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周航:声 音

作者:封面新闻

作者:石室中学(北湖校区)高二•九班周航

我习惯于靠声音判断人的情感。

躺在床上听高跟鞋的踢踏声,拖板鞋的扒拉声,急促是紧张,音重是兴奋,也听垃圾车开过时受到的谩骂,也听凌晨舒畅的鼾声。

我以为我对声音很熟悉了。

昨天她在铁栅栏门口等我,站在人群里面,一脸不轻松。“很累吗?”我问。一样是高跟鞋加长裙,但她的这幅模样我并不熟悉。

“这几天生意比较好”,她转过身,领着我走。她的声音并不比平时高。

奶奶在车上。我很久没见过她了。我从车的挡风玻璃走过去,她像是没看到我。她正在接电话,语气坚定但中气不足,我以为她在安慰别人。

我们上了车。我拿湿巾擦外窗的鸟屎,滋咦的划动声快赶上指甲划弄玻璃那么刺耳。总算为这个黑夹子带来了一点生气,至少是一点波动。我不知道这个车子怎么这么闷热,声音只有来回穿场于车中的热风的呼啸。

好在她开口说话了。

“这几天学校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吗?”她张开嘴,努力发出笑意。我觉得她说话心不在焉,音调却平的像一张白纸,对我的回答也许并不在意,”没有”我说。我说出这句话时感到有些气愤,但又觉得要是气愤就好了——我无措的身子明明白白地显现着我的恐惧。我不知道怎么了。

“哦,我们这周有歌唱比赛”,这股子阴郁的热气快憋死人了,“就今天中午”,我补充说。

又是沉默……

“家里有很多吃的,他们今天买了很多吃的……”奶奶在说话。她也在找话说。

我以为她的声音里多少有些雀跃,就往侧坐挪了挪,汽车右侧的反光镜里正画着她的脸。

原来我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她根本没笑,只是重复着张闭嘴的动作。

“最后表演的那个学生很厉害,像是专业的,大概有人拍了视频,我找一下”,我把嘴咧得很大,说话像灌了风一样。这是我从前学的本事,让声音不显得那么奇怪的方法。车里没人回话。

手机里面没有找到,我准备随手打开一个音乐——我通常这样缓解尴尬的气氛。我点了一首钢琴曲,又迅速按了下一曲,然后接着按。算了吧,我把手机扔到旁边,就这样安静着吧。

我把手机捡起来,又放下,抬头瞟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我没找到那首歌”。车里没人回话。我索性把窗户调开,用眼皮遮住这双无用的眼睛。但还不够,外面的声音让我不断想起刚刚这个黑夹子里一段又一段尴尬到发指的话,我感觉闷热得快吐出来了。

“你看一下朋友圈”,她总算又说话了。

我从前拿木棍挑逗蚂蚁时看到,一群蚂蚁排成一列从融化的水果糖旁边绕过去,冗长的队伍却永远不齐,像是一条发病了的线一样,我看到这种密集的东西就恶心,我跑开了。此时她像是在克制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情感,说出的话就像那一群蚂蚁一样,在无止尽地颤抖。我难受极了,这次却逃不掉。我终于知道今天怎么这么闷热,她们今天说话的声音都是这样,我已经快被那些蚂蚁灌满,我感觉它们也要从我的嘴里爬出来了。

我不敢看。我把窗户大打开,以至于我的耳朵里只有风的狂躁的声音。风把我的头发向后扒,像要划破我脸上的脂肪粒,撕扯着我的皮囊,我感到安心。“你看一下朋友圈”,她的命令从驾驶座刺过来,更加冷漠,更急促,更抑制,原来七十码速度的风带不走她的声音。“好”。我不能再装作听不到了。

我不知道我将面对的是什么,但我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变化已经在粗野地扭转我的生活。

车速还是70码。

路边的不知名的树挤得近,树叶的阴影和光斑不平分地交错着,风在鼓着树叶摇动,下午的阳光很好。

我再不能听到声音。

风的声音不见了。手机是无罪的,我只是没有力气捉紧它,它和我一起窝进了硬质座椅里。我想要张嘴,我轻轻地试了,但力气已经从我的身体流去,我竭力忍住翻腾的水涌出,至少不哭出声来,但只能无力地任凭水珠蒙住我的眼睛,身体已经不再听从于我。我想到微信里一条又一条不同人加工的同一个信息,就这样坐着,等待着,等待着。

奶奶的家就在几里外了,我忽然听到了心脏的翻涌声,它在急促的撞击我的胸,我的背部,我的整个身体,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我知道它要的是什么,正如我一样急需一个真相。我知道它的悲哀,正如我的悲哀一样。但我无法给它。

汽车停下了。

风停了。奶奶下了车。

“你一会上去”,她打开车门,跟着下去,隔着一层窗户继续说,“吃点东西,今天……”

“妈~”我感觉喉咙发痒,又跟着一阵刺痛,一只畸形的蚂蚁在我的喉腔涌动,我终于也被这些蚂蚁控制了,用尽了力气也憋不出半个字。

她还在说话。“妈~”我耗尽力气,终于将这只蚂蚁从嘴里吐出来,就再也拦不住身体的漏洞,任水流从中涌出。

我在车里怵怵地坐着,她在外面一样不发出声响。

“你小舅走失了四天了”她终于说了话。

我瘫在座椅上,任眼泪流出,喉咙也哽住了。我用手指扳住车内的扶手,再没听见她流泪的声音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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