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有一个王生,。父亲王三郎,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母亲李氏。还有一个孤孀无子的婶娘,几口儿一同居住。王生自幼聪明乖巧,婶母也很疼他。谁知祸不单行,七八岁时,父母相继去世。从此婶侄俩人相依为命。时光飞逝,转眼间王生已是十八岁了。
一日,杨氏对他说道:“你如今也已成人,咱们不能坐吃山空?我身边还有一些钱财,加上你父亲剩下的,凑成千把两银子,你去外面做些买卖,也是个营生。”王生欣然道:“这个正是咱们家的本业。”王生带着银子与一帮行商的同行商量,说南京那边好做生意,就先置办了几百两银子的苏州货物。挑了个日子,雇下一只货船,收拾好行李货物,拜别了杨氏,到船上祭拜一番,就开始出发,一路无话。
不过一日时间,就到了京口,趁着东风过江。到了黄天荡内,忽然起了一阵怪风,满江白浪掀天,不知把船吹到一个什么地方。天色已经漆黑,船上人四处张望,只能看到周围多是芦苇,前后再无第二只客船。王生和同船的同行正在慌张,忽然芦苇里一声锣响,划出三四只小船来。每条船上各有七八个人一拥的跳过船来。王生等喘做一块,叩头讨饶。那伙人一不说话二不杀人,只是把船上的财物尽数抢走,最后叫了声“聒噪”,双桨齐发,快速消失在夜色中。满船的人惊得魂飞魄散,目睁口呆。王生不觉的大哭起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就与同行的商量道:“如今盘缠行李都没了,再到南京有什么用啊?不如各自回家,再作打算吧。”卿卿哝哝了一会,天色渐渐明了。那时已经风平浪静,拨转船头望镇江而去。到了镇江,王生上岸,到一个亲戚家借了几钱银子做盘费,回到了家里。
杨氏见他出去没多久就返回,而且衣衫零乱,面貌忧愁,心底已是猜了个八九分。只见他走到面前,行了礼数,便哭倒在地。杨氏问他怎么了,他把前事说了一遍。杨氏安慰他道:“儿啊,这也是你的命。又不是你亏了生意,何须如此烦恼?先安心在家休息两日,再凑些本钱出去。”王生道:“以后还是只在近处做些买卖吧,这样也不用担心遇到之前的事儿了。”杨氏道:“男子汉千里经商,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话!”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又和人商量说扬州布好卖。就拿着杨氏凑的几百两银子到松江买了百来筒布,独自买了一只满风梢的船,合了一个伙计,择日起行。
到了常州,只见前边回来的船,都说道:“挤坏了!挤坏了!”忙问缘故,原来是粮船堵住了去往丹阳的水路。王生道:“怎这怎么办!”船家道:“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从孟河那边过吧”王生道:“孟河水路不好走啊。”船家道:“走的慢也比在这儿堵着强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呢。”只能听从船家的建议走孟河水路了。果然是天青日白时节,出了孟河。才开心的道:“好了,好了。若在内河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呢?”正在快活间,只见船后头水响,一只三橹八桨船,也飞速赶来。看看至近,一挠钩搭住,十来个强人手执快刀、铁尺、金刚圈,跳了过来。原来孟河往东去,就是大海,白天也有强盗,只有空船走得。今见是买卖船,又悔气恰好撞着了,怎么可能放过?船上财物又被搬了个精光。王生慌忙之中看去,认得就是前日黄天荡里一班人,大声喊道:“大王!之前已经被你抢过一次,今天怎么又遇上了?难道是我上辈子欠了你!”那领头的一看,道:“果然如此,给他一些盘缠。”就把一个小小包裹扔了过来,放开了船,再次飞速离去。王生只叫得苦,拾起包裹,打开看时,还有十来两零碎银子在内。噙着眼泪冷笑道:“起码这次不用再借盘缠。”到了家中。杨氏见来得快,又一心惊。王生泪汪汪地走到面前,哭诉其故。难得杨氏是个开明之人,又眼里识人,自道侄儿必有发迹之日,并无半点埋怨,只是安慰他。
过了一段时日,杨氏又凑起银子,催他出去,道:“两次遇盗,多是命里所招。命该失财,便是坐在家里,也有上门打劫的。不可因为这,就丢了家传的行业。”王生只是害怕。杨氏道:“侄儿若是担心,就去街上占卜个前程。”寻了一个算命的先生,接连占卜了到几个地方做生意,都是下卦,只有去南京是个上上卦。王生打点好行李货物再次出发。
行了两日,又到扬子江中。此日一帆顺风,直抵龙江关口。然后天晚,来不及上岸了。怕再出现之前的情况,为了安心就靠着一只巡哨号船边拴好了船。到了三更,只听一声锣响,火把齐明,把他惊醒了起来。睁眼看去又是一伙强人,而自己的船也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透过火光,王生认出了这伙人还是之前的那群人。王生大着胆子,扯住之前送他包裹的首领,跪下道:“大王!小人只求一死!”大王道:“我们只劫财,你走吧,为什么还要纠缠?”王生哭道:“大王不知,小人幼无父母,全亏得婶娘重托,出来为商。刚出来三次,不知是不是前世欠了大王,三次都让大王夺了去,叫我何面目见婶娘?又哪里有那么多钱还啊?就是大王不杀我,我也要跳江啦,决难回去再见恩婶。”说得伤心,大哭不住。那大王是个有义气的,觉得可怜。他便道:“我也不杀你,银子也不能还你,我有我的道理。正好昨晚劫得一只客船,都是打捆的苎麻,而且不少,我要他没用,我取了你银子,把这些与你做本钱去,咱们也两清了。”王生喜出望外,称谢不尽。那伙人便把苎麻乱抛过来,王生与船家慌忙放好,一眼望去,大概两三百捆。强盗抛完了苎麻,再次快速离去。等到天亮,王生道:“这也是有人心的强盗,这些苎麻差不多也值千两。我如果就是这样去卖,有人认出,反为不美,不如回家改了样式,再去别的地方卖。”
到了家里,见过婶婶,又把前事一一说了。杨氏道:“虽没了银子,换了这么多苎麻来,也不大亏。”便打开一捆来看,只见一层一层。解到里边,捆心中一块硬的,缠束甚紧。细细解开,乃是几层绵纸,包着成锭的白金。随开第二捆,捆捆皆同。一船苎麻,共有五千两有余。想来可能是大客商为了防盗,把钱藏在苎麻里掩人耳目。谁知被强盗不问好歹劫来,今日却富了王生。那时杨氏与王生叫声:“惭愧!”虽然受两三次惊吓,却平白地得此横财,比本钱还多了,不胜之喜。自此以后,出去营运,遭遭顺利。不上数年,遂成大富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