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拉维亚坦言,当他想在文学中处理关于现实问题的时候,他发现,乔伊斯和普鲁斯特,这两个同代人已经把关于现实能写的一切都写完了。于是,他决定另辟蹊径,在小说中融合悲剧的写作技巧,或者说用悲剧的形式展现现代人的存在问题。通过《冷漠的人》这本小说,我们发现他基本上是达到了这一要求。 小说主要描写了五个人,即母亲、女儿、儿子,母亲的情人和母亲的好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这五个人在两天内发生的事情。戏剧的场景要求简洁,在《冷漠的人》中,故事的主要场景是阿尔登哥家的别墅、母亲的友人丽莎家、母亲的情人莱奥的公寓,还有一两次的举行舞会的大厅和出租车的内部。而发生在阿尔登哥家的事情则主要发生在餐厅与客厅里。
这之中,尤其是几场在餐厅里众人吃饭的戏或者对话极易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在餐桌上,女儿所预感的一次次充满烦闷且相似的对话展现出母亲的嫉妒、猜忌、易怒、对情人的依恋和由此导致的种种愚蠢行为,女儿自己空空的大脑袋、对新生活的向往、对当下的厌恶以及冷漠,弟弟米凯莱的懦弱、伪装、无聊以及冷漠,母亲情人的虚伪、狡诈、做作等突出的性格。在这些方面来说,莫拉维亚的确是以戏剧的方式在写作这部小说。 然而更重要的故事其实不是发生在这些现实的场景里,而是发生在以现实作为材料而搭建在人物内心的剧场之上。不论是母亲、女儿、儿子和情人,还是作为打破这个密闭的四人关系(这一四人的密闭关系由母亲的情人莱奥掌握)的丽莎,均由各自的性格和愿望、欲望所操控,经常陷入深沉的幻想中。
母亲时常幻想莱奥与她的温存,这恐怕是因为她已发觉自己年老色衰。而有时,她又幻想着莱奥背叛了她。过后,她又幼稚地幻想着莱奥这个好人能够为自己的孩子们操心、安排他们的命运。女儿卡尔拉幻想着自己能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为此她必须做出牺牲,在牺牲之时尚且无法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愿意去认识这个残酷的现实。而情人莱奥的幻想则更实际,这个情场老手的幻想往往出自经验,具有较高的可实施性。丽莎的幻想与母亲的幻想几乎如出一辙,只是换了对象。
书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幻想,或许是米凯莱的幻想,尤其倒数第二幕他走上杀死莱奥的路上所做的幻想。在这场幻想中,他发出了那句振聋发聩的格言:“这才是我真正的罪行,我犯的是冷漠罪。” 于是,悲剧不只是在这些人物的生活中,更是在这些人物的内心中上演着,在他们的内心与行为的撕裂的间隙中上演着。这样的心理叙述向读者展现出这种现代性的悲剧在一寸一寸地渗进人们的生活,同时蚕食着人们的存在。
米凯莱的冷漠,卡尔拉的冷漠,不同于我们日常所说的冷漠,不同于压抑着恻隐、怜悯等情感,而是一种对于一切都感到厌烦、疲倦的态度,是一种毫无生机的、怎么样都行的状态。这样的状态是因为他们无法与存在同一化,无法感受到此身之存在,也无法感知存在。因此生命就仿佛失去了源头的死水,纵然心头闪过迷茫与怀疑,却仍然无法迈出行动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