軍歡呼聲中身影一下搖晃,竟似站立不住。李逍遙心想:“他是元軍統帥,若是當衆跌個大跟頭,豈非難堪得緊?”一念未及轉過,便見到傲雷腳步踉跄徐退,身影竟欲仰倒。完顔黑骨高呼:“大帥神威蓋世……”聲猶未落,傲雷嘴裡血溢如斷線紅珠。  若非身後突然飛來一張椅子,傲雷難免要倒在衆軍面前。他跌坐在椅子上,一口氣仍透不過來,隻覺胸口淤悶已極,動臂之際肋骨劇痛,始知在霍力王那摧枯拉朽的巨力撞擊之下,竟傷得比意想中的還要嚴重得多。他隻道要跌倒,孰料身底竟然多了一張椅子,心中奇怪,轉頭望去,才知椅子竟然是那小瘸子踢過來的,巧使腿法,不偏不倚,剛好接住他仰倒的身子。  傲雷眼中露出感激之情,雖然隻是一把椅子,可是李逍遙卻讓他沒有當衆堕了統帥的威儀。他本想說什麼,剛一開口,眼前蓦然一黑,噴出一口鮮血。衆軍見到此狀,才知大帥也已受傷,大驚之下,歡呼聲頓時啞然。  李逍遙那隻腳踢出去一時收不回來,愣然而想:“我這是怎麼了?為啥給傲雷屁股底下送了一把椅子?誰能告訴我——敵死外?”不覺蹦了一句洋泾濱的番話出來,腦中混亂有如搗漿糊。尹相思拍了拍他的肩頭,輕聲說道:“從道家處世的立場,你做得對。”李逍遙轉頭問道:“真的對?”心想:“從拜火教的立場呢?”  三軍主将十數人紛紛湧到傲雷身邊,正是表達忠勇的好時候。那雜牌軍千戶完顔黑骨官階低,又非嫡系,被傲雷親軍持铳擋駕,擠不上台去獻殷勤,轉頭望見霍力王被一群紅巾戰俘簇擁着,雖然全身血迹淋漓,卻還活着,雙目炯炯的望着台上的傲雷。那千戶完顔黑骨搶過一支火铳,咬牙切齒的叫道:“魔教妖人,合該死在我手裡!”瞄準了霍力王的軀影正要放铳,沒想到一塊土團飛過來,砸在臉上,噗一聲噴濺泥塵,昏天黑地,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那一铳卻射到了空中。  幾名元軍舉起火铳,指住了衆俘當中一個面有火疤的小化子。剛才正是他抛擲土塊打昏了完顔黑骨,既被元軍揪出,情知無僥,挺胸瞪眼,毫無畏死之色。元将咬住打馬撞到那化子身後,伸刀架在化子肩上,勒騎打量,見這人身受重傷,已無反抗之力,卻兀是硬朗,不由喝問一聲:“你是何人?”  那化子仰頭答道:“我叫紅蓮火,是丐幫弟子!”李逍遙望了過來,認出此人,不由“咦”了一聲,心中奇怪:“他怎麼會在這裡?”突然間湧起一種強烈的感覺,隻盼靈兒也在左近。卻忘了細想這是多麽不可能,靈兒與關先生、大刀敖、韓林兒一道,本是在愁雲澗與他失散,而紅蓮火似乎早在苦水鋪的那個小鎮上便沒闖過來,想必在那裡被搜巡的元軍捉住,送來傲雷大營。  咬住聞得丐幫之名,不由奇道:“你不是魔教的,為何跟着作亂?”紅蓮火笑道:“有分别嗎?衆人拾柴火焰高,才有望把這黑暗中原燒出一片光明天。将來連賣菜的也會跟着反呢……”咬住沒等他說完已扭曲了黑臉,舉刀喝道:“來吧,來多少殺多少!”鋼刀正往紅蓮火頭上砍去,半道裡一粒紅豆飒的激射而來,撞中刀面,噹然大響,劇震之下,咬住幾乎握刀不住,身子一傾,忙将雙腳夾緊馬腹兩側,才沒跌下鞍去。然而刀光落勢已不知偏到哪兒去了。  尹相思見那粒豆珠勁道大減,竟沒能把鋼刀從那元将手中震飛,心下暗歎,待要再發一粒豆子,提氣不上,肌肉越發變得僵硬,知是“三屍蠱毒”在作怪。那元将咬住哇哇大叫,舉刀便要再砍,紅蓮火被幾支火铳逼指要害,自是躲避不開。咬住獰笑道:“這回老天也救不了你……”  “你”字出口,嘴上立時挨了一道旋飛而來的風魔神腿,連牙帶話全踹回肚子裡去了。這咬住卻兀自悍狠,竟然還要掙紮着把那一刀劈下去,李逍遙連環數腿給他補足,迅若雷霆般的把他踹下馬去。身形就勢蕩起坐落,騎在馬上,轉頭望見咬住滾了滿身泥,被一群衣衫褴褛的紅巾戰俘揪住亂打。  那幾個元兵齊将長铳從紅蓮火身前轉動而過,指向李逍遙騎在馬上的身影。紅蓮火眼見兇險,大喝一聲,和身撲上,連人帶铳将那幾名元兵壓倒在地。衆俘也來幫忙,同元兵争奪火器,場面一時混亂起來。由于傲家兄妹均已受傷,軍中似是陷入群龍無首之勢。由于李逍遙和尹相思均來幫忙,紅巾戰俘如虎添翼,連咬住也陷身衆俘的圍毆之中,元軍急難彈壓,怎敢胡亂放铳?  “砰”一聲大響,李逍遙後肩倏地劇震,滾鞍落馬,耳鼓亂鳴,半晌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待睜開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的現出一個倩影,乍然間隻道是靈兒,不由驚喜過望,抓住她的衣袖,張口欲叫她名字,卻痛倒在她懷裡。隐隐約約的想到:“我好象吃了一铳,不知會不會死?”  隻聽傲雷的話聲傳了過來,說道:“還有哪個膽敢鬧事,這就是榜樣!”李逍遙的眼簾漸轉清晰,現出帥台上傲雷手握短铳、端然而坐的身影。  “什麼嘛!”李逍遙身旁一個甜美的語聲叫了起來,說道,“你抓偶抓得這般痛……咝,放手!”李逍遙轉臉和小甜甜那微嗔薄怒的俏面相對,原本清晰的眼光又模糊起來,心頭竟生出幾分失望之意:“是她,不是靈兒……”抓袖的手不覺松開了。小甜甜察看他的肩傷,咕哝道:“不過隻是擦破了一點點皮肉,用得着要生要死嗎?”李逍遙一愣,“啊,才擦破一點皮?”皺起臉孔,叫苦道:“怎麼這般痛法?”  小甜甜大眼一瞪,銀牙咬着薄薄的下唇,屈起兩根手指,往李逍遙後背一掐,說道:“痛得過掐嗎?”李逍遙痛呼道:“哇……”兩人之間的情态落在不遠處傲雪的眼裡,她雖默不作聲,腦中卻有如雷電交加,身子搖晃欲倒,鬼力赤在後邊悄然扶住了她,一雙怨毒已極的目光便從傲雪肩後射向李逍遙的身影,面肌抽搐,隻恨不能殺了這小漢蠻。  傲雷踞坐帥台,身子兩旁站出數名色目兵,舉铳朝天轟射,待得場中混亂之聲漸稀,傲雷才緩緩的說道:“霍力王,你們還有何話說?”眼光射去,霍力王艱難的擡起摧頹灰敗的面孔,掃目所及,四周盡是舉铳捧弩的西域精兵,數百名紅巾戰俘已被圍在中間,膽敢反抗的都已橫屍地下,連那元将咬住也已被一夥色目人搶回隊中。霍力王身上血流不止,氣力衰竭,情知無力再戰,迎着衆俘望來的目光,他隻有無可奈何的歎息,嘶聲說道:“但求有個尊嚴的死法。”  中軍董抟霄眼露恻然之意,忍不住說道:“若要歸降,還來得及。”傲雷似比身邊衆将更了解他的對手,緩緩擡手搖了一搖,教董抟霄不要再勸降了。他垂目沉默一陣,才吩咐下去。“成全他們!”  李逍遙心想:“這句話他都已經說了兩次,所謂‘成全’指什麼?”小甜甜随便扯塊布給他包紮了肩傷,也不知胡亂擦了什麼藥,辣氣嗆鼻。李逍遙不禁咧嘴喊痛,正要問她施用何藥,但見許多元兵擡着酒甕走入場中,卻不知做何用途。  數白名紅巾戰俘拉手相握,盤膝坐地,自外而内,圍坐數重圓圈。霍力王便在圈子核心,左邊有一老兵攙扶,右邊是紅蓮火。三人相挽坐下,霍力王轉面望着紅蓮火,聲音微弱的說道:“兄弟,你不是本教中人,不必這樣死法。”紅蓮火笑道:“我命中犯火,就該這麼死。”  霍力王與他目光相接,心血交融,已無須片言隻句。許多酒甕紛紛抛落,雹雨般砸在他們身上,甕碎酒灑,伴血淌流。自霍力王以下,那數百名紅巾戰俘無一人喊痛,大甕破頭,沒砸昏的全都強忍下來。  李逍遙、尹相思、小甜甜都在圈子之外,見得此狀,全都驚怒交加。李逍遙掙紮着跳起身來,便要沖進元軍包圍之圈,但他還未邁出一步,便給上百支黑洞洞的铳口圍了起來。中軍董抟霄轉面說道:“尹道長,你們三位最好别動!”随着語聲,連尹相思和小甜甜也被許多火铳強弩圍得水潑不透。小甜甜試着多踏一步,腳還沒落下,一支火铳便把她轟了回去,幸好隻是朝地轟射,沖着大帥的面子,并未傷了她,但也吓得她沒膽再亂伸腳。  尹相思曉得元兵火器厲害,難以對付得下,更何況彼衆我寡,心中歎氣,朝李逍遙微微搖首,以目光示意不要輕舉妄動,免得救人不成,枉然搭上性命。李逍遙卻渾似不見,眼望高台,怒道:“傲雷,有種就連我也做掉,不然這輩子你們傲家休想從我嘴裡得到‘霸王卸甲’的秘密!”傲雪聽見這句話,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淡。李逍遙隻道有這句話,定能讓傲雷不敢不聽。傲雷卻毫無反應,隻是垂首默坐高台之上,宛如一座石獅。  李逍遙一時間怒氣上湧,便要不顧一切的沖越過去,背後突然按下一隻手,将他掀倒,臉面貼地,幾欲窒息。連月曆劫,他已一身傷痛,困頓難支,小甜甜又沒給他解毒,怎用得上幾成内力?掙紮不脫,眼睜睜的望着幾名元兵将火把往紅巾戰俘身上抛落,仿佛烈火連他全身激湧的熱血也一并點燃,在腦中熊熊燃燒。這時他掙紮愈劇,耳後有人低聲說道:“不要動,你和我都阻止不了這一切。”語聲嬌嫩而出奇地沉靜,李逍遙不必回頭便知是誰。傲雪的武功本來就遠勝于他,任他怎樣掙紮也無法從她手底下脫身。  歌聲蒼涼,不知誰先唱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怒悲愁,皆歸塵土。”火光中歌聲齊起,數百名紅巾戰俘唱道:“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面對這等悲壯場面,李逍遙不禁熱血上湧,偏生無力從傲雪手肘下掙脫,反被她按壓得更緊。到得此時,他也知霍力王等人必無僥理,可是眼看着這許多視死如歸的好漢子活活的葬身火海,于心何忍?傲雪生怕按不住他,忙道:“我哥動了殺機的時候,你别去沖撞他,否則……”李逍遙怒道:“别攔住我,要攔就去攔你那沒心沒肺的二哥。總之……總之我連你一起恨!”傲雪無言。  小甜甜被元兵圍得鑽不出來,隻是跺腳大叫:“傲雷,你太狠了!當初你們蒙古人殺我們苗民的時候,也是這般。今天你……你連漢人也殺……”傲雷獨坐帥台,仰面望天,自言自語般的說道:“何時能下一場雨,澆滅這滿地燃燒的仇恨之火……”不覺眼圈一紅,語聲噎然。轉面垂首,竟似也不忍見如此多的殺戮!  忽然間,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下雨了!”衆人紛紛仰頭,面上陣陣清涼透膚,果然凄雨飄落,蒼茫茫一片朦胧灰霧,漫天覆臨。非但傲雷意外之極,李逍遙也覺訝然,待見雨絲如簾,滂沱若淚。才知不是幻覺,他不禁驚喜交加,含淚說道:“看!真的是雨,真的是天老爺落淚了!”雨澆火海,光影跳閃,他無意中望見傲雪眼中淚花瑩然,眸子裡竟似也掠過一抹驚喜之情。  無邊的雨簾蓦地蕩然撕裂,呼的墜下一面巡天巨翼,從衆人眼瞳裡俯射而來,轟然飛堕,一頭紮上傲雷所坐的那座帥台,立時遮沒了傲雷那孤獨望天的身影。驚呼聲一時間此起彼伏,便連傲雪也不覺放開了李逍遙,轉面望向帥台,急尋她兄長的身影。  李逍遙記得那面巡天筝正是傲軍之物,卻不知怎會突然堕将下來,就象長眼一般迳直朝傲雷撞去,他不由也跟着跳了起來,心中感到天意的可畏。  衆軍正望着帥台,場邊又發一聲大響,卻是那根高高屹立的中軍大旗折杆倒塌。元軍各營炸聲不絕于耳,火光燭天,就連雨也澆不滅。便在混亂中,一個人影如從天降,落在較場中央,雙手一揮,霍力王、紅蓮火身上殘餘的火光驟滅,身不由己地翻滾在雨泥裡。  咬住急教色目兵射殺那人,可是火藥已濕,怎能發铳?  李逍遙把眼望去,見那人身形奇瘦,須發皆蒼,面如朱砂,所穿衣衫破爛得幾難蔽體,手腳兀自铐有鎖鍊,卻能來去如常,一露面就掼飛了大群元兵,清出數十尺寬的一個空圈。李逍遙見這老者露了一手深不可測的武功,不由奇道:“這卻是誰?”隻道這是傲雷營中的死囚,哪料傲雪、咬住等人也不曉得此翁來自何處。但他一現身,鬼力赤便欺到跟前,陰臉而瞪。  鬼力赤身影方落,那老囚徒身邊又多了三道人影。北面傲雷負手而立,李逍遙原也料知他不會輕易便被那隻巨筝砸倒,但見傲雷毫發無損,不免也暗感佩服:“天下第七,真的是名下無虛了。”又看另外兩個,卻沒見過。左邊那人身形高颀,手中握着一支長劍,白衫方巾,風神不凡,年紀不過與傲雷相仿,面孔僵闆,宛如朽屍。右邊一人卻是個青年喇嘛,手搖經輪,相貌方正,皮膚黝黑,垂目時貌不驚人,擡眼時才見神光爍然。  這兩人甫一現身,竟似早有默契一般,與傲雷、鬼力赤一道形成聯袂合圍之勢,四道目光皆射向那老囚徒身上。李逍遙不禁心下暗驚:“哇……原來傲雷身邊居然藏有這等樣幫手!”隻聽那老囚徒口齒漏風的笑道:“原知砸不死你傲家小子!”傲雷目光如炬,上下打量那老者,問道:“炸我大營的是你?”那老囚并不否認,卻斜眼瞪着鬼力赤,哼道:“你這家夥還沒死啊?”鬼力赤陰着臉道:“你就是那個唱妖歌的?”那老囚也不否認,伸了個懶腰,說道:“在光明頂的地牢裡蹲得久了,學會幾句拜火教的歌兒。也不算白蹲了……”  那個攙扶着霍力王的紅巾老兵望了一眼,不由奇道:“咦,你不就是那個随軍苦役南烈麽?”那老囚徒指了指老兵,裂嘴道:“彭大,這一路承你關照了,沒讓老夫餓着。”李逍遙江湖曆練淺,隻聽得稀裡糊塗,不由抓頭道:“南烈又是哪隻鳥?老都老掉牙了,鬼知道從哪座古墓裡冒出來的……”  鬼力赤原本陰骛的眼光變得更陰,話聲也尖厲了起來,聽在耳裡竟似有些顫抖。“拜火教八大長老,當初死了一個霍步天。原該隻剩七老,可是眼下十長老卻比當年多出三位,其中霍力王是一個,而你……”  那老囚徒搖了搖手,自顧凄涼笑歎,眼望霍力王,喃喃的說道:“力王的父親當年被我誤殺,以緻西北武林與拜火教結下怨仇。這些年來真相已明,我覺得欠霍家的很多!在光明頂的地牢裡跟殷教主也較了大半輩子勁兒,終是他赢了。讓我心甘情願做一個長齋奉火之人……”手指擡起,轉個半弧,指着鬼力赤的鼻子,眼光驟烈,話聲也高了起來。“那天在光明頂的懸崖上被你這探子逃掉,便料到老夫的身份早晚必被外洩。不錯,老夫三年前已加上聖教,承蒙殷教主瞧得起,賞個長老做做。”  鬼力赤轉望傲雷,苦澀的說道:“拜火教十長老,又稱‘光明十尊’。年紀最大、輩份最高、成名最早的便數此人。若非奴才在光明頂潛伏多時,決然探聽不到他本來的身份。武林中老一輩的人都會記得南宮烈火這個名字……”傲雷那張威嚴的面孔竟有一絲動容之色,奇道:“此人不是早已死在大魔頭殷破敗手上嗎?”鬼力赤搖頭道:“殷破敗沒殺他,把他關了幾十年,兩個老賊竟成為好友。奴才探聽到光明頂上最大的三個秘密之一,便是南宮烈火秘密加入拜火教,奴才為此還幾乎喪命……此趟殷破敗派他下山必有驚人圖謀!”  衆人一時間驚疑不定,南宮烈火哈哈一笑,怪眼翻天,從鼻孔裡哼出一聲,悠然道:“這些年沒下山走走,隔代如隔溝。江湖上又出了哪些新人呀?”說話時,眼光瞧也不瞧傲雷和鬼力赤,當是早知他們的身份來曆,所奇者卻是另外的兩人。以他的眼光何等老到,竟看不出這兩人現身時所使的身法師承何派,難免心中詫異。  傲雷瞧向那青年喇嘛,說道:“我替南宮前輩引見一下。這位上人來自孔雀明王座下,法号摩多羅。”李逍遙突然想起鸠摩羅曾提過此人,心下越發吃驚:“聽說這是個好厲害的密宗高手啊,怎麼也跑到傲雷那邊啦?”南宮烈火斜眼看那密宗僧,問道:“鸠摩羅那老和尚算是你什麼人哪?”  摩多羅合什為禮,答道:“是小僧的師叔。”南宮烈火見他神态拘謹,舉止有禮,點了點頭,又問:“密宗據說有一口鎮魔神兵阿鼻劍,傳到哪一代手上了?”摩多羅道:“在小僧這裡。”南宮烈火不禁一怔,竟有動容之色,又朝這僧多打量幾眼,若有所悟:“難怪這軍營中來了許多密宗喇嘛,原來孔雀明王的傳人在這裡!”  傲雷又望向另一人,說道:“我隻坐鎮中軍,北大營向來交給擴廓代為署鎮。一向放心得很,可是今天北大營卻是頭一回發生夜驚,爆炸的方向似是火藥營。”那白衫方巾的公子朝傲雷請罪:“擴廓貼木兒失職,有負大帥重托。乞請降罪!”李逍遙望着這人白衫飄帶的背影,暗覺似在何處見過,卻記不起來,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帥帳屏風後邊的那個人。暗思:“這似是漢人哪,怎麼叫做‘蝈蝈貼木耳’?”  傲雷道:“我不降罪,因為來的不是尋常之人。擴廓,北大營的事兒你就别管了,明兒起交給郡主打理。”傲雪忍不住說道:“二哥……”傲雷擺了擺手,“軍令如山。”  李逍遙心想:“他借機遞奪别人的領兵權,交給自家妹子。按說難以令人心服,可是借口來得正是時候,而且傲雪決然是個天生的領兵人材。是以……”那白衫少年拜稱:“擴廓願解兵權,追随大帥左右。”傲雷道:“既然不帶兵了,你可以恢複你本來的名字‘王保保’。”  南宮烈火忽道:“這個名字沒聽說過。”雨泥激濺,蓦地隻聽一聲狂笑宛如地焰噴發,不知是誰大笑道:“可是有個名字你一定聽說過,那就是公子無憂!”笑聲猶如山洪暴發,滾湧向四面八方,旗栅皆倒,營帳皆掀,狂風挾雨,飛沙走石,勁襲之下,人人目難睜開,馬翻兵亂。  李逍遙随衆卒一起跌倒在地,身子猶然劇震起落,哪知發生何事,不由驚道:“搞什麼鬼呀?”但見南宮烈火、傲雷兄妹、摩多羅、鬼力赤,以及那白衫少年并未像衆兵一般跌倒,六人身形旋舞,各施平生絕技,護住自身要害,然而仍不免漸退漸分,所使招數如受無形巨手撥擾牽制,竟失平日威力。李逍遙駭然道:“哇……什麼人跟六大高手同時車輪般過招還占上風啊?”  雨花轟天濺撒,地下高揚泥漿,迅速之極的竄出一個怪影,拔地高縱,在六大高手所圍之下,如入無人之境,狂笑道:“你們打來打去有什麼勁兒?還不是都打不過我!”這人身形奇快,變化若幻,非但李逍遙看不清,那六個一流高手雖近在眼前,竟也捉摸不定,每人心裡同時都升起了一股驚憟之情。  傲雷起初隻道是南宮烈火邀來的幫手,但見那怪影勢如旋風般的撲到南宮烈火身前,笑道:“老烈火,這麼多年不見,你還行嗎?”甩出一條粗如兒臂的鎖鍊,末端竟系着一隻大鈎爪,寒森森的抓到南宮烈火身前,所激發的破風疾撞之聲宛如巨獸呼号。南宮烈火眼看後退已然不及,隻得拼起一把老骨頭,左掌封,右掌推,雙手變轉而成一道圓渦,朝那鈎爪激吐烈焰般的炙然勁氣,半道裡形成一顆日輪熾光,激綻開來,砰一聲将大鈎彈了開去。  “好一個日炙烈掌!”那怪影狂笑聲中,将身一仰,大鈎爪反射而回,便從他仰倒的身上擦飛而過,風聲更急,卻順勢蕩鍊,借南宮烈火勁推的掌力,把大鈎爪甩到傲雷跟前,哈哈大笑,喝道:“狗屁的風評十大高手,看你有多少斤兩!”  傲雷見大鈎猛然撞來,胸中豪氣頓發,絕不後退一步,反迎上去,喝道:“彈指驚雷,掂一掂你大鈎的份量!”指力彈出,勢若雷霆破空,把那隻數百斤重的大鈎爪震出火星無數,彈上空中。南宮烈火方才為擋那大鈎劇撞之勢,無疑已傾出全力,雖把大鈎震了開去,胸腹氣血倒騰,肋骨隐隐發痛,難以定神斂氣,眼見傲雷不過二十來歲年紀,信手發指,彈飛大鈎,其“彈指驚雷”功力絕然不遜于他成名神技“日炙烈掌”,心下不由暗贊。  但當傲雷彈飛大鈎,猶未換過一口氣,那怪影又已急旋而至,藤網披風蕩然翻起,呼的拍出一掌,迅即按到傲雷胸前,喝道:“這才是真家夥!”聲猶未落,傲雷橫手攔于胸前,那怪人陡然發力,嘭一聲響,傲雷雖然決不後退以求卸去這巨大的掌擊之力,腳步仍然不住地後滑,唰一聲急移丈許,身形猶未穩定得住,面孔也随即漲緊,嘴邊血絲又溢。那怪影稍試便知端的,嘿然道:“你小子原本就受了内傷,還敢跟老子硬碰硬!”  李逍遙曉得傲雷雖然擊敗霍力王,但也勝得并不輕松,聞得那怪人之言,才知傲雷所受震傷比自己想象為重。但見那怪人披頭散發,形貌怪異,身披厚厚一面大藤網,垂下無數繩條,長長拖地,這等裝束也沒聽說過,更駭人的是他雙肩鎖骨竟穿有四條粗長鐵鍊,每端各連一隻大鈎爪,狀如海船之錨。狂笑聲中,又有兩隻鈎爪曳空急飛,分頭撞到摩多羅與那白衫少年面前,另外兩根大鈎則抛向鬼力赤和傲雪頭上,同時攻擊四名好手,兀自遊刃有餘,桀桀笑道:“很久沒玩過車輪大戰了!”  摩多羅雙掌合什,身影竟在大鈎撞來之際倏然隐去,待大鈎曳空掠過,他才穿出雨霧,渾似從沒動彈一般立于原處。李逍遙心下暗奇:“這是什麼身法?”鬼力赤身受毒針所傷,自忖無力與大鈎硬抗,急忙後躍而避,仗着身法詭谲,遠掠開去。那白衫少年縱上半空,長劍下指,在大鈎上一點,借勢躍得更高,宛然仙鶴穿雲。  傲雪卻像兄長一般硬氣,絕不輕易後退一步,但也知道無力硬碰硬的彈開那大鈎所挾帶的奇強勁道,雙手牽引,左撥右撩,以四兩撥千斤之法巧卸大鈎撞擊之力。那怪人“咦”了一聲,大叫道:“你還沒見識過真正的‘移花接玉大法’!”收回大鈎,輕飄飄拍出一掌,穿入傲雪雙手所蓄守的門戶之内,封住她招數中所有變化,衆人隻覺眼前一花,傲雪已落入那怪人掌下,扼脖擒住,将她連摔數下,頭盔滾落,一頭秀發飄撒下來,襯着那蒼白的嬌顔,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那怪人不由又“咦”了一聲,把傲雪揪近一瞧,哈哈一笑:“原來是個雪靈雪靈的妞兒!”傲雷變色道:“你……你要怎地?”那怪人并不理會,翻眼望天,說道:“搞了半天,原來沒人知道老子是誰!”李逍遙見傲雪在這怪人手中幾欲窒息,而旁邊的人投鼠忌器,竟都拿那怪人無計可施。他忍不住拔出湛盧劍,硬起頭皮蹦上前去,喝道:“管你是誰,幹嘛欺負女人?”  那怪人轉面瞧見一個大眼瘸兒提一支斷劍蹦過來,身法奇異,他卻不以為意,哼一聲道:“女人!老子這輩子就是被女人欺負慘了……”說着竟然歎了一口氣,面肌抽搐扭曲,顯是觸及隐痛。李逍遙見傲雪被這怪人抓得快要斷氣了,急擡斷劍一指,說道:“救美妹是我的本職,看來今兒又要打一架了。”話是這般說,兩腿卻不禁有點亂抖,心中委實沒底:“這個不知道是哪一級的前輩,打六大高手就跟打小孩一般,我怎麼打得過他嘛!”  尹相思在身後提醒道:“與人過招,當心毒性發作。”李逍遙暗覺用什麼劍法都沒譜,腦中不斷的閃出那怪人先前所用的武功,越發生畏,搖了搖頭,把斷劍插回腰後,歎道:“不論怎樣,我都打不過。”那怪人狂笑道:“武林中若是人人似你這般有自知之明,那就省事多了。”  “你想省事都難,”李逍遙咧嘴一笑,取出小劍匣,捧在手上。尹相思認出那是本門之物,不由怔住。那怪人竟也識貨,皺眉道:“莊無涯那牛鼻子怎麼把這寶貝随便給小孩玩兒了?”  李逍遙心想:“用尋常劍法眼見是不行的了,就算使仙劍之術,隻怕也不靈。拿出來裝裝樣子也好,這就是孔明的‘空城計’!”無計可施之下,這原也能是惟一能打的小算盤。可是那怪人隻掠了他一眼,嗤鼻道:“滾遠點兒!”飛起一腳,将李逍遙踹翻在泥水裡,全身仿佛散了架般,半天沒有知覺。  傲雷見妹子快要斷氣,心中一急,欲待拼死來救,不想有人已快了一步。  一道劍光從空中急刺而下,迅若驚雷閃電,霎然已到那怪人頭頂上方。乍眼之間,李逍遙隻道他的小仙劍還沒使喚就自己飛出來了,投目望去,見那白衫少年猶如化外飛仙般的随劍光躍然而現,才知危急關頭救美的另有英雄。但他來不及生出别的念頭,因為那少年劍法之高妙精絕,委實已令見者無不眩目凜神。  那怪人武功雖強勝此間每一人,竟沒敢接那少年驚翩尤絕的劍招,正要閃身避開,傲雷的“彈指驚雷”、鬼力赤的“鬼影魔爪”分别夾攻而來,封住他所有退避之路。三大一流高手同時猝擊,任那怪人有天大學事,一時也陷入困境。  更何況摩多羅鼻梁上的劍谶已躍然欲出,背後光影幻化,宛如孔雀開屏。  那怪人突然間陷土而隐,雨泥沖天激揚,一時不知所向。  白衫少年身影飄掠回翔,連出數劍,激劃地面,劍氣摧蕩交折,教那怪人在土中無處遁形。傲雷和鬼力赤雙雙出手,合襲那怪人的同時,原本也要乘機把傲雪拉過來,不料同時扯了個空。轉面尋視,見那小瘸子抱着傲雪翻滾到一旁,身形手法之快,堪稱神奇莫測。  傲雷見他妹子被李逍遙抱去,本待搶回,七丈外雨泥激揚,那怪人竄身而出,四道鍊鈎飛掃,不知砸死了多少來不及逃避之人。白衫少年揮劍襲去,那怪人驟然又鑽回地下,卻冷不防從那白衫少年背後縱出,探手如電,喝道:“乖兒子,還不使出咱們家傳的‘無憂手’?”那少年反劍撩向身後,中途力道突失,原來那怪人的右手如鈎,先已刁腕鎖脈,微一振臂,霎間震閉那少年的穴道。“小崽子,今兒老子就是來找你的!”  傲雷正要來救,那怪人突然大放悲聲,仰面長歌,聲如神哭鬼嚎。南宮烈火似是早就猜到那怪人是誰,隻在一旁護着霍力王,臉色變化不定,眼中竟有一股難以察覺的驚懼之情。待聽見那怪人縱聲悲号,他頓時變色道:“啊,果是‘燕趙悲歌’!”  李逍遙見傲雪面如白紙,猶未透過氣來,正拿還神丹喂她,聽見尹相思驚問:“南宮前輩,‘燕趙悲歌’這門絕技不是名花流左使燕輝煌曾經威震天下的成名神功麽?聽說燕輝煌早已不在人世……”南宮烈火猶未回答,突然間滿地泥土激揚,人仰馬翻,四周的元兵在悲嘯聲中紛紛震倒。  李逍遙一時還未明白過來,嘯聲愈烈,猶如旋風狂卷,他耳朵頓時嗡一聲就什麼也聽不到了,不由自主地随着四周的人影跌飛數丈開遠,堕地時摔得眼冒金星,連傲雪也不知脫手丢到哪兒去了,迷迷糊糊間隻覺有人拉他起來,背在身上,望夜幕中狂奔,似是想離那悲歌之聲越遠越好。  直到此時,他才隐隐想到:“原來那老怪物往嘯聲裡灌注了極霸道的内力,狂叫一通,竟比千刀萬箭還來得可怕。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等功力蓋世之人,他到底是人還是神?”傲雷大營兵馬衆多,可是在那怪人發嘯之下,不免震昏過半,餘者皆亂做一團,隻道神鬼降臨,大都駭然逃避。李逍遙猝不及防之下,也暈了過去,但他體内阿修羅神功也自不弱,而且遇強則抗,盈貫全身經脈,如同防護牆瞬間築成。漸漸的他感到那嘯聲雖仍激蕩耳鼓,難受之極,卻不似先前那般猶如洪水猛獸,抵禦之牆既生,神志慢慢恢複,知是幸有阿修羅“回神”之法防護固元之故,方得如此,否則必受極重之内傷,甚則心神瘋亂而死。  原隻道背他逃離險地的那人是尹相思,但沒多久又覺不像。那人身材似是女子,矯健靈巧,對元營顯得輕車熟路,不一會便找到戰馬,先扶他爬到鞍上,她随後跳了上來,扶穩了他,策騎飛馳。但覺兩耳風急,透膚爽涼,李逍遙恢複神智也更快了些。  兩人同辔,雖在夜幕之中,雨簾層裹,坐騎卻仍跑得風馳電掣一般,漸漸的不再聽見那燕趙悲歌之聲。  不知奔出了多遠,雨聲漸稀,那人身子搖晃,似是氣力不支,突然從馬背上掉了下來。李逍遙身子頓失憑依,腳找不着镫,坐騎一颠,也翻跌落地,滾到道邊,待得眼前金星晃盡,見那人爬到他身旁相扶,可卻張口吐出一口血,萎頓坐倒。  李逍遙連忙從身上摸了一顆還神丹遞了過去,昏黑中見那人妙眼晏晏的注視他,身上戰袍沾滿泥污,秀發濕濕的披垂臉畔,湊近一瞧,竟然是傲雪。李逍遙雖說心中早就隐隐猜想到了,面對她這雙含睇癡眸的目光時,他還是不由得心頭怦然直跳,想移轉目光,手卻被握住,傲雪撲入懷裡,溫柔盡顯。  李逍遙登時怔住,心裡一陣混亂,卻沒有推開她。  傲雪低聲說道:“我要跟你走。”話聲雖低,卻毫無半點猶豫之情。李逍遙更覺頭大,不由嗫嚅道:“這……我還沒想清楚呢。”傲雪似是生怕他離開自己,緊緊的抱住他,說道:“你是記得我的,對不對?”李逍遙苦着臉道:“什麼呀?”  傲雪在他懷裡仰面凝望,從他那雙略帶迷惘的大眼裡找到她的影子,心中更加肯定,說道:“我隻怕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可是謝天謝地,你……你沒有忘記。”越發柔情無限,嬌喜不勝,把秀靥挨在他頰邊。耳鬓厮磨之下,李逍遙難以定神,隻是苦笑:“嘿嘿……我本來都不記得了,可是鬼知道又怎麼記起來了,最主要是一見到你,就……就覺得你跟我好象有過一腿。哎呀,真要命!”  傲雪心中既歡喜又嬌羞,輕捶他後背,埋臉在他胸前,過了一會才說道:“冥冥中自有天意。”李逍遙嘴裡哼哼,心下卻着實驚疑不定,暗思:“這下大頭了!真是‘西瓜’得很……難怪我心裡一直在嘀咕,原來我丢魂兒那陣,在迷死人林亂遊逛,撞着一個自稱土地公的老厮,帶我去看的那個泡妞之人居然真的是我自己,而且那妞兒竟然還是個鞑子郡主,那真是大頭鬼了!以後怎麼辦?”心中也已隐隐想到,這事決然不好辦,而且此禍闖下了,搞不好要引來殺身之禍,是以他先前總是沒勇氣面對傲雪,隻覺這筆風流糊塗帳是禍非福,若是認了她,又私自帶她走,隻怕從此麻煩不斷,不論逃往何處,都逃不過朝廷偵騎四出,天下大搜。  他一直想過的是逍遙自在的日子,可是面對傲雪,面對她背後的千軍萬馬、胡漢恩仇,哪裡還能逍遙得起來?  四下裡馬蹄聲急,黑影幢幢,不知多少騎森然逼近,寒刃悄悄出鞘,白光耀眼。李逍遙并未立時察覺,腦中混亂,為了轉移傲雪要跟他私奔的話題,随口問了一句:“你怎麼不怕那怪人的嘯聲啊?”傲雪答道:“我練的是天山派的内功,雪線之上修成的冰心訣稍可抵禦得住缥缈峰高手的‘燕趙悲歌’。”李逍遙點了點頭,想起那怪人超凡絕倫的功力,不由餘驚又起,問道:“那家夥真的是缥缈峰的高手嗎?一個左使都這麽厲害,那他們教主花不敗……”傲雪聽到四周傳來的異樣動靜,不由矍然轉面,雙眼一時被刃光耀射難睜,暗感殺氣侵身,喝問道:“我是郡主傲雪,這裡是和春将軍的防線罷?你們可是東營和春的部屬?”  一将滾鞍下馬,躬身拜稱:“末将和春,前來為郡主護駕。”話雖說得恭謹有加,四周的兵馬圍得更近了,燈籠火把光照之下,數不清的強弓硬弩瞄準了李逍遙,教他心頭陣陣發怵。傲雪也已看出不妥,蹙眉道:“誰要你們來護駕的?”那将微微擡面,朝李逍遙瞥了一眼,臉色森寒的說道:“漢蠻作亂,保護郡主是末将的職責。”傲雪道:“我沒有事,不要你們保護。”說話時,不禁也朝李逍遙臉上瞧去,俏眼裡流露出一絲隐憂之色。  李逍遙心道:“說麻煩,麻煩就來。”他向來不乏機靈,見此情勢,料知這些元兵對他大有敵意,隻礙着傲雪在他身邊,無從下手。此刻元兵若是動武,他哪有氣力與之周旋?傲雪看出他的擔心之情,又慮及她兄長必已派人來追,隻怕轉眼即到,豈容片刻耽擱?心念暗動,低聲說道:“若被我哥追上,你就再難逃脫了。”  李逍遙也知情勢急不可待,從傲雪的眼光中會過意來,反手擦過後腰,湛盧劍打着旋兒飛出,蕩轉半圈,撞折數支逼近的燈籠,火光落地即暗,便在這黑暗的一霎間,飛身上馬,傲雪也同他挨坐一起。元将和春急喝:“殺戰馬,截下郡主!”李逍遙吃了一驚,哪等他們動手,先把湛盧亂揮,激發劍芒逼退一幹圍馬的元兵。但聽得箭聲飒響,昏暗中不辨來處,阻擋不及,坐騎被箭貫顱射倒。幸好他身法不慢,急忙抱着傲雪翻到一旁,然而立足未定,大隊元兵又将他圍得死死的。  和春喝道:“殺漢狗,把郡主搶回來!”傲雪心中一凜,嬌喝道:“和春,大膽!”和春說道:“末将怎敢造次?可是末将知道,郡主絕不會甘與漢狗為伴,出現這種情形隻有一個解釋,就是郡主被劫持了。末将所做的隻能是從這漢蠻手中誓死奪回郡主!”把手一擡,更多的弓箭瞄準了李逍遙。  傲雪情知此間不乏神箭手,隻須觑準了發矢,李逍遙難以躲避。無奈之下,她隻得向李逍遙低聲說道:“留在元營你早晚沒命,這樣罷……”她所說之策倒與李逍遙不謀而合,湛盧一擡,架在傲雪頸側,眼光掃視四周元兵,說道:“要奪回你們郡主嗎?死的要不要?”衆軍吃了一驚,雖沒後退,但都不由得一陣嘩然,皆望着主将,等他示下。  和春眼光收縮,沉聲說道:“小蠻狗,你敢傷了郡主,老子零剁你幾百塊!”李逍遙道:“給條路走吧,不然我可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兒。”傲雪在元軍心目中無疑是金枝玉葉,李逍遙這般和傲雪做作,和春終是沒敢硬來,隻得擺了擺手,教弓箭手稍退。李逍遙朝傲雪眨了眨眼,擡頭望着和春,說道:“我隻要走得了,便不會傷害你們郡主。”  和春哼道:“諒你沒有這個膽!”李逍遙見元兵又後退數步,曉得傲雪此計大是好使,嘿了一嘿,說道:“那就先走着瞧罷。”腳下步法急變,提氣飛躍,飕一聲從衆軍頭上掠過,瞬眼間已到圈外,忽感真氣又不流暢,皺眉道:“壞了,隻怕還是飛不掉。”傲雪提掌按着他丹田,低聲說道:“我幫你。”注入一股純純的天山派真氣,李逍遙如虎添翼,原本滞礙不暢的氣行鬥然疏通無阻,一掠十數丈開外,把元軍抛在腦後。  兩人相對而笑,傲雪突然又噘起嘴唇,問道:“先前你怎麼不肯認我呀?”李逍遙回避不掉她的目光,隻好苦笑道:“我有自知之明,怎敢亂攀高枝嘛?”傲雪嗔道:“你攀都攀過了……”李逍遙未及答腔,面前泥沙激濺,橫竄出一頭大駱駝,冷不防擋住去路。  沒等他變換身形繞行而過,背後勁風急襲,一人凜凜喝道:“過五關還得斬六将,沒這本事就給我留下!”李逍遙反揮湛盧往腦後一撩,嗙一聲震耳欲聾的磕響,堪堪擋開一杆青龍大砍刀。奇怪的是,以湛盧的犀利鋒刃,竟削不動那黝黑沉重的刀杆。  李逍遙變色道:“什麼兵器?”塵霧蕩開,現出一個身形威猛的戰将,面紋青龍,喝道:“玄鐵杆,青龍刀,也是一等一的神兵!”傲雪見到這員猛将,不由失聲道:“龍騎将!”李逍遙暗感大刀宛如嶽壓千頃,手臂震麻,竟然漸失知覺,不由驚問:“龍騎将是誰呀?怎這般大力……”傲雪低聲道:“這人跟我大哥的,如何也在此地?”話聲中顯得驚疑不定。李逍遙越發心驚膽跳,暗暗叫苦道:“不是吧?傲天也要來?”那猛将雙臂一沉,大刀壓下,猶如五嶽壓頂,李逍遙雖把斷劍架住刀鋒,終因提氣不繼,雙腿一麻,跌了下去。  危急關頭,隻聽得破風聲飕飕急射,昏暗中不知是何等樣細碎之物,撞勢奇疾,龍騎将本想一刀廢了李逍遙握劍招架的那隻手臂,怎料坐騎突然翻倒。但他也兀是了得,情知有人發暗器襲倒了戰馬,腦後勁風又生,沒等暗器再次襲近,一個鹞子翻身縱上半空,刀勢忽變,抹到李逍遙後脖,同時飛身竄向前邊那頭擋道的駱駝背上。  李逍遙自從胸口中了林月如的一陽指,每回遇敵之時,運用真氣總難随心所欲,加上右手尾指曾受劍客小桃所傷,并未痊愈,使起劍法亦不如前,怎當龍騎将刀法變化多端、力沉勁猛的猝襲之勢,眼看性命不保,蓦地隻見紅豆飛射而來,撞偏刀杆,龍騎将雙手隐隐發麻,刀劈之勢偏了去向,擦着李逍遙肩頭掠斷旁邊一株大樹。待要再次回轉刀鋒之時,右腿“鬼眼穴”、腰畔“章門穴”次第被指力點中,下半身頓失知覺,跌下地來。  李逍遙低眼掠見傲雪剛才冷不防點倒那元将的舉動,感激她出手暗中幫忙之餘,不免暗歎:“唉,女生外向。真是一點沒錯,以後我還是别生女兒為好,免得有一天被她氣死……”轉面一瞧,隻見一頭駱駝悠悠跑來,乍隻道又來一員元将,心中方吃一驚,随即認出那個騎駝之人道袍飄飄,居然是尹相思。  尹相思見李逍遙仍在發愣,忙道:“追兵不遠了,快騎那頭駱駝速離此地!”此言提醒了李逍遙,急忙放下傲雪,飛身躍上前邊那頭擋道的駱駝。傲雪臉色登變,問道:“怎麼?”李逍遙牽缰握定,說道:“郡主,你還是回去罷。帶上你,我就跑不了啦!”傲雪怒道:“你……你這就要撇下我?”李逍遙沒敢多望她的臉容,生怕一個把持不住,心中一軟便要帶她同逃,到了那時決然甩不掉元軍窮追不舍的麻煩,避開她的雙眼,說道:“來日方長,若是有緣還能後會有期……”雖決意甩掉傲雪,卻擺布不了那頭不聽使喚的駱駝,任他怎生踢打,這頭倔勁兒發作的大牲畜偏是牢牢釘在原地不動,宛然人們常說的“石駝”。  這時尹相思已跑到了前頭去,轉面叫道:“快跟上呀,怎麼還不動身?”李逍遙驅使不動坐騎,被催得心頭着惱,說道:“等一等我嘛……”尹相思在遠處叫苦道:“我這匹駱駝叫喚不聽呀,怎麼都停不下……”李逍遙本來還指望從尹相思那兒學兩手馴駝術,見此情形,才知尹相思眼下的情勢也好不到哪去。  傲雪氣得坐在地上發楞,眼圈已紅,噙淚自傷。正感氣苦絕望,突聽得李逍遙叫道:“郡主妹妹,我這不給你虛席以待了嗎?來吧來吧來!”傲雪心中賭咒發誓:“我才不來呢!”轉眼間她已躍身而上,坐在李逍遙懷裡,呶着嘴教他駕馭駱駝了。  溫香在抱,李逍遙不免乘機從背後大揩其油,得其所哉之餘,竟也心生暗歎:“唉……天意!”  有傲雪操縱,駱駝自然跑得順溜。不一會追上尹相思,李逍遙問道:“鞑營中的情形如何?”尹相思接過話頭,剛說了“鞑……”字,瞥見傲雷妹子也在,心下驚異之餘,改稱:“元軍這場夜驚損失不小,幸好拜火教不少人都趁亂逃出來了。”李逍遙問明霍力王、紅蓮火以及那拜火教長老南宮烈火均已安然脫險,方才放心。傲雪心中挂念她兄長安危,忍不住問了一聲:“那……傲雷呢?”尹相思奇怪的瞪了她一眼,答道:“估計就要追來了。”李逍遙心頭登時沉重起來,問道:“不是有個好厲害的怪人在搗亂麽?怎麼不擺平傲雷那厮……哎呀,你别暗掐我嘛!”傲雪噘唇瞪他,手指沒少使勁。  尹相思哪知這兩人曾經有故,隻道才一轉眼工夫這少年就勾了傲雷妹妹上手,居然還使得這位元廷女将心甘情願地随他離營私奔,心中暗暗稱奇,說道:“那怪人捉了擴廓就走了,來去自如,傲雷和摩多羅都攔他不下。或許,見他就此離去反而還要暗自慶幸……”李逍遙想起先前情勢之駭惡,不免猶有餘驚,咋舌道:“原隻道風評榜上有名的人已是最屌的,不料名花流的人物竟然如此厲害!”傲雪妙目霎閃,低聲問道:“什麼是‘屌’?”李逍遙咬耳道:“你不是嘗都嘗過了嗎,還問?”傲雪自然又要暗掐,李逍遙不免又痛呼了一回,問尹相思:“咦,你怎麼沒事兒一般哪?”  尹相思苦笑道:“燕趙悲歌果然厲害!幸好我及時用丹元玄氣閉聰,方勉強守神不亂。”李逍遙咧嘴道:“哦……又是‘丹元玄氣’,也說得過去。”忽見尹相思吐了一口血,身子搖晃欲墜,顯然也受了不輕的内傷,終是難以支撐。李逍遙心下暗憂:“尹六俠為救我才中那小甜甜的三屍蠱毒,按他自個兒的說法卻是不能多用内力,否則蠱毒就要侵入心脈,可是我看他眼下的情形估計也不太妙。他的臉色跟屍體已經差不多了,隻怕轉眼就要……”因覺無法解救,着急之下,想起小甜甜,忍不住問道:“那小苗女跑哪兒去啦?”  小甜甜行蹤詭秘,尹相思哪知她趁亂溜去了何處,隻是苦笑,答不上來。傲雪雖然從小苗女那裡學會了掐李逍遙這一手,卻不高興聽她心上人提起别的妞兒,闆起俏臉,說道:“提她做什麼?”  “做什麼?”李逍遙大眼一瞪,将他與尹相思各中小苗女蠱毒之事告知,傲雪方才恍然,也已看出尹相思面色如屍,相形之下,她小情郎似無多大堪虞之處,但終是情急關切,當李逍遙問了一聲:“找她解毒啊,你會麽?”傲雪咬唇片刻,瞥他一眼。“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不遠處山坡上有一間廢祠堂,連門闆也早被拆沒了,牆壁半坍,屋瓦碎盡,梁上空空,幸好山雨早歇,三人找到此處,把駱駝拴好,互相攙扶着走了進去。李逍遙不放心地朝山坡下望望,心道:“這地方隻能歇一會,待解毒之後,得趕緊走。丁情自然是要救的,可是靈兒下落不明,還是這小妞兒叫我最放心不下。至少我曉得丁大哥在俠客山莊,卻不清楚靈兒現在何處?”剛才路上已問過傲雪,确知靈兒并沒落在元軍手中,更增他心頭惶惑不安之情,暗憂:“若是元軍在野外殺害了靈兒,傲雪自然不會知道。可是,靈兒該不至于會栽在鞑子手上,我最擔心的還是她碰到姬靈通那夥。黑苗人一日擄她不到,決不死心。唉!”  轉頭望着傲雪的背影,不免又感到另外的頭疼,愁思頓起:“現下最麻煩的還得是這位鞑子郡主!首先可以肯定,拐帶郡主無疑是一樁好大的死罪,搞不好要誅全村,挖九族。連香蘭、秀蘭兩姊妹也要跟着遭殃還不說,連老嬸都得被奸幾百次才拉到菜市場剝光了淩遲碎剁……噫!風險太大了,就算帶這鞑妞兒回家去,老嬸怕引火燒身,定然死也不認這房媳婦,少不了還要暴打我一頓再掃地出門。這也罷了,最要緊是靈兒若知道我背着她亂泡妞,決計不能快活,未免對她不住。唉,難搞!”  一想到搞不定處,不由又起心要等解毒後找個機會把傲雪甩了。可是望着她那俊美矯健的身影,以及她那冷中含熱的情态,不免亂咽饞涎,心中委實舍不得,傲雪自從委身于他,芳心可可,已然向着他,一路對他極盡溫柔服貼,李逍遙想到情動處,怎能狠得下心來割棄這份柔情?  左右為難,隻得暗歎:“唉,心也是肉做的,怎好亂割?她雖說是個鞑子,也是娘生父母養的,叫我怎麼做得出傷害她的事嘛!再說始亂終棄,靈兒和老嬸若知道這等醜行,也會不喜。”想來想去,還是那句話:“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踱到傲雪身旁,探頭朝她俏容一瞅,暗覺她英氣之下其實稚氣未脫,越是湊近來瞧,越覺她年幼可愛,忍不住小聲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多大啦?”傲雪垂眸含嬌,低聲說道:“不說。”但又不禁轉頭瞟了瞟他,眸子裡蘊藏微笑之意,輕聲道:“你先猜猜。”  “幹嘛非要猜——嘛?”李逍遙雖是這般說,仍是忍不住猜道。“看你身材像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可是細看你的眉眼,又好像雛奶稚嫩得很……到底是多大?”  傲雪笑道:“十三。”李逍遙先是一愣,随即噗出一口苦水,呻吟道:“原來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女,這罪過更大了……”先前見傲雪的身姿和行事似應大過靈兒,此刻方知她比靈兒年小幾歲,隻是由于自幼随兄長久經行伍曆練,見識既豐,人也顯得比靈兒成熟老練許多。既知傲雪不過還是個小女孩兒,李逍遙更不忍對她幹出始亂終棄之事,傻眼之餘,惟有望天興歎。“往後我得小心别被雷劈……”  尹相思也聽到這對小男女的竊竊私語,不禁奇道:“郡主與我師兄比劍時,究是多大年紀?”傲雪含笑答道:“那時八九歲罷。”尹相思先是愕然,随即苦笑道:“難怪這事讓二師兄贻笑江湖!”望了望傲雪的身材,不禁莞爾:“二師兄回去說,敗在十三歲少女劍下很是沒趣。原來郡主如今方隻韶齡十三!”傲雪俏靥微現紅暈,說道:“是你二師兄讓着我,而且隻是鬥智,若真的打起來,我才不是他對手呢。”李逍遙正想打聽當年傲雪智鬥厲風行的情形,傲雪卻擺了擺手,說道:“眼下先解毒要緊。”  她年歲雖稚,畢竟是郡主之尊,言談舉止自有一番與生俱來的威嚴矜貴之氣,李逍遙向來嘻嘻哈哈慣了,但在她面前竟也不覺收斂了許多痞氣,蹲在一邊不敢再亂做聲,大眼亂轉,見她從身上取出一個玉盒,打開來卻裝有兩隻小翠甕子,各有黃符封咒禁貼。因見傲雪表情凝重,手腳甚輕,似是生怕不慎撞翻了甕子,他忍不住問道:“那裡邊是什麼寶貝?”  傲雪輕聲答道:“是一對妖精。”李逍遙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蹦身後避,手拈天師符咒,變色道:“妖……精?”傲雪目不斜視,也顧不上回腔,隻把雙手捂甕,潛運内力驅除寒氣,約有半盞茶時候,才緩緩掀開其中一甕的封符,面上微露疲憊之色,但仍神情專注,不敢稍有疏忽。  尹相思似乎猜到幾分,問道:“郡主師出天山派,此甕所禁莫非是傳說中的天山秘寶雪蛤精?”傲雪猶未回答,李逍遙緊張發問:“拿妖精出來幹什麼?咬……咬不咬人哪?”尹相思瞥見他身影微顫,顯是心頭害怕不勝,溫言道:“雪蛤精不傷人,隻是我聽說稍有不慎,它們便會化為冰水消失。此物極是珍稀,郡主可得當心了。”  李逍遙“哦”了一聲,稍感放心,傲雪突然抓起他一隻手,将他食指迅速塞進小甕裡。李逍遙猶未反應過來,蓦感指頭如遭蛇咬般的一痛,恐慌起來,驚呼道:“哎呀,你幹什麼……哇,還說不咬人?都咬得我好疼啦!”尹相思道:“聽說雪蛤精專吸毒物為食,它的口涎又有解毒奇效。你我身中蠱毒,郡主這便能解去了。”李逍遙瞥見尹相思的手指已在另一隻小甕裡,才知不虛,好在雪蛤初咬微痛,不一會指頭便有麻癢之感,李逍遙沒再叫喚。傲雪道:“雪蛤吸毒甚慢,你倆須得同時依我所授之法運功把毒性逼往食指上的商陽穴,以增強祛盡餘毒之勢。”  兩人依法而為,傲雪又叮囑道:“運功逼毒之時切不可言語、不可妄動,收斂雜念。如果自行中止行功,餘毒反侵心脈,立時便沒命了。”李逍遙心中惴然,問道:“那得多久才行啊?”尹相思道:“你中的毒不算劇性,隻要小半個時辰則可盡除。我就要久些。”李逍遙點了點頭,心想:“小半會我還行。若是時候久了,隻怕鞑子要追來搗亂,那便不妙得很了……”見傲雪瞪了他一眼,連忙收斂雜念,專心行功。  卻哪裡靜得下心來,雙眼微睜,暗暗打量傲雪,見她容貌神氣自有一種不同于靈兒的剛毅英武,比起林月如的一味火辣又多了一分冷峻,越看越覺心曠神怡,不禁想入非非:“如果這妞兒也做了我媳婦兒,帶回村裡去,豈不美哉?”由于雜念未斂,這番胡亂绮想,難免幹擾逼毒,倏感指頭有異樣之感,心中一驚,想起傲雪的叮囑,慌忙收住雜思,忍不住又冒出一個念頭:“不知那雪蛤精該是啥樣兒的?”  傲雪雖說與他相識不久,也已洞悉他的猴兒心性,妙眸向他臉上一瞪,看出這猴兒仍沒專心行功,正要設法幫他的忙,廢祠外突然傳來動靜。原本空山寂寂,檐滴有聲。霎然間竟傳來多人挑擔趕路聲,轉眼到了門外,有個沙啞的話聲說道:“是這裡了。”  李逍遙心中一怔,旋即暗生一種不祥之感。傲雪也聽出來人約莫十餘個,雖挑有重物,腳步卻輕快,一路悄無聲息,原本還在數十尺開外,蓦地已到了眼前,似都是身手不弱的會家子。她久曆疆場,雖嗅出那股無形逼來的兇險氣息,兀是臨危不亂,暗握穆天王劍,凝神戒備。心下暗決:“若是那幹人進來打擾了他二人的逼毒行功,說不得,我隻好先出手除卻。”  李逍遙雖也擔心來者不善,但見傲雪目透殺機,他不禁心頭一凜:“不好,她又要亂開殺戒。唉,不是每件事都靠殺人來解決的……”苦于一時無法說話,行功正值要緊關頭,哪能出言要傲雪先别忙着摸劍?  夜色之下,隻見門外那些人影紛紛放下擔子,忽喇喇的跪了下來,朝門裡磕頭大拜。此着倒出乎李逍遙所料,不由朝傲雪瞥了一眼,暗感不解:“他們是在幹嘛?就算我的妞兒操家夥,也不至于怕成這樣啊,難道……因為她是郡主?”旋即便知錯了,門外那沙啞的聲音說道:“文丞相,你老在天有靈。千萬保佑棒胡兄弟逢兇化吉,逃過鞑子的天羅地網。年年的這個時候,俺們都來給您燒香祭牲,幫您打掃門庭。小人徐壽輝……”左邊一個大漢接道:“小民項普略。”右邊一人拜道:“小民鄒普勝。”後面另一人勁聲接道:“小民明玉珍。”依次報上名号,以表虔誠。  李逍遙随傲雪的目光仰望神龛,見那尊漆金泥像做工粗糙,雖面目難辨,卻做宋官朝服裝扮,祠上無匾,先前進門時隻道供的是财神或竈君,不想竟是文天祥。神龛兩側貼有陳舊殘破的兩塊木楹對子,左聯寫道:“正氣凜然”,右聯卻是“長歌當哭”。  傲雪聽見那幹人所拜祈之言,英眉登時蹙起,心道:“好啊,撞來了一幫有名的亂臣賊子!”李逍遙看出她臉色變化,心中越慌:“不好,這小妹妹又要誅亂黨了。”正要設法勸阻,門外有人突道:“咦,樹後有兩頭駱駝!”那沙啞的話聲登時一凜,說道:“大家小心了,可能有鞑子!”後邊一夥大漢紛紛擡起扁擔,站成一個圓圈,将為首的三人護在正中。  李逍遙見他們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正感好笑,有個人從門邊探頭一瞅,叫道:“在裡邊!”李逍遙同傲雪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色,心中皆想:“哎呀,發現我們了!”隻見門口擠滿了驚疑不定的髒臉。  一個面有風霜之色的漢子沙啞着聲音問道:“什麼路數?”門邊幾個戴破氈帽的挑伕不約而同的盯着傲雪,見這少女嬌顔勝雪,一身蒙古戎裝裹不住濃濃的青春活力,衆漢不由驚呼一聲,旋即亂咽饞涎,眼射異光,均道:“老大快看,好俊的鞑子妞兒!”門外那大漢沙啞着嗓子道:“你們擠滿了門口,叫我怎麼看?”門邊一個額頭貼有狗皮膏藥的少年瞪着傲雪,不住的口角流涎,按不下心癢難禁,捋袖說道:“裡邊隻有個道士和一癟三,鞑妞兒看來沒伴,讓我揪她出來給大哥看個夠。”那沙啞聲音的漢子提醒道:“王善,小心點兒……”話沒說完,那夥圖謀不軌的已争先恐後地擠了進去。  傲雪握劍的那隻手一緊,李逍遙再忍不住,急忙說道:“不要殺人!”這一開口說話,倏感胸側經脈一陣抽搐痛楚,不由皺眉強忍。傲雪擔心他心情激蕩之下,難免行功出岔,甚至有性命之危,為了不再刺激他,她隻得放下大劍,心道:“看在逍遙哥哥面上,且寄下你們項上狗頭!”  門外的一幹大漢正自探頭探腦,忽然間噼砰噼砰數聲大響,湧進祠堂裡的那五六人還沒沾着腥就痛呼怪叫,兩人倒飛撞出門外,砸倒了門前蹲着的一個挑工。沒等外邊的人鬧明白發生何事,又有兩人撞出屋頂,翻着斤鬥從天而降,猶未落地,門裡又摔出一人,正是那貼狗皮膏藥的小爛頭,口中怪叫連連,打着旋兒橫掼二三丈遠,撞翻一個挑擔的胖子,跌得稀裡糊塗。  李逍遙聽見門外好幾條大漢齊叫:“怎麼回事?”朝傲雪瞥了一眼,見她剛才稍舒手臂便摔飛了那五六個不知好歹的粗胚,隻是輕而易舉,那高傲的嘴角微翹,浮現一絲不屑一顧的嘲笑之意。李逍遙既佩服,又好笑,心道:“真有你的!我還練武功做什麼?讨幾個高手媳婦兒當保镖,橫着走都行了……”目光轉動,見尹相思盤膝打坐,宛如入定,垂目低眉,對身邊的動靜渾似未聞。  那個額貼狗皮膏藥的小爛頭摔得暈頭轉向,口中亂喊:“風緊,扯呼!”李逍遙聽了正覺好笑,突聽外邊有人驚呼道:“不好,黃國平摔死了!”李逍遙心中一驚,不由得轉面望向傲雪,見她渾似不當一回事兒,隻是仰面望天,酥胸微微起伏。  徐壽輝沙啞的聲音登時充滿了仇恨之氣,悲憤的說道:“為反抗鞑虜,中原義士犧牲了多少人。黃兄弟英名定當彪炳史冊,永垂不朽……”那小爛頭扶平額頭上摔歪了的狗皮膏藥,問道:“這樣也能載入史冊嗎?”徐壽輝瞪眼道:“等咱們打下了江山,曆史該怎麼寫還不得由咱說了算?”那小爛頭轉悲為喜,忙道:“那太好了!前年我堂哥因奸殺賣酒的胡姬被鞑子官府處死,到時候可不可以也把他寫為烈士?”徐壽輝大手一揮,斷然道:“有何不可?”  李逍遙正自搖頭暗歎,蓦覺衣風撲面,四個挑擔的漢子閃電般竄入祠内,把他們三個圍在中間,卻仍腳不停步,猶如走馬燈般的大兜圈子。李逍遙眼光随他們身影亂轉,不一會便感頭暈眼花,心中大悶:“搞什麼名堂?”那四個大漢先隻是小跑着兜圈兒,待看清了祠中情形,見那小鞑女隻端坐不動,膽子大将起來,卻撒腳奔馳得飛快,圈子越旋越急,突然同時從身上摸出一個酒葫蘆,就口一吸,動作快得幾難看清,倏地朝傲雪撲臉噴射四道火箭,噗噗勁響。  李逍遙心中一怔,蓦覺眼前大亮,正為傲雪擔心時,四團焰光驟滅。那四個大漢和李逍遙一般沒看清楚傲雪使何法揮滅火箭,不免一愣,急忙又要故技重施,傲雪擡起一隻素手,微晃幾下,輕飄飄揮出一道半弧形的白氣,在空中稍微停頓,陡然化為冰屑激射而去,飒飒急響,不知門外誰叫了一聲:“啊,天山派的‘冰刀雪劍’!”磚牆倏破四個大洞,李逍遙睜大眼睛亂瞧,剛才那四個大漢已經沒影兒了,壓根沒瞅出傲雪用了何種神奇手法竟在一眨眼間打發了敵人。  李逍遙正驚歎間,倏地隻聽頭頂屋梁嚓的一響,迅速之極的倒身飛堕一人,雙刀舞得猶如雪片亂灑一般,朝傲雪頭上唰唰急削而來。幾乎沒等李逍遙反應過來,祠堂内又多了三條大漢,各展身形,欺到傲雪身旁,聯手攻襲之勢配合得有如一人,但見火光再燦,又有兩道更激烈的焰箭噴射而來,一前一後,教傲雪難以兼顧。  這次出手的四人武功了得,各有奇招,絕非先前可比。李逍遙苦于無法幫忙,徒自焦急而已。但見傲雪左手上揚,指端發出三道奪魄寒針,後發先至,那個舞刀飛墜之人見針芒來得急驟,不得不回轉雙刀擋架針襲,同時翻身急躍,避得匆忙,怎顧得上照應另外三個同伴?  但那三人委實了得,便在火光燎然時,右邊那方臉漢子挑擔轉身,飛掄一對沉甸甸的黑鐵大桶,挾帶凜凜勁風,呼呼撞向傲雪那嬌俏的軀身。李逍遙不禁“哇”了一聲,心道:“這也行?”傲雪待要後退時,牆影下早候着另外一個挑伕,從筐裡抽出一把短斧,不聲不響的往傲雪後腰斫來。這時傲雪頓失轉寰餘地,仍是坐在地上,突然左滑丈許遠,移身飛快,卻不改盤腿端坐之勢,這等身手頓教李逍遙羞愧無已:“原來她比我不知厲害多少倍!”  傲雪身影倏然移開,挑伕的斧子和方臉大漢的鐵桶登時交撞,震耳欲聾,火星亂射,李逍遙坐在旁邊也不免震得身子亂晃,良久難定。左邊那圓臉大腹漢子挺着扁擔本欲來攻,不料傲雪蓦然移身欺到門戶之内,扁擔未及回打,被她往肚子打了一記粉拳,嗡然震蕩,連同半面磚牆倒出祠外,其聲勢有如山崩。  徐壽輝在門外探頭問道:“搞定了沒有?”那個使雙刀之人挂身橫梁之上,晃悠悠的倒懸在半空,嘶聲道:“項大個兒被搞定了!”此時那方臉漢子、持斧挑伕各自倒退撞牆,勉強穩住餘震未消的身形,望着那手段高明的小女将,一時驚疑難定。  徐壽輝連忙教人從牆外拉那個摔得眼珠七上八下的大肚漢,見他狂吐不已,連肚皮都癟了,不禁動容道:“項普略是金鐘罩練得最有名的少林俗家弟子,誰能把他揍成這般模樣?”那個使雙刀的漢子裂嘴苦笑:“是那小鞑女!”傲雪緩擡左手,輕撫右腕的“天轉聖輪”,目光冷傲,突然間不動聲色的閃回原處,依然坐在李逍遙身旁,渾似未曾移動身形。  徐壽輝探頭一望,認出她手邊的大劍,動容道:“這必是郡主傲雪無疑!她是胡族最強的女人,又是傲家的寶貝。快擒下她,好讓咱這夥早點出名……”那耍雙刀的漢子在梁間苦笑:“老大,你以為好捉麽?我和鄒太師、倪大将軍三人能從這裡走得出去都不錯了!”李逍遙見這使雙刀的漢子剛才竟能避過傲雪的奪魄寒針,身手無疑已屬不弱,心下不禁暗贊,待聽得他在梁上說到“鄒太師”之名,眼光掠向方臉漢子,又提到“倪大将軍”之号,目光轉到那持斧挑伕面上。李逍遙和傲雪對視一眼,均感好笑:“天下還沒打下來,這一幫泥腿子就已然自家夥裡先封官許願上了。”  徐壽輝怒道:“雙刀趙、鄒普勝、倪文俊。我命你們三人務必拿下這妞兒!”想了一想,轉頭高叫:“明玉珍!”霍然一聲掠響,旋風鬥轉般的竄來一個黑影,從徐壽輝頭上翻入祠中,口裡發出連串怪叫,擾人心神,繞牆急走,飛竄一圈,撲簌簌的欺到傲雪身前,呼的發出連珠快拳,出手迅猛已極,招不成招,卻拳拳飙出厲嘯勁風,磚石激飛迸碎,力道之強不難想見。  李逍遙眼見拳勢之威,心下驚歎無已:“這家夥端是好身手!若換了我同他拳頭對拳頭,豈不是隻有挨他痛扁的份兒?”适才聽到徐壽輝呼喊其名,曉得此人喚作明玉珍。便在明玉珍出手狂襲之時,雙刀趙、鄒普勝、倪文俊三人也同時從上、中、下三路配合來攻,一時間傲雪身處四條好手合圍之中,情勢之險,直教李逍遙緊張得心都快蹦出來。  然而傲雪偏是挑強打強,隻出一拳,迎頭痛擊,與明玉珍雙拳相對,硬碰硬的粉拳撞鐵拳,嘭的一響,明玉珍和傲雪同時身子劇震,但傲雪隻是微微搖晃一下,又已坐穩了。明玉珍腳步滑地,飒一聲後退丈許,拳頭垂在腰畔,連番咬牙欲擡,竟擡臂不起,卻兀是勇悍不減,仍想拼死來搏,突然中了一道指力,封穴而跌。李逍遙看得分明,見這漢子拳頭已碎,血滴不止,不由“嘩”的一聲驚呼,轉面看傲雪,她那隻拳頭平舉在身前,白皙的肌膚隻有些淤青,并無絲毫破損。李逍遙傻眼之餘,隐隐想到:“傲雪這一拳拼的不是拳勁,而是上乘内力。那漢子仗着一身硬打硬磨出來的外家硬功,自然敵不過她發自丹田的霸道内力……”  一念猶未轉過,傲雪化拳為掌,拍在膝下,砰然一響,力透地底,一大片石磚騰空而射,把雙刀趙撞出屋梁,落在後牆之外。這時鄒普勝掄着兩隻大鐵桶撞到近前,傲雪左掌拍出,并無李逍遙所料的那般咣然大響,隻是悶響一聲,桶壁頓時陷出一隻纖小的掌印。然而這一掌的輕送之力頓時從鐵桶劇震中激增為一股強渾之極的撼然巨勁,鄒普勝怎站得住腳,打着旋兒撞毀前垣,連人帶桶飛了出去。  倪文俊見不是頭,正要收斧後躍,傲雪右手飛探,抄腕扣個正着,翻腕一扭一送,咔嚓一響,李逍遙眼皮不禁跳動,倪文俊慘呼之聲已起,半截斷骨血淋淋的從後肩凸出,短斧落入傲雪手裡,迳直砍下倪文俊這隻手臂,李逍遙臉上濺染血星,眼皮不禁又是一陣狂跳。  傲雪似是殺得性起,橫斧正要順手削掉倪文俊的腦袋,李逍遙熱血上湧,急喝一聲:“夠了!”傲雪聞聲一愣,恍然從夢中驚醒,眼光中殺氣驟收,将倪文俊摔出祠門之外,連門牆也撞沒了一塊,徐壽輝躲避不及,登被撞跌。餘者慌忙來扶,蓦地隻見一個矯若驚鴻的身影急閃而出,幾個起落,門外的挑擔漢子全在瞬間點倒。  那個額頭貼膏藥的少年趴在傲雪腳下,兀自不顧死活的大呼:“老大,快逃!”徐壽輝踉踉跄跄的跑了幾步,突又轉身,硬着頭皮走了回來,手拿解腕尖刀,指着傲雪,雙眼發紅,嘶聲叫道:“漢胡不兩立,老子跟你鞑女拼了!”雖是大叫不絕,卻也沒敢當真來搏。  傲雪看出這漢子桀骜不馴,留着必生後患,忍不住又動殺念。李逍遙忙道:“趕……趕走就算了,别殺人!”傲雪這一回決意不聽,冷聲道:“這些漢蠻桀骜不馴,須留不得!”打飛解腕尖刀,探手掐住徐壽輝的咽喉。  李逍遙怒道:“我也是漢人,更加桀骜不馴。連我也殺了罷!”氣急之下,噎堵胸口,不禁咳了起來,一時難過欲死。傲雪終究更關心他的死活,摔翻徐壽輝,轉身走回祠門裡,一邊幫李逍遙疏順氣息,一邊氣呼呼的瞪他。  李逍遙喘着氣道:“這麼容不下漢人,你就連我和尹六俠也一并結果了罷。”傲雪嗔道:“你知道我不會的!”李逍遙哼道:“不殺盡漢人,你能甘心嗎?”傲雪歎了口氣,說道:“漢人并不可殺,可殺的隻是叛亂之徒。别以為我們專跟漢人過不去,朝廷有多少名臣大将是你們漢人,就連我娘也是漢人……”說完垂下眼眸,胸脯微微起伏。  李逍遙倒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不由得一怔,心中仍難釋然,嗫嚅的說了一句:“不是講胡漢恩仇麽?”傲雪擡眸瞪他,正色道:“誰跟你講胡漢恩仇了?講的是天下大治,誰跟朝廷過不去,我們就殺誰!不管是胡人漢人,都是一樣。至順元年雲南王秃堅叛亂,至正八年遼東鎖火奴、遼陽兀顔撥魯歡作亂,朝廷還不是照樣誅滅毋論?”李逍遙無言以對,心下卻暗覺好笑:“小屁蛋居然還跟我擺大道理。好在咱漢人沒理時從來不講理……”蓦然間一大筐鹽沙從門外撒将進來,空氣中立時彌滿腥惡之氣。  李逍遙那一聲“小心”剛脫口而出,傲雪先已察覺,以她的身手若要避開絕非難事,可是她的身子便在尹李二人之旁,她若閃開,這兩人勢必身沾毒鹽。當下她已知是海沙派的毒鹽手段,料也料到徐壽輝在搞鬼,竟不閃避,迅即解下披風反甩而出,迎着門外灑進來的毒鹽,勁道激發,披風呼的展開,宛如一堵大牆,擋住潑灑而來的大片毒鹽,卷裹其中,抖腕甩得幾下,瞥見徐壽輝身影在門外一閃,傲雪将披風往外反甩,噗的大響,先前包起來的毒鹽一粒不漏,悉數激撒而出,徐壽輝躲避不及,遭毒鹽撞飛數十尺開外,翻滾大嚎,痛不堪言。  李逍遙心下暗歎:“唉,這也算自食其果了。我不能事事都責備傲雪……”傲雪迎着他無奈的目光,說道:“看在你面子上,我便饒他們這一回。”虛拍一掌,把明玉珍掼出祠堂大門外,落地時穴道竟又解開。李逍遙正不知傲雪又要有何異動,隻見她雙手飛揚,發出一大片勁氣,先前被點了穴道的那些人痛呼聲中,穴道竟都應聲而解。  傲雪冷然掃視,說道:“你們這些亂賊聽着,看在李公子為你們求情的份上,今兒且放你們一馬。若還有誰敢留在這裡搞鬼,見一個殺一個,絕不姑息!”明玉珍、雙刀趙等垂頭喪氣,扶着徐壽輝一聲不發的朝山坡下自去,哪敢稍有耽停?  文天祥像突然倒塌,李逍遙猶未松一口氣,蓦聽得砰然震響,傲雪噴出一口鮮血。  泥像在她背後砸得粉碎,現出一個面如泥金的長身老者,與傲雪掌力相交,瞬間将她震得口吐鮮血,踣倒于地。  李逍遙哪料神龛裡暗藏有人,眼光未及轉動過來,随着一串破風微響,針芒穿射,那長身老者雙掌揮動,拂飛奪魄寒針,傲雪趁這間隙正要拾劍,不料右邊的一堵牆撞穿一個人形大洞,直挺挺的閃入一個圓臉老者,腳踏穆天王劍。  傲雪眼見這兩個老者身手遠勝剛才徐壽輝那幫人,一時未及細想是否一路,雙掌急分,同時蕩擊兩老,隻盼能逼得他們稍退數尺,好讓她拾到自己的兵刃。那圓面老者袍下倏見腿影連環,快若旋風激電,朝傲雪脅下急踹,但聽得咔嚓一響,那圓臉老者腳步踉跄,跌退抵牆。  傲雪将身一撲,已能抓到劍身。但沒等她拔出穆天王劍,四周倏然橫曳飛鍊,飕飕急響,穿壁入祠,宛如長了眼睛一般同時鎖住她四肢,一繃而直,震塌小祠殘牆,将傲雪拉在半空,教她身子難以着地,掙動雖劇,急切擺脫不得。  牆垣倒崩,現出一群圍祠凜立的玄袍旗兵。傲雪情知無力脫困,眼望泥臉老者,凜聲道:“雷金夔,八百龍公然跟傲家過不去嗎?”  “不敢,”那圓臉老者似斷了一條腿,咬牙勉強立地不倒,接過傲雪的話頭,兩眼卻望向李逍遙,目露攫取之色。“隻是混水摸魚。”  傲雪聞言一怔,随即從圓臉老者的眼光裡會過意來,變色道:“公孫門,原來你們潛到此間是為了洛書牌來着……”圓臉老者腿痛難忍,獰臉瞪視傲雪,狠狠的道:“不隻要洛書牌,還要殺了你這小-賤人!”  李逍遙情知幹着急沒半點用處,反而潛下心來,對眼前的一切隻作不見不聞,六尊阿修羅像從腦海裡破霧旋現,“調息”、“回神”、“納息”三層心法運轉乾坤,歸元神阙,轉化“氣動”之術。雖見那圓臉老者惡狠狠的掌毆傲雪,行功已到緊要關頭,也隻能視若無睹,心中的痛化為怒,天罡戰氣呼之欲出。  那泥臉老者雷金夔眼光低視,看着腕間一注冰針化寒氣入脈,一時驚疑不定,方自運功抵禦,耳聽得山下烏啼凄厲,猛然擡起頭來,嘴巴不動,話聲卻蕩然而響,送入圓臉老者的耳朵。“公孫門,事不宜遲。快擒下這小瘸子,小-賤人還是交給我們八百龍來對付好了。”  公孫門仍不肯罷手,口中說道:“瘸小子已是半死不活,打什麼緊?讓我先弄殘這小-賤人再理會……”但見雷金夔臉色不善,公孫門似懷忌憚之意,隻好舍下傲雪,哼道:“傲家的小-賤人殺了盛龍頭,原該由你們來報仇。”轉身走到李逍遙面前,先瞥了瞥旁邊垂目如屍的尹相思,微微變色,說道:“此人像是蜀山尹六!”  雷金夔翻眼望天,冷哼道:“蜀山劍俠算得什麼!”公孫門卻小心地探了探尹相思的鼻息,奇道:“咦……這道人沒氣了!”膽子登又大了幾分,探手到李逍遙懷裡亂摸,心道:“先搜搜看有沒有河圖洛書……”突然間身子劇震,怪叫一聲:“恁地古怪!”  雷金夔驚愕投目,隻見李逍遙眼皮一擡,精光閃閃的瞪着公孫門,卻問道:“有何古怪?”公孫門那張圓盤大臉擠做一小團,拼命掙手,嘶聲叫道:“吸……吸……”此時雷金夔方才看出公孫門那隻手猶如粘在李逍遙胸前,怎樣也掙不出來,不由吃了一驚,身形急晃,發掌拍去,正中李逍遙背心。  這雷金夔本是關東使掌的一把好手,傲雪先前吃他一掌也自抵受不住,更何況李逍遙眼下哪有防禦之力?她隻道李逍遙中了這一掌決難活命,不禁驚呼。哪知李逍遙所急缺的正是一股外力沖激,噴出一口黑血,将公孫門照臉噴倒丈外。借了雷金夔一掌的内力沖擊,李逍遙體内天罡戰氣瞬間激發,餘毒盡洩而出,此時六層阿修羅内力宛如重重旋渦,無比強渾。雷金夔眼睜睜的看見自己的手掌便在這股無形旋渦之中絞得粉碎,由掌及臂,骨摧肉毀之勢急速延肩,不由大駭而退。  若是李逍遙這六層真氣持續激湧,雷金夔豈能脫身?然而這六層内息猶如洪濤遇閘,卻在林月如先前一陽指所傷的“足陽明”、“足少陰”、“足太陰”三道經脈彙合處便即卡關,李逍遙倏感胸口氣滞痙攣,丹田動蕩,仿佛翻江倒海一般,想是遇阻反轉的真氣激撞腹間輸氣諸穴所緻,肚皮竟然鼓漲而圓,痛得死去活來,欲嘔無物。  傲雪見他如此痛苦不堪,隻道他已被公孫門和雷金夔所傷,一時驚惶無已,然而公孫門此時的情狀卻更是駭異,他原本圓頭肥身,從李逍遙身旁跌翻而後,竟有如一條枯蔫的腌菜幹,雖仍活着,樣子卻說不出的慘怪,幾次掙紮未能起身,終于癱倒粗喘,面如死魚之腹。  傲雪見狀愈奇,再瞧雷金夔,見這老者整條右膀已毀,半邊身子碎衫爛肉披垂腰畔,搖搖晃晃的撞到殘垣上,兩眼一翻,竟暈了過去。這時李逍遙肚子仍然鼓漲,宛如懷胎十月之婦,忍痛不勝,倒地隻是大叫。四下裡那十餘名玄袍旗兵隻覺生平所見從無眼前之怪,愣然半晌,猛然醒悟過來,曉得這是天賜良機,繞着李逍遙和傲雪身旁,紛紛晃旗幻走,走馬燈般越轉越快,不一會傲雪眼前便已昏茫,腦子沉重,竟失去知覺。  古觀象樓上空風詭雲谲。  傲雪腦中旗影迷象漸漸淡隐,懵然睜眼,但見濃雲滾滾,夾雜閃電,天象欲變,映入明眸。她轉動面孔,隔着數隻足影,看到李逍遙撐鼓圓球般的肚皮躺在一旁,寒光耀眼,一支利劍斜伸,竟抵着他的肚子。  樓檐下頭影崢嵘,大天龍裂嘴一笑,目光精閃。太師椅上卻坐着一個皺面文士,蹙眉低視,有意讓李逍遙感受到劍刃的寒氣,口唇微動,沉聲迸出三個字。“洛書牌?”  此時李逍遙也已從迷象中醒過神來,渾似未聞那皺面文士說什麼,也像沒看見那支抵腹的劍尖,隻覺腹漲欲裂,逆氣亂竄,不堪忍受。這時他眼前由模糊漸轉清晰,雷聲入耳,光影明滅。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傲雪那雙望來的眸子,雖然身受苦痛,她卻既不叫喚,眼中也無淚光。  李逍遙猛然想起:“她殺了八百龍的盛龍頭,大天龍豈會給她好果子吃?”心中一驚,下意識的轉動右手到腰後摸劍,卻摸了個空。大天龍裂嘴冷笑,手中轉動着的正是原本插在李逍遙腰後的湛盧,想是剛才搜身時取了去。  眼見失卻寶劍,李逍遙心頭一慌,未及想到别的招兒,旁邊兩名玄袍遁士同時伸指戳穴,以李逍遙此時的情形自然避不開,不料那兩人的指頭剛觸到他身上便即咔嚓折斷,痛哼而跌。  一個蒙面遁士眼見這少年渾沒封穴之象,不禁驚詫的道:“恁地古怪?”  “怎麼個古怪法?”李逍遙突然咧開嘴巴,這時劍刃從他鼓漲的肚皮反彈而起,那皺面文士原想切腹逼供,哪料劍刃竟然如遇無形氣牆,崩然震開,嗡嗡直顫,幾乎握不住劍柄。說時遲那時快,李逍遙使出家傳飛龍探雲手,夭矯入刃,那皺面文士猶未反應過來,掌中蓦地空了,眼皮隻一跳,劍CD光牒轉,已被那少年把劍架在脖子上。  一幹遁士驚呼未落,李逍遙躍身而起,挺劍抵住那皺面文士要害,說道:“看你的款兒像是‘話事人’,大概逮住你就沒事兒了。”那皺面文士微微仰面,竟似對脖子後邊的劍鋒渾沒在意,眼光隻瞪向李逍遙面上。“你說呢?”  大天龍把湛盧劍擱到傲雪粉頸後方,目光精閃的朝李逍遙望來,森然道:“傲家這小-賤人跟八百龍的帳,這便先結清了罷?”那皺面文士微微一笑,仍瞪着李逍遙,淡淡的說:“你隻有一次決定交不交出洛書牌的機會。”李逍遙這時湊得近了,才認出此人竟是在蘭陵渡遇見過的,不由一愣,隻聽傲雪叫道:“不能說!”  李逍遙心下沉吟:“衛天玄是傲雪藏起來的,他臨死時那番話多半希望我轉告傲雪,因為隻有她才能完成衛天玄的心願,把那小船女的亡父遺骸葬到霸陵中的富穴,也隻有傲家才能照料那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兒……卻不知她眼下是死是活?”那皺面文士見李逍遙仍遲疑未言,便朝大天龍使個眼色。“斷這小郡主一臂,幫他清醒清醒!”  大天龍未及揮劍斬落,李逍遙劍光反撩,來勢奇快,急欲搶先來攔,大天龍将湛盧磕打,乒一聲響,李逍遙所持長劍隻是凡鐵,怎當湛盧一擊?相交即斷,脆若竹節。但他此時真氣激盈,正愁無處可洩,長劍雖折,半截殘刃猶然勁芒不減,招成亂劍訣之“患得患失”,一道寒芒反撩,系得失于一線,“铮!”的一響,火星鬥閃,縛住傲雪右臂的一條鍊子頓時迸斷。  他劍招之詭谲多端,實出大天龍意料。眼見這少年原來身懷神奇莫測的上乘劍術,争勝之心頓起,沉喝一聲:“什麼家數?”把湛盧擊刺而去,半道裡微抖手腕,劍芒鬥長,蓦地伸到李逍遙喉前,竟比亂劍招數還要快狠得多!  李逍遙被攻了個不知所措,順手揮劍,斷刃反斫,看似不知所措、章法大亂,卻将大天龍吓了一跳,雖說隻須将湛盧一送便能結果了這少年的性命,但在李逍遙斫落的這一招下,大天龍難免也要賠上一隻手臂。電光石火的一霎間,大天龍似覺這無名小子的性命不值得讓他賠上一隻右手,剛好聽見皺面文士低喝一聲:“留活口!”大天龍順階下台,袍下無聲無息的飛起一腿,從一個意想不到的方位掃在李逍遙髋側,趁他腳步踉跄之時,收劍撤招,既留下李逍遙小命,同時也保住了自己的手臂。否則那一劍即使能瞬間貫穿這少年咽喉,無論如何也得搭上一隻手,大天龍沒想到李逍遙小小年紀,劍法如此狠惡刁頑,手段之老辣,殊不下于成名劍士,出劍時毫不計較得失,絕不考慮後果,又有如一個亡命之徒。不免心中微生後怕之感,驚忖:“這小子哪兒冒出來的?”  其實李逍遙絕非亡命之徒,隻是劍招如此偏險至絕,又是初出茅廬,眼見傲雪危在頃間,哪顧得了許多,情知湛盧極是鋒利,稍一沾衣,她一隻胳膊便即不保,登時熱血上湧,就是拼了命也要幫她攔住那斷臂的一劍。大天龍在武林中一向不輕易抛頭露面,其聲名不似盛天龍那般響亮,可是他顯露出來的武功造詣已不在當下哪門哪派的掌門宗師之下,雖隻随手一劍,便連馬君武的“亂劍訣”也險些破局。  李逍遙領教了大天龍的手段,難免也有些後怕,未及立穩,大天龍倏然晃身欺上,不等李逍遙擡手發劍,一腳踢在他胸前,内勁鬥吐,嘭一聲響,将李逍遙踢跌逾丈,撞在台角那座地動儀上,震撼之聲經久不息。李逍遙彈跌仆地,耳聽得咚、咚數響,石珠落入四面地上雕築的巨蟾之口。  此時李逍遙腹部越發鼓圓,内息堵塞之勢竟是有增無減。雖吃了大天龍那一腳,卻渾不覺得絲毫痛楚,反是大天龍嘭一聲背撞檐柱,針得瓦塵如迷霧蕩落。關東八百龍當中以大天龍的内力修為最為高強,旁邊的一幹遁士作夢也沒想到大天龍竟然會被一個無名小子彈開,震得如此狼狽,均呆眼而愣。  大天龍真氣反噎,猶未喘定,背後倏地隻見刃光急劃,宛如驚電,那皺面文士急呼一聲:“大龍頭小心了!”大天龍耳中嗡鳴不絕,竟未聽見,但就算他聽見也無法在急切間擡劍擋截腦後那道迅若霹靂的寒光,剛才踢李逍遙那一腳正中“神阙穴”,此處最是真氣交集之地,李逍遙原已修得六層修羅心法,内力之強盛已不在當世哪一位成名高手之下,先前又得公孫門、雷金夔兩名一流好手幾乎畢生的内力修為,更是淤積欲爆,大天龍豈能吃得消?踢他一腳之後,不僅真氣攝去小半,更震得筋骨僵麻,經脈幾乎錯位,竟連擡手也難以辦到。待覺寒刃抵身,招架已然不及,但他步法之玄奇殊不在李逍遙之下,斜身急竄,堪堪從那道寒刃之下閃了開去。  飒一聲銳響,大天龍背後火星亂濺,寒刃竟被他披風内的戰甲彈開,若非如此,那一劍已将他背部重創。  大天龍、李逍遙、那皺面文士不約而同的望向刃光激爍之處,隻見傲雪用那隻脫縛的手拈着李逍遙剛才折斷的半截劍頭,不過三四尺刃,既斬不動大天龍,毫無遲疑,變招奇疾,劃刃急消,寒光猶如數重夭矯飛圈,幾個遁甲旗兵剛舉刀搶近,同時破喉掼跌,地面和牆上血灑如塗。  李逍遙雖不知傲雪使的斷刃招數是素有“絕代劍霸”之稱的穆天王親授之天山飛雪訣,眼見她僅以兩根手指夾住劍身,運轉如飄雪飛絮,寒光奪目,血花橫綻,由于劍招神速,竟無一人瞧清她招數變化軌迹,轉瞬之間又有六名遁甲好手身首異處。李逍遙不禁心下驚歎,渾忘自身氣滞之苦,忽想:“我日……幸好這妞被根寶搞定在先,如果與她為敵,叫我在她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殺人絕技之下怎能活命?姑且不論武功高低,她學的每一樣技巧都像是專門用來殺人的,手段簡直利索之極,連八百龍這夥專業殺手都比她不上。而我……活這麼大,我連一隻雞都沒殺過,最多幹掉一些小蟲子。”心中隐隐不安,想到更不妙的一層:“要是我抛棄她,那……”  此念既生,頓使他不寒而栗。蓦地隻聽鍊聲飛曳,鐵光縱橫交閃,擡眼時登吃一驚,乒的一聲,傲雪手拈的半截斷刃剛要砍削縛身之鍊,大天龍倏然返身出劍,她不得已将斷刃擋去,怎當湛盧之銳?  傲雪手拈的斷刃迸斷為兩截,原在衆人意料中,但意想不到的是,一截斷刃竟然插入大天龍右眼!  李逍遙隻覺傲雪手影似是飛撩得一下,大天龍已嘶聲痛呼,震得四柱紛撼。原本他要把湛盧劈入傲雪那嬌軀之内,陡受此創,一時暈頭轉向,那一劍劈得偏了,竟将旁邊一名遁甲旗兵攔腰撩為兩段。  然而傲雪手中既失兵刃,便無法斬斷纏身的鐵鍊,柱後又閃出一名使鍊好手,将她那隻好不容易脫縛的手已纏腕箍緊,拉得繃直。李逍遙聽傲雪叫聲痛苦,投眼望見飛鍊拽扯飛速,傲雪脖頸、手腳均已纏箍粗鍊,那四五個使鍊好手腳步飛退,将她四肢繃緊拉直。李逍遙頓吃一驚:“再退幾步,豈不是把她拉裂啦?”顧不上腹漲難耐,一咬牙關,把斷劍撐地跳起,眼前旗影幻化,又有數條飛鍊朝他曳來,想是八百龍的人也要将他如法炮制。  李逍遙起身時朝肚皮隻掠一眼,登時叫苦道:“就快漲破了,拷!”郁積心頭的一股天罡戰氣鬥然激發,化入亂劍一揮間,以他此時的困厄情形,原也隻能使成一招“苦不堪言”,然而劍意随心,傾瀉如注。  那四名使鍊好手大駭而退,然而飛鍊已反彈而回,砸得頭臉血肉模糊,餘勢不竭,竟将他們自身縛纏絆翻。  李逍遙揮劍蕩開四根飛鍊,劍招猶未使絕,想起傲雪危勢未解,腳步橫竄,變招揮劍反撩,使出亂劍訣之“瞻前顧後”,方隻撩到半道,招勢未成,大天龍搶快一步,橫劍先截。以大天龍的武功絕不是亂劍訣中任何一招所能擊敗,李逍遙心存忌憚,更沒敢與湛盧硬碰硬,那一招既已無望使成,急忙變化步法,腳下卻絆着死屍,一頭栽向湛盧的劍光之中,心裡大駭無已,手卻半點不緩,使出一招近身撲殺着數,連自己也沒有來得及去想,亂劍訣之“肝腸寸斷”已攝入大天龍的門戶。  亂劍訣每一招的以快打快,以快制慢之潛藏異數,均在意想不到的當兒随機應變而成,仿佛出于無意,實則劍随念轉,隻是快得來不及想明其中變化訣奧而已。憑大天龍的本事,絕不緻被人一招所制,然而便是這一招偏能透穿他綿密的劍網,令他“肝腸寸斷”!  此刻大天龍哪裡還想到隻須信手一揮便能砍下這少年的腦袋,腦中所閃晃的均是李逍遙這一劍的歪打正着、奇兵突出。但已無法破解如此近在咫尺的緻命一擊,隻一低眸,劍已抵腹。李逍遙此招若是用在削頸,大天龍便縱有十顆腦袋也保全不住,然而他這一招偏是隻能用以擊刺敵人胸腹部位,不知其中究竟出于何意,其實這一劍的威力也在此處,攻敵軟脅,原本就是最難抵禦的一擊。馬君武劍招的偏奇險怪,悉在“肝腸寸斷”的攻擊中盡顯無遺。  李逍遙使了這一招雖占盡便宜,合該大天龍命不當絕,若是李逍遙手持湛盧寶劍,定然攪得大天龍當真肝腸寸斷而死,可他拿的隻是一截尋常的鐵劍,雖力道使足,斷劍竟在大天龍腹間寸寸迸碎。  李逍遙所用的力道反彈回來,将他自己震跌幾個跟頭,耳聽得傲雪叫道:“大天龍身穿龍鱗鎖衣,尋常兵刃穿不透這等天下奇甲!”李逍遙擡起頭來,果然看見大天龍披風内钛金鱗閃。這時突然明白,先前傲雪那一劍明明劈在大天龍背梁上,卻如何傷他不得。  李逍遙兵刃既失,立時又被八名遁甲旗兵揚幟合圍。身邊之敵轉到了李逍遙那一頭,傲雪危勢稍緩,提醒道:“小心他們的幻旗謎像!”那幹遁士料想使鍊難教這瘸腿少年頃間成擒,又為了要留活口,便不硬拼,故伎重演的使出迷幻陣法,傲雪看出李逍遙目光迷惘,連忙出言提醒,隻盼還來得及。  那八名遁士繞行數圈,見李逍遙呆立不動,隻道已然迷惑,旗舞稍緩,忽見這少年腹部又鼓将起來,宛如懷中揣着大桶。那些遁士不由愣看,李逍遙突然哈哈一笑,身影掄飛而起,腿影連環掃蕩一圈,使的正是“風魔神腿”中的一招蕩擊着數——“風起雲湧”。  八名遁士連哼一聲都來不及,頓時破窗跌出古觀星樓外。  李逍遙腳步連鏟,把那幹遁士失落在地上的玄幻戰旗飒飒踢向大天龍和那皺面文士,情知這兩人必能應接得下,但也要以此阻他們片刻。旋身落定,做了個鬼臉,吐出舌端的一枚定神丸,笑道:“沒人比我愛吃藥!”  傲雪叫道:“把你腳下的刀丢給我!”李逍遙投眼一望,心中明白:“哦……都忘了替她松綁。”低頭瞧見腳邊果然有一把龍紋鋼刀,曉得是先前被傲雪殺死的遁士所棄,他正要撿起來砍鍊,突聽得傲雪嬌叫一聲:“背後!”  其實無須傲雪示警,李逍遙彎腰拾刀的刹那間已然感到湛盧的銳氣侵到背後。情知大天龍來襲,哪還來得及拾刀幫傲雪劈鍊,手邊碰着一杆六壬旗,急抄起來朝身後反擲,同時快腳踢刀,觑準去向,嗖一聲抛到了傲雪面前,隻見她啟唇銜刀,頭頸右晃,把鋼刀吐射而出,叮然脆響,削斷纏腕之鍊,不等刀落地,右手已抄住了刀柄,揮向左邊,砍削縛纏左腕的鍊子。似此做法,等閑之人絕難想象,眼見傲雪如此利索,便連李逍遙也不由大感驚佩。  腦後銳風急挫,六壬旗擲到半道,湛盧勢如破竹般穿裂獵閃的旗布,順勢将旗杆揮為數段。碎幟亂目,大天龍視線頃刻受擾,李逍遙乘機旋風般的掃腿踢來,使一招“風卷殘雲”,内力激發,貫透足底,嘭一聲把大天龍踹到了牆上。  大天龍出道以來,從未遭到這等挫折,雖然對手隻是兩個乳臭未幹的少年男女,竟如此難以對付,非但連挫好手,更連自己也吃了大虧。大天龍不禁怒吼如雷,剛要舉劍,蓦然手腕一緊,原來李逍遙已閃電般逼到跟前,使出飛龍探雲手法,竟來奪劍。他手法縱然極快,怎奈大天龍絕非常人可比,劍已在握,急難奪回。  兩人扭做一團,頓時在牆角相持不下,大天龍既甩不開這蠻勁發作的小子,李逍遙也搶不下湛盧劍,急得張口亂唾,轉眼大天龍已是滿臉口水。這時有一個遁甲旗兵從門外飛掠而入,抄到李逍遙背後,正想給大天龍解圍,怎當李逍遙反腿一撩,不知跌到了哪兒。大天龍怒道:“高相龍,何不過來幫忙?”目光尋視,卻不見了那皺面文士的蹤影。  大天龍不免奇怪,忽見李逍遙張口大呼:“我好難過!”原來是腹部又鼓漲起來,腦中一亂,猛然咬住大天龍那隻握劍不舍的手。大天龍痛怒交加,頓忘留活口,發掌便要拍碎這小子腦袋,卻哪有李逍遙手快?左掌剛擡,登時又被抓住腕脈,急掙不脫。  大天龍氣得目眦盡裂,大叫:“老子踹死你!”起腳狠踹,李逍遙心道:“大不了踢爆肚,反正我漲得難受,早晚也要自己爆肚……”既存此念,居然不閃不擋,咬牙強忍下來,雖說豁出去了,也不免要運上“真元護體”,可卻怎麼也凝不成一口護體真氣,心中大叫:“完了完了,這還不翹?”  為了擺脫此等困境,大天龍自然往腿上貫注十成内力,李逍遙為了不被踢開,雙足不用說也得紮牢了步樁,仍是相持之局。隻道自己挨不住大天龍一腳,哪知挨到第三下,雖說震得筋骨亂響,竟沒有半點痛楚之感,反倒暗覺每挨一下,腹内氣漲之苦便得緩解,于是更盼着大天龍别停下。可是沒過多久,大天龍前襟已被血沫染透,雖還在一下一下的提腿踹肚,勁道卻越來越弱,背後的牆壁更在不知不覺間凹陷一個大窩,兩人陷身牆坑,猶然未覺。  李逍遙哪知大天龍每踹一腳,均受他丹田真氣反震,十成的勁道成倍回撞,大天龍早已骨胳盡碎,深嵌牆窩,便是大佛金身也吃不消。先前他怎生使勁也奪不下大天龍手中湛盧,但當腿踹之勢嘎然而止的時候,湛盧輕而易舉的落到了他的手裡,心中難免奇怪,未及喘息,先低頭一瞧,隻見大天龍目珠脫眶,面孔漲裂,頹倒在牆窩裡,竟已沒氣了。  李逍遙頓感腹内翻腸倒胃,驚道:“哇!你踹我,我都還沒爆肚,怎麼自個兒先咯屁了?”因見這人死狀可怖,又近在面前,不禁扶牆大嘔,眼淚汪汪的說道:“不是我殺你的噢,可别亂變鬼來尋仇……”其實大天龍是死在自己十成的勁道反激之下,并非李逍遙所能想及。而且劇震十幾次,大天龍縱然想變鬼也已不得,早就魂消魄散,死得徹透。李逍遙正感惶恐,忽聽得一人冷冷的道:“八百龍也該重新洗洗牌了,大天龍師勞無功,這世上已無他的立足之地。”  這卻是那皺面文士的話聲,李逍遙強忍腹間氣淤之苦,轉頭尋視,卻沒見到人影,此時樓下早無半個遁士的身影,然而殺氣猶濃。  他不由激靈靈的打個寒戰,轉面望見傲雪雖然右手脫縛,卻垂刀僵立,一動不動。李逍遙心中奇怪,走上前去,問道:“是不是沒力氣劈鍊了?讓哥哥來幫你,因為我現在好像有使不完的勁……”話沒說完,就見傲雪眼光霎閃,眸子微朝兩旁來回轉動,似是朝他暗示兇險勿近。  李逍遙反而走近,奇怪的望着她,似是不明是以然。他心裡正想:“記得還有一個律公子,不知在不在這兒?”隻道這樓裡的人除他和傲雪以外,全都走盡了,哪料一道勁氣驟然從傲雪身後擦肩激射而出,其勢之快,李逍遙絕難躲避得開。  偏生就在這一刹那間,李逍遙腳下發軟,先跌了一跤,栽倒時蓦覺頭上飕的一響,勁氣急掠而過。噹的射在檐下銅壺滴漏儀上,餘震之聲半晌不絕。傲雪曉得暗伏身後的兇險殺機,苦于穴道已然被人點閉,無法出言示警,一顆心早高懸而起,誰知李逍遙仆倒在地,神使鬼差的居然就給他避開了那道突如其來的殺着。  李逍遙趴地擡眼,立時瞧見了傲雪身後有一雙腳。說時遲那時快,他撐手跳起,擡腳急踢傲雪手腕,見此情形,自能猜到她被人點了穴,他内力雖說充盈欲迸,卻不谙解穴,腳法飛快,把傲雪手裡那柄單刀踢脫,唰一聲撩到她背後,飛刺那個暗藏之人。同時移步飛轉,手握湛盧閃到傲雪身後,想把那人趕出來。  他的身法得自魔神玄衣真傳,風無形雲無定,堪稱極速。然而那人竟也絲毫不慢于他,當他轉到傲雪背後之時,隻見袂影閃晃,椅聲輕響,那人居然又閃到了傲雪身前,兩人雖然迅速易換方位,可是李逍遙仍沒瞧見他的身形面貌,傲雪的危勢也沒能緩解,反而更加兇險。  先前李逍遙踹過去的那把單刀打個旋兒,架在傲雪肩頭,鋒刃摩頸。那人冷森森的道:“小瘸子,你倒是很風流呀,先前在蘭陵渡還跟着一個小姑娘轉來轉去,轉眼又換了一個。”李逍遙聞言一怔,跳身瞅見那皺面文士端坐椅上,手握鋼刀,抵着傲雪之脖,隻須輕手送刃,便連大羅金仙也救她不得。他不由驚道:“你……你想幹啥?”那皺面文士話聲一沉:“交出洛書牌,不然我先殺了這小鞑女,再尋你另外一個妞兒,也不放過!”  李逍遙心中明亮,想到這皺臉文士隻坐椅上,并不起身,竟能轉寰自如,移動神速,這份本領委實了不起之極,連傲雪也着了他的道兒,顯然此人身手絕不在大天龍等人之下。似此情形,李逍遙明知已處于劣勢,雖不憚一決,可是無法同那人交上手,徒有一身高明劍法,又有何用?那皺面文士似要使他瞬間奪氣,刀鋒微磨,在傲雪粉頸劃下一道血線,李逍遙心中頓時感到那一刀劃痛了他的心,忙道:“住手。我沒有什麼洛書牌,更沒見過你媽的河圖。你把刀挪開些,大不了我把衛天玄的遺言告訴你就是……”  此時傲雪無法阻止,李逍遙為要救她性命,心想:“反正說了也沒啥要緊,何況也是說給傲雪聽,現下不說,隻怕沒機會了……”随口便将衛天玄臨終之言說了出來,那皺面文士顯得半信半疑,沉吟的問道:“依我所想,衛天玄幫傲家測算的河洛天象之數還缺一組數,他臨死時怎會沒有交底?”李逍遙暗想:“人都死了,交啥底呀?”隻是搖了搖頭,突然又感腹内氣漲難抑,越要忍受,越發眼冒金星,暗暗叫苦:“這當兒痛得真不是時候!我本想說話引那皺皮狗分心,突然發招偷襲他,怎麼又痛起來了?”  那皺面文士對這小痞子的話最多隻信幾成,為要确認無誤,沉聲問道:“河圖洛書到底在哪裡,難道衛天玄就沒露半點口風?但有半字不盡不實,我教你追悔莫及……”雖發聲恫吓,卻不聞李逍遙回應,不由奇怪,投眼尋視,卻見這少年原本還是站着的,轉眼卻倒在地上,口中哼哼,模樣甚為痛苦。  那皺面文士哪知李逍遙體内氣堵之苦,疑心他是使詐,打定主意不上當,冷哼道:“我名叫高相龍,一生修研詭谲之學,你小子跟我使這些花招都不管用。還是老老實實說了罷,不然……”李逍遙猛然擡起頭來,咧嘴笑道:“你……你還真奸噢!”高相龍嘿然低視,雖說斷定這小子多半是想使詐,但見李逍遙話聲苦楚,面色難看,額頭黃豆大小的汗珠滾滾而淌,身子顫抖難止,這般情狀豈是裝得出來?他不由心中微惑,逼問道:“快說!”  李逍遙口唇艱難的動了動,頭突然笃一聲又落到地上,兩眼緊閉,神情極是痛苦。高相龍暗覺這不似做作,目光轉動而視,見李逍遙肚子奇漲,鼓撐欲爆,此等情狀端是駭異難言。高相龍雙眉微鎖,心中突然想起:“據說輸氣要穴受創未痊,真氣運作失措,淤塞郁積于丹田氣海,便是這種情形。然則我隻知内力修為極高的人方會遇到如此情勢,據說當年燕輝煌便是以故才被花不敗聯合幻夢二姬趁機廢黜,打入摩天崖……然而這小瘸子怎會有此内力修為?”  雖說迷惑不解,但見李逍遙果有性命之憂,危在頃刻,高相龍心中一驚,暗想:“沒找到河圖洛書之前,這小子可不能死!”椅聲微響,飄然落在李逍遙身旁,仍不離椅,俯身探脈。  李逍遙雖說難過之極,迷迷糊糊的也知高相龍到了跟前,心頭頓時清醒幾分:“隻有這次機會一襲得手!”凝住一口遊絲般的真氣,猛然提劍欲撩,不想高相龍早有防備,看出這小子雖說偷襲之心不死,出手卻慢了許多,自是脈傷氣滞之故,提身擡椅,稍縱即落,椅腳登時壓住了李逍遙那隻握劍欲擡的手。  李逍遙痛得“嗚嗚”大叫,正掙紮間,高相龍目光一狠,冷哼道:“練武之時,你早該料有日後的走火入魔之劫。不如我幫你廢去武功,解除你眼下這無窮苦楚!”李逍遙變色道:“你……你要廢了我嗎?”苦于掙手不脫,哪有辦法?但聽高相龍嘿然道:“我的斷脈劍氣,可讓你終身成為廢人。”言罷提指,正要戳落,李逍遙大驚之下,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天罡戰氣,鬥然發力,雙手倏揮,咔嚓亂響,高相龍所坐之椅竟爾撐受不起,迸然破碎。  但李逍遙的武功終是與他相去太遠,又真氣難繼,高相龍雖一驚而躍,旋即看出這少年眼下苦境深陷,不足為慮,飄身躍回李逍遙身旁,不等他提劍發招,先要發出“斷脈劍氣”。  突然之間,門外映入一襲在地上拉長的人影,悄然攝入。高相龍目光瞥地,不由一凜,這時聽到李逍遙怪叫道:“鬼啊!”高相龍轉臉之時,臉色竟也微變。  一道斷脈劍氣應念而發,半道裡紅豆紛飛,袖風送掌,攔截了去。高相龍身體一震,不由後退數步,擡起枯皺的眼皮,見那人也已背抵牆邊,含掌調息,與他相比,似顯氣定神閑得多,隻是白皙的臉色更加蒼白。  此時樓内的三人全都驚呆了,原隻道尹相思在那小祠裡已死去,哪料他竟又在眼前出現。依然是道袍飄飄、手攥珠鍊,蓦然間立在門首,便連高相龍也不免深為動容。“你……聽說你死了!”  尹相思朝傲雪瞥去一眼,說道:“多謝姑娘救命之德,隻可惜那兩隻雪蛤精從此沒了。”傲雪垂下眼眸,先前她在山下荒祠裡與人交手激烈,震蕩之下,裝雪蛤的兩個小瓷甕皆碎,雪蛤化水消失,李逍遙并沒瞧見,此刻聽言才知,微感遺憾,暗思:“還沒來得及好好瞧一眼就沒了。”  高相龍嘿嘿一笑,臉卻沉了下來。“蜀山派也會‘龜息大法’嗎?”  道袍一晃,尹相思已立在李逍遙和傲雪的前邊,握珠颔首,淡定的說道:“隻是屏息祛毒的小法門,不足道也。”高相龍卻目光收縮的道:“那就是丹元玄氣了?恭喜你練成了。”李逍遙聽着兩人對答,心下暗奇:“從口氣中聽來,好像這兩人以前曾經照過面。”  此時他丹田中猶然氣漲難耐,腹鼓的情狀也落入尹相思之眼,從袍下探手試脈,便知端的,兩眼卻仍留意着高相龍的舉動,似是不敢輕忽。“高先生的‘斷脈劍氣’好像也練成了,大概也足稱賀。”  高相龍也自留意着尹相思,冷冷的說道:“何不用你的‘丹元玄氣’幫那小子解除氣淤三經之苦?”李逍遙想起先前尹相思也是運用這門内力為他抵禦苗女之毒而遭“小甜甜”偷襲,擔心這位尹六俠心思單純,難免再次上當,忙道:“大敵目前,先别理我。”殊不知尹相思縱然想理,也已力有不逮。  “高相龍原是納蘭春樹的師弟,師出奇門,這個人很不簡單!”尹相思兩眼仍瞪着九步之外的高相龍,竟沒敢稍有移目,卻從袍袖下遞來一物,送到李逍遙手裡,低聲說道:“這裡有一些雪蛤膏,是我禦毒時從傲姑娘一對雪蛤精上煉就的。每當氣淤難耐時,敷一點在迎香、天樞兩處穴位,可以抒解苦楚。”李逍遙接過那塊蠟包之物,暗覺手心寒冷,心想:“雪蛤精都被你煉膏了,能不完蛋嗎?”依法試用,不禁鼻子激靈,全身亂抖得幾下,果覺氣憋欲爆之感舒緩了些,但他的真氣仍在林月如所傷之處徘徊難暢,究是不能運作自如。因見尹相思面色不好,李逍遙忽想:“快給傲雪松綁,這妞兒武功了得,能幫得上忙。”抓起手邊湛盧,顫巍巍的擡臂,便往鐵鍊砍去。  飕一聲響,寒光回掠,李逍遙猶未看清飛過眼前的究是何物,便被蕩開了劍去。仗着湛盧鋒芒激射,也同時彈開那道回翔急驟的寒光,因感那道犀利無匹的飛刃原本是要削向傲雪咽喉,隻是誤打誤撞之下被他寶劍撩個正着,若非湊巧之極,絕難接得住這等急速飛刃,霎然間他驚出一身冷汗,心中大叫僥幸:“專門去攔,我絕對截它不下,這是老天爺要留下傲雪妹妹的性命……”目光急射,掠見那道寒刃回入高相龍袖中,快得連它的形狀也看不清。  “蜀山派也要卷入塵世的紛争嗎?”高相龍雙目一凜,宛如越距逼入尹相思瞳孔深處。  “蜀山原本就在塵世中,”尹相思朝身旁的兩個少年男女瞥了一眼,目光迅即掠回高相龍那張遍布褶皺的長臉之上,淡然道。“相逢即是緣分未了。小道鬥膽,求高先生高擡貴手。”  高相龍冷眼察看,暗覺尹相思面色有恙,剛才又沒發招攔截寒刃,難免生疑,本來還懷有幾分忌憚之意,這時竟又大起膽來,含勁待發,說道:“那要看你尹六俠接不接得住我的‘翔龍刀’!”此言分明是向尹相思的修為發出挑戰,李逍遙瞥了尹相思一眼,暗覺不安:“原來那是翔龍刀,難怪詭谲得緊。不知尹六俠接不接得住?”忍不住從尹相思背後探出腦袋,小聲問道:“要不要合作啊?”尹相思微微搖頭,面無表情的瞪着高相龍,卻低聲說道:“我來纏住高相龍,你快救傲姑娘速離此處。”李逍遙心中一怔。  然而高相龍不免暗犯遲疑,雖說他有“斷脈劍氣”和“翔龍刀”兩大絕技,可是“斷脈劍氣”未必有把握突破尹相思的“丹元玄氣”,即使還有更為詭谲的柳生派“翔龍刀”,可是他也聽說過蜀山派的“霹劍術”。  蜀山以禦劍入門而至駁劍,劍聖當年因見尹相思體質天生嬴弱,突破“禦劍”關已甚艱難,再要超越“駁劍”的境界委實不易,十二徒中唯屬此人習武資質最差,于是教外别傳,依據這位徒兒的資質情性,将前輩所留下的“丹元玄氣”秘傳,另悟一門“霹劍術”授與尹相思。而“霹劍術”正是從“丹元玄氣”裡瞬間激發催長的淩厲劍氣,多年來尹相思埋頭苦練,劍術已甚深湛,近年丹元玄氣漸成氣候,無疑修為更是增進良多。  高相龍天性謹小慎微,又極多疑,雖說他的武功與尹相思難分高低,但他自忖沒把握對付得下“霹劍術”的蕩魄一擊,當真要與尹相思交手之時,難免犯了猶疑。李逍遙和傲雪見得此情,已料八百龍當中沒别的高手在此,便連那“律公子”也不知所向,高相龍無疑是此間最難對付的一個關外好手,若擊退了他,危勢自解。然而傲雪卻看出李逍遙沒有看出的一點,心下倍增隐憂:“尹六俠劇毒猶未盡解,雪蛤便先化水而失。他為了趕來相助,竟不顧自身的險情仍然困厄難消,匆匆收去功法,剛才為接高相龍一注‘斷脈劍氣’,自身已受了内傷。以他現下的情形,卻如何對付得下八百龍秘傳馭刀術?”可是她穴道未解,徒自心焦,卻哪有半點辦法?  随着幾聲嗆啷鍊響,乒然落地,李逍遙揮劍削斷傲雪手腳上的鎖鍊,見她仍然不能動彈,才想起她剛才被高相龍乘亂點了穴道,他卻不會解穴,隻好幹瞪眼,本想求尹相思援之以手,剛轉過臉來,蓦地隻見寒刃翻袖而甩,飒然擊柱,嗙的一聲,複又閃入高相龍另一邊袖口裡,倏地隐去。李逍遙吃了一驚,心道:“這麼快怎麼接?”  高相龍眼皮一擡,兩道犀利目光射向尹相思面上,嘿然道:“好,就給蜀山派面子。咱們後會有期!”大袖一拂,轉身便往門外自去。樓裡的三人同時松了一口氣,李逍遙更是難以相信:“咦……高杆子怎麼沒打就退啦?”他卻不知高相龍左思右想,越發暗覺沒譜,尹相思雖是一個看似文弱的人,可是風傳他的“霹劍術”早已是蜀山絕學之一,若發劍攻擊,實是難以抵擋。面對他這份從容淡定的神态,高相龍不禁暗敲退堂之鼓,心忖:“我發刀襲他,不知他接不接得下?但他若回我一劍,我可沒把握接。生死隻系一招,他若接不下或避不開我的翔龍一擊,死的便是他。但若他應付得下,必使霹劍術還之以顔色。則我必死無疑!”頭皮一陣發緊,所幸眼下還有下台階的機會。  “不管怎樣,尹六俠吓都把他吓走了。”李逍遙松了口氣,轉頭向尹相思說道:“六俠,你有沒學過幫妞解穴而又不需要碰她那‘千金之體’的法門?這兒便有個等人解穴的妞兒,而且小得隻有十三歲這麼造化……”  此話方出,尹相思、傲雪登時面色微變,情知不好。高相龍原本已要跨出門檻,聞聲回首,眼光從傲雪的身影急掠而到尹相思面上,突然省起:“以尹老六的道行,替這小姑娘解穴何須吹灰之力?可是他好像無能為力……”說時遲那時快,李逍遙隻覺手上蓦空,尹相思袍袖微掠,已抄湛盧在握,口中急道:“借劍一用。”另一邊袍袖朝身後撩出,将李逍遙和傲雪送到牆角,推跌于地。  李逍遙額頭撞到桌角,疼得咧嘴不疊,一時不明是以,暗惱:“老六搞什麼鬼嘛!一驚一咋地,也不通知一下我,搞得男主角這麼狼狽,風光被你搶光了還不說……”一個念頭猶未轉過,眼前倏見寒光激飛,高相龍喝道:“且接我一招翔龍刀!”  尹相思一聲歎息猶未發出,随着一聲斷喝:“驚龍回翔,九天幻化!”但見四壁火星亂濺,寒刃磕壁,光芒旋蕩,倏忽如電。屋内地面數尺以上已無半片立身空間,寒光交閃穿梭,迅急無匹,若非尹相思搶先将李逍遙和傲雪推倒,兩個少年豈有命在?也隻有傲雪才在這稍瞬之間看出高相龍這一刀雖然絢爛奪目,卻是心存忌憚之下所發,竟沒敢迎面直擊,而是有意的蕩擊四處,迂回來襲,險刁有餘,從高手眼中看來終究不如直截了當來得更為犀利難當。  李逍遙修為和閱曆遠不及傲雪,隻覺眼花缭亂,看不清虛實何處,倏然見到湛盧從尹相思手中急旋而後,反撩西北側,距身不足十尺之處,擊碎刀光,使之化為數片斷刃,乒乒反彈,沒入牆柱。雖已截斷,那刁急的刀勢兀是令人吃驚。  “好劍術!”高相龍面色頓時灰了下去,眼見尹相思橫劍凜立,氣勢巍然,雖采守勢,卻是無隙可乘。高相龍目光一陣急驟收縮,眼見這青年道人不動聲色的破了他的馭刀絕技,豈能不驚?因怕尹相思的反擊接踵而來,哪敢稍有停留,身影急掠而出,瞬即隐入夜幕。  李逍遙手摸額頭撞出的大包,呆了一陣,猶覺難以定神,想到那驚心動魄的刀光回翔情景,良頃咋舌不下:“這也能接住?”待到高相龍身影遁去,他才緩過勁來,轉面望着尹相思握劍凜立的身影,心中充滿了欽仰敬佩之情,果然與小時聽過的江湖傳說一樣,蜀山十二劍俠個個都有不同凡響的身手。  驚羨之餘,不禁又覺遺憾,說道:“好想多看一次尹六俠使仙劍術……”話未說完,便見尹相思身影微搖,竟似站立不穩。李逍遙連忙搶上前攙扶他,這時才見到尹相思面如白紙,嘴邊湧出深紫的血絲。原來他一直隐忍不露,等到強敵既去,才忍不住咯血,一時間頹态盡顯。李逍遙哪知尹相思餘毒未解,見他神色不好,隻驚得說不出話來。  尹相思轉面看了看他,澀然道:“此刻能握得住兵刃,能站得下來,已是萬幸。”李逍遙才知尹相思原已無力使“霹劍術”對敵,倘若高相龍走得慢些,尹相思便撐不住了。他不由吐舌道:“那不是好險?”尹相思想苦笑,卻又有一口血沖出唇邊。  李逍遙見血的顔色有異,不禁奇道:“蠱毒不是被雪蛤精吸走了麽?”尹相思按胸喘息,搖頭道:“三屍蠱毒可不好解。”其實隻消多給他半個時辰,體内劇毒消祛不難,可是徐壽輝、公孫門那幹人相繼來攪,傲雪以寡擊衆,因恐力有不逮,調用“天轉聖輪”的神力驅敵,惡鬥中竟震破了封蛤小壇,尹相思雖然急忙凝住一些雪蛤膏,卻終是來不及讓雪蛤在消失之前吸盡他體内的“三屍蠱毒”。因見傲李二人被八百龍劫持來此處,他匆忙收功來救,明知無力喚成“霹劍”制敵,仗着一份從容以及蜀山派的威名,居然能将強敵懾住。  高相龍既已退去,尹相思稍松一口氣,便感再也支援不下。李逍遙不由忿然道:“小甜甜搞什麼鬼嘛,怎能無緣無故用劇毒害你?”他卻不曉得其中情由并非全無緣故,隻是尹相思也說不上來,把湛盧還給李逍遙,順手将他推開,雙臂垂于腰側,猶然直立不倒,沉聲說道:“站遠些。”  李逍遙雖說内力了得,被尹相思袖風一送,居然不由自主的倒退數步,背抵柱子,卻不明端的。突然之間,隻見尹相思深吸一口氣,垂在腰旁的兩隻拳頭握緊,蹙眉發力,飕一聲急響,從他後背飛出一塊斷刀殘片,迸射入牆,僅露半截在外。映入李逍遙眼瞳,他登時又吃一驚:“啊,尹六俠終是避不過翔龍猝擊的餘勢!”  尹相思背上血流如染,緩緩倒下,李逍遙搶過來将他扶住,輕輕放他坐地,捂手止血,眼見傷勢嚴重,不禁心生感觸,脫口說道:“沒想到你會為我這種小孩子如此拼命……”尹相思的目光從他臉上轉向傲雪的身影,眼光竟爾變得奇異,似是暗含溫馨愛慕之意。李逍遙心中一怔:“有時候表錯情也是我的特點……”  但他很快就轉過念來,擋着尹相思的目光,一邊掏藥止血,一邊說道:“幸好你擺的‘空城計’夠威,總算吓倒了敵人,換了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字輩來擺一擺就沒譜了。尤其一碰到蠻妞兒,她管你空不空城,沒門也要硬撞……”尹相思眼光收回,突然凜容道:“隻怕我的空城計也不濟事!”  話聲剛落,李逍遙随他目光望向門外,見有一個披着玄麻風雨衣的人猶如腳不點地般的晃閃而來,倏地到了樓裡,卻不是高相龍。李逍遙方自一怔,突然間頭上嘩啦大響,樓闆倏地破開一個大洞,碎木屑雨點般紛揚撒落。鍊光急蕩,傲雪已被拽上樓去。  李逍遙搶救不及,因要照料重傷的尹相思,難免顧此失彼,待撲身欲搶回傲雪,牆洞中突然落下一把空椅,旋即傲雪身影消失,半空中蓦見腿影連環,李逍遙急提不上真氣,反踢稍遲,自臉而下頓吃數腳,噼噼砰砰響聲未竭,他已跌到了角落裡,撞得昏天黑地,摸不着北。  隻聽高相龍半空中冷笑道:“世間已無諸葛亮。”收腿飄落,坐在那把椅子上,悠然跷起二郎腿,望着尹相思,眼露譏刺之色,說道:“走到半道,我突然想起一事——你尹六俠自從練成了霹劍術,對陣時從不使兵刃。除了這次!”  李逍遙暗叫晦氣:“尹六俠使不出霹劍術,為要接那一招翔龍刀,隻好借了我的湛盧劍。不想卻終是瞞不過高相龍的心眼……”突聽得一個沙啞的話聲從門邊傳來,冷冷的說道:“高老四,倘然不是在半道撞上老子,你未必有膽獨自回來。”李逍遙轉眸望去,見到那玄麻披罩的身影悄然逼近,不禁暗驚:“這卻是何人?”  “八百龍之關龍逢!”  尹相思雖然掙紮不起,但一擡眼間,還是認出了飄然入屋的這個魅影般的人。情知單隻一個高相龍已對付不下,更何況又來了一夥更難纏的遁甲奇士,急忙提醒李逍遙,“快逃!”  尹相思心中雪亮,想到這些八百龍好手顯然是沖着李逍遙來的,雖不明白這個鄉下少年何以竟能引來許多江湖中難得一見的神秘高手糾纏不休,也知對方意在李逍遙,自己無能為力,隻好叫這少年快逃。偏生李逍遙不肯自顧逃命,心想:“傲雪被鍊子扯到樓上,要救她也得先解決樓下之敵,可不能一再顧此失彼。”湛盧寶劍在手上打了個旋兒,一棹而定,指向高相龍,喝道:“洛書牌的事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糾纏什麼?”  尹相思聞得洛書牌三字,乍然一怔,随即明白過來,急道:“洛書牌不能落到關外人物之手!”  “你也知道洛書牌?”玄麻頭罩微掀,一張塗滿烏漆的臉稍現即隐,關龍逢話聲一凜。“八百龍既已入關,誰也不能阻擋老龍頭為霸王卸甲之主!”  尹相思臉色微變,隻聽高相龍哼一聲道:“先擒下這小瘸子再說!”連椅跳起,向李逍遙撲了過去,李逍遙見其來勢迅猛,不免吃驚後退,旋即一想:“他的翔龍刀雖說厲害,卻已被尹六俠毀了。我還怕他咋的?”正要揮劍截擊,偏在這時内息又滞,腹間又生惡漲之感,不由暗叫倒楣:“你媽!怎麼又來了?”急提不上真氣,自是無法使成亂劍招數,腳步急退,劍勢凝成一招“無色無相”。  高相龍本已躍近,突見這少年瞬間凝成一招無隙可入的嚴密劍勢,若仍硬撞上去,難免被湛盧寒鋒所傷,半空中一個轉折,斜掠而開,落到尹相思背後,左掌按在尹相思頭上,轉面喝道:“小瘸子,還不棄劍認栽……”聲猶未落,李逍遙突然從他肩後探臉說道:“我在這哪!”  高相龍哪知李逍遙如何避開他的目光,瞬間遁到背後,心中一驚,反應之念未生,蓦感左膀一輕,涼飒飒的似有寒刃刮骨之感。隻見一條手臂脫肩,血濺如灑。高相龍大叫未絕,湛盧自下而上撩起,拍在他頸側,卻不以劍刃相抵,顯然李逍遙留了一手。高相龍變色道:“沒道理!”李逍遙以劍脅迫,口中說道:“我也知沒道理就這麼得手了,可是風魔步法加上亂劍訣之不測風雲,再沒道理也得了手……”一張口說話,内息又滞,正噎得透不過氣來,高相龍的斷脈劍氣倏地抵胸。  “咔嚓!”一聲折骨脆響,李逍遙跌倒之時,聽見高相龍痛呼又起,一時不明是以,但見高相龍身撞夔鐘,屋搖柱動。  這時李逍遙腹漲如球,真氣反蕩,高相龍手指抵觸其身,竟爾震斷五根指骨。李逍遙卻渾似不覺痛楚,懵懵然的起身,蓦地肩頭一沉,腳下投落一個披罩玄麻大布的黑影。關龍逢左手按落,悄無聲息的箍住李逍遙鎖骨,右手舉起利斧,寒光雪亮,喝道:“有何古怪?”  依照常情,鎖骨被箍住便會半身麻痹,難以反抗。然而關龍逢的手竟從李逍遙肩頭震開,半臂僵麻,這情形端的是八百龍好手入關以來從所未遇。李逍遙趁關龍逢一愣之際,腳下步法變換,移蹿七步開外,落占“風雷益”,正是巽宮七卦反變法,反揮一劍,雖使不上多少真氣,劍招淩厲,勢成亂劍訣之“無力回天”。  “無力回天”這一招便是在力戰不勝的頹敗情勢之下,以奇變着數反轉乾坤的劍法,倒與李逍遙此時使不出内力的困境相符,心情惶恐,反增劍意中的絕地反擊之威力。關龍逢先前哪裡把這鄉下小兒放在眼裡,眼見高相龍吃了大虧,兀是不能明白,但當李逍遙這招看似無力實則犀利無匹的劍招反襲而來,他才吃了一驚:“天下竟有這等劍法!”急使十八路斷門斧法封絕門戶,一面阻截亂射而來的淩厲劍光,一面飛身急退,仗着輕功高明,瞬間移位三丈開外,落占“火風鼎”,含有以離宮七卦反變法相應之意味。同時心中又是一驚:“原來這少年也是遁術好手!”  他哪裡知道李逍遙所習“風魔天下”奇功原本便是一門玄奧遁甲之術。縱然如此,李逍遙的遁甲造詣仍是不及八百龍好手老辣,關龍逢移位“火風鼎”,便含有反克之意,一旦勢成,立轉“火雷噬嗑”,頃間突入李逍遙的巽宮方位,反客為主,鋒利的飲龍斧便即落到李逍遙後頸!  然而這隻是妄想,李逍遙劍招既出,腳步變移而落足“無妄”,立占“澤天快”。  “無力回天”中的後勢推湧無盡,劍光驟快,與關龍逢手中飲龍斧叮叮噹噹瞬間交磕,火星紛射,關龍逢斧法精絕,雖把李逍遙傾頭灑來的一串串亂劍封在門戶之外,但在李逍遙劍勢催迫之下,終是不得不一退再退,一着既落後手,全盤先機皆失,哪還能反客為主攻入巽宮方位?何況李逍遙已易位坤宮,轉眼便要竄占離宮,竟然反攻而來。關龍逢大覺驚駭,不得不退占“官鬼午火”,主卦為“遁”。  李逍遙平日在靈兒督促之下,不得不随她演練卦變之數,早玩得順暢,隻是不自知而已。當關龍逢演變主卦之時,李逍遙不由自主的步法演變,身子左搖右擺,搖得“地水師”卦,左腳一提,右足滴溜溜打七八個旋兒,落在“官鬼辰土”。關龍逢心中大叫:“你奶奶的……”不出所料。李逍遙從官鬼辰土順理成章的躍位“官鬼午火”,搶在關龍逢變卦之前,先一步變卦“姤”,此正是關龍逢下一步之所必取。  關龍逢頓時無路可走,急忙一個空翻,躍身變卦“飛神”,出其不意的落占“官鬼卯木”,距李逍遙背後隻有十三步位。李逍遙正自仰頭亂尋,蓦覺腦後金鐵破風勢急,頓知端的:“靈兒曾說,如坤卦有一爻動而合局。那家夥變出和亥卯未木局了,不怕你!”依照當下形勝之勢,演化“三刑”之象,口中默念:“醜刑戍、戍刑未、未刑醜。”變轉“恃勢之刑”,仍占先機,劍勢連綿不絕,換招于轉眸間,亂劍訣之“追悔莫及”激射而出。  關龍逢立足未定,又一串犀利至絕的劍光撲面而來,心中叫了聲苦,一斧斬地,蕩起大片磚石,瞬間成陣,屏蔽劍芒。李逍遙從磚石堆中稀裡糊塗的探出腦袋,隻見關龍逢依牆而立,雙眼瞪将過來,沉聲道:“小子,該我反攻了……”正要提斧,那隻手臂卻連着斧頭啪的從肩頭落地,血淋淋的掉在腳下。  關龍逢變色之下,始知劍芒剛才已透過磚石紛撒的間隙掠斷了他的胳膊。  李逍遙沒時間聽關龍逢叫苦,眼光掃掠,不見尹相思身影,卻聽得樓上傳來動靜,生怕傲雪有失,急躍上去,身如旋風鑽入樓闆破洞,倏地陷于一個布滿倒刺的大網裡,心中暗驚:“自投羅網了!”  不管怎麼說,畢竟已在樓上。隔着網眼隻見一道利刃急遞,竟是刺向傲雪,不料斜刺裡閃出一人,挺身擋在傲雪面前,鋒刃登時貫胸而入。那人隻悶哼一聲,并不後退,袖中翻出一串紅豆珠鍊,勒住那名玄袍刀客之脖,掼出窗外。  李逍遙驚呼出來:“尹六俠!”始知尹相思為救傲雪,竟不顧傷重,先已到了樓上。這時又有一道刀光從柱影中急射而出,從側翼飛刺,仍是要取傲雪性命。李逍遙急欲去救,不料纏身之網蓦然箍緊,勒住手足,難以提劍削網而出。所幸尹相思仍然未倒,珠鍊反甩,半道裡纏住那柄鋼刀,手腕翻曳,竟拽轉刀頭,削斷那持刀漢子咽喉。  李逍遙掙身未脫,急呼一聲:“尹六俠幫我砍斷這張網……”聲猶未落,倏地隻見牆影中飛出一人,快速之極的一腳踹在尹相思胸前的刀柄上,那柄刀登時貫背透出,将尹相思釘在牆上。  李逍遙大吃一驚,心道:“尹六俠可别挂了!”正掙紮間,腹部又漲氣如球。突聽黑暗中有人擦火點煙,沉聲說道:“先擺平這小瘸子。”李逍遙目光掠去,隻見角落裡坐着一個玄布披頭的影子,手持一根又粗又長的旱煙杆頭,火光微亮即暗。  李逍遙未及轉念,倏然間十幾柄亮閃閃的鋼刀從四下裡刺将過來,瞬間抵身,頃刻便要叫他身上多出十數個透明窟窿。也是李逍遙命不該絕,生死關頭突然激發天罡戰氣,自然而然的催生真元護體,此刻他身上真氣激盈已極,正愁無處渲瀉。鬥然間激蕩開來,那十幾支鋼刀登時崩斷,恍然間隻覺六尊阿修羅神像急旋而現,砰砰一陣大響,竟将那十幾個遁甲刀手震飛,不知一下子撞破了多少牆洞。  旋即便連身上那張緊箍的大網也撕裂開來。  傲雪原知李逍遙本領有限,眼見他突然間竟似着魔般威力激增,心中不禁既驚喜又奇怪。  然而李逍遙體内的苦楚有增無減,雖掙出大網,一時間卻緩不過氣來,眼光掃掠,隻見面前跳落一人,正是剛才踢刀釘住尹相思之人,定睛一瞧,認得是逼死衛天玄的那個骁天龍。但更大的威迫之感來自身後那忽明忽暗的一豆火星。轉頭一瞧,猶未看清,陡然間焰劍急射,若非他身法仍自不慢,雙目難免炙瞎。  因怕骁天龍仍是傲雪的威脅,着地翻滾之際,蓦然雙腿倒挂,鈎住了骁天龍脖頸,腦中突然閃念:“咦,這一招不是胖道士說過的‘盤根錯節’麽?”骁天龍雖以拳腳功夫見長,但他不久前曾受傲雪所傷,身手稍滞,便被李逍遙突出怪招所制,猶未反應過來,李逍遙雙腳反撩,猛然發力将他甩出窗外。  這時樓内隻剩那手持煙杆之人。李逍遙一面留心戒備,一面取出雪蛤膏緩解氣淤之苦。情知當下最難對付的料必是此人,雖不知是誰,從裝束看來似乎也是八百龍中人。心中想到八百龍果然高手如雲,一個比一個難纏,不免暗自心懾,眼光回掠,見傲雪雖被鍊縛,尚無傷礙,隻是尹相思情形大為不妙。李逍遙自幼心向蜀山中人,便如偶像一般,哪能見而不顧,正要搶去救護,一道刀光悄然攝來,他面頰頓涼,一痛之下,自然而然地揮起湛盧反撩,使一招“不知所措”,同時身形翻滾,死裡逃生。  “不知所措”這一招取意“圍魏救趙”,遇險而不自護,反而猝襲敵人,迫其不得不撤招解圍。但李逍遙計算中湛盧劍應能磕斷那支快刀,哪料竟沒碰着,蓦覺後肩劇痛,又吃了一刀,大駭而躍,落于橫梁之上,先往臉頰一摸,手心裡滿是鮮血。  驚猶未定,一道火星倏地射中眉心,炙得痛呼老娘。若非頭偏得快了幾分,那粒火星已然炙瞎左眼。雖說僥幸之極,但想到那人手段之詭惡,難免面如土色。往角落裡一瞥,椅子已空。李逍遙大驚,頓感後頸發毛,急忙躍離梁木,同時隻聽唰唰數聲,梁木便在他躍離之際斷為三截。  李逍遙不由驚呼:“這是什麼刀?”耳邊鑽入一個魈啼鬼哭般的尖細聲音,送來一句煞氣森然的話:“肘膠刀出手,神鬼無所避!”李逍遙全身發毛,倏覺後背連遭火炙,鑽髓般痛。尹相思見李逍遙險相環生,連忙忍痛提醒道:“此是商龍淵,招招狙殺,如蛆附骨。小心他的暗刀法!”李逍遙雖沒顧得上聽清,連連吃虧之下,也知肘膠刀大概是一種藏于暗處得以出其不意緻人于死的奇門兵刃。身在半空,所有轉寰規避之地盡為暗刀所封,無以容身,迫不得已之下,隻得飛身撞出窗外,剛落到樓廊上,背後寒刃又迫,唰的劃裂皮肉,深欲見骨。  李逍遙膽為之毛,大駭難言,哪敢停足,急忙飛踢數腳,越欄縱掠,仗着輕功迅絕,總算又一次死裡逃生。然而背後的寒刃猶自緊迫不舍,竟讓他無以着地,隻得拼命亂撲,掠空躍上那尊巨大的渾天儀上,尚未喘過一口氣來,暗刀又近,紮透手背,隻痛得李逍遙幾欲跌下來。  其實他性命已操于商龍淵之手,無論怎樣都逃不脫如蛆附骨的刀勢。李逍遙正要閉目待死,那魈啼鬼哭般的聲音又鑽入耳中:“我要看看你的點蒼劍法究是如何神奇!”李逍遙心中一怔:“點蒼?”突感寒刃從手背抽離,背後飒然驚出一身冷汗。睜眼一瞧,隻見那個玄布披頭的人影坐在渾天儀另一頭,手拿旱眼杆吸了一口,袅袅吐煙,說道:“老夫念在你使的馬君武的劍法,就讓你三招。”  李逍遙又是一怔,竟連傷痛也暫時忘記了,奇道:“馬君武?”  “你師父馬君武當年雖是我的手下敗将,但我敬他是一條好漢,他雖敗猶榮,仗的便是一招臨危自創的‘丹鳳三點頭’。”商龍淵在煙霧缭繞中悠悠的歎道。“就用這一招,他殺了我的徒兒。今天這座水運渾象便是點蒼派最後一個傳人絕命之地!”  形格勢禁之下,李逍遙豈有工夫多想商龍淵之言,趁這間隙撕布包紮受傷的左掌,心下暗自慶幸:“若是紮傷右手,便不能使劍了。”把商龍淵的招數從腦裡飛轉而過,隻覺心怯,聞得商龍淵說到“讓招”,登時有如溺水之人摸到一根救命稻草,忙問:“真的讓三招?怎麼一個讓法?”  商龍淵端煙杆而望天,在煙霧缭繞中說道:“我讓你先進三招,三招過後我才出刀。”話中雖帶極為自負之氣,可也仗恃刀法快詭之勢,李逍遙情知對方出刀之時便是自己的死期,當下哪敢稍有含糊,不等商龍淵話聲落下,急棹劍一揮,使出亂劍訣之“亂象紛呈”,迳行搶攻。出招之時心想:“三招之内不先擺平你,老子便得玩完。”從這老者話中猜想,似是亂劍訣尚能入他之眼,順手便使亂劍中最亂的打法,這一招毫無章法,要多亂便有多亂,商龍淵似是識貨之人,贊聲:“有點意思!”  李逍遙大叫:“三招之内你可别暗刀子傷人噢!”也知商龍淵既這般有言在先,決不會在三招之内出刀,但仍是要出言提醒,免得這老頭耍賴,原屬少年想法,商龍淵并不理會,也來不及理會,李逍遙劍光瞬間即到,觑準袍影飄處,猛劈過去,劍到中途,勢已将商龍淵身影全盤籠罩嚴實。這一霎間李逍遙突想:“可别砍死了他!”存着不傷人性命之心,不由的将劍頭稍偏,隻此一偏,頓失先着,原本将成未成的劍勢驟然露拙,這正是他劍法中的稚嫩之處,全仗淩厲招式掩蓋,一旦劍招失勢,弱處盡顯。  隻覺眼前一花,旱煙杆已壓在劍上,商龍淵語帶惋惜:“亂劍訣原是有去無回的劍招,一旦心存顧忌,頓失本身的決絕之意!”李逍遙心中一沉,變招未及,一粒火星飕的從煙杆飛射而來,雖偏轉臉面得快,也炙傷了右眼角,吃痛之下,方寸更亂,腰脅蓦吃一腳,羊撇頭般飛堕而下。這渾天儀乃築在高台之上,臨淵憑崖,何止千仞之險,若跌将下去,豈能活命?  商龍淵為要多看兩招亂劍訣,眼見這少年跌将下去,急欲探手來抓,蓦地隻覺眼前一花,李逍遙又已晃悠悠的倒翻上夔龍鋼架,一溜急走,便在頭頂,喝一聲:“第二招!”商龍淵原已看出這少年身法奇妙,卻不料神妙至斯,竟沒看出他究是如何反撲上來,居高臨下的突發一招,劍意卻一改先前的亂象紛呈,變得虛無缥缈,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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