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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漢之交大學者桓譚,何以一生不得志?一個非主流學者的主流理想被世道抛棄的非主流儒生桓譚國士與弄臣,兩個角色之間的錯位桓譚的執著,傷了劉秀的皇權結束語

作者:尋根拜祖

中元元年,議郎桓譚因為奏事不合聖意,遭到光武帝劉秀的處罰,被貶出京城,任六安郡郡丞。桓譚這一年七十多歲了,老人家一路走一路郁悶,人還沒到六安,就病逝于途中。

桓譚這一生,學術聲譽名揚四海,被尊為東漢初年最傑出的學術大家,他16歲就入朝為官,與當時的名家揚雄、劉歆等人結成忘年交,共同探讨研究古文經學和天文學,揚雄的“渾天說”就來自于桓譚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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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學術巨擘的成就相反,桓譚的仕途非常不順,他曆經西漢、新朝、更始政權和東漢,始終在中低級别的待诏、郎官層次蹉跎歲月。尤其光武帝劉秀,對跟了他三十餘年的桓譚,幾乎沒正眼瞧過,桓譚的奏疏要麼石沉大海,要麼惹得劉秀不高興。

導緻桓譚被貶黜的事,竟然是因為一句“臣不讀谶”,惹得龍顔大怒,差點被劉秀砍了腦袋。

自西漢末年,儒家士族階層在社會上的地位越來越重,他們不光壟斷了朝堂,而且形成了朝野上下,對學術大家的崇拜熱。翻開西漢末年的百官公卿表就會發現,官職的高低大體與官員的學術水準成正比。

像桓譚這樣的大師,按理來說,三公之位非他莫屬。桓譚究竟為何成了例外呢?因為他就是一位例外的“非主流”儒生!

桓譚的“非主流”特性,表現在三個方面:為人方面,他輕慢失儀,蔑視俗儒;學術方面,他不信谶緯,不奉鬼神;政見方面,他尊崇霸王,政通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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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很多少年天才一樣,桓譚身上有一種自命不凡的氣度。一方面他舉止輕浮傲慢,不修邊幅,缺少威儀。桓譚音樂修養很高,卻又偏愛流行音樂(鄭音),顯得格調不高。另一方面,桓譚特别喜歡诋毀批判俗儒:

“(桓譚)性嗜倡樂,簡易不修威儀,而喜非毀俗儒,由是多見排扺。”

“俗儒”這個詞是漢宣帝提出來的,是指一些膚淺又迂腐的儒生,這種人往往見識淺陋,喜歡吊書袋認死理,拿僵死的大道理給别人扣大帽子,沒有一點實際能力。西漢末年,随着儒學成為主流,俗儒群也龐大起來,強大到可以主導社會價值觀的程度。

桓譚的輕慢非儒,讓自己無處容身。他看不起俗儒,恐怕非俗儒人群也看不起他。儒家曆來講求“修齊治平”,一個輕浮傲慢、不修威儀、格調低俗的人,逃不脫被打上“道德缺斤少兩”的标簽。

是以,桓譚的一生,就是一邊他排斥别人,另一邊又被别人排斥,不混成“山頂洞人”就已經沾盡了學術大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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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桓譚的這些個性,放在今天足以成偶像派,可是當時的環境不容許,孔門弟子的臉譜是标配,不允許非主流的私人定制。

谶緯、方術是當時的“流行病”,儒家有一大批人專門研究谶緯學說,在當時,如果完全不懂谶緯,就像現如今的人沒聽說過股票一樣。桓譚極其反感這種雲山霧罩,不着邊際的荒誕學說,他曾經向劉秀進言:

“觀先王之所記述,鹹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蓋天道性命,聖人所難言也。自子貢以下,不得而聞,況後世淺儒,能通之乎!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谶記,以欺惑貪邪,诖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

桓譚是中國幾千年曆史,罕見的與迷信思想作鬥争的學者,他竭力主張“屏群小之曲說,述《五經》之正義”。

桓譚為了批判神仙方術思想,獨創了“形神論”,駁斥長生不老的虛妄之說。他以蠟燭和燭火,比喻人體(形)與生命(神):

兩漢之交大學者桓譚,何以一生不得志?一個非主流學者的主流理想被世道抛棄的非主流儒生桓譚國士與弄臣,兩個角色之間的錯位桓譚的執著,傷了劉秀的皇權結束語
“精神居形體,猶火之燃燭矣,燭無,火亦不能獨行于虛空。”

生命寄于身體,就像燭火寄于蠟燭,蠟燭燒光了,燭火也就熄滅了,不可能獨立于蠟燭存在。也就是說,人的肉體消亡後,精神世界就結束了,它不可能獨立于肉體存在,就像燭火與蠟燭的關系一樣。

桓譚的唯物觀在今天是主流,在當時無異于邪說!尤其是當學術與政治利益捆綁時,學術已經不是學術,而是仕途的進階之門,一個著名的“非主流”學者,注定喝彩陣陣,應者寥寥。

桓譚的政治主張,在他的《新論》裡闡述得很清楚:

“賞善誅惡,諸侯朝事,謂之王;興兵衆,約盟誓,以信義矯世,謂之霸......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然後教以禮儀,而威以刑誅,使知好惡去就,是故大化四湊,天下安樂,此王者之術。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權統由一,政不二門,賞罰必信,法令着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此霸者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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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譚的政治主張,其實就是學術界争論不休的四種治國之道:皇道、帝道、王道和霸道。桓譚主張國家治理應該是,霸道與王道結合,具體說來就是,以王道馭民,重民生和禮儀教化,以霸道馭臣,重權術和法令。

很明顯,桓譚的政見已經不合時宜,落伍了。無論王道還是霸道,都是過去曆史條件下的産物,随着秦帝國的誕生,原來的政治環境已經不存在,再回到王道和霸道時期,其實是不顧現實的複古主義思潮。曆史告訴我們,複古從來就不可能成功。

四道之争在秦漢時期的探讨是有意義的,到了西漢中後期,董仲舒的新儒學思想,已經為漢帝國建立了一個全新的政治理念。在這個新的理念下,儒生已經成為帝國的唯一政治力量,桓譚的霸王之道,本質上與儒家思想沖突,不可能得到社會力量的支援。

是以,從政治理念上,桓譚又是一個“非主流”政治家。

一個非主流儒生、非主流學者、非主流政治家,桓譚的孤獨與四處碰壁就是必然的結果。但是桓譚不這麼認為,他對自己的定位卻非常主流——治國平天下!

兩漢之交大學者桓譚,何以一生不得志?一個非主流學者的主流理想被世道抛棄的非主流儒生桓譚國士與弄臣,兩個角色之間的錯位桓譚的執著,傷了劉秀的皇權結束語

當孔子給天下讀書人,指明了一條“讀書做官”的光明大道後,兩千年多年來,無數的讀書人在這條光明大道上迷失,桓譚就是其一。

桓譚十幾歲就混迹于帝國中樞,經常接受皇帝的垂詢,參與國家大政的讨論與決策,作為儒生中的精英分子,他沒有理由不把治國平天下作為人生的目标,他也沒有理由不相信,自己就是個“國士”。

是以,桓譚不顧自己的現狀,不斷地陳疏獻策,當劉秀對他的奏章置之不理的時候,他表示出了極大的憤慨,毫不客氣地對劉秀說:

“臣前獻瞽言,未蒙诏報,不勝憤懑,冒死複陳!”

我盡臣道,給您進谏,你憑什麼石沉大海!桓譚說得理直氣壯,忠肝義膽,但劉秀恐怕不這麼想,他從來沒有把桓譚當做國士,甚至沒拿他當铮臣。在劉秀的心目中,桓譚頂多是第二個東方朔,或者直白一點說,劉秀把桓譚當弄臣!

弄臣,粗俗一點講就是陪皇帝開開心,逗逗樂子的小醜,國家大事你沒資格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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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對桓譚的需求,大體上有兩種,一是桓譚的學術論文,好文章可以逸緻;二是桓譚的“鄭聲”,流行音樂的美妙可以娛情。

兩個人在角色定位上的差異,就是沖突的起源。當劉秀因為聽靡靡之音,受到宋弘批評時,他毫不猶豫地将桓譚降職,以示自己的改過自新,就像立大志的君王殺掉一個美姬一樣,眉頭都不眨一下。而當桓譚看到自己的奏章不受重視時,他卻大義凜然地指責劉秀的不是,一副比幹附體的忠義。

如果單純是角色定位的了解差異,桓譚或許不至于被劉秀厭惡,他對自己理想的追求,觸動了皇權利益,這才是沖突爆發的節點。

我們再回到桓譚的三個“非主流”,看看桓譚是如何觸及了皇權利益。

桓譚不喜歡俗儒,交際圈很狹窄,除了揚雄這一類的真學者,孤獨的他不得不接受權貴階層的邀請,成為他們的粉飾品。漢哀帝時期,他先後接受外戚傅晏、男寵董賢的示好,為他們出謀劃策。雖然桓譚與他們的交往是陽光的,勸之以正道避禍,不過基于傅氏和董氏糟糕的名聲,桓譚與他們的交往,多少有自污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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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新朝、更始政權,桓譚都稱臣效力。交往不分對象,效忠不看君主,在劉秀的心目中,這個“非主流”恐怕被賦予了不一樣的含義吧?

劉秀是一個非常迷信的皇帝,除了個人信仰因素外,他本就是谶緯的受益人。想當初,一個“劉秀為天子”的谶言,不誇張地說,為他搶過來半張龍椅。桓譚無視皇權與谶緯的利益關系,單純從學術角度,展開猛烈批評,豈不是很不明智。

劉秀晚年信方術,其實就是絕大多數皇帝都逃不脫的魔咒:對永生的渴望!這個已經不是學術問題,而是病态心理,恐怕劉秀自己也知道徒勞無功,隻是落水者本能的動作而已。對這種事,隻要不傷及國本,其實不宜過度幹預,桓譚闆起面孔當大學問掰扯,純屬自找麻煩。

桓譚提出“霸王之道”,顯示出一個讀書人的迂腐不合時宜,他根本就沒看懂劉秀的心思,亦或者說故意跟劉秀唱反調。桓譚曾經上書,跟劉秀大談輔佐之臣的重要:

“臣聞國之廢興,在于政事;政事得失,由乎輔佐。輔佐賢明,則俊士充朝,而禮合世務;輔佐不明,則論失時宜,而舉多過事。夫有國之君,俱欲興化建善,然而政道未理者,其所謂賢者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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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了解,桓譚為何強調輔佐之臣的重要性,因為在他的霸王之道裡,輔臣是君王臂膀。可惜他不懂,劉秀根本不需要臂膀,人家設計的政權結構,不是桓譚理想中的層階式,而是皇權為中心的“一進制制”。

在劉秀的結構裡,皇帝周邊沒有輔臣,隻有執行人,所有決策來自于他一人,尚書台是他的秘書機構,通過尚書台,他的指令直接對應職能部門和地方政府。傳統意義上的三公,在劉秀的政權裡,就是個貢品,高貴而無用。

桓譚不知道是迂腐,還是留戀于人臣的輝煌,妄談“輔佐”,豈不是與劉秀的皇權獨裁唱反調?

以我們今天的眼光看待桓譚,其實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偉大學者,他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不為皇權所動,堅守純真,他也不流于世俗,活出了真實的自我。可是,人不能脫離現實環境,在東漢初年的特定條件下,他就是個不容于同僚,不容于皇權的“非主流”。

讓人遺憾的是,桓譚沒有悟透揚雄的精神世界,錯把自己當國士,一味追求治平理想,走了一條不該走的路,真是中國思想文化史的一大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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