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明朝御案:因遭觊觎,丈夫被谋害,烈妇带女与丈夫尸体沉江防欺侮

作者:觅史说事

成化九年(公元1473年),成化帝朱见深下诏旌表海康县民吴金童妻庄氏为烈妇,特别指出赏善罚恶,国之大政的问题,认为二者不可偏废。既然是烈妇旌表,就应该是赏善,那么又是谁为恶呢?旌表一个烈妇又如何能与国之大政联系在一起呢?

明朝御案:因遭觊觎,丈夫被谋害,烈妇带女与丈夫尸体沉江防欺侮

成化初年,广东雷州半岛发生叛乱,一时间聚集两万余人,攻打县城,四处抢掠,朝廷派出重兵前往镇压。发生战乱,最倒霉的是无辜百姓。叛军杀人越货,百姓躲避不及就会丧命,弄得家破人亡;官军横加勒索,百姓财物被抢劫一空,弄不好妇女遭受奸淫,儿童被倒卖到外地,妻离子散。战乱发生时,百姓唯一的选择就是逃避,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没有亲友者则盲目流亡,生活难以保障。

在雷州府海康县有个县民,名叫吴金童,年方二十二岁,娶妻庄氏,年方二十,生有一女,甚是可爱。夫妇俩在县城经营一个米店,初时生意很好,却不想没过多久发生战乱,人们纷纷逃避。此时的他们不但生意难做,就是性命也难保,所以夫妻俩商议逃避之事。

这时候,一直从吴记米店进货的新会县米贩刘铭、梁狗来到海康,这二人是驾船前来的。新会太平无事,因此吴金童与他们商议,一家人先搭船去新会避难,待战事平定以后再回家乡。都是老熟人,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帮忙的,刘铭、梁狗同意,吴金童决定带着妻子女儿一起搭乘木船,前往新会。

一只木船不大,刘铭用木板将船舱隔开,让吴金童一家住在一侧,自己和梁狗分别撑船,在船舱另外一侧住。当吴金童一家上船的时候,刘铭、梁狗才见到庄氏,但见她怀抱婴儿,低头不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发现庄氏貌美贤惠,而且非常有礼貌。

庄氏见刘铭、梁狗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便施了一个万福,感谢他二人让自己一家搭船避难。就是这样一个万福,在刘铭、梁狗的眼里,犹如仙子降临人间,二人立刻热情起来。

海康县到新会县的海路虽不遥远,但木船航行也需要七天。吴金童从来没有出过海,所以晕船呕吐,庄氏既要照看孩子,又要照顾丈夫,很是辛苦。刘铭、梁狗见庄氏貌美,总想上前帮助,借机与她说话,庄氏婉言谢绝,凛凛正气,使二人也畏惧三分,再加上有吴金童在,他们也很难靠近庄氏,所以一路还算是相安无事,平安到达了新会。

明朝御案:因遭觊觎,丈夫被谋害,烈妇带女与丈夫尸体沉江防欺侮

背井离乡,到达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靠刘铭、梁狗的帮助,吴金童才租下房屋。吴金童千恩万谢,以为遇到了好人,殊不知二人因庄氏貌美而生了觊觎之心,故此才热心帮助。吴金童虽然从海康带来一些细软,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便托梁狗为他找些活干,以应付日常生活。梁狗把吴金童介绍到码头,每天为渔家搬运鱼虾到集市,除了挣几个工钱,还可以得到一些杂色海鲜,足够一家食用。按理说吴金童一家还算过得下去,但毕竟是在他乡,所以时时打探海康战况,不想战事越来越大,料想短时间内难以回去,也就安心在新会生活了。

却说刘铭、梁狗见到庄氏貌美,便生了占有之心。他们之所以热心帮助吴金童,就是想博得庄氏的好感,以便看准机会下手。吴金童出外做佣工,早出晚归,刘铭、梁狗就有机会接近庄氏,几次来到家中,试图用言语调戏庄氏,都被庄氏疾言厉色地拒绝了。此后,只要是吴金童不在家,庄氏就把大门紧闭,不论是什么人敲门,她都不开,以致刘铭、梁狗无从下手。

刘铭与梁狗想尽办法也不能接近庄氏,便一起商议,到底怎么样才能使庄氏顺从他们呢?两个人思来想去,一致认为就是有吴金童在,庄氏有了依靠,自然看不上其他的男人,若是吴金童不在了,她还能依靠谁呢?我们帮助他家从海康来到新会,一路上照顾不说,还将房子以低价租给他们,又给吴金童找工作,可以说是仁至义尽。要是吴金童不在了,到时候孤儿寡母,无以为生,她不求我们,还能求谁呢?既然想到这一层,他们便计划除去吴金童。

刘铭、梁狗除了贩米,平日里也入江下海捕鱼,所以商议带吴金童晚上出海捕鱼,以便在海上除掉他。于是他们找到吴金童说:“白天捕鱼收获就少,若是晚上去捕鱼,点上马灯,鱼儿见到光亮,就会聚集起来,再下网捕鱼,收获更多,我们明日晚上到江上去捕鱼如何?”

可吴金童却有顾忌,他说:“晚上我妻女独自在家,恐怕她们害怕,这事我还得与内人商量一下。”吴金童回家与庄氏商议,没有想到庄氏不同意,还劝说他少和刘铭、梁狗来往,也别和他们一起去捕鱼。

吴金童与刘铭、梁狗讲了,说内人不同意晚上到江里去捕鱼,却没有想到二人嘲笑他妻管严,男子汉大丈夫,自己不能做主,什么事都听老婆的,能有什么出息?若是不捕鱼,仅仅给别人搬运东西,养活老婆孩子都难,将来海康平定了,你们哪里有盘缠回乡呢?我们好心把你们从海康带到新会,一路上照顾你们,也没有收你们的船钱,还帮你们找活干,我们对你们如何?如今有发财的路你不走,那你还是守着老婆混吃等死吧!

明朝御案:因遭觊觎,丈夫被谋害,烈妇带女与丈夫尸体沉江防欺侮

这一番话语,激起吴金童的男子气,他也没有告诉庄氏,当天晚上就随着二人到江上捕鱼去了。

果然,夜间捕鱼效果更佳,几网下来,已经收获满满,等到天亮到江边码头的时候,鱼贩子已经在那里等候收鱼,三个人均分,各自拿钱回家。

吴金童回到家中,但见庄氏彻夜未眠,一直在等着他。吴金童把钱交给庄氏,说夜间捕鱼果然是大有收获,如今所得之钱,是做佣工所得的十倍。然而庄氏并不高兴,说夜间捕鱼风险太大,万一月黑风起,不小心坠入江中,你又不会水,岂不是会被淹死,还是不要去了,挣钱少有挣钱少的活法,挣钱多有挣钱多的害处,平平安安才是福。吴金童见庄氏不满,也不言语,倒在床上就睡,毕竟忙了一夜,也是累极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吴金童又要出去,庄氏阻拦,叫他不要再去,好好休息,等来日再去做佣工,总比在江里捕鱼安全。吴金童哪里听得进去,不顾阻拦,依旧出去与刘铭、梁狗到江上捕鱼。

这天月黑风高,天空无云,是个好天气,却不想到了下半夜,忽然风起,渔船摇摆不定,吴金童晕起船来,伏在船帮呕吐。这时刘铭过来,将吴金童的两臂挽在背后,梁狗上前用绳缆捆绑住吴金童。吴金童不知何故,便高喊救命,茫茫黑夜,浩浩江面,又有什么人能听见呢?刘铭见吴金童喊叫,就用斧子直劈吴金童的头颅,一斧下去,吴金童就已经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梁狗将吴金童推入江中,然后将船划走。

天亮以后,刘铭、梁狗来到吴金童家报丧,说昨夜狂风忽起,渔船摇摆,吴金童站立不稳,掉入江中,我二人救助不及,他被江水冲走了,我们沿江寻找,也没有看到,想必是凶多吉少,故此前来告知。

庄氏听罢,号啕大哭,历数吴金童如何不听劝告,非要入江捕鱼,如今溺水,不知死活,抛下孤女寡母,如何生活。刘铭、梁狗在旁安慰,说他们能照顾孤女寡母。庄氏哪里听得进去,便埋怨他二人,说他们引诱丈夫入江捕鱼,而且见死不救,结果不欢而散。

明朝御案:因遭觊觎,丈夫被谋害,烈妇带女与丈夫尸体沉江防欺侮

刘铭家在江滨居住,一连几日,庄氏都来到江边寻找丈夫的下落,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刘铭过来安慰,开始以言语挑逗,让庄氏嫁给他,后来竟然动手动脚,庄氏勃然大怒,骂道:“你平日讲吴金童是你最好的朋友,如今他生死未卜,你却调戏他的妻子,还有没有良心。”这一番言语骂得刘铭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只好等待机会,谅她们孤女寡母也无处可去。

过了几天,恰逢八月十五日,珠江涨潮,忽然浮来一具尸体,庄氏近前一看,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潮水冲走了。庄氏惦记丈夫,也顾不上害怕,上前翻过尸体,发现正是自己的丈夫吴金童,且头上有劈裂的痕迹,就知道丈夫不是淹死的,肯定是被人害死的。那时候,妇女不得上公堂,庄氏在新会举目无亲,也找不到亲友为她告状,孤女寡母,也没有能力为丈夫报仇,而仇家正在觊觎她,日后极可能还会被仇家欺侮。庄氏见识短,想不到什么办法,就用绳子将自己与孩子一起绑在丈夫尸体上,走入江中自溺身亡。说也奇怪,潮水猛涨,三具尸体就是不随潮水远去,而是在刘铭家左右徘徊。

见到这种惨状,乡邻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凑了些钱,买了一具棺材,将三个人一起安葬。可等到第二天,却发现坟地被人挖开,棺材不见了。原来刘铭怕留下证据,便伙同梁狗,于夜间挖出棺材,装在船上,然后弃尸于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夜正有渔民看到了吴金童上船,并模糊听到了呼救声,当时以为是风大,可如今联想到吴金童尸身不翼而飞,这肯定是做贼心虚,显然是他们害死了吴金童。而如今庄氏带女儿一起自尽,相当于刘铭、梁狗害死了吴金童一家三口,虽然吴金童他们是外乡人,也不能让他们冤死在新会吧!

渔民不识字,也不知道如何告状,便找到本县生员李启、李蕃诉说。李启、李蕃听后,义愤填膺,当即就写下诉状,告到县里。知县即刻受理,将刘铭、梁狗二人严审,问出实情。按照《大明律》的规定:

“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

新会知县将刘铭拟为斩刑,梁狗拟为绞刑,申报各级上司核准。生员李启、李蕃认为,仅仅将谋杀之人处死,也不能安慰死去的人,庄氏的行为是烈女所为,应该向礼部申请旌表。可新会知县因为庄氏是海康人,不是本县百姓,便拒绝了这一要求。没想到本县生员都不答应,他们聚集在一起,最终形成决议,所有生员与县里的士绅百姓都签字,把此事告到巡按那里。巡按将此事上奏。

明朝御案:因遭觊觎,丈夫被谋害,烈妇带女与丈夫尸体沉江防欺侮

刑部派一位员外郎前往核实,情况确实属实。员外郎认为此事关乎劝善惩恶,不能草草结案,所以将此事上奏。成化帝朱见深阅读奏章以后,当即批示云:

“赏善罚恶,国之大政,不可偏废,今一事而二义兼焉。”

便令有司,即诛铭、狗,仍枭首示众,而旌表庄氏。也就是说,赏善与罚恶,是国家的大政,不可以偏废。如今这个案子是一件大事,但其兼有赏善罚恶两个意义。命令相关部门,立即将刘铭、梁狗斩首,仍枭首示众,对庄氏进行旌表。将刘铭、梁狗斩首,是有法律根据的,因为庄氏母女也是因此而死,属于杀一家三人,就是不分首从皆斩。

刑部让员外郎监斩,将刘铭、梁狗枭首示众。礼部也派出一名员外郎,主持旌表事宜。当初李逢春等人将吴金童一家埋葬,而刘铭、梁狗夜盗尸棺,弃之大海,尸骨无存,不知道于何处旌表。经过商议,决定在乡邻们最初埋葬他们之处,建立坟茔,将庄氏残存的衣物埋入,设立衣冠冢,然后将庄氏的事迹刻在石碑上,碑的阳面用大字书写吴金童夫妇及女儿的姓名,以垂久远。

因为海康战乱,吴金童夫妇被迫避难到新会。虽然是因为庄氏貌美而引起刘铭、梁狗的觊觎,但吴金童轻信他人,不听庄氏劝说,也是致祸缘由。庄氏见到丈夫的尸体,明明知道被人陷害,却只感叹自己无法报仇,最终选择殉情,这看起来愚昧,但当时的司法制度,不允许妇女上公堂,她无亲无故,又如何让官府为自己申冤呢?

成化帝朱见深深知赏善与罚恶是国家的大政,认为庄氏为丈夫殉节就是大善,大张旗鼓地予以旌表,虽是劝人向善,但这种善是建立在妇女的生命的基础上,大力宣传,也与统治者宣扬的人命至重相违背。

明朝御案:因遭觊觎,丈夫被谋害,烈妇带女与丈夫尸体沉江防欺侮

赏善与罚恶,固然不可偏废,但所赏之善必须有利于社会发展,有利于人类更好地生存,有利于社会风气,不能建立在牺牲他人的基础上。由此可见,朱见深立意是好的,因为他知道赏善罚恶不可偏废,但效果却是恶劣的,表彰妇女殉节,就是伤生,更突出了男女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