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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虫儿  作者:王东超

如果单纯从种类上讲(论个体数量,肯定谁也干不过虮蛘了),鞘翅目是昆虫纲里第一大目,有35万种之多。金龟子就是鞘翅目金龟总科昆虫的总称和俗称,黄县话则称为“瞎撞(黄县话读如创)儿”,前者是从静态视觉着眼:它们个个身披笨重的鞘翅,包裹得像忍者神龟一样,几丁质构成的鞘翅坚硬光滑,能反射阳光,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

瞎虫儿  作者:王东超

飞行中的金龟子

而后者则更重动态视觉:飞行时两片鞘翅左右撑开,靠膜质的后翅提供动力,鞘翅有风阻,也更容易受气流影响,所以其飞行姿态总是东一头西一头,横冲直撞的,像是没头的苍蝇, 因而得到这样一个诙谐的诨名。到处都可以看到瞎撞儿们的身影,像推粪成丸的屎虼螂,常在荆条丛中嘤嘤嗡嗡的荆虼螂,喜欢在䒷蒌上扎堆的萝藦肖叶甲,还有那些无花果成熟后不请自至的白星花金龟(它对酸甜发酵物质有较强的趋性),都是平常熟知习见的。

有一种特别称之为“瞎虫儿”的,则是孩子们的最爱,它的学名叫作棕色鳃金龟,叫起来挺拗口的,绝不如“瞎虫儿”来得有趣。

瞎虫儿  作者:王东超
瞎虫儿  作者:王东超

瞎虫儿

与别的形象丑陋可怖的金龟子不同,瞎虫儿长得甚是漂亮,通体是柔和亮泽的黄褐色(黄县东南山一带称其为“金金螂”,可能跟它金乌乌的体色有关),油油的,一尘不染。身体不大不小,边缘是圆滑的弧线,像一粒滴溜儿圆的花生米。豆瓣儿似的两片鞘翅下,很马虎地折叠着一对薄翅,像少妇晨起后不整的云鬓,可爱极了。

瞎虫儿喜欢藏身于山坡的春地里,柰子、李子和苹果树下也比较多——须得是沙拉地儿,泥地的果树下则很少见,而且这玩意和苹果树一样,分大年和小年。春地则是秋天收获以后不种冬小麦,整好后留着种春小麦或种花生、地瓜等的地块。每年四月上旬,大约是清明之后,李子树开花的时节——这个时间我记得比较清楚,因为我们这里五一前后花生、地瓜都种上了,瞎虫儿出现的这一段时间里,地里什么作物都没有——适时而至的春雨,润湿了干燥的砂质土,瞎虫儿就用它的挖掘足在酥软的砂土中掘出一条窄窄的坑道。忽然一天傍晚,在暖暖的夕阳斜照下,瞎虫儿像听到一声号令,一齐破土而出(傍晚出来是防备鸟类捕食,同时行动也可以把个体损失降到最少)。刚钻出地面,还来不及喘口气儿,便振翅而飞,在空中盘旋起舞,像是在庆贺自己的新生。越来越多的瞎虫儿顺着孔洞钻出来,加入到这场期盼了一个冬天的舞会中。实际上这是相亲舞会吧,山里人不明究里,觉得它们是在那瞎飞,“瞎虫儿”的雅号恐怕就是这样来的吧。

那些有瞎虫儿的日子,山村里的孩子像得到了号令,傍晚放了学,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书包也来不及撂下,便一溜烟儿跑上山。折下根刚萌新芽的棘针刺,便是最称手的武器。地下的瞎虫儿浑然不知外面的威胁,循了洞口依然络绎不绝地爬出来——瞎虫儿是团队精神很强的昆虫,多是一大家子住在一个洞里。你找着了它们的洞口,逮住了最先爬出来的那一只,轻轻地拽扯,常能揪出头尾相抱念珠似的一长串,引来孩子们惊喜的叫嚷。有的瞎虫儿屁股相接,显然在地下就成就了夫妻——这是真正的洞房——这样的瞎虫儿是最好抓的,其他出洞的瞎虫儿适应一下周围的环境,展翅欲飞,这时候抓把沙子扬过去,就能打翻一片,跑过去捡拾就行。等瞎虫儿飞起来,棘针刺就派上用场了,抡圆了胳膊,冲进瞎虫儿阵里,一路疯魔杖法使将下来,飞舞的瞎虫儿如中弹矢,纷纷似流星坠地。借着昏黄的光线把地上的瞎虫儿捡拾起来,便是很可观的一份战利品了。直到太阳落山了,四周黑黢黢一片,瞎虫儿缩在洞里不肯出来了,孩子们这才偃旗息鼓,得胜班师。

瞎虫儿  作者:王东超

煿瞎虫儿

回到家里,把战利品交给妈妈,放到油锅里,加点油盐煿一煿,有时嫌锅大费油,就在勺子里滴两滴油,放在炭火上烘烤。刚煿好的瞎虫儿又酥又脆,醇香满颊,那是寻常人难以尝到的美味呢。

后来才知道,瞎虫儿成虫钻出地面之后,是不取食的,直接交配产卵,所以瞎虫儿是特别干净的一种虫子,我的印象中从小没吃过别的金龟子,只有瞎虫儿可以煿着吃——据说有的地方连屎虼螂也吃,那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瞎虫儿  作者:王东超

瞎虫儿与幼虫——螆虫

瞎虫儿的幼虫便是蛴螬,黄县话叫作“螆虫”,这些体弯如弓,白白胖胖的小虫子,是农业的大敌,为害作物发芽的种子、幼苗和根茎。在胶东地区,瞎虫儿是跨三年两整年一代的:四月上旬成虫出现,四月十日前后达到高峰,四月中下旬进入产卵盛期,当年孵化出来的幼虫为害花生嫩荚果和地瓜、土豆的薯块,以及夏播作物的幼苗和秋播的麦苗,十月下旬下移过冬,来年三月底上升至耕作层开始活动,六月中旬化蛹,七月中旬羽化,羽化后当年不出土仍在地下以成虫方式越冬,到来年四月上旬开始破土而出,开始生命新的轮回。

离开故乡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瞎虫儿,古人有莼鲈之思,而我最难以忘怀的,却是小时候吃过的油煿瞎虫儿的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