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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迹郭超凡

作者:作者陈松

接到省纪实文学学会采风通知,从兴义出发,导航显示抵达目的地清镇市新店镇全程为355公路,需耗时四个小时。当我们快接近新店镇、导航提示仅需二十余分钟就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汽车很快离开高速迅速驶入起伏旋转的山区公路,几个奔突之后,猛然驶临一段车外坎下断崖陡现的高峻路口。我吃了一惊,赶紧将车速降至最低,从窗中向外望去,一个平生见所未见的巨大天坑赫然呈现在了眼前!我印象中,天坑或峡谷,兴义的马岭河大峡谷,雨补鲁天坑已经使我大开眼界了,这个兼具峡谷与天坑特点的鸭池河大峡谷,无论深邃与高远,不知道是这二者的多少倍!放眼朝对面望去,对面那座山与我们所在的这座山隔河对望,巃慫的身躯抵天及地,于低处看,巍峨至入云。外面的世界均被它们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了。在两山形成的一道狭长的山峡里,乌江——在这一段称之为鸭池河——就在山峡底部的正中昼夜不息地奔流着。我们即将进入的新店镇所有的村寨均分布在这大峡谷之内的山头山腰山洼各个不同的位置。

寻迹郭超凡

我的心“突突”跳,脚也有些发颤。看着山下就像是挂在壁上一样急转直下,陡峭跌宕,蜿蜒曲折的道路,从未在这上面行驶过的人,任谁也都会陡然紧张起来的。

我们放慢了车速,在兜兜转转中沿坡缓缓而下,在下行时,一路能看到在每个不同的海拔高度的村落,街道,或零星的房屋及院落。汽车不断地左拐右拐,我们行驶了十几分钟后驶入了河岸上的镇政府。它属于水电九局办公楼的局部。

大山峡从谷口到谷底,应该是千米以上的落差。巃慫的两座大山完全彻底地将外面的世界隔断在了身外脑后。峡谷内有村庄,街镇,学校,街道,饭馆,商店星罗棋布,各安其位,可谓人类生产生活所需设施场所五脏俱全,它们绵延错落,生机勃勃。置身其中的恍然间,我依稀觉得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里。我们所在的这爿大山隶属清镇市新店镇,为省会贵阳市所辖区域。一桥连接的对岸的那爿大山,则隶属毕节市,是黔西市大关镇的辖区。

寻迹郭超凡

此行我谓之为“寻迹”之行是源于贵州省纪实文学学会列出采风名单后,由大家挑选,我没有想到的是,与清代中兴名臣,被誉为中国近代重工业之父的张之洞渊源深厚的郭超凡之名赫然在目,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采写题目。

张之洞人称“张香帅”,其祖籍直隶{今河北}南皮,出生于道光十七年{1837年}出生,出生地成长地均是当时的贵州兴义府!他是晚清名臣重臣,是清代洋务派代表人物。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曾中进士第三名,后官至体仁阁大学士。政治上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创办大批军民用工业。他还创办了自强学堂(今武汉大学前身)、三江师范学堂(今南京大学前身)等学校。1909年去世,谥号“文襄”。他接受启蒙的时间较早,而启蒙老师正是从鸭池河畔走出去的郭超凡。当时的兴义府府治在今天的贵州安龙县。兴义府的行政辖区大致与如今的黔西南州相同。于是,我与这两位历史人物便因贵州因黔西南因兴义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联系。

吃过饭后我们从位于徐家沟村东风大道的镇政府出发,前往蜂子岩村。汽车从大山腹部之处启程,向来路攀爬而去。来到高高的山口后在山窝里七拐八弯,很快就来到了蜂子岩村。直等下了车,向导才告诉我,我们这一小趟,就是前来寻访郭超凡出生地的。

我们将车停放在寨子对面的村委会院坝里。当我们下车抬头仰看时,寨子倚靠的不高的几个山峰全都染上了或黄或红的颜色。村寨不大,但房屋呈现由低向高逐渐攀越态势。山也不大,但树木繁茂,给人予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据说,蜂子岩名字的由来有几种说法并存,莫衷一是。一是说因盛产野峰而得名;一是说因状若峰翅而得名;一是说因几个独立的小山峰很像一个“风”字而得名。

寻迹郭超凡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半坡上后山脚下的一处四合院,老屋是木瓦结构,满眼的陈年古旧,风雨侵蚀,黑不溜秋。站立几十平方米青石铺就的沧桑院坝,院坝之后是五步阶梯进入檐下。进入院子朝门的则是十五步阶梯,这其中的数字五,蕴含古人最尊崇的九五。“九五者,位高而不傲,谦和之德也。”

老屋檐下院窝两侧的两根粗大木柱,搭在两个造型奇特的石柱础上,与一身雕花图案的石鼓状柱子相映成趣。据考证,故居周围原来是五座建筑群,四周砌有高大围墙,主大门是门楼高大堂皇,门楼四周建了石砌围墙。

与蜂子岩毗邻的老班寨村寨子后山处,有一栋高高耸立的郭氏石碉楼,一共四层,至屋脊约有二十米的高度。碉楼高大雄伟,墙体坚固,酷似一座古城堡。楼身为大型石块砌筑而成,楼顶盖小青瓦,前面和侧面,现存多条青石板铺就的石阶。碉楼门头上镶嵌了一幅楹联,上联是“绵世泽莫如积德”,下联是“振家声还是读书”,横批为“齐治”。

不难看出,几十百余年前,这些房屋,碉楼,院坝的主人当年应当是富甲一方,显赫一隅。此时说这就是名震古今的张之洞启蒙老师,后来官至广州知府的饱读之士,有名儒士,抗英英雄郭超凡的衣胞之地,人们再也不会惊愕了。

郭超凡(1799—1858年),字希文,号小袁,族名永焜,为清代晚期与张日晸、黄卓元齐名的“清镇三贤”之一,是功绩彪炳的抗英民族英雄。据《郭氏族谱》记载:郭氏原籍在山西忻州,其先祖郭斌因战功由百户升任副千户,明永乐十五年(1417年)升任贵州平越卫(今福泉县)前所正千户。郭氏入黔后,明天启二年(1622年)正月至崇祯三年(1630年)三月,“奢安之乱”爆发,战事波及云、桂、川、黔四省。叛乱平定后,为防水西(今大方)土司起兵造反,明崇祯三年设置镇西卫(今清镇市卫城镇),下辖武威(今站街镇甘沟)、赫声(今新店镇茶店)、定南(今普定县城区)、柔远(今平坝区齐伯镇)四个千户所。郭氏先祖郭维垣由平越卫指挥使奉调镇西卫,担任首任镇西卫指挥使。郭维垣“接眷来署,遂家于镇西卫”,由此,郭氏便在镇西卫一带生育繁衍。

清嘉庆四年(1799年)八月二十日,郭超凡降生。他自幼聪颖过人,十五岁时,已通读十三经兼及子史诸书。据传,其无书不读,目观双行。闲暇与人出游,睡时假寐,默读诗书。写文章时,虽有鼓乐喧闹,却置若罔闻。后在中四(今犁倭镇右拾村)学者徐广文门下宿学,徐广文门下英才颇盛,每当检试,郭超凡常列第一。徐广文塾规极严,不许弟子私读他书,一次,郭超凡偶获金圣叹批《三国志》,高兴得藏匿在粮仓里阅读,因甚为欢喜,仅读半日竟能成诵。十七岁时,徐广文屡批超凡诗文,十分赞赏,认为其不同凡响,便为之命名“超凡”。对“超凡”一名,郭超凡曾解释说:“凡少随尊长辈应童子试,尊长(即其塾师徐广文)为取名超凡,是科即进学,后觉其非,屡欲请更未果。旋领乡荐,犹欲在部请更,又以费不给,亦未果。遂成进士,因其名已通显,不便再更。”

郭超凡于道光五年(1825年)中举,十五年(1835年)中乙未科进士,三甲一百五名。十六年(1836年)春选任既是官职又是教师一职的兴义府教授,由此与兴义府,与张之洞结下不解之缘,也是历史上的一段佳话。张之洞在郭超凡赴兴义府任职的次年出生,由于天资聪颖,牙牙学语较早与一般小孩。郭超凡既是张瑛部属,又颇得张瑛赏识,张之洞蹒跚学步,张瑛便将他交付郭超凡,令其随时随地相机启蒙、施教。由于郭超凡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遗余力的倾心传授,聪颖过人的张之洞因此颇得郭超凡精髓,奠定了日后名震天下的雄才大略基础功力。郭超凡到来之时,兴义府旧试院房屋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甚至不能避风挡雨,座号仅五百余人。对此,郭超凡极力说服知府,也就是张之洞的父亲张瑛,征得其同意后,于城内另觅地址兴修试院,且每天不辞辛劳亲临工地督修。新建试院,设备齐全,座号达一千二百多员。任兴义教授六年中,郭超凡兴修学馆,哺育人才,积极投身之教育成绩斐然。景其浚、张之洞均是郭超凡门下培养出来的学生,后来皆成为中国政坛的显赫人物。景其浚,咸丰二年(1852年)进士,官至礼部侍郎、内阁学士。张之洞则是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中兴名臣”,官至湖广总督、体仁阁大学士及军机大臣。

自道光十六年(1836年)郭超凡开始入仕,除在兴义府的六年教授之外,郭超凡升任广东饶平知县,后改任东莞、香山等县知县,后任广州知府,一生仕途都在广东。其所到之处,为官刚正、伸张正义、不畏强权,深得百姓爱戴。

幼年时,郭超凡随其祖父郭震远启蒙读书,祖父督导甚严。郭震远临终时曾面嘱超凡:“我抚育你,承蒙祖宗保佑,你有幸成名,得供今职,我心意足矣!我知道做州县不容易,做廉吏多受累,滥用职权则有辱祖先。我愿你做清贫廉吏,不愿你做富贵险宦。”郭超凡铭记祖父遗训,以清廉慎权为官箴。其子郭中义任官云南,亦有其父遗风,实在令人敬佩。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郭超凡任广东饶平知县兼理大埔县。该区域周临海边,常有海盗出没,绑架勒赎。超凡设计擒杀海盗头目“天公大王”,民始安居。饶平县有马冈、潆溪、孚山等处大族,屡因争夺水田,聚众械斗。郭超凡能分清是非曲直,立石碑定疆界,使多年百余积案得以冰释。坏人敛迹,社会安定,百姓称之为“郭青天”。将调离饶平时,百姓拦两广总督耆英轿子,恳求留下超凡。其离任后,饶平百姓为其建“思德政碑”,哭泣饯送的百姓不绝于途。

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郭超凡调任东莞知县,东莞每次参加县试的童生近万人,录取名次皆按出钱多少来定。第一名要交纹银数千两,次等也要交银数百两,有的则是应地方豪绅的请托而录取的,有真才实学而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仕途因而遭受堵塞。此恶习因袭已久,难以纠正。郭超凡痛感县试风气败坏,行贿之风盛行,致使英雄无路,豪杰丧气,于是大力整顿试场陋规,不顾险阻,毅然整顿试场规则,杜绝冒名代考,一律凭文章取士。经整顿后录取的秀才,有一半出身贫寒人家。如后来做四川、山东学政的梁耀,内阁学士潘衍,皆为当时选拔的秀才。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考绩时,郭超凡被列入“卓异”,次年调任香山(今中山市)知县,因超凡秉公执法,不畏权势,深得民众景仰。其时,县里缙绅曾望颜,是朝廷待讲学士,丁忧(奔父母丧)回原籍时,霸占民田,被老百姓控告。郭超凡传讯时,曾为道光皇帝赞许“遇事敢言”的曾望颜,坐大轿至衙门,傲气十足,气势凌人。郭超凡有礼有节,以理服人,劝他放弃强占的民田。曾不仅不听,反而向上告状。郭超凡不畏强权,亦向上禀告,要求派员勘查。勘查结果,曾望颜理亏,便托人向郭超凡说情。超凡答复:“多少懂得为官之道的人,哪个愿得罪有权有势的人家呢,但我不能因此枉法。”秉公执法,据情持理果断地将田地判还了百姓。

香山县所辖澳门,是外商进入广东的要冲,管理稍有不当,往往生事。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签订后,英国人在当地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驻澳门领事亚玛勒,之前入侵广东时,曾被炮弹削去一臂。其在近海一带,挖毁百姓坟墓、田土,修赛马场设赌。一次演会,赛马场上人头攒动,棚幕云集,亚玛勒不顾一切,纵马驰骋。忽从人群中冲出一勇士,跃身一刀,亚玛勒人头落地。勇士提着亚玛勒人头乘船入海,英军搜索不得,即发兵围攻前山。闻讯,郭超凡率兵连夜赶至前山上城固守,并调附近民团援助,请省里派兵增援。黎明时,英军加紧进攻,弹如雨下。两军酣战,香山协叶常春等人贪生欲逃,郭超凡厉声斥责,斩杀一不从令者,群情始定,奋力防守;乘援军到来之时,超凡指挥出城袭击敌人。此役十二天里,打了七仗,杀伤许多英军,前山终于解围。至此英军大惊,始知超凡可畏,闻之丧胆。郭超凡民族自尊心极强,其一生闪光点众多,但最大的莫过于抗御外侮,百姓皆盛赞其为民族吐气扬眉。

咸丰三年(1853年),超凡升任广州知府。至咸丰六年(1856年),英国借口“亚罗号”事件蓄意挑衅,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于十月二十三日向广州突发进攻,将兵舰开进省河,炮轰珠海、猎德炮台,直逼省城。英军占据炮台后,焚毁省河南岸沿江房屋,并炮击广州城,炮弹折断知府衙门西园巨大榕树,击毁民房、衙署。面对强敌,超凡毫无惧色,率领军民奋起抵御,日夜亲临前沿指挥,派人从省河两岸困扰敌人,与英军作战一个多月。由于郭超凡指挥有方,广州军民伤亡不过数十,而英军死亡逾千。最后,英军不得已,于十二月底退出省河。当地社会得以太平,他被誉为“中华抗英第一人”。刘訚誉其为“名儒”,“名将”。

咸丰七年(1857年)九月,郭超凡因病解职,在小马站疗养。两广总督叶名琛采取亲自向各团练下达了整备指令,还公开发布告示,悬赏英军人头。在这危急关头,广东巡抚柏贵和广州将军却转身作了汉奸,在英法联军强攻之下,广州于次年12月9日失陷,叶名琛被俘。病中,当得知此消息时,正在小马站卧床养病的郭超凡痛心疾首,悲愤叹曰:“不料我一离职,洋虐强横逞凶,竟到如此地步。可恨!可恨!……”随后昏厥。

醒后,郭超凡对家人说:“我深以与洋虏作城下之盟为耻,以与洋虏周旋为羞。待新总督到时,就恳求退职回乡。”言毕,超凡勉强起床,整理文书,检点行装,作回乡准备。

之前,朝廷曾诏令:省以下官员能委以重任者,要各行省推荐。当时广东官场有竭力推荐郭超凡者,也有忌其才而破坏举荐者。叶名琛被俘后,广东新总督黄宗汉,钦差罗椒生、苏赓堂等都望郭超凡早日痊愈,拟推举重用。可惜国势颓废,郭超凡虽痛感外侮入侵,有为国效忠之心,终因等不到壮志得酬之日,于咸丰八年(1858年)五月三十日,抑郁早逝,享年59岁。

郭超凡死后,清廷赠以“太仆卿”衔。并准给勘合回籍,入城治丧。郭超凡眷属扶柩回黔,将其葬于今贵阳紫林庵之阳,墓址今已无法考证。

这位从鸭池河畔“文武之乡”走出去的“一代名儒”、“一代名将”,由于小人嫉贤妒能,不能大展雄才,因抑郁贫病而终。这是那个时代因小人而酿成的历史悲剧,亦是国家民族的损失!

寻迹郭超凡

我借助实地踏访和各方提供的文字资料,认真整理梳理完郭超凡的生平事迹,心情渐渐变得无比的激动和沉重。我从新店镇政府办公楼的院子走出来,慢慢往鸭池河边走去,一路打量起曾是水电九局所属的厂房,庭院,影院,球场,还有那不朽的东风发电厂,以及横跨鸭池河两岸、新旧并列的两座用钢铁浇铸、辅之以钢铁构件搭建而成的大桥。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曾被称为“小香港”,把这方土地搅动闹腾繁盛时髦一时的,正是入驻新店建厂修舍,拦河筑坝,蓄水发电,轰轰烈烈大干水电事业的国家水电九局。老街渡口1936年1月,红军贺龙、肖克、王震等率领红二、六军团进入贵州强渡乌江借道黔西北北上,也曾发生过紧张激烈,扣人心弦的故事!而且这故事也同其他精彩华章一样,一直流传在这块土地上,其精神将会代代传承!据说1958年清镇毕节公路建成之前,山崖峣岹,水深湍急的鸭池河两岸一直没有人烟。直到大规模的公路工程启动,才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开饭店开商店旅店。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虽然它的最鼎盛时期过去了,现如今,仍不乏人烟辐辏,人声喧阗,车水马龙的景象。桥头平地与大桥道路连为一体,走在这里,恍惚是走在某个繁华县城的繁华街道上!听着奔流不息不舍昼夜的鸭池河哗哗的流水声,看着距离不远,旧的早已废弃不用,新的正车流人流川流不息的两座大桥,岁月的钩沉融入心底,未来的美好正扑面而来。毋庸讳言,新旧更替难免使人产生些许的感伤,然而新兴的蓬勃则更令人无限愉悦、充满希望。滔滔的鸭池河必将见证,历史定会铭记住每一位中华优秀儿女,将他们的名字镌刻在中华群英谱上,在一代又一代民众心中为他们树起一座又一座永远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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