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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强上坟记

作者:风马牛随笔

小强是我一个发小儿,认识快30年了,比我大几个月,我唤他强哥。

我们初中做同窗的时候,他是个学霸,比我还霸一些的那种。我是2-5名不稳定的霸,他是每次都是第一的霸。那是个北方普通的农村中学,我们都不太了解外面的世界,也想不到和别人去相较。

那个时候我挺崇拜他的,温和而持重,倔强又不冒进,和谁好像都合得来。90年代中的时候,农村娃初中毕业挺流行上中专的,可以早就业。初中毕业后,他凭着优异的成绩进了当时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中专学校,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一刻撕了中专志愿填报表格选择上了高中。从此我们走了不同的路。

我们的友谊倒没有因为选择的路不同而消散,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加深。哪怕是他后来工作生活在天津,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上海,友情却没有因为距离和环境的迥异而疏远,相反越来越近,一同进行着这份友情的还有另外9个人。

今年五月的时候,我正在北京出差。忽然11人群里大哥发来消息说,小强的妈妈去世了。我得到这个消息非常感慨——小强终于可以解脱了。

小强命不好,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的父亲因车祸意外去世,他年纪不大就和他妈一起撑着家庭。他爸去世没几年,大概98年的时候,他当时参加工作不久,他妈忽然中风瘫痪,一卧床就是23年。这期间有亲戚的帮忙,有弟弟的照顾,但大多是他在料理。尤其最近几年,弟弟也出了事,照顾妈妈的责任他一人担了下来。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小强没让他妈委屈过。因为照顾老娘,小强牺牲了很多。耽误了工作,影响了夫妻关系,少给了女儿陪伴……每每发小聚会时,总见不到他。大家都不奇怪,因为都知道他脱不开身。

老娘葬礼那天,发小一干人都参加了,不论男女,是孝子孝女的身份。我们可能心里都在告诉他,你没有爹娘了,背后还有我们。

老娘走了,他也40岁了。俩人抽烟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白头发和脸上的风霜。我和他说,你解脱了,下半辈子活自己吧。但我知道,他可能已经不习惯活自己或者不知道自己的需要了。一个人二三十年的过度承重,一旦没有了,我都怕他不知道怎么活。

从那之后,他在发小群里发言多了,经常和大家聊天,我们都挺开心的。他每次说要回沧州老家,在老家生活的发小都特别积极撺掇聚一聚,比其他人回去要更积极一些。没人说过原因,但都知道是为什么——他回老家聚会的时候少,他更招人疼。

大概农历十月一是个上坟的日子。上个月末的时候,他就开始要计划回家一趟,弟弟不在家,他要给父母上坟。

疫情在发作,各地有些病例出来,防控升级了。他怕从天津回了沧州就回不来了,或者是健康码变了颜色,耽误工作,耽误很多事。天津和沧州都还没有病例,但北方防疫策略趋紧,他三番五次在群里问老家疫情防控的情况。

每次问,大家都积极地叫他回来,给他安排吃什么怎么住。我虽然不在老家,也积极地撺掇他回去。

每次他都问,每次都有很多顾虑,每次也都没有下定决心,即使到现在,也还没回去。以至于越拖疫情防控级别越高,反而真的有难度了。我撺掇他不成,就一直怼他,逻辑怼,攻击怼,激将怼……怼来怼去,为怼而怼。我是个怼人的行家,却也还没怼动他。倒是把他怼的挺生气,后来依着我胡拉乱扯,不接我话了。

我知道他十几岁就给自己当爹,伺候老妈二十多年,可能已经养成了必须事事顾虑,确保万无一失的行事方式。但是我真的希望他放肆随性些,真的为自己而活。

但我怎又知道他不是为自己而活呢?我以狭隘的上帝视角怎知他过去面对的一切和眼下的情遇?我看似逻辑自洽的排山倒海地表达对于他有什么积极作用呢?我嘲笑他的磨磨唧唧娘娘们们是不是更反衬自己幼稚无知狭隘任性智商短小人格缺陷呢?

他一如既往让着我,像其他发小一样。因为我幼稚无知装可爱,狭隘鄙薄好卖弄。瞬间我觉得我像个婴儿,一直在他们怀里,而他们一直依着我的任性。

记得我在念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挺不如意的,心理状态非常不好。小强给我寄了封信,里面夹带了块儿黄连。信很短,大意是:黄连之苦,一起尝尝吧。看看我的家庭,你已经很幸福了,好好努力吧。

还是高中的时候,我因为抽烟被老师抓到要喊家长。骄傲的我不可能叫家长替我受过,逃学到他学校宿舍一呆就是一周。他天天陪着我,供应我吃喝玩乐。大概从那时候,我习惯耍赖,他就让着我。

仍然是高中的时候,我得了一场重病,在沧州第二人民医院,一住40多天。发小群里的男生,当然也有小强,轮番去陪护。可能从那个时候,他们就宠着我。

夜深了。希望明天不是雾霾天,高速也不会封路;希望疫情的状况好转,防控程度下调;希望小强能顺利地回到老家上完坟,了却未尽的心愿;希望在老家的发小们拉他聚在一起,一口口酒就着笑声下肚,没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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