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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与左光斗:用生死串联的师生情,闻起来满是血腥味(一)左光斗惨死东厂(二)史可法求助无路(三)扬州从天堂变成地狱(四)史可法死前想起了他

作者:心草雪月

【题记】明朝历史充斥着血腥味,下笔时常常怀疑自己的手掌上沾满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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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画像

天启五年(1625)的一个夏天,骄阳炽烈,煎熬着大地上的万事万物。一位满脸愁容的年轻人,怀里揣着一个小包袱,忐忑不安地来到位于东安门北侧的东厂门前。明明是暑天,他紧锁的眉宇之间,凄清悲冷得如寒冬一般。

门前狱卒挺立如雕像,年轻人怯怯地走近,将怀里的包袱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我听闻恩师左御史刚受了酷刑,命不久矣,求求你让我进去见他一面……”话语未完,早已哽咽无声。

狱卒见他可怜,应允了,但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不可逗留太久,否则我们都得没命。”

狱卒收了银子,在他的安排下,年轻人换上破旧衣裤,穿着草鞋,背上篓筐,手拿长柄铲子,装扮成清洁工。他随狱卒亦步亦趋走进监狱。

东厂的牢房是全国最血腥险黯的地方,死囚的嚎哭、刺鼻的腥臭味,还有无辜枉死的冤魂充斥在这里的每一处角落,囚犯溢血的伤口养肥了嗜血横飞的蝇虫。年轻人低着头,不忍看,不忍听,不忍想,默默地走到监狱深处。深处的险黯里,他的恩师左光斗在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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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光斗画像

狱卒走着突而抬手一指,年轻人寻向望去,只见一个人着地靠墙而坐,脸额焦黑腐烂,已经无法辨认,左腿膝盖以下,筋骨都已脱落,那场景血腥刻骨。那个人就是左光斗。

年轻人难抑悲痛,向前跪下,抱着老师的膝盖低声痛哭。因为受过炮烙之刑,老师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使劲抬起手臂,用手指拨开眼眶,如炬依旧的目光怒瞪着跪在面前的学生,他训斥道:“没用的奴才,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来送死的吗?国家之事已经腐败至此,我是完了,你不顾性命地看我,天下事靠谁来支撑?与其等奸人来陷害你,不如我今天就打死你。”一边骂嚣一边摸起地上的刑具,作出投掷的样子。年轻人不敢作声,赶紧跑了出去。那天之后,老师死于狱中。年轻人常常流着泪对人讲起此事,他敬服感叹:“我老师的肺肝,都是铁石铸造的啊!”

这位年轻人就是后来著名的抗清名将、民族英雄史可法。

以上故事载于清代文学家方苞的《书左忠毅公逸事》。天启年间,左光斗任左都御史,因上疏弹劾权阉魏忠贤被逮入狱,51岁惨死狱中。南明弘光时平反,谥为忠毅,故称“左忠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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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历史向来盈满了残忍血腥,明初朱元璋发明了剥皮、抽肠、刺心、挑筋等刑法,为的是除贪官扬太平,凡是贪污白银满60两者格杀勿论。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篡夺侄子朱允炆皇位后,杀的是忠臣:灭方孝孺十族,共杀873人;将铁铉的鼻子耳朵割下放火里烧,又强迫他吃掉,铁铉边吃边说:忠臣赤子之肉,自是好吃。朱棣气得发疯,最终将铁铉剁成肉酱。到了明朝末期,“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涟因为得罪权阉魏忠贤,先是众多酷刑悉数加之,后来被提审时,已经无法坐立,最终以土囊压身、铁钉贯耳……

明王朝以血泪开始,以血泪结束。凡夫俗子的皮囊,在炙热的刑具面前或遗臭或流芳,汉人最后的朝廷也终于在交织着怨念和遗憾中草草收场。左光斗死后3年,崇祯帝即位称帝,然而江河日下,大势已去,他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地治理国家,最后却走上破家亡国身死之路。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在煤山的一棵老槐树上自缢殉国。

北京失陷后,南京的六部九卿诸臣以凤阳总督马士英为首,拥戴福王朱由崧即位,重建明朝,史称南明,史可法任南明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明朝不设宰相,而设殿阁大学士辅佐皇帝,殿阁大学士相当于宰相。但可惜的是,史可法效忠的朝廷,坚持了不到一年就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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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崧登基之后根本无心收复中原故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选美女,南明宫殿上挂了一幅对联: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其实当时北京虽然失守,南明还有江南半壁。只要朝廷振作,实则大有可为。可惜昏君佞臣昏聩无能,卖官鬻爵、党同伐异,《明史》载当时南京城老百姓传唱一首歌谣:

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 相公只爱钱,皇帝但吃酒。

卖官成为社会常态,皇帝只顾喝酒淫乐,可见朝廷已经腐败得不成样子。在这样的形势下,史可法以兵部尚书兼太子太保督师江北,带几千人守卫扬州,而他的对手是英勇善战的豫亲王多铎和10万清兵。如此悬殊,无异于以卵击石。

史可法几次到南京,向朝廷乞发救兵,昏君佞臣不发一兵一卒。史母就住在南京,他日夜操劳,却连回家探母的机会都没有。

站立燕子矶头,浑浊如日的江水承接了他月光般的眼泪:

来家不面母,咫尺犹千里。 矶头洒清泪,滴滴沉江底。

悲的是一片孝心无处安放,痛的是朝廷溃败难有未来。他亲见过天启年间魏忠贤专权时的哀鸿遍野,也亲历了崇祯帝企图重整朝纲的励精图治。而今时局如此,除了和王朝一起沉没,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落寞地回到扬州,等待早就预想到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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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塑像

史可法无力回天,他的赤胆忠心终抵不过清军的虎狼之猛。

公元1645年5月的一个晚上,扬州城里传来一片砸门声、嚎哭声。这是扬州城破的起始,然后,便有了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

从隋炀帝下令开凿大运河开始,一千多年来,扬州聚集了让天下人艳羡的温柔繁华,众文人为之折腰。徐凝偏爱它: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杜牧激赞它: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苏轼在这里愉悦地醉卧: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周邦彦把这里当做了天堂:聒席笙歌,透帘灯火,风景似扬州。

然而,曾经的天堂醉美,而今的地狱锒铛。曾经喧嚣的欢笑成了此刻的哭喊,从前清澈的运河水盛满了扬州市民的鲜血、断肢和残骸。杀红眼的清军十日不封刀,八十万扬州人被屠杀。一百二十个时辰里,扬州成为南明王朝最决绝的所在。如花美眷被斩断在最美的时节,似水流年载不动绝望的心绪。

烟雨江南,天空下起了血雨。

城破之前,史可法曾对自己的副将刘德威交代:我已抱定必死殉国之心,如到时没有自杀的勇气,请你杀死我。刘德威跪地痛哭道:定不让大人受辱。史可法很欣慰地说:我膝下无子,愿收你为螟蛉义子。说完他给母亲写信,将刘德威名字载入族谱。于是,刘德威便以史德威这个名字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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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清军攻城,势如破竹,别的城市都忙不迭地开门迎降,没想到在扬州居然遭遇了抵抗,这变成了屠城的导火索。城破之后,众将簇拥史可法突围,突围到小东门时,兵马副统帅、扬州太守及诸将皆战死,他亲眼见到清军如林而至杀百姓泄愤,深觉自己身居将相统征战,既不能救百姓,又无法卫山河,即便逃亡出去也不过是落人笑柄。

他当即挺身而出,对清军大喝:我史阁部也。

在南门,豫亲王多铎见到被俘的史可法,以先生呼之,劝史可法投降。史可法凛然回复:吾国家大臣,绝无归降之心,恨不早死,追随先帝于九泉之下,今既被执,但求速死,别无多言。

或许,世间真的存在这样一种死法,那是一种悸动却冷静、凌厉却无悔、唯其如此才算过完一生的死法。

史可法死了,最终连遗骸都没找到,史德威以衣冠葬之。史可法死前曾留下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史公殉国130多年后,乾隆帝下令为他修祠堂,并御笔亲题“褒慰忠魂”,乾隆帝告诫清朝大臣,要学就学史可法,不能学洪承畴。可惜,直到清朝灭亡,也没出一个史可法一般的忠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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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御笔

我常常想,史可法死前会想到谁?

应该是恩师左光斗吧!一定是恩师左光斗!

永远忘不了那个风雪交加夜,年少的他赴京师赶考,寄宿于一座古庙。担任主考官的左光斗,恰巧带着几个卫兵扮成平民骑马来到这里。当时他在小屋里伏案睡着,桌上有刚完成的文章,左光斗拿起读完之后,脱下自己的貂裘盖在他身上,为他掩上房门,又向庙里和尚打听他的情况。

到考试时,小吏叫到史可法的名字,左光斗用惊喜的目光看着他,等考卷交上来,当面批为第一名。从此他俩建立了师生之谊,恩师将他召入家中,对自己的夫人说:我的几个儿子都庸碌无能,将来能够继承我的志向和事业的,就只有他了。

不幸的是,他们活在一个动荡的时代,效忠的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朝廷。恩师给了他功名,赐了他前途,也为他做了表率,尽管这表率的尽头是一条必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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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衣冠冢

左光斗死了,却将忠义气节镌刻到了学生的心里。崇祯末年,流寇张献忠率兵出没于蕲春、黄冈、潜山、桐城一带。史可法奉命防守,有时几个月不就寝,夜里他让士兵轮流休息,自己则坐在帐篷外面,每过一更,就替换两人。寒冬时,他每每站起身抖动衣裳,战袍上的冰霜掉下来,声音清脆透亮。手下的人劝他休息,他说:我唯恐对上有负朝廷,对下有愧恩师。

最终史可法死得如愿以偿。左史的师生之情,以死生之义贯穿于那段末世,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毅然决然,成就了一段悲壮的温暖,那是貂裘传递的温暖,亦是鲜血泼洒出的温暖。尽管很多人认为扬州十日就是史可法之过,左光斗以卵击石实在愚蠢,然而能够为信仰而死,终究是人生幸事。

这对师生的名字,注定与一代文化精英的呼号、抗争和彪炳千古的气节,与一场冷风热血、洗涤乾坤的悲剧联系在一起。

如今去史可法纪念馆,在馆内厅堂可见史公塑像,身穿仙鹤补一品朝服,形象伟岸俊逸,虽然正史记载史可法外貌“鄙陋”,说他长得又黑又丑,可那只是他留存于俗世的模样,他的历史面貌就是如此器宇轩昂。

在脉搏消失之前,他定是微笑着默默地告诉恩师:我做到了,我尽力了,我们就快相见了。

浩然之气,高山景行,他们都做了道德主义的献身者。有人说这对师生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有那么点骨气。但反过来说,如果什么都不缺,就缺骨气,那不就成了一堆行尸走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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