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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郑丽丽,笔名疏柳含月,文学爱好者,山东日照人,市作协成员,有作品在国家、省市级比赛中多次获奖。

散文之窗:
“麦熟一晌”,不觉又到了麦收时节。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麦收场景,让我恍然走回童年的五月。
小时候麦子熟了学生们是放麦假的。小时候没有读过“黄金麦浪麦黄金”句子,小时候麦收是和汗流浃背划等号的。一切都得靠人最原始的劳动:割麦,运麦,晒麦,打麦,……机械化还是虚幻的梦境,那时候,谁会相信能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
天不明妈妈就起床做饭,爸爸在院子里嚓嚓有声地磨昨天一天已经割钝了的镰刀,我们姐弟俩被喊起来懵懵懂懂地坐在饭桌旁。简单的早饭后,爸爸扛着一头挽着绳子的扁担,拿着两把镰刀;妈妈臂上挽着捡麦穗的篮子,头上搭块毛巾;我们姐弟俩一人背着一壶水,一人拿一把镰刀,向着自己家的麦地出发。
到了地头,爸爸放下扁担,立马开工了。只见他俩腿微分,弯下腰身,左手往前拢住一大束麦子,跟着右手镰刀起落,嚓一声响过,麦茬齐刷刷地留在地里,麦子留在手间。几个起落,手拥镰刀拢,一大铺割好的麦子熨帖得躺在身后。妈妈也加入了,一样的干净利落。我们姐弟俩有样学样的干着。村里孩子大都会去地里帮忙,几乎没有光顾着自己玩的。我和弟弟,手小,劲小,麦茬割得像狗啃的似的,参差不齐,也就成了爸妈笑话的把柄。爸妈捆得麦个子大而结实,一大溜气宇轩昂地排在地里;我们俩的麦个子小而娇俏,没有几个,还可怜兮兮地站都站不稳,一阵大风几乎全体卧倒。用爸爸的话说,我们俩的麦个子比筷子粗不了多少,割那么几个,饭量大的连麦秸吃了都不饱。妈妈当时可怜自己的孩子,夸奖我们:“我那两个蚂蚱孩子,也是出了二两力了。”
出坡早,太阳不毒辣的时候,还能坚持。过来10点,阳光热辣辣的,麦地里本身不透风,地里热气上蒸,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割麦,那滋味,真是叫个难熬。人成了两面热锅间的烙饼,汗水蜇人,眼都睁不开。问,什么不擦?答,根本擦不过来。村里人的话形象,说你淌了汗是冒油,淌了大汗是冒得油拉拉滴。很快我们全家都油拉拉滴了,衣衫透湿。(后来第一次看见人家烤鸭,鸭油吱吱直冒,无端联想到这个片段。)爸爸妈妈还能坚持,我们俩就蔫了,一会跑地头喝一小肚子水,一会跑地头喝一小肚子水。水喝下去好像马上就从毛孔跑出来了,人还是渴得要命。很快水壶空了,爸爸妈妈歇息,想喝口水润润窜火的喉咙时,早没有一滴水了。
大眼瞪小眼的没有什么用,天晌还早,地里干活的都在忙活,我家不可能这么早收工。于是爸爸妈妈让我们回家背水回来。我们也乐得干这轻省活。姐弟俩忙忙奔回家中,晾好开水,装满水壶,再度回到麦地。其实孩子没有长劲,也就一鼓作气干那一阵子活,其余纯粹磨洋工了。
爸爸妈妈为了逗引我们别老说“回家吧回家吧”,就轮流讲故事。有一个是印象很深的,因为几乎每天都讲。话说一个人割麦的时候受伤上了医院,本来伤到手指,伤到腿脚都是可能的,可这人伤了鼻子!医生就奇怪了,问怎么回事。答曰:“这不是割麦子没劲了老想回家,拿着镰刀遮着眼,看看还不天晌,看看还不天晌,手里卸了劲,忘了镰刀刃在鼻子上了,就割伤了鼻子了!”于是就有了“割麦子割掉了鼻子”这个典故。当年逗得我们俩哈哈大笑的笑话,如今想来,实在是笑不起来呀。
好容易挨到天晌,妈妈臂上挎着装满拾的麦穗的篮子,我们俩几乎是空手回家。爸爸还得挑一担麦子送去麦场。他拿绳子一头捆着六个大麦个子,把扁担插上,一大挑,沉甸甸地。我和弟弟轮流去扁担下试试,跟小蚂蚁摇大树一样,纹丝不动,吓得我们直吐舌头——太沉了!爸爸走过来,蹲身,扁担上肩,深吸一口气,嘿一声站直身子,一大挑麦子就忽悠悠离了地面!爸爸稳稳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上了。
我跟在爸爸身后,看着挑着两座小麦山的爸爸。压力大,爸爸肩上的扁担深深地扣进肉里。天又热,上衣后背眼看着洇湿了,脖子上的汗更是川流不息。爸爸沉重的呼吸让我也觉得呼吸困难。但爸爸走得很快,我们得小跑跟着。我给妈妈说,麦子不沉就好了,爸爸就省力了。妈妈斜了我一眼,说我真是不懂事的孩子。我不服气,要妈妈说个明白。“麦子沉是好事,说明今年麦子实成,说明今年收成好,过年能多蒸锅白面馒头吃。麦子不压肩,就说明是个欠收的年景。你爸爸,巴不得再沉一点呢!扁担压肩,是福气。”原来这样呀,扁担压肩,居然是福气。为了一家老小,看来爸爸是不会嫌肩上重的。
走着走着,爸爸渐渐甩开了我们,离我们很远了。明明是我们轻省,怎么不如爸爸走得快?我存着这个问号赶回家中。妈妈做饭,我烧火,弟弟在院子里忙着用干柴烧开水。饭菜好了,爸爸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来。饭桌上我提出我的疑问。爸爸边往嘴里扒拉饭,边说:“扁担沉,压着你,你心里就一个念头,快到场里好放下。反正不能把麦子扔在半路上,人是越走越没劲,越走越热得慌,路又不会变短,不快走,自己找麻烦不是。”妈妈添上几句:“从来都是空手的走不过挑担的。挑担的没空瞎撒眸,闷着头往前赶;空着手的东看西看,东拉西扯的,撵不上挑担的。”哦,这样呀。我小小的脑壳装进了这个浅浅的答案,就再也转不动了。劳累得要散了架的身子,填饱肚子想床比想什么都厉害,一头倒下,睡死过去。
下午醒来,爸妈早走了。我叫醒弟弟,继续割麦的征途。虽说到了地里,小狼掏窝似得干一阵子,但总是割点少点,爸妈能少受点累。只是不再埋怨麦捆沉了,知道那是好事。也不埋怨爸爸走得快不等我们,挑担走快路嘛!一季麦子收下来,麦茬地种好,我们姐弟瘦了一圈,爸妈黑了三分。农村风景不错,但一忙上来,没人去注意这些,光活够干的,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大人孩子几乎都是超负荷的劳作,赏景的事情大约只有撒欢的狗们干吧。后来见不少的作品中,把农忙的劳作也描述得那么有诗情画意,总忍不住摇头:作者一定不是真正农村出身的人!一定不知道瞌睡得掉头也得爬起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一定不知道麦季抢收抢种如抢命是怎样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年年岁岁麦熟节气相似,岁岁年年收麦略有不同。后来就有打麦机了,小型收割机了,种地有微耕机了……这些机械化大大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也几乎是一眨眼,当年的小屁孩已经步入中年。爸爸用了多年的扁担,汗浸雨淋,都成了古铜色,虽说用不上了,也没丢,文物一般的存在着。其实我能走出农村,获得如今相对安稳的生活,对爸爸的扁担是心存感激的。回想一个农村孩子的艰难求学路上,真是道不尽的酸甜苦辣,压得我数不清有多少次冒出放弃的念头,想撂挑子不干了。要不是有双亲当年说扁担压肩是福,挑担走快路的念头撑着,我可能走不到今天。为了谋个前程,有些苦,得吃;有些累,得受;有些担子,得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肩上压扁担,真的是福气。当时是累,可有沉甸甸的收获在等着,有少走弯路的机遇等着,有比别人走得快的概率等着。若要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累。要知道,世上本就没有谁能随随便成功。
可惜,现在好多孩子不懂这扁担福,有些为人父母者也未必懂。
本期审稿:张学文
作品插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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