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那个小镇,在金城的南郊。
我们那个小镇,有两个叫大楼院的地方。第一个大楼院,在小镇的最北边;第二个大楼院,在小镇的最南边。
大楼院的居民,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移民,他们住的楼上,没有暖气,没有通水,也没有厕所,是那种老风格的苏式大楼,用今天的眼光现在看起来,自然是陈年旧物了。
冬天的时候,大楼院的居民,家家户户会生起来火炉,取暖用的煤炭,就是那个小镇上出产的煤炭。七八十年代,每吨炭的价格,在二十元左右吧?反正不是太贵。
我们那个小镇上还有一个什么煤炭经营公司,专门出售炭块和煤砖。所谓煤砖,就是用小镇上出产的煤沫子,和小镇上的黄土,混合在一起,浇水,在一个方形或者长方形的模子里,拓出来的砖块。那时候,取暖,烧水做饭,都是用火炉。不过这里面也有点细微的区别。平时取暖,要往火炉里放点煤砖,煤砖的热度不高,但保暖驱寒还是可以的。炭块的热量很高,放在火炉里,做饭烧水,可以很快完成。
我们那个小镇的人,很少用蜂窝煤,那种煤块不经烧,还煤气大,人闻了,口痒喉干的,很不好受。那个年代,家里用火炉,最危险的,就是煤气中毒。最安全的办法,是晚上睡觉之前,将窗户打开一点,透着风。如果全将窗户关死,室内不通风,人就容易煤气中毒,这是很危险的事,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炭块的价格,要比煤砖高一点。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家家都有一个煤炭供应凭证,有了这个“炭本子”,购买的费用,会低一点。没有这个炭本子,就要买“高价炭”了。那个时候,我们那个小镇,家家户户,都有四五个甚至七八个子女,生活的费用,当然很紧张了。有了炭本子,就可以买到便宜点的煤炭。
不过也有家中人少,使用煤炭不太多的人家,这个时候,他们家的炭本子,就成了可以交易的一笔买卖。子女多,使用煤块多的人家,可以出点钱,将他们家的炭本子借来,去多购一点低价炭。当然,也有些人家不是太计较这些东西,看到困难的人家,会主动将自己家的炭本子借给这些困难人家,不收一分钱,也就是相互帮助一下。
我们那个小镇上,人情味比较浓厚。尽管是个移民小镇,但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传统社会里,那种让人感到温暖的友情。
那个年代里,除了炭本子,还有粮油本子。买粮,买油,都要凭借粮油本来买。经过那个年代的人,都是有切身经历的,也就不用在这里多说了。
不过人世间,没有完美的事物,我在这里一个劲说我们那个小镇的好处和优点,难道就不存在缺点吗?
缺点自然有,而且说起来,还有点心痛,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不愿说给别人听。
我们那个小镇,打架的风气比较浓厚,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天天可以在街头看到打架的小伙子。我们小镇上的人,叫这些爱打架的小伙是“闯社会的”。后来进行了严格管理,有不少年轻的小伙子,因为爱打架,而坐了牢房。这些爱打架的年轻人,大多是在我们那个小镇的剧院里,被宣判的,犯事轻的要坐三五年牢房,重的则要坐七八年甚至十几年牢房。
我们那个小镇,说来有点令人叹惜,就是小镇上的经济比较单一,只有煤炭资源。挣了点钱的人家,都搬到城区去居住了。年轻的人,为了寻找更好的发展空间,也都去了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域。留在小镇的,都是一些退了休的中老年人。
好了,缺点我打算就说这么一点,没有其它可说的了。我现在只想说些有趣的事情。人生一世,不如意的事,总是占了大半,还是多寻点能够让自己让别人开心的事,自得其乐,才是正经。
我们那个小镇上,有家剧院,听说是在五十年代的时候建起来的。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镇上的小孩子们,喜欢到这个剧院里去玩耍。那个时候,有了什么好电影,剧院里就人山人海,好不热闹。许多小孩,没钱买电影票,于是趁着观众入场的时候,随着人流,混进剧院,看一场电影。
小镇的电影院的东边,是一条小河,七八十年代,夏天的时候,小河里可以看到蝌蚪。镇上的小孩,有时会将河中的蝌蚪捉起来,放在有水的瓶中,观察这些黑色音符一样的小生命游来游去,以此为乐。
小镇剧院的北边,临着公路,有一家二层楼的照相馆。剧院的南边,也是在公路边上,建有一家书店,现在看起来,是有着五十年代的特有风格的。书店在那个时候,是了解外部世界的重要渠道,有一部叫“世界之窗”的书,每个月出一本,从中可以阅读到不少国外的新鲜信息,尽管那信息可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了,但对小镇上的人来说,还是存在有开阔眼界的价值。孩子们也可以在书店里,买到不少流行的小人书。现在能够想起来的,有铁道游击队、渡江侦察记、偷拳、水浒传等等。
书店的东边,是一条铁路,现在是早已经被拆掉了。铁路的东边,那时候有一家食品厂,里面的绿豆糕是做得很好吃的。
剧场的南面,有一个单位,管理着我们那个小镇的电力供应。剧院西南边有一座小桥,小桥的南边,是一个出售杂货的商店,商店的对面,有一条斜巷,进入后,可以看到一座小二楼,楼里的居民,多是我们那个小镇上,一家叫陶瓷厂的职工。这座小楼的背面临着河,从河水而过,可以见到一座小庙,叫什么观音庙。庙是建在山腰之中的,通向庙门的路,不宽,由下向上走,全是陡坡,遇到雪天,到庙里上香,走这条坡度很斜的路,可要小心一点了。
剧院大门的对面,是一些杂门杂户的人家,住户多来自五湖四海。说起话来,口音大都不一样。从中经常听到的,就有秦安的方言,庆阳的方言,平凉的方言,有时冷不丁,还夹杂着河南山东的方言。
我们那个小镇,八十年代的时候,人口比较多,整个小镇,有五六所小学,三所中学。每个班级的学生人数多为五十多人。最北边的一所小学,体育好。中街的一所学校,数学成绩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高林沟的一所中学,好像是我们那个小镇,条件最好的了,师资力量也较为雄厚。最南边的一所中学,不知有什么特点,现在是想不起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可以值得说说的事情了。
我们那个小镇,八十年代的时候,人们疯狂地开挖煤炭资源。有些地方,上面住着人家,地底下却是空的。空地之上建的房子,有裂了缝的,也有变了形的。后来这些地方的人家,全都迁到了其它地方。
我们那个小镇,以前的时候,有个哑巴,天天到小镇上来,听说他是个孤儿,但他却会画画。小镇上的人,有时递给他一支粉笔,指着不远处的一只鸡或者驴,让他画出来。哑巴手里拿着粉笔,在沥青公路上,会很快画出一只鸡和驴来。有的孩子嫌画动物简单,要他画一个人物的头像,那个哑巴看看面前站着的人,也会画出来,简单几笔,就可用线条勾勒出那个人的基本轮廓,活灵活现。
这个哑巴经常来我们那个小镇,身上背着一个油乎乎的很大的包,有时候小镇上的人,给他一点好吃的食物,他就把食物装进那个身上背的大包里。有人说,他家里还有一个老人,他要给老人留下点好吃的。但他是个孤儿,又怎么家中会有个老人呢?真是闹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这个哑巴是个有绘画天赋的人,也是一个快乐的人。但他的结局还是有点让人叹息,有一年,是快要过春节的时候吧,哑巴到了我们那个小镇上,购了点年货,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车祸,不幸死去了。
听老人们说,以前,从兰州到临洮,都要从我们那个小镇路过,走其它的路线,就有点太绕太远了。具体的行走路线,是从洪门子出来,沿着雷坛河,向南走,走过八里窑,叶家湾,石咀子,双龙寨,清水营,岘口子,下街,中街,水磨滩,高林沟,大水子,铁冶,山寨庄,过了山寨庄,就上摩云关。然后一路南行,就到了临洮。
我们那个小镇,听说在明代的时候,就开采煤矿,开办烧盆盆罐罐的窑业。最早的煤矿,听老人们说,是在小镇南头的铁冶和山寨一带。那时的煤矿,有官办的,也有私人办的。
我们那个小镇,早些时候,听说有许多烧窑的,专门烧大缸,小盆小坛,还有熬中药的黑罐罐。这些人家开办的窑厂,小镇上的人,就叫赵家窑,王家窑,曹家窑。不过现在是见不到了。
我们那个小镇,男人们爱饮酒的比较多。有经验的大人们说,有煤有矿的地方,人们大都爱喝酒。听说窑街、靖远一带的人们,也比较爱喝酒。可能和采煤这种行业有点关系吧。
以前听人们说,八十年代的时候,铁冶庄上有一个人,和他的一群朋友喝酒,饮完了酒之后,他却找不见了。大家怕他酒后出事,于是四处寻找,喊他,他也不答应,这下一同喝酒的人都慌了,真怕他有个意外发生。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他,不料这时候,大家听到他家的驴圈里,有人在呜呜地哭。于是寻声而去,却看到他抱着他家的那头驴,在一个劲哭,并嘴里说着,“爹呀,我想死你咾。”
原来不久前,他的父亲去世了。他饮酒之后,想到了父亲的养育之恩,心中难受,于是走进了驴圈里,抱着父亲曾经养过的那头驴,诉说起了心中的苦。
听说还有一个年轻人,家境不错,但爱喝酒。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与家里人发生了口角,他家的小二楼正好临着街,他想不通,于是从二楼跳了下来。不料他命大,楼下刚好经过一个拉着草垛的大车。这个年轻人掉在了厚厚的草垛里,他实在喝得醉了,就躺倒在草垛中,睡着了。第二天,主人的姑娘发现了草垛中的年轻人,将他扶到家中,给了他一碗浆水,他喝了之后,才醒过来。
这个年轻人为了报恩,于是拿着点礼物,经常去答谢草垛的主人,一来二去,他却和主人的姑娘有了感情,于是两人结成了夫妻。这个故事,就和童话一样,听起来令人感到舒服。
也有喝酒出事的,听说以前矿区有个人,在同事的家中喝酒,后来出门,在一个高坎上小便,风一吹,人不胜酒力,掉下了高高的四米高的土坎,等人们发现的时候,他不幸死去了。
我们那个小镇,悲剧的故事有,喜剧的故事也有。不过现在小镇上的人口少了许多,上演的故事自然也少了。剩下的,就是一些令人感叹的对往事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