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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嘉德即将上拍的张大千《夏山高隐》你怎么看?

近日,中国嘉德2021秋拍陆续发出拍品公告,中国书画版块依旧绽放张大千晚年泼墨风采,但此外,还见一件大千“生货”,画中款识“黄鹤山樵夏山高隐图”,公告推文出于雅俗共赏、通俗易懂之用,另题:《致李秋君夏山高隐图》。(以下称《致李秋君》)

中国嘉德即将上拍的张大千《夏山高隐》你怎么看?

图1致李秋君夏山高隐图 张大千161×63 cm 设色纸本立轴1947(49岁)

出版:1、《张大千学术论文集》/p151“王蒙笔力能扛鼎六百年来有大千—大千与王蒙”/台北历史博物馆1989

2、《壬申新春书画展》封面/图编1/香港集古斋/1992

展览:“壬申新春书画展”/香港集古斋/1992-1

图片/中国嘉德

为了便于理解作品的现实美学意义,笔者查阅相关资料,逐层剥壳,从纯视觉角度与读者共探本体的创作秘密,即对作品怎么看的问题。此画为张大千1947年49岁时临摹元代王蒙1365年绘制的《夏山高隐》,时隔582年,王蒙画这张画时57岁,赠与一个叫“彦明”的友人,地点在苏州寓舍;张大千绘这张画时在上海,送给红颜知己李秋君,两位画家不曾穿越时空,但都为人情世故见证友谊而作。关于这张画收藏中的两个重要人物李秋君和谪仙馆主,文末再做故事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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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夏山高隐图 元代 王蒙149×63.5cm 绢本设色立轴1365(57岁) 北京故宫博物院 图片/网络

张大千中年所绘《黄鹤山樵夏山高隐图》处于中高等水准。何为中等,将所临画件视觉图像层面的问题都完成了,在传统美学中归于“有形”的范畴,从具体造型而言,各个物象布局完整,形体描绘适度,依照原创者的经营位置理念“拷贝”一遍,这在科班教育中处于第二、三年的习作要求。不过,张大千虽然从临摹学习角度所创这件王蒙的巅峰之作,但他画中在造型上还是做了多处更改,没有完全按照王蒙理想中的虚构世界。

先看画中的人物活动,王蒙画了6个人、1只鹤和1条小狗,分3组空间勾勒情节,彼此关联又相对独立。右侧一高士在榻上乘凉,手举羽扇,旁边一个童子端着水盆,做出等候服侍主人的姿势,这时主仆二人突然被院外另一个童子的调鹤行为吸引,调鹤的小孩跟仙鹤一同展开臂膀,引导仙鹤展开“白鹤亮翅”,这个时空的行为一下子把我们拉回到古人的生活,神秘有趣;往左走,过了河,丛树中若隐若现一个带篷的小船,这种“视点”有好几处,显示王蒙理性又绝对的空间理念,虽然被树林挡住了目力,但透过斑驳的枝叶间,还是透射出隐藏空间中的可能故事,顺势左上,山中行走一个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手捧敕令,不知是征召高士还是来祭山;最左侧绘制一山中农家,妇女在屋内盘坐,丈夫手端浴盆走向画外,中间一只小狗静卧院中,竖起双耳,头转向官人入山的方向,好似听到客人将至。不论我们了不了解古人的生活,但是听到这样世外桃源的无争景象,大概就羡慕起古人的思想高度吧,王蒙在创作的高峰期,画了很多山中隐居的理想世界。面对这个梦想的蓝图,张大千更改了模样,整体来说是简略了原画中的故事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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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夏山高隐 局部3处人物描绘 王蒙

张大千画中只有3个人物。右边屋中主人抚琴,旁边立一侍童;远处走来的官人换成了策杖而行的隐士;左侧茅屋门口模糊一个人影,不知是站立的妇人还是门廊的装饰;至于童子调鹤、农家夫妇日常的2个场景都没有了。为什么张大千简略了人物勾勒?一是500年前的古代生活与当下社会完全两个形态,古今文人共鸣未必全部合拍,细节之处,今人没有盲从的必要,可以理解张大千在细枝末叶处不拘小节;还有一个解释,凡画过中国画的人,尤其临摹古人作品时,人物添加都是最后才酿气落笔,没有充分心手合一的准备,便不会轻易下笔,人物勾勒本来就几根线条,十分洗炼,画错一笔伤及整幅大作,达不到形神兼备就放过笔墨,因此张大千有“祛难”的嫌疑。可能读者觉得第二个分析有些犀利,不绘者没有亲身体会,绘者自然心中有数。但这也符合张大千的学习逻辑,将每个大师的优点都研习一遍,在大精髓处用心力,小处多有收手,不耗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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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致李秋君夏山高隐图 局部2处人物描绘 张大千

既然提到“精髓”,那么都知道王蒙以“密体”闻名于世,张大千学习王蒙,真的达到王氏密体的功夫了吗?没有,张大千还是省了力气,不怪傅雷对大千山水从不看好,点评处处充斥贬义,认为他是“投机分子”。不过此文不在过往文字纠葛中明是非,就来看看,张大千习作与王蒙原作有多少距离。王蒙《夏山高隐》远山最能体现用线之“密”的特征,比较二人笔墨的具体,王蒙的“密”:淡、疏、写,张大千的“密”:浓、密、染。王蒙写密不求密,在密中见疏朗、见淡泊,反复积累解索皴,形成视觉上的密密麻麻,其实中核还是皴写出来的;张大千远山用墨更浓,且分量十足,染大于写,缺乏王蒙的疏朗和透气,比较看出,王蒙笔墨为“疏密”,张大千为“密”。不看原作,不了解王蒙画风,就品不出张大千中年笔墨的成长性,所以说“中等”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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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王蒙远山“密体”与张大千远山“密体”比较

为何又中上等?因为张大千即使没有完全“拷贝”,也还是融入了自己的面貌,在设色上体现了张家面孔。张大千早年随哥哥去日本学习染织技术,对染色有着深切领悟,再者小时候他的母亲和姐姐都画花鸟,对他埋下艺术启蒙的种子,40年代又去敦煌临摹3年工笔重彩,这3个阅历足以阐释他对设色的敏锐和钟爱。以至晚年变法时,还是走了自己最拿手的臻技,让如今拍卖市场的大千泼墨回回敲出高价,凡是带色的都比纯水墨贵。

这件画的不足在哪里?既然张大千摹王蒙之作,我们还是要到原作中找密码,或许有人认为绘事风格是个人行为,接受各家面孔是艺术该有的包容原则,与古人做绝对比较太过苛刻,不近人情,此言论者不懂“摹写”之事,不予辩驳。大千中年山水的最大遗憾是深度不够,当然这个深度是跟真正的大师相比拟的,他这期间学的就是传统,在历代古人身上汲取各家招式,将所有独门秘籍浏览个遍,这就像金庸笔下的青年杨过,早年因命运不济而吃百家饭,每次跟高手对招时,花样百出,但多打几套招式就走下风了,连牛鼻子金轮法王这样讲他时,他内心也是承认。好在这种人又聪明无比,打不过对方却总能化险为夷,找到窍门走为上策。张大千年少时被土匪抓去当文书,亏他写得一手好字,出入匪窝盗窟,为保命他不得不假意随从,后来被二哥救出,张大千靠智慧保全自身,不是一般人的胆量。但不论对于武侠之人,还是绘事而言,最终面对的还是真本事,需具备自家面孔,才能成为一“家”,否则就是平常工匠,没有艺术史论和文学的高度,入不了正宗,也称不上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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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王蒙绘中景与张大千绘中景比较

我们看《致李秋君》的中景和王蒙画的中景,这个比较起来就有点残忍。张大千不光笔墨有废,而且耐性还不够,在没有足够深入时,就急于往“高处”走,可以这样理解,王蒙从侧面看是立体的直角状,而张大千是立体的弧状,王蒙功夫打进深处,流出最清澈的泉水,张大千力度有欠,淌出的是河水。这个比喻不漂亮,但便于理解。王蒙中景的溪流是写出来的,留白形状浑然天成,张大千染的技法比较多,刻意描出山泉形状;前者系自然主义,以石头的强烈体感衬托山泉之柔性,刚柔相济,后者笔墨粘连在一起,没有自然主义中格物致知的纯理性精神,石头三维体感没完成,汩出的泉水没有着地,非王蒙画中静水深流的境界;这是研习的韧劲,过去人们把张大千比喻成明代仇英,但张大千没有仇英的极端耐性,可能大千几天就完成一幅画,仇英一幅画需要数月。不光是大的中景显现这个问题,每个小的空间,都能体会出这个深浅之比较,大千用墨用色之多,试图加入更多元素与风格,但是也丢掉了最本真的东西。中国画到深处讲阴阳,是思想的层面,单靠纯视觉并不能够达到那方境界。

这件作品成于1947年,正处抗战结束不久,那时他很有眼光,出重金收购一批宋代山水,且他以北派山水为研习正宗,40年代末他在西南地区写生时,画风也是北派之雄气,但融入西南地区的秀润和奇险,这是张大千骨子里的气质,跟随他一生的创作。但是整体而言,40-50年代是大千学古期,有些作品甚至有泥古端倪,用笔和用墨的法度并不严谨,但写生有自家新意。至于后世刻意夸大他“造假画”的极端能事,想来大千本人也不甘承认,甚至说他的“假石涛”瞒天过海,骗过鉴定高手黄宾虹,纯属扯淡。黄宾虹是个一生讲究院体法度的人,写文章、画画甚至制墨都有理有据,可以说过分理性的人,还在故宫做过书画鉴定工作,怎么可能辨不出深浅,简直笑话。到了60年代,张大千走遍名山大川,加上前期努力的资本,出手就有画的感觉了,并且他想到一定要创新,以完成自己此生的绘画使命,泼彩是他展现自我的真正天地。耗时一生,撇开世俗,有理想的画家都以代山川而言为终身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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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年轻时候的谪仙馆主杨凡在张大千作品前 图片/网络

中国嘉德公告推文中介绍关于此画流传过程,李秋君作为张大千粉红知己,并为他提供上海画室自由创作,情感之深切,成为佳传。台湾著名导演谪仙馆主杨凡的亲笔文章又为此作增添传奇色彩,一来见证画之真伪,二对世人了解张大千的生活阅历添砖加瓦,包括篆刻家陈巨来、中文教授台静农、哲学家庄慕陵等人,都参与大千艺术世界的脚注,对今人了解大师做出了人文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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