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思
王绚
有城市的地方自然有城墙,冷兵器时代,越是大城越是需要城墙的卫戍。
秦代即依殽山而筑咸阳城墙,所用厚大坚实的秦砖,垒出平面展开的整体结构。百代皆习秦制,自秦以下,城墙的建筑风格始终没有脱离这个规范。中国建筑多以丰富层次和色彩呈现介于出世与入世间的风格,以及可游、可望、可居的特点,城墙恰恰不同,它以近乎阴冷的色调,直接将平旷、简易的内部外部空间,平铺开来。
走在城墙上,脚下的城砖里夯实了泥土,矮墙与箭垛分列两旁,一直延伸到远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建筑艺术提倡留白,就是以“无”为用,而城墙直接将空白发挥到极致,使人瞬间充斥着巨大的空间感,以及一种实用的、入世的、理智的感官体验。城墙以防御为主,简要的设计,绝对地突出了它的功能。水泼不进,火烧不穿,箭矢不能越,车马不能及,“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城墙,永远是敌人的噩梦,攻城,永远是战争中最后的选择。赵武灵王建偏头关,林胡不敢窥边;汉武帝筑朔方城,匈奴只能远遁;熊庭弼修宁远塞,大明东北近半个世纪不起狼烟。城墙所在,以防御消弭战争,能战而不好战,并且以实力促使不战,这正是城墙的风格,也是自古以来我们民族的风骨。
城墙的结构方正、气势雄浑,不突出某一处,而是以整体结构布局、制约配合取胜,每个基本单位非常简单、严格对称,形成了统一的风貌。在时间历程里,众多事物的变化中,它以简朴的不变显得格外独树一帜。正是这种一脉相承的“一”,囊括了久远的时间、无尽的空间和丰富的故事;素朴、单调的“拙”,凌驾了宫殿与庭院,雕梁画栋、金铺玉户的繁和巧;如山岳顽石般的“定”,取代了城墙内外日新月异的“动”。在墙内外,建筑从汉魏协调舒适的飞檐,到隋唐风格的宝塔,再到宋元迂回曲折的园林,城墙总是如数学一般,保持着单纯的节奏和分明的层次。古往今来的人们形形色色,有魏晋超然物外、冲淡平和的隐逸名士,还有盛唐慷慨任气、忧愤无端的画家诗人,抑或是在不同领域的智者,总会掀起思想的波澜,而城墙之上,只需直面生死,就让其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登上城墙的士兵,不同于史册中出世的高人与入世的强者,他们每天在生死之间徘徊,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去拼搏、奋斗乃至牺牲,没有小我,只有国家。“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在史册之外,无数人默默地奋斗,这正是中华文化能够传承五千年的基石。他们如同城墙般,以其坚实和简单,不动声色地厚植下中华民族理性的、实践的、入世的根脉。
(作者单位:重庆铁路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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