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一本书,我选择,读《庄子》。
如果说《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话,那么《庄子》则是“道家之大成,无俳之汉赋”。其思想可谓浩瀚无垠,看似怪诞荒唐,却意境幽深;其文笔可谓绮丽瑰绝,看似幽默诙谐,却言义隽永。诚如古人所云“三日不读《老》、《庄》,则舌本间强。”

庄子名周,宋之蒙人(今河南商邱县东北)。宋地在战国时属魏国,魏之国都在大梁,故又称‘梁’。《史记》说他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代,按《庄子·田子方》《徐无鬼》两篇于魏文侯、武侯称谥,而《则阳》篇、《秋水》篇则直接称梁惠王的名字,又称公子,《山木》篇又称为王,《养生主》称文惠君,看来他大概生于魏武侯末叶,现在姑且推定为周烈王元年(公元前三七五年)。他的卒年,马叙伦推定为赧王二十年(公元前二九五年),大致是不错的。
庄周本人穷困一生,寂寞一生,“《庄子·外物》篇说他“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山木》篇说他“衣大布(粗布)而补之,正緳(鞋带)系履(鞋)而过魏王”。这两件故事是否为寓言,不得而知,然而拿一副穷酸的写照加在庄周身上,决不冤枉他。我们知道一个人稍有点才智,在当时,要交结王侯,赚些名声利禄,是极平常的事。《史记》称庄子“其学无所不窥”,“善属书离辞(写文章),指事类情,用剽剥(攻击)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庄子的博学和才辩并不弱于任何人,当时也不是没人请教他,无奈他脾气太古怪,不会和他们混,不愿和他们混。
据说楚威王遣过两位大夫来聘他为相,他发一大篇议论,吩咐他们走了。《史记》又说他做过一晌漆园吏,那多半是为糊口之计。吏的职分真是小得可怜,谈不上仕宦,可是也有个好处——不致妨害人的身份,剥夺人的自由。庄子一辈子只是不肯做事,大概当一个小吏,在庄子看来是让步到最高限度了。依据他自己的学说,做事是不应当的,这不仅仅是关乎一个人肯不肯的问题,更是关乎一种人生哲学的问题。但我想那是愤激的遁辞,他的实心话不是已对楚王的使者讲过吗?“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祭祀用的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小猪),岂可得乎?”
又有一次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为宋王出使到秦国,初去时,得了几乘车的俸禄,秦王高兴了,加到百乘。这人回来时碰见庄子,大夸自己的本领,你猜庄子怎样回答他?“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读shèng,古称兵车为一乘),舐(舔)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车之多也?子行矣!”话是太挖苦了,可是当时宦途的风气也就可想而知。在那种情况之下,即使庄子想要做事,叫他如何折节而做耶?
庄子一生追求逍遥而游,神往乎无何有之乡,不为名利所桎楛,不为琐事所羁绊,活出真我,活出异彩!以炳蔚之文受历代文人墨客所模仿,以虚空之道受历代王公贵族所倾慕。《庄子》一书初读之确实晦涩难懂,虚幻离奇,再读来则让人无有烦忧,身心去掉疲倦,使人豁然开朗,翛然而然哉!如沉疴便秘泄于一刹那;如百日晦暝明于一朝阳;如十年疑惑解于一顿悟!生来有《庄子》一书,则‘五车’可焚矣!伟哉庄子!圣哉庄子!妙哉《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