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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素焕长篇小说《女人的天空》连载

第四章 鹰儿寻个好婆家

雁儿升入初中那年,鹰儿十七周岁。

十七十八一朵花。前来提亲说媒的媒公媒婆差点儿踢破姚家的门槛。爹说,甭挑花眼喽,好家好户的就行了。娘说,光好家好户可不中,当紧得有好人,人要长得好、心眼儿好,还得有持家过日子的能耐。

媒婆毛七奶奶说,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真是十全十美了,指不定又有啥褒贬呢,俗话说,两口子过日子,打打闹闹一辈子,不打不闹过不到头。

鹰儿疑问,咋过不到头?

毛七奶奶神神秘秘地说,好夫妻不长久,就说集北的宋家,多般配的一对,自成家以来小两口都没红过脸,好得跟黏胶似的,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结果呢,男的一场痢疾就要了命,撇下女的带着俩娃整天价死不了活不成的。还有南庄的尹家,也是出双入对,恩爱得让人眼热,到后来女的生孩儿难产,死了,男的哭天嚎地,一头撞在棺木上,险些见了阎王。毛七奶奶说着双手一拍大腿,难堪着脸说,提起这事我就想哭一场……

娘打断她的话,问,这两家的媒,都是你说的?

是哩、是哩!不是我说的咋……哦,不不,是死老头子提的媒岔,我只是传个话儿。毛七奶奶话说到此,愣脸察看了下娘俩的表情,赶紧闭上了嘴。

那,你走吧,俺要放羊去了。娘拿起扫把扫了扫脚旁的几粒羊屎蛋儿。毛七奶奶自知说滑了嘴,当说的不当说的都说出来了,却也无法挽回,只好识相离开。唉,靠嘴吃饭、靠嘴吃饭,这把不住门的臭嘴啊,真该挨。她不自觉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鹰儿看到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儿,她怨娘,哪有当面撵人的?你看,多不得劲儿。娘说,我还不得劲儿呢,来咱家提媒,扯恁多不吉利的事。那不是说起不打不闹过不到头么,我问呢,她才说的。鹰儿替人打圆场。

鹰儿是个好姑娘。她长相出众,高挑的个头,苗条的身材,上宽下窄的脸庞,双眼皮大眼睛樱桃嘴儿,只是常年的风吹日晒使她的皮肤有点儿黝黑,可娘说黑的恬静、黑的滋腻,黑黑,是本色;白白,粉搽的。身为姚家大闺女的鹰儿,从小就会替手换脚的。鹰儿,来帮娘往锅底门填把柴禾。中。鹰儿,快把你妹妹的干尿布拿来,你妹妹又尿湿棉裤了。中。鹰儿,等会儿都吃了饭你把锅碗瓢盆刷干净。中。鹰儿,羊圈里没草了,你下地割一粪箕子去吧。中。鹰儿,娘去你姥娘家看看,午饭你擀面条儿。中!鹰儿,这几晚咱娘俩都熬熬夜,把搓好的棉卟叽纺出来。中。鹰儿,凑空你把鞋筐子里的布片都拾掇拾掇,拉几双鞋垫子给你爹……中、中!鹰儿啊,鹰儿,你真是娘的好帮手。娘夸鹰儿勤谨,爹夸鹰儿乖巧,邻居大娘夸鹰儿懂事善良。而苗婶说,这闺女,面上软,心里犟。

苗婶这么说是有根由的。有一次,她领鹰儿去邻村刨红薯,刨了大半晌,口干了舌燥了,苗婶几次说回家吧,回家吃过午饭,想来再来。可鹰儿撅着小嘴说,不,婶要回先回吧,俺得把粪箕子装满。苗婶爱怜地看看鹰儿,不声不响地从自己粪箕子里拿出两块红薯扔过去。鹰儿急了,杏子眼一瞪说,婶这是咋?拿俺当不懂事的小孩了。说着急匆匆把红薯挑出来。苗婶笑吟吟地说,这妮子真犟。还有一次,生产队分工挖台田沟,三家一组六户一班的,队长分来分去的老是分不公道,那老兵残将的,那只有女劳力缺少男劳力的,谁愿跟他们一组一班?吵嚷中,刚长成个头的鹰儿从人群中走出来,不怯不惧地说,分吧,俺保证不会拖大家伙的后腿。生产队长瞅了瞅她纤细的身板,说,这样吧鹰儿,你回家让你爹打一摞子烧饼,工就不分给你了,工分照发。不,才不呢,一码归一码,桥归桥路归路的事,该分分,该买买。鹰儿干脆利落地说,一副不可小觑的神情。于是,生产队长就一挥大手一组一班地分好了,分好后就带领大伙挥动铁锹甩开膀子干起来。鹰儿也不示弱,她劲抖抖地掘地抛土,不一会儿就有细密的汗水从白皙的皮肤浸出来,渐渐,汇聚成一汪汪温热的汗珠,一粒粒顺着脸颊滚落地面、滚入泥土。苗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唉,这体力活哪是水葱一样的姑娘家干的?你娘呢,要不喊你爹来干吧。鹰儿说娘腰疼,爹这几天腿脚不得劲儿。苗婶说,那你就听队长的,回家拿几个烧饼过来,大家伙都充充饥,工分该记记,多好!鹰儿说不好,俺说过不了,不能改。苗婶唉声叹气,鹰啊鹰,你这闺女是真犟不是假犟。

台田沟挖下来,鹰儿得了个“铁姑娘”的称号,是大队支书任五给起的。

任五是马牧集首屈一指的人物,也是马牧集小学史老师的小叔子。而史老师跟这位小叔子平时很少言语,甚至故意疏远着、躲避着。眼力头高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四哥不在了,四嫂如同那荒芜的自家田地,当弟弟的难免有耬一耬、耙一耙的心思,可这位安分守己的四嫂早就报志守节了,这让他很是尊重,越尊重越喜欢,越喜欢就越搁在心里放不下,几次,他都想掏心窝子跟她说,俺四哥对不起你,俺老任家对不住你,你亏啊嫂子,亏是自找的还是命贪的?俺不好说,也说不清道不明,新社会新国家,谁不想守寡谁改嫁,反正俺任家从来没有勉强过你,俺那爽朗脾气的意他娘不是直截了当跟你说过么,人这一辈子,亏谁都别亏自个儿,亏了就是白活了。四嫂你却问她啥意思,她能有啥意思?她人好心善,多次跟你说过除了我啥都舍得给你,你还抱怨她欺负你,欺负你,她敢!说实在的,有次她竟这么说过,说我要是鬼迷了心窍迷上了四嫂,就一抹黑地扑过去,她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装模作样地呵斥她瞎胡吣,可心里头锣鼓家伙敲得叮咚响,我身为大队支书,有头有脸的,怎么着也做不出那顾头不顾腚的蠢事,俺得树威,更得保全四嫂的名声。

人有名树有影儿,这道理谁都懂。理还可以这么说,大队支书是乡下威望最高的,门槛最高的,生活水准最高的。

苗婶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任支书家的大儿子任如意快二十出头了吧,听说婚配公社书记连襟的小闺女,可那闺女去了一趟城里,跟一个照相馆的小子扯上了,风言风语地传到意他娘耳朵眼里,她浑身蛆螀般不是滋味儿,尽管任如意一时难以置信,尽管任支书一时还没拉下脸发话。支书的脸面有时比寡妇的名声还金贵呢!

而苗婶,决计要成全一桩婚事了。她先跟当家的描了描,听听他话音,看是先跟姚家透话,还是先跟任家言明。当家的说,咱俩从来没跟谁说过媒,不知里面的歪拐,说话也没个深浅,不如托个合适的人。苗婶问,谁合适?当家的沉吟片刻,说,支书他四嫂。苗婶眼角一挑,抿嘴一笑说,那成,你去托吧。为啥让我托?当家的抬起机警的眼神看她。她想起那块找不到的花布和雁儿的那件新衣裳,若有所思说,你跟她熟呗。当家的一惊,问,咋讲?我跟她能有多熟?苗婶冷话反击,不熟你惊诧啥?当家的嘻嘻一笑,说,人家是教师,俺就是一个打烧饼的,说熟也不过是她买咱的烧饼,多说几句话,我又没有多给过她。苗婶说,你多给少给我也不知道,管它呢,总之是熟人,你就去托她吧!当家的推诿,还是娘们之间好说话,再说,她是咱英杰的老师,你又不是不认得。苗婶急了,让你去你就去,咋恁多事?当家的也就应了声,中,去就去,可是保不准能说成。苗婶手一摆,说,说说再说!

说起来这儿女婚事,有时真是不怎么说就成了。苗烧饼去找史老师一说,史老师两头一掂量,一个喊他婶,一个唤她姨,正好不差辈,就立马表态,好,好媒岔,你去说吧,就说我让说的。苗烧饼旋即像传圣旨一样去说了。任支书一听说是四嫂让说的,说的又是“铁姑娘”,眉眼里都是笑,立即招呼大儿子和他娘,来来,都发表个意见,中还是不中。儿子说,那边还悬着呢,说啥说?娘回答,你爹一句话的事,就退掉了。儿子说,那也得等退掉再说。爹就启发儿子,你知道说的是谁不?姚家的大妮,鹰儿,个子高高的,辫子长长的,眼睛大大的,白白皙皙的,说话头头是道的,一看就是稳稳当当规规矩矩的人儿。儿子白了爹一眼,说,别说了,一个集上的,谁不认识谁?只是她比我小,小时候还跟我一起烧过红薯窑呢。娘说,小点儿听话,小点儿……哦,你寻思寻思,对鹰儿可有意见?儿子一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只要她没意见,我就没意见。爹瞅了娘一眼,问,你呢?娘说,只要你爷俩没意见,俺才没说的呢,一百个满意。爹就哈哈一笑,说,媒人是杆秤,知轻又知重,只要都没啥意见,就中。苗烧饼满脸堆笑,一拍巴掌说,中中,那就中,我这就去姚家提亲。

去姚家提亲,是苗烧饼两口子一起去的。如此一个好媒岔,自然是一说就成。

姚家两口喜上眉梢,开心地说,俺鹰儿有福,寻了一个好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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