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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河舞廳”往事:冰雪小城的一場大火與部分虛構的愛情故事

作者:南方都市報

哪怕是放在一個月前,漠河人都可能難以想象,“舞廳”會與這個北境小城組合,形成一個現象級标簽。一切起始于一位“獨自跳雙人舞的老人”,在閃爍的旋轉燈球下,拉扯出幾代人記憶中的熊熊大火。

10月下旬,歌曲《漠河舞廳》在各大社交平台被模仿傳唱,背後愛情故事的虛實引發讨論。根據創作者柳爽去年3月的發文,他的靈感來自于一位在1987年大興安嶺“五·六”火災中失去妻子的老人,遇見他就在距離火災倉庫原址不遠的舞廳。

南都、n視訊記者從漠河市文體廣電和旅遊局、大興安嶺“五·六”火災紀念館獲悉,這個舞廳确實存在,至于那位“70多歲、穿着樸素的獨舞老人”,他最後一次出現是在疫情之前。

“漠河舞廳”往事:冰雪小城的一場大火與部分虛構的愛情故事

一首癡情歌

“我從沒有見過極光出現的村落,也沒有見過有人,在深夜放煙火。”“燈光底,抖落了晨曦,在1980的漠河舞廳。”

這首以上世紀80年代的悲劇為背景的愛情故事,釋出後一整年并未走進公衆視野,卻自今年10月起席卷短視訊平台,被海量模仿傳唱、重新編曲作詞,也登上多個音樂平台榜單。

傷感的旋律勾起情懷與回憶,人們感歎癡情世間罕有,依據是創作者柳爽去年3月的發文——他曾以故事原型人物張德全(化名)老人的視角,給老人在33年前火災喪生的妻子“康氏”,寫了一封信:《再見了晚星》。

這個故事裡,“康氏”在舉國震驚的1987年大興安嶺“五·六”大火大火中喪生,往後30餘年,張德全老人并未再婚。

柳爽寫道,康氏生前愛跳舞,兩人戀愛時常常溜進彌漫着谷物粉末的倉房,在狹小的空地上練舞,“一圈一圈的鞋痕在塵土中像漣漪一般慢慢攤開”的畫面,是老人這輩子最燦爛的回憶。

附注中,他說:“視訊拍攝時,我正在他的旁邊跟随他舞蹈,老人告訴我,他的妻子生前很愛跳舞,他們常常在舊倉庫裡點起燈一起學習舞蹈。偶然得知了這個故事的梗概,在征得本人同意後,返京創作了《漠河舞廳》一曲,并冒昧地使用第一人稱寫下這篇《再見了晚星》。謹以此歌獻給所有因為不幸而逝去的生命。”

歌曲走紅引發了對故事虛實的進一步探究。10月27日,柳爽再次發文表示,之前信的内容,是他和老人簡單攀談不到五分鐘後,經本人同意進行的創作。

他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其中“加入了一定程度的文學想象和細節填充。”相比于資本與推手的力量,柳爽更傾向于相信,歌曲在發出一年多之後陡然走紅,“可能是無數個機緣巧合的擊中和現代社會對保守愛情觀的某種共情。”

“漠河舞廳”往事:冰雪小城的一場大火與部分虛構的愛情故事

尋找漠河舞廳

故事中的“漠河舞廳”是否存在?

11月3日,漠河市文體廣電和旅遊局的從業人員向南都記者确認,那是一家位于漠河市西林吉鎮38區的地下室舞廳,确實有人見過一位獨自跳舞的老人。

大興安嶺“五·六”火災紀念館副館長馬景春則說,火災的遇難者資料中沒有康姓女子,可能故事裡用的是化姓。至于那位“70多歲、穿着樸素的獨舞老人”,他最後一次出現是在疫情之前。

“漠河舞廳”往事:冰雪小城的一場大火與部分虛構的愛情故事

上述文體局從業人員告訴南都記者,漠河喜歡跳交誼舞的老人很多,歌廳也很多,裡面都能跳舞,但單純跳舞的舞廳僅此一家。“漠河舞廳”位于地下室,老闆叫“寶哥”,他對南都記者說,舞廳自2019年起營業,有600多平米,來的客人基本在40至60歲左右。照片和視訊裡,舞廳的裝潢風格與客人衣着乍一看還停留在上個世紀,票價也頗有年代感:“5塊錢,想跳多久就跳多久。”

“寶哥”沒有跟獨舞老人交談過,之是以還記得他,是因為别人大多成雙成對,而他隻有一個人跳沒有舞伴的交誼舞,“我記得他人很樸實,個兒不高,普通勞工的樣子。”

部分虛構的凄美愛情故事背後,是真實确鑿的苦難。

1987年5月6日,大興安嶺地區西林吉、圖強、阿木爾和塔河四個林業局所屬的幾處林場同時發生火災。馬景春向南都記者回憶,“那年我上初一,太陽被煙和灰籠罩起來像一個大火球。後來村裡就隻能聽到人們的呼喊和逃難聲了,滿街都是逃竄的人群,路上霧蒙蒙的,像世界末日。”

她說,當時村民集中在一個沙場避難,看得見遠處的村莊被山火一點點吞噬。“當火燒到房子時,能聽到電視機‘轟’的爆炸聲,黑色煙瞬間沖上天空和山上的火海融為一體。每個人的臉上除了淚痕,全是黑色的灰。”

這場火災的火場總面積達1.7萬平方千米,造成211人喪生,266人燒傷,受災居民1萬多戶、5萬餘人。馬景春回憶,房子燒毀後隻有煙囪孤零零地立在那裡,如同黑色的墓碑,人們記憶也全是黑色的——火災幾乎吞噬了整個漠河。

“漠河舞廳”往事:冰雪小城的一場大火與部分虛構的愛情故事

“火災後的第三天,救援物資就到了,我記得物資裡有成袋的麻花、面包、餅幹,還有很多棉被棉襖,捐來的很多棉襖裡都帶着錢,口袋裡還裝着各種安慰信。”大約是火災的二十多天之後,那年的6月1日,下了一場雨,燒毀的土地上冒出一茬茬青綠,“那時候我們全哭了。他們說,草都綠了,生活會有希望的。”

可是,往後長達20多年的時間裡,馬景春一做噩夢必然有大火包圍的場景,沒完沒了地燒,無處可逃。

“漠河舞廳”往事:冰雪小城的一場大火與部分虛構的愛情故事

漠河擁抱《舞廳》

在中國版圖的最北部,漠河市緊鄰中俄界江黑龍江,遠在歌曲走紅之前已是為人熟知的地名。昨天的愛情故事會為今天的漠河帶來什麼?至少在漠河市文體廣電和旅遊局看來,是這座網紅城市的又一機遇。

10月25日,該局認證的短視訊平台賬号釋出“漠河舞廳背後的故事”,複述了柳爽寫的故事:“他站在舞池中央,仿佛又回到了那間狹小的倉房。從此,漠河舞廳裡多了一位獨舞的老人。”

資料分析平台顯示,這條視訊釋出後,10月26日,該賬号迎來了明顯的點贊和粉絲增加。自那時起,這個平台賬号又釋出了4條視訊,配樂無一例外,都是《漠河舞廳》。“漠河舞廳背後的1987年5·6大火真實記錄”、“漠河舞廳現在的樣子”、《再見了晚星》的節選朗誦,附以紀念館的視訊,還有一條最新的旅遊宣傳視訊:“除了漠河舞廳,在這片冰雪聖境裡,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去揮霍。”

畫面裡輪番出現“中國最北點”的石碑,北極村、篝火、麋鹿和大雪紛飛。不僅是官方平台,近日同樣以各種各樣版本《漠河舞廳》為背景音樂的漠河旅遊攻略視訊,也在多個平台成為一股潮流。

旅遊業之于漠河,是“一業牽動百業興”的存在。

這個8萬人口的小城每年都要吸引30倍于居民數量的國内外遊客。黑龍江省冰雪旅遊及哈爾濱、亞布力、雪鄉、漠河旅遊頻頻上榜各類旅遊消費報告。

在漠河從事旅遊包車生意的劉師傅告訴南都記者,“近幾年全面禁止天然林商業砍伐,漠河就開始全面發展旅遊業了。漠河的風土人情很好,又是中國少有的幾個能欣賞到極光的城市。疫情一度對旅遊業造成打擊,随後的出行回複和補貼政策讓商家有了喘息的空間。”

“寶哥”的舞廳也曾受到疫情波及,一度暫時關停。但他告訴南都記者,未來還會堅持營業,舞繼續跳,歌繼續放,不管掙不掙錢。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記者 楊苓妍 林子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