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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 | 鲇中一轩

作者:商城县纪委监委

鲇中一轩

记得那天我扎着两根羊角辫,身穿翠绿上衣,老红色裤子,斜挎洗到褪色的帆布书包,又激动又胆怯地走进鲇中大门。

我们班是特优班,选的都是各小学的尖子生。我个子矮,坐在第一排,瞪大眼睛,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等候着——

一个矮个子女教师几乎是小跑着蹦到讲台上的。

“我叫轩家齐——很多人听到这个名字以为是男同志。这名字好记,听着是不是像三加七?我是你们的班主任……”

轩老师拈一支粉笔,转过身,踮起脚尖,刷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她的粉笔字落落大方,潇洒流畅。

她转过身,我才仔细打量她一番:矮小敦实,短发,长脸,塌鼻梁上架一副轻巧的银框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轩老师说话时,眼镜经常滑下来,她就伸出右手食指朝上一顶。她要是盯住某个人,会低下头,目光从镜片上方射出来,像两柄寒光闪闪的飞刀,嗖地掷过去,杀你个措手不及。

轩老师的嘴巴小而尖,上唇略长。当她站在讲台上扫视教室时,噘起嘴唇,唇周挤出一圈皱纹。她精力特别充沛,几乎是小跑着走路,脚底像安了弹簧。课间休息时,轩老师就跟我们聊天,她两手撑住桌角,身子一跃,就拍坐在桌子上,两条短腿交替晃悠着。

那时学校每周末都举办文艺汇演,我们班是文艺重点班,每次都出节目。轩老师亲自教唱歌曲,什么《采蘑菇的小姑娘》啦,《拾稻穗的小姑娘》啦,《泰山顶上一棵松》啦,放学后几个文艺积极分子留下来,到后操场排练。我因为个子矮,笨手笨脚,这些出风头的事从来没我的份。

有一次乡里举行元旦汇演,我班要选送两个节目,除去一个歌舞,轩老师还准备一个男女对唱。她站在讲台上,目光从镜片上方射出来,在我们脸上一一刮过。我屏住呼吸,眼巴巴望着老师。

“你,吴昌霞,过来一下。”轩老师的目光啪地定在我身上,朝我招招手。

我的心突突直跳,赶紧跑过去。

“你跟李鸣对唱《小放牛》吧,走,到我家去,我教你唱。”

我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我机械地跟在老师后面,手脚冰冷,嘴唇发白,耳朵里老有蚊子的哼哼声。走进院子,踏上三级台阶,我磕磕绊绊跌进老师的客厅里,像根棍子似的杵在那里。轩老师坐在沙发上,让我坐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开始一句一句教我唱:

“赵州桥来什么人修?玉石栏杆是什么人留?

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压了一趟沟那么咿呀嘿!

赵州桥来鲁班修,玉石栏杆是圣人留。

张果老骑驴桥上走,财神爷推车压了一趟沟那么咿呀嘿!”

怎么啦,我的声音根本不像从我嘴里发出来的,遥远且陌生。最可怕的是,我耳朵嗡嗡响,听不见自己的唱词!我急了一头汗,竟然听到一个类似老公鸭的声音!直到现在,我还能感受到当时张皇失措的心情。

“算了吧,你唱不好。”轩老师噘着嘴,对我摆摆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老师的院子的。羞愧,懊丧,失望,我差点哭出了声。唯一一次上台表演的机会因我的胆小和笨拙白白丢掉了,我瘟头瘟脑了好几天。后来我得知跟李鸣对唱的是学习委员,一个胆子比豹子还大的高个子女生,在她面前,我像一只丑小鸭。

除了汇演,轩老师还带我们坐船到汤泉池游玩。对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来说,这次旅行简直比出国还了不得。当我坐在轮船上,看到船头劈开的雪白的浪花时,心儿快飞上了蓝天!

湛蓝的天空,阳光在碧绿的湖水上跳跃着,像一块明晃晃的银子。远处黛色的群山如卧在水上的鳄鱼。近处山上建有几处凉亭,四角翘起,像四只鸟振翅欲飞。岸边杨柳依依,有几只木船浮在水面上。我们像一群刚出窝的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轩老师带我们到各处参观,她的一只胳膊很亲热地搭在学生的肩上。遇到壕沟,她第一个轻巧地跨过去,再伸长手臂把小个子学生一个个接过去。

那次旅游大大开阔了我的视野,使我知道除了鲇鱼山村,还有更广阔更优美的世界。轩老师用胆魄与热情为我们打开了认识外界的大门。

轩老师的教学从来不只在教室。她带我们在操场上跳绳,踢毽子,跑步,唱歌,讲故事。她还非常关心每个学生的家庭状况。有一次一个姓曾的女生父亲去世了,轩老师带着我们去她家慰问。刚走到村口,曾同学就从山坡上哭着跑下来。老师抱住她,拍她的后背安慰她,我们都哭了。

初一下学期,有几个学生因交不起学费辍学了。轩老师很感到惋惜,她多次让人捎信让那几个人继续上,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们。

初二时,我父亲得了重病,不久去世了。我不愿跟人提起,也没请假,就此中断了学业。开学后我转入一中,从此跟轩老师和鲇鱼山中学分离了。

再次见到轩老师是在二十八年后。她早已退休,住在老年公寓里。我们当年一帮学生捧着鲜花去看她。她更矮小了,短发,但精神很好。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两只胳膊搭在两个学生肩上,跟当年一样亲热。

“我不愿跟儿女们一起住。瞧,一个人住多自在!孤单?才不呢,我每天过得可充实啦!我这儿什么都有,洗衣机,冰箱,样样齐全……我是这里的活跃分子,带着大家唱歌跳舞。我还拉二胡,听听,《好一朵茉莉花》——”

轩老师坐在床沿上,翘起二郎腿,把二胡支在腿上,咯吱咯吱拉起来,边拉边唱,我们一起唱起来。每个人都笑出了眼泪,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在老师面前,我们又成了一群孩子。

“我从十八岁到鲇鱼山中学任教,一干就是一辈子!三十多年哪,从没离开过——也有人挖我,但我没舍得走。人是感情的动物,一个地方待久了,就有了感情,像一棵树,扎根了,轻易移不走它……”

我们先后看了轩老师几次。很有缘分的是,我跟老师同一天生日。在我印象里,轩老师走路永远是连蹦带跳的,她好像就没衰老过。当班长在群里报告轩老师去世的消息时,谁都不愿相信。

我学习过一年多的地方——鲇鱼山中学也搬迁了,换了名称。那个扎两根羊角辫、身穿翠绿上衣、老红色裤子,斜挎洗到褪色的帆布书包,又激动又胆怯的小姑娘,连同活力满满的轩老师,都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了。

作者:吴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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