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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

超然如风摄影作品选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

赵顺年

承蒙朋友刘金波先生盛情,电影《长津湖》刚刚在诸城上映之际,我便观看了这部在国内有史以来投资最大、演职人员最多、战争场面最震撼、敌我双方交锋最惨烈的正在国内热映的电影。

是2021国庆假期,我陪家属慕名到诸城市岔道口公园北门正对着的茶道古街29号“缘督中医诊所”找刘金波先生求医问诊,并开始做针灸治疗肩周炎。

刘金波先生令我感激与感动!

令我感激的是,刘金波请我看《长津湖》电影的热情与真诚,当然并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请客,而是因为在我正特别关注并迫切想看《长津湖》这部电影时他非常及时的送给了我这个一睹为快的机会,使我酣畅尽意地欣赏了这一视觉盛宴,深切感受了这曲以青春、热血与生命谱写的气势磅礴、充溢着满满家国情怀和崇高国际主义精神的雄壮威武战歌!

令我感动的是,刘金波是一位大夫,是一位中医大夫,大学毕业后,他穷究《黄帝内经》、《黄帝八十一难经》、《伤寒论》等中医经典,兼取董氏奇穴等多家针法特色,在古中医理论指导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辨阴阳、求同气”的大通针法,将“以上治下,以下治上,以左治右,以右治左,同气相求,阴阳倒逆”的治疗法则应用于临床,既安全方便,又疗效确切。刘金波先生在掌握了一整套成熟的中医、中药理论和独特技艺,赢得患者普遍好评的基础上,他又在自己的恩师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医大师、针灸学专家石学敏教授指导下,决心继承好博导石学敏教授独创的针法,在醒脑开窍针法治疗多种疑难病和手法量学研究方面取得更高的成就,勇攀医学高峰,为更多需要的病人解除痛苦。刘金波年轻有为自不待言,他的勤奋好学,善于钻研,勇攀医学高峰的精神令我感动。但最让我感动的是,在观看电影《长津湖》时,他让自己已上大学的女儿和刚上小学的儿子一同踏进了影院,他对我说:“让孩子们看这部电影不是让他们看热闹,是让他们受教育,是让他们看看战争的残酷,知道社会安宁和生活幸福的不易!”

这句话,让我异常感动!

现在的人们,实在是太需要战争这方面的教育了!不仅是年轻人,包括老人,都应该进行和强化这方面的教育。这个教育并非是战争中哪方谁强谁弱,谁胜谁负的问题,而是战争的残酷与无情,使大家看到人的生命在战争中精神上的坚强与肉体上的脆弱,精神上的力量强大,是战胜敌人的一个方面,但在人的肉体上,尤其是在现代战争的战场上,瞬间就会化为乌有,甚至简单到如同秋风扫下一片树叶脚下碾死一只蚂蚁,在火光一闪的瞬间一个甚至多个活生生的人就立马粉身碎骨。《长津湖》这部电影,抛开谁胜谁负不说,仅就战场上的残酷而言,在多场戏中都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包括“冰雕连”,包括土豆冻成冰块咯坏牙,当然也包括美军和联合国军所面临的气候与环境的恶劣。我想,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而任何战争都是对人的生命的摧残,都是对和平社会的亵渎,都是对人们幸福生活的践踏,一场战争下来,不知要夺去多少人的生命,不知会让多少人痛不欲生,不知会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从这个方面讲,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懂得珍爱和尊重生命,所有的国家都要避免和遏制战争,让子孙后代远离杀戮,铸剑为犁;让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文化的各国人民和睦相处。

作为一部电影,从艺术角度讲,不管主创人员做出何种的艰苦努力,付出多大的劳动,总会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与不足,况且,《长津湖》这部既关系到国际与国内,又关系到历史与现在,还关系到战争与和平的史诗般的鸿篇巨制,它主题的鲜明、故事的构思、场景的设计、人物的刻画、细节的描绘等等无疑都是十分成功的。尽管影片长达近3个小时,但它怎么也承载不下那三年抗美援朝战争的艰苦与卓绝,怎么也承载不下那种特殊环境下特殊战争的惨烈,更不可能在有限的片长时间内承载下每一场战役每一次战斗具体的场景与细节!

毋庸讳言,电影就是电影,再高水平的编剧、导演、演员包括现代拍摄制作技术的应用,既无法也不可能复制出战场上的那种真实那种危险那种残酷那种血腥。

我不想对《长津湖》这部电影作什么评论,因为对它的评论已经铺天盖地,好评如潮,当然也不可避免有贬谪之词,甚至吹毛求疵之语。当然,我也能找出它很多的缺陷与不足,甚至比较明显的错误之处。但是,我不是在搞影评。在这里,我只想告诉大家我在观看这部电影时所想到的,是我边看边想,看完之后写下的这些文字。

我是怀着从电影上进一步了解抗美援朝那场战争的惨烈和受教育的心情走进影院的,因为那场战争与我有着一份联系,并且是一份很密切的联系——我的大哥就牺牲在了那场惨烈的战争中。

电影一开始,当伍千里双手抱着盛放他大哥伍百里骨灰罐子回家探望自己的父母,并表示要帮助自己的父母盖房子给老三伍万里说媳妇,可仅仅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接到了部队紧急集合出发的命令。他不知道出发去哪,即便知道了也无法告诉他的父母去哪,只跟父母说很快就回来,回来后不但要帮父母盖房子,还要帮父母种刚分到的几亩土地。他跟他的父母依依惜别的那个场面,一下子就把我代入了我的大哥即将赴朝前跟我的父亲最后分别的那个场面!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

那是1952年农历11月底,刚刚成立的乡邮局给父亲送来一封加急电报:“请父速来”。电报是从江苏常熟来的。父亲不识字,拿电报让二哥看。二哥看了电报后好长时间没说话,父亲就急了,催问道:“怎么了,电报上是什么事?快说!”

二哥心里紧张但却用缓慢地口气对父亲说:“我大哥那儿可能有什么事,让你快去。”

父亲一听,十分吃惊地直愣愣地看着二哥,也不说话了。

爷俩知道电报内容后都不说话,是他们的心情都一样沉重,并且沉重在了一起。一是因为他们都担心大哥那里肯定出了事,从电报上那四个字判断,孬的成分大于好的成分,并且事很急;二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件比较严峻很麻烦很棘手的事,就是当时我母亲和我二嫂都怀着身孕:母亲怀的是我,二嫂怀的是我的大侄子培华。那个年代,婆媳同时怀孕,一块坐月子的事在中国的农村尽管不是很普遍,但也屡见不鲜。父亲和二哥接到大哥电报的时候,母亲和二嫂都已经到了身子行动不便的时候了,说不上哪天就要坐月子,因而不能一起离开家,爷俩当中,一个马上出发去看大哥,另外一个必须在家照顾这两位孕妇。而能同时照顾婆媳两个孕妇的合适人选是二哥,他既可照顾自己的媳妇,又可照顾母亲,倘若父亲在家,他就有很多不方便,或者就是没法照顾二嫂。但是,从山东省诸城县的农村都吉台村到江苏省的常熟还不知是县城还是农村,相距千里之遥,父亲如何去二哥在发愁,就愁在父亲不识字上,父亲一个大字都不识!父亲自然看透了二哥的为难,他也知道自己去路程遥远且十分艰难,远,如远在天边,难,难于上青天。爷两个大眼瞪小眼愁了半天,但大哥那边也事不宜迟,逼着父亲尽快做出了决定,他对二哥说:“你在家照顾你娘和你媳妇,我自己去,现在就走。”

父亲在路上非止数日,终于到了常熟。

一个字不识的父亲,在那个年代出行远门,汽车、火车的来回折腾,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据父亲自己说,一路上,他时刻不停的问路,问的口干舌燥,因为语言不通,有时候好不容易搭上腔,可自己说什么人家根本听不懂,人家说什么他也听不懂,耳朵里填满了一大堆“叽哩哇啦”,父亲说比小鬼子的话还难听难懂,加上心里着急上火,到了大哥部队的时候嗓子已经哑了。幸亏常熟当时只驻着大哥所在的那一支部队,不然,即便到了常熟,父亲找到大哥也还要费很多周折。好容易找到部队大门口,父亲跟站岗的战士解释了大半天,就是没让人家听明白要找谁,幸好一个年龄稍大像是官样的当兵的从外面往院子里走,便问父亲找谁,父亲说了好几遍找谁,那官样的当兵的才好像是听明白了,便很客气的喊了声“大爷,请跟我走吧!”

那个官样的当兵的领着父亲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人来人往,都是当兵的,也不知在忙什么。父亲跟着那个官样的当兵的一直走到正面一排房子最东头的一间门口,那官样当兵的就在门口站住立定,高声喊:“报告团长,您家大爷来了!”

大哥从屋里跑出来,见果然是父亲,便十分高兴地喊了声:“爷,您来了?”

父亲随着大哥走进屋里,见屋里虽然有些凌乱,但大哥好好的,便问大哥拍急电报,催着快过来有什么事情。

大哥很轻松地说:“没什么事情,就是想爷了,让爷过来看看。”

父亲就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这大老远叫我来,是看你还是看我?”

大哥见状,心里很是明白,满脸笑意地跟父亲说:“爷,看你看我这不都一样吗,反正我看见爷了,爷也看见儿了。爷,你既然来了,就放宽心,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儿子陪您到处玩玩,这南方可比咱北方好多了。”

父亲听了就更不愿意了,有些生气地对大哥说:“家里忙忙的,哪有心思玩,真没什么事,明后天我就回去。”

父亲对大哥只说了二哥已经结婚,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但隐瞒了母亲也怀了孕,很快也就要坐月子生孩子的事。

其实大哥那个时候就是要见父亲一面,这是后来父亲才感觉到的!

大哥知道,即便自己真有什么事情,父亲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大哥一直表现着轻松的样子,对父亲说:“爷今天先歇着,明天我陪你先在常熟城里转转看看。看完常熟城,再陪着爷看其它地方。”

一路辗转,一路颠簸,一路语言不通,一路不知怎么坐汽车怎么乘火车,父亲真的累了,他顾不上跟大哥计较,便随着大哥往院子的西头走去。

大哥将父亲安排在部队的接待处,自己便忙其它的事情了。

在部队的接待处里,父亲还看见了几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有的嘻嘻哈哈,大呼小叫;有的却擦眼抹泪,啼啼哭哭;大都是叽叽喳喳,南腔北调的,父亲也听不懂人家说了些什么,加上他一路的劳累,在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父亲一觉就睡到第二天天亮,早上醒来,大哥就陪父亲吃过早饭,用一辆美式“37”款吉普车拉着父亲到了常熟城里。在车上,大哥边走边比划着讲给父亲听,这是什么街,这是什么路……父亲一脸的不屑一顾,心不在焉。大哥是有目的的说,他不管父亲听还是不听,继续给父亲比划着讲解着,待穿过几条街,拐了几个弯后,车便在一家照相馆门前停下,大哥就说服不愿意进去的父亲,硬是逼陪着父亲走了进去,请照相师傅给爷俩照了个合影,并说好明天一早来取。父亲看见,照相馆的生意很好,照相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当兵的和一些家属,有的还跟大哥打招呼打敬礼,什么团长长,团长短的叫着。

从照相馆出来,父亲就问大哥:“什么时候当的团长。”

大哥说:“就是给您发电报的那天,上边刚下的命令。”

父亲就说:“急着拍电报让我来,就是来看你当团长?”

大哥有点支吾的说:“是,就是让您来看儿子当团长了。”

第二天,也就是父亲到常熟后的第三天,大哥刚陪父亲吃完早饭,就见一个当兵的给大哥送来了三张照片,大哥拿给父亲一张看,父亲认真端详了端详,很高兴地说:“好,好,奇好!”

大哥就说:“爷,这张照片你拿回家吧,这两张我留着。”

父亲还在端详着照片,点头答应着。这时又有一个当兵的过来递给了大哥一个文件夹,大哥看了一下,接着跟父亲说:“爷,您先歇歇,我一会就过来。”

父亲点点头,就把那张照片放进了口袋。

不到半个时辰,大哥回来了,跟父亲说:“爷,您不是说家里很忙吗?明天就回去吧!明天早上我到火车站送你!”

父亲一听大哥叫自己回去,不但愣了,而且火了,大火了!他直接骂着大哥质问道:“你这是耍什么把戏?你知道爷来这一趟多不容易,路上受了多少罪多少累多少难为你知道吗?刚来的时候说让我多住些日子玩玩,这怎么突然撵我了?”

大哥连忙向父亲解释说:“刚才接到命令,部队要出发!”

父亲问:“出发?到哪?”

大哥说:“东北。”

那时,父亲在家的时候就听说过抗美援朝的事,还参加过村里示威游行,跟着人家喊过“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但他根本不知道朝鲜在哪个方向,哪个地方,按照他心里的想法,朝鲜应该在都吉台的东南方向。再说,部队经常换地方也是正常。所以,大哥说出发到东北,父亲并没往心里去。但父亲的火怎么也消不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收了电报上那么四个字,来到后还没住上4天就往回撵,哪怕一个字住一天也好,可……自己在路上走了七、八天,一路上吃不上喝不上拉屎尿尿茅房都找不上,那困难把自己几天的时间就“造治”得话都说不出来,原以为大哥这里有什么大事急事好事孬事,哪怕就是孬事就是坏事都行,来到后看了看反而什么事都没有,连顿正经饭都没捞着吃,在家里就听说南方人吃大米,心想梦想尝尝大米干饭什么滋味,可连一碗大米稀饭都没捞着喝,再住上几天肯定能吃上大米饭,结果这马上就叫走!前前后后就照了那么一张相片,早知道就为了照那张照片,不用说你发四个字的电报,你就是发四十个字四百个字的电报我也不来……

父亲的脾气,大哥知道,好言相劝已无济于事,便告诉了父亲一个秘密,也是一件大喜事,用这个秘密和大喜事浇灭父亲的心头之火。大哥的这个秘密本来是想住几天之后再告诉父亲的,可情况紧急,又惹父亲生了大气,并且再不告诉父亲,说不定永远没有机会告诉父亲了!

大哥告诉父亲,自己已经结婚,给他娶了个漂亮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大孙子,因为整天打仗,担心父亲挂牵,便什么事都没跟父亲说。这次让父亲来,就是为了领着父亲去上海看看大儿媳妇和大孙子的。可这还没顾得去上海,就接到命令,部队要出发,所以要父亲先回去,等出发回来再请父亲到苏杭,去上海,看大儿媳妇和大孙子。

其实大哥是用了一晚上的功夫说服父亲的,爷俩一夜未眠。大哥把他当兵后的一些重要经历讲给了父亲,特别是与我大嫂的故事讲给了父亲。大哥和我大嫂的故事堪称传奇,是父亲后来病重在诸城人民医院的一个晚上讲给我和我二哥听的。关于我大哥的故事我在我的长篇纪实文学《父与子》中要作详细的叙述,我今天只说一件事,就是大哥和父亲要找到的一件东西却始终没有找到,成为他们爷俩的遗憾,一生都闭不上眼睛的遗憾。现在,那件东西已经找到,已经于2019年8月27日15点05分找到了!那是一枚炮弹,一枚日本鬼子迫击炮的炮弹。那枚炮弹当时没有爆炸,如果当时爆炸了,大哥那时就牺牲了,也就没有了我大哥和大嫂的故事,也就没有了大哥和父亲一生的遗憾,甚至还有我二哥的遗憾,因为父亲是讲给我和二哥听的,并严格强调:如找不到那枚炮弹,关于我大哥和大嫂的那故事跟谁都不要提起,权当没有发生。如找到了,就要我想办法给我大哥恢复名誉,想办法去上海找我的大嫂我的侄子。我大哥的那个故事悲壮、曲折、惨烈、艰难,更为悲催的是大哥受的委屈和不公待遇,而因为没法找到那枚尚未爆炸的炮弹无法昭雪而抱憾终生。那个故事很长,我不在此文中展开,但我要感谢石桥子派出所张立卿指导员,深深地感谢他。是张立卿指导员在朋友圈发表了发现那枚炮弹并附有炮弹照片的微信后,我当即打电话跟张立卿指导员做了认证,那枚炮弹是一枚鬼子的迫击炮弹,发现的地点就是在都吉台和大近戈庄渠河南岸离都吉台西北老树林子不远的地方找到的……

早饭后,大哥亲自送父亲到苏州火车站,那时常熟未通火车。常熟与苏州相距四、五十公里,路况尽管不好,吉普车一路颠簸一个小时左右,也就到了苏州火车站。路上,大哥一句话也没说,父亲知道儿子有心事,也没问什么。

到了火车站,司机去窗口拿车票,大哥便跟父亲开着玩笑,又重复一遍说:“爷,人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等我回来,就让您和俺娘,都到苏州、杭州,还有上海,看看,玩玩,也看看你那个儿媳妇和大孙子!”

父亲说:“好,到时候你再拍电报,收到电报我就来。”

这时火车票取回来了,大哥就把车票递到父亲手里,同时,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币,也递给父亲。父亲怎么也不要,大哥就说:“爷,你拿着吧,儿子当兵这么多年,也没尽点孝心,钱不多,就这点,你拿着路上买点热汤热水的饭吃吧!”

父亲也就没再说什么,把大哥给他的钱随手掖进了口袋。

火车来了,大哥就把父亲扶上车,给父亲找到座位,让父亲坐好后,他就用手在父亲的光头上抚摸着梳理了几下,然后把脸贴了贴父亲的额头,父亲还没觉出什么事来的时候,大哥一句话没说,扭头就下了火车。大哥下了火车,就在月台上站着,眼睛望着父亲坐着的那个车窗静静地等火车开动。

过了好一会,随着一声汽笛的鸣叫,火车开动了。父亲从车窗伸出头来,大声朝大哥喊着:“回去吧,你快回去吧!”

大哥向父亲挥着手,没喊没叫,只一直不停地挥着,直到父亲快看不见了,他还在月台上站着,就那样挥着手,挥着……

父亲回到家的时候,大哥的部队就已经跨过了鸭绿江,开进了抗美援朝战场,而这一切,父亲全然不知。父亲知道的时候,是接在手里的烈士证书和一顶说是大哥的军帽——志愿军军帽!

这是我父亲和我大哥见的最后一面!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

《长津湖》这部电影,是众多我国抗美援朝体裁电影中的其中一部,当然也是近几年拍摄的这类体裁影响力最大的一部,其余都基本列为老电影行列。当我看到伍万里也跟着他二哥伍千里到了部队成为一名志愿军战士时,这一门三兄弟奔赴战场的感人事迹,使我一下子又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孙阁田,我是在参观昌邑市“渤海走廊纪念馆”中了解到的。

孙阁田是昌邑市渔埠村人,他有6个儿子,自从1938年夏天的一个夜晚,他让大儿子孙同忠悄悄地参加了八路军鲁东抗日游击队之后,到1945年,短短的六、七年时间,他又先后让其他5个儿子全部参加了八路军,大儿子孙同忠22岁当兵,由于作战机智勇敢,同年底就由班长、排长晋升为团参谋长。五儿子参军时16岁,而最小的六儿子参军时仅仅14岁。

1945年中秋节那天,昌邑县委、县政府在渔埠村召开各区代表和当地群众数千人大会,隆重表彰孙阁田的模范事迹,并赠送给他家一面上书“一门六英”的锦旗。孙阁田的六个儿子,除一个负伤返乡外,其余五个皆为国捐躯。

抗美援朝战争,美国叫做朝鲜战争,这是“二战”之后在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国际性的局部战争,为此次战争,美国已经拍摄了30多部电影,并且还有专门的纪录片《血战长津湖》、《长津湖战役》等等。美国的电影,其主旨除了宣传美国军队的强大、武器装备的先进之外,也试图在宣传美国军人的勇敢、忘我和牺牲精神,但从他们的军队里,你根本找出一个像我们军队里的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等手托炸药包、用身体堵枪眼、在烈火中永生那样的英雄,但在我们的军队里,这样的英雄却随处可见,层出不穷。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

电影《长津湖》中那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雷公将已经烧红的还冒着滚滚浓烟的“标志弹”抱上汽车,自己亲自驾车冲向敌阵地时,他明明知道那是去送死,但却义无反顾,视死如归。我也知道,只有我们的志愿军战士,只有我们的解放军战士才能有此壮举!看到这里时,一个人的名字又显现在我的眼前,他叫童培友。

童培友,我跟他既不是亲戚,也不是同事,亦不是同学,更不是战友,但是,我和他曾经都在一片热土上生活过。

那片热土,是山东省诸城县孟疃镇,现合并为诸城市贾悦镇。

孟疃,是童培友第一步迈进军营的地方,可以说是最值得他永远怀念的地方!

孟疃,是我担任孟疃人民公社党委书记和孟疃镇党委书记的地方,我在那里前前后后工作了六年,也是最值得我永远怀念的地方!

孟疃,镇政府驻地就在孟疃村,童培友所在部队138师414团驻地也在孟疃村。这里,也是所有在孟疃镇工作过的外乡人和在414团当过兵的干部战士最值得永远怀念的地方!

孟疃,我在那里工作生活的时间较长,童培友在那里的时间肯定比我少很多,具体多长不清楚,据我估计,他参战前和凯旋后在那里的时间充其量不到两年。但不管一年还是两年,他也曾喝过那里的水,吃过那里的饭,走过那里的路,爬过那里的山,仰望过那里的蓝天和白云,俯瞰过那里的田野和庄稼。

就因为这些,我又想到了37年前,我曾专门写过一篇关于童培友的文章,文章发表时,《潍坊日报》用了《风烟滚滚颂英雄》的题目,《山东青年》发表时用了《一位战士的剪影》。今天,我将《一位战士的剪影》文章随着我看电影《长津湖》所想到的在此予以重发,以飨读者!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

超然如风摄影作品选一位战士的剪影

一位战士的剪影

(一)

一个响亮的名字——童培友,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边防部队某部传颂着。

他是一位战士!他是一位战斗英雄!

他的简历,一句话,简单。

年龄:19岁; 性别:男; 身高:1.76米;文化程度:初中;入伍时间:1984年12月; 职务:战士。

他的相貌,一句话,普通。

黑红的脸膛,高跷的鼻子,紧缩的眉头,明亮的眼睛,抿着的嘴唇微微上翘。

他的军龄,一句话,太短。

是一个短得使人不好意思说的军龄:从他入伍到奔赴前线,单天相加也没有超过四个月。

如此简单的履历,如此平常的相貌,如此短暂的军龄,还有他一说话,两颊便泛出红晕,透出的是姑娘般的羞赧,这一切,怎么也无法掩饰山里孩子那特有的稚气与憨厚。

然而,就是他,竟是一位誉满全军,闻名全国的战斗英雄——1986年5月14日,中央军委发布命令,授予童培友“全国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

(二)

童培友是这样从十八岁走向十九岁的。

9月11日,是童培友的生日。

1985年的这天,是童培友告别十八岁走向十九岁的日子,也是他告别家乡,告别父母,从大山里走进军营过的第一个生日,

十八岁,青春的年龄,一生中的黄金岁月。

十八岁,多么令人艳慕,多么使人留恋,多么值得歌唱的年龄!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

“我家的小妹今年十八岁,长得像一朵花,人人都说美……”

从六十年代的电影插曲,到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把个“十八岁”唱得那么动听,那么美丽,那么令人心醉!

但,那毕竟是电影,那毕竟是歌曲,而在真正的战场上,不管你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给予你的都是难以想像的严酷和面临生与死的危险。

当童培友从十八岁迈向十九岁的那天,正是敌军对我边防部队前沿阵地猛烈炮击的日子。

从凌晨6点,敌人就开始了密集的炮火轰击。那歇斯底里的炮轰,是对9月8日他一个加强营遭我沉重打击的报复。从6时到9时,仅三个钟头的时间,敌军就向我前沿阵地发射炮弹五千五百四十余发。

听着呼啸的炮声,看着我前沿阵地诸多掩蔽工事被摧毁,童培友的心里在着火,眼里在冒火,此刻,歌曲那美妙动听的旋律没了,十八岁帅哥靓妹的倩影没了,有的只是愤怒,有的只是热血的沸腾。

也许是战场上特定环境的促成,或许是血与火就在眼前对他的提醒,那天,童培友非但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日,而是早在几天前就想到了这个日子。为了做好出击的准备,童培友所在的连队加紧了训练。训练紧张而严肃,标准之高,要求之严是过去没有过的。战友们的议论,自己的感悟和体会,表明一场残酷的战斗正悄悄走来,自己和战友们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的考验。于是,在训练的空隙,童培友写好了一封家信和一份决心书,他打算在自己生日这天把信寄给父母,把决心书交给连队党支部。当他早上吃完了“生日饭”,把信寄走,到连队递交决心书的时候,他意外地得到了一条消息:连长马上要带领战斗小组长以上骨干到敌人眼皮底下作潜伏侦察。他不是战斗小组长,当然没有他的份,而且,参加潜伏人员还要报团里批准。为了能参加这次潜伏侦察,童培友一交上决心书,便跟在连长后边,一步不离地反复请求要求参加。潜伏侦察危险性太大,而多一个人便多增加一分危险,连长就是不答应他,并向他作再三解释。

童培友急了,眼看潜伏部队就要出发,便亮出了自己和连长的特殊关系:“连长,看在我给你当了一个月通讯员的份上,你就开个‘后门’吧!”

“后门”开通了!

童培友生日这天,终于开通了连长的“后门”,参加了潜伏侦察。他和其他同志一起,在敌我双方炮火的轰击下,一直爬到了离敌人前沿阵地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潜伏了下来。这次潜伏,时间是两天两夜。为了做到隐蔽自己,不被敌人发现,还要把敌人的情况侦察清楚,出发前,上级首长作动员时就特别命令,所有侦察员,不准带纸和笔,要把看到、听到、想象到的情况,一点点,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地记在心里,然后回来汇总,提报给首长以作出正确的判断和战略部署。

童培友深感侦察任务的重要,决不能有半点马虎和大意。

他一边看,一边往心里记,生怕漏下一点一滴。 他把敌人阵地上的各种地形、地貌、地物以及屯兵洞、火力点的位置等等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

从潜伏点回来的时候,所有侦察员汇总情况,童培友按照自己脑子里记的,先行画出了一张清晰的草图,那是他自己侦察到的情况,大家看到他画的草图上所有的情况标注的清楚而正确,便以他的图为基本图,汇总上了各自侦察到的情况,童培友的聪明、灵活、构想以及超强的记忆力得到了连长和上级首长的表扬。

潜伏侦察的情况汇总完毕后,童培友才想起了自己的生日,而自己的生日,就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趴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忍受着蚊子和旱蚂蝗的叮咬以及干渴和闷热的煎熬从十八岁悄悄度向了十九岁。

(三)

他成功了!

他没遇到危险!

他为部队冲锋为战友的安全用自己的生命碾压出了一条夺取胜利的通道!

那不是侥幸,那也不是创侥幸!

那不是为了荣誉,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荣誉!

那不是他傻,不是他傻得不要命,他和战友们一样,都是军人,军人比任何人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那是他,用自己一米七六的身体,为了战役的胜利,为了若干战友的生命作出的勇敢的毫不犹豫的无私无畏的牺牲!

“童培友,你……”

当战友们还没反应过来,童培友便把枪往胸前一抱,双眼一闭,就势一躺,用尽全身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在一个30°的斜坡上向下猛力滚去……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排除地雷,用自己的身体为战友们碾压出一条生命的通道,用自己的身体为战役的胜利争取分分秒秒的时间!

一米、三米、五米、十米、十五米、十七米……十八米,战友们的心紧张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突然看到童培友站起来了,他成功了!童培友站起来了!

随着战友们的心落地的刹那,只见童培友迅即将自己那一米七六的个子一弯,弓着身子,猫着腰往前冲去。战友们顺着童培友用身体碾压过的证明没有危险的通道紧跟着发起了冲锋。

童培友用身体压过的草丛里,留下了他滴滴汗水和鲜血,也留下了战友们跨越这片充满死亡地带的平安脚印……

那是一次比较大的战役,战役胜负的关键是能否先行拿下某高地。为了取得这次战役的全面胜利,必须首先夺取某高地,为此,团里组织了尖刀队,由三个排的兵力组成,团副参谋长王春林亲自担任尖刀队指挥,任务就是在规定时间内夺取某高地,为整个战役把控住制高点。

童培友又通过连长的“后门”,参加了尖刀队,并被编为一排。

9月23日凌晨6点15分,晨曦初露,黎明悄悄到来,而敌我对峙的战场上依然笼罩着浓浓的雾气。童培友和战友们一起,从22日晚上开始,整整一夜没合眼,他们攀石壁,穿树林,趟草丛,向敌阵地前沿运动。6时15分,他们到达指定冲锋地点。

然而,眼前是一个大斜坡型的开阔地,而偏偏又没有路标。显然,工兵排雷开辟的道路到此结束。路标没有,就意味着地雷未被排除。上级也特别命令,凡是没有路标的地方,我方战士务必不要涉足踏进。恰在这时,二排方向传来了枪声,说明他们已经与敌交火,如果一排这边不赶快接应,整个战斗部署就要打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时间就是胜利”,这是战争经验的结晶。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早一分钟,甚至一秒,就有可能把高地拿下,如晚一分钟或一秒,就要付出成倍甚至几倍的代价,还有可能造成失败!

时间不等人,可偏偏在这万分危急的关键时刻,这通向前边的道路……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

(四)

童培友站起来了,战友们跟上来了,下步是如何迅速占领制高点,以控制其它山头和山下,掩护大部队前进。

童培友没有多想,只身向一个据主峰最近的山顶冲去。突然,在前方右侧不远的地方,敌人的机枪从暗堡里向外拼命的扫射,并夹杂着手榴弹的投掷,把后边的战友们又压了下去。童培友利用自己未被敌人发现的一点点机会,迅速低头猫腰,以冲刺的速度迂回到暗堡侧后,借着凌晨的光亮,发现暗堡顶部被炮弹炸开一个小洞口,他不顾一切地将两颗手榴弹塞了进去,自己随即翻滚了一边。随着“轰轰”两声爆炸,暗堡里就再没有动静了,童培友又继续往主峰冲去……

战斗结束后,发现暗堡里有三具被炸烂的敌人尸体和一挺炸毁的机枪。

战场上的冲锋是危险的、惨烈的、艰难的、悲壮的,是生与死,血与火的交集,哪怕是前进一步,小小的一步!而童培友,那一米七六的个子,那平日文静的像大姑娘,连说话都脸红害羞腼腆有加的童培友,此时,从他在斜坡上滚压出通道十八米开始,到他投进暗堡两颗手榴弹爆炸的刹那,一直冲向主峰,却显得那么机警,那么灵活,那么敏捷,而且又是那么的快速反应,不,不仅仅这些,他还像大海翻涌起伏的破涛在爬上海岸时的那一博。那一博,是那么有力,那么威武,那么势不可挡!

(五)

“是谁第一个冲上阵地主峰的?”

这个问题成了战后评功中的难题。

“仗难打,功也难评”,是因为“僧多粥少”,立功名额不够分?

不是。

是因为战士们求功心切,非闹着当个英雄?

也不是。

在尖刀队,仗打得漂亮,评功却真遇到了困难。

处理问题像指挥战斗一样精明果断的尖刀队指挥、团副参谋长王春林心里早就有底,但就是故意不从自己口里说出,他要让大家找出来,那样会更加有说服力,更加能发挥出榜样的力量。于是,他对大家说:“我们尖刀队打起仗来个个都‘干脆’,评起功来却都成了‘哑火’,查,先查查是谁第一个冲上主峰的!”

战斗打响之后,王春林边指挥边率领尖刀队指挥所人员冲到离敌阵地不过60米的地方时,二排方向与指挥所突然中断联系,他用望远镜搜寻二排情况时,在镜头里看到一个战士时而跃起,时而匍匐,只身一人向敌人占领的阵地主峰冲去,他看清了,那战士就是用自己的身体为部队冲锋时用自己的生命碾压出生命通道的童培友。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们排在高地侧后实施攻击,敌人利用暗堡的掩护用火力阻击我们前进,要不是有人将敌人的暗堡炸掉,又冲到前边牵制了主峰上的敌人,我们的伤亡就大了!”二排排长首先提供情况。

战斗中一直冲在前头的几个战士在一边议论,包括童培友。他们议论说:“当时咱们打红了眼,加上有雾,也没留意是谁第一个冲上去的……”

“别急,很快就会找出来的!”王春林对几个正在议论的战士说。

“这个人肯定就在咱们几个人中间!”一排长强调说。

“是他!童培友!”六班长孙效彬过来了。他记得很清楚,就是要冲上敌主峰阵地时,搭在敌洞口外面的草棚子,是童培友连续甩出两颗手榴弹和一个炸药包才把它炸毁炸坍塌的,而他就是借着草棚子燃烧的烟雾才冲到童培友的身边,而童培友又向前冲去。

面对孙效彬的“揭发”,童培友脸红了,但他仍不承认地说:“那天早上雾大,你别是看花眼了吧?”

“没错,就是你!”孙效彬拿出了证据——他详细讲述了捣毁敌指挥所的过程。

战士鲁新延、班长刘玉泉也起来作证。

王春林见到了自己作最后发言的时候了,便说:“童培友,你冲上主峰时,将爆破筒插进敌人碉堡的时候,是不是摔了一跤?”

未加思索,童培友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王春林“哈哈”一笑。

再不承认不行了,连这个细节首长都知道,自己第一个冲上主峰的事是瞒不过去了,再不承认,就会连累到尖刀队全体战友不安顿,评功也进行不下去, 于是,他的脸憋得绯红,说:“那就承认吧!”

多么难得的承认!

多么可贵的承认!

这承认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为了荣誉?

不,童培友压根儿就没想过什么荣誉不荣誉。他和他的战友们,为了让功,为了让荣誉,都让得面红耳赤。

荣誉,是可爱的,是珍贵的、是迷人的。这两个字眼,铸成了一个从古至今都令人仰慕令人追求的沉甸甸的词汇,这个词汇有的价值连城,有的含金量很高,有的无法用金钱衡量,正因为它的可爱与珍贵,不知使多少人为之奋斗,不知使多少人为之倾倒,也不知使多少人为了攫取荣誉而改变了自己那本来美好的心灵?然而,在这个枪林弹雨炮火纷飞布满死神的战场上,在这个分分秒秒都充斥着生命危险的血与火面前,在这个临时组成的尖刀队里,却不仅处处彰显着荣誉的可爱,而且更彰显着比荣誉更可爱的我们的这群不为荣誉所动的解放军战士!

童培友,就是这群最可爱的解放军战士中的一个杰出代表!

这个沂蒙山的孩子,这个从沂蒙山里走出来的孩子,这个蒙山的地瓜干强壮了他的身体,沂河水滋补了他周身血液的沂蒙山的孩子,当他守在祖国的大门,战斗在祖国边陲战场上时,他想的不是荣誉,他想的是自己的祖国,想的是自己的家乡,想的是自己的父母,想的是自己参军时父亲叮嘱的话语和离别时深情的目光,想的是刚刚还在有说有笑的战友,一 场战斗下来,就眼睁睁的在自己身边光荣牺牲……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

军地关系的融洽,不仅镇党委、政府和部队是友好单位,从个人感情上,我和414团团长庄恩普、政委范学也是好朋友。1985年初,当部队接到命令即将开赴前线时,我当即召开了党委扩大会,扩大到镇直部门负责人,让大家身先士卒带头,并发动干部、职工捐款,用捐款购买部分物资慰问驻军指战员,既为部队送上一份驻地人民的深情厚谊与良好祝愿,又对全镇干部职工进行一次最现实的拥军爱军教育,因为414团的指战员就要出发,就要奔赴前线,就要去杀敌卫国,就要去流血牺牲!

为了图吉利,我以10为基数作了一个决定,就叫做“十全十美”,并亲自安排,让镇食品站杀了10头猪、10只羊;粮管所准备好了10袋子面粉、10袋子大米、10袋子小米;供销社准备了10桶(每桶10斤)白酒、10桶豆油、10桶酱油、10桶米醋、10条香烟,一共10样慰问品。

“十全十美”的慰问品准备就绪后,我和镇长王润田率领镇直供销社、粮管所、食品站、交管站、供电站与部队联系最多的5个部门负责人和孟疃、魏家庄、马家庄驻地三个村的党支部书记到部队慰问,为指战员壮行,也是正好10人。

那天,天空晴朗,气温清冷,有几朵白云从远处飘来又从孟疃的上空缓缓飞去,清冷的空气带着孟疃特有的原野味道随着微风轻轻拂过我们的面颊,团长庄恩普、政委范学面带笑容站在营房大门口热情地迎接我们,从他们的热情笑容里,我仿佛看到了一种特别的庄严,心里随即产生了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也只能用笑容和团长、政委的笑容对接。没有过多的言语可说,我只把驻地人民希望部队到前线“十全十美”的祝愿送上。稍事寒暄后,便是检阅部队。

那是团长、政委专门安排的一次阅兵,也是为了让驻地人民放心,表示到前线之后一定英勇杀敌,打出军威,打出国威,勇立战功,创造“十全十美”的战绩,凯旋而归,不辜负驻地人民的期望。

我和镇长王润田在团长庄恩普、政委范学陪同下,四个人站在临时搭筑的检阅台上,跟随我的部门负责人及团的其他首长都在检阅台下边,部队分几个方队从检阅台前走过。那一队队英姿勃发的威武战士,那铿锵有力的整齐步伐,伴着他们那高亢雄壮的口号,响彻云霄,响彻孟疃大地!

看着整齐的队伍从我们面前走过,我在激动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沉重,我知道,那不是部队平常训练时的阅兵,也不是建军节、国庆节重要节日的阅兵,那是即将奔赴战场的阅兵,那是即将面对血与火、即将面对伤与残、即将面对生与死的阅兵,每一位指战员即将面临的都是一个无法解读的危险未知数,都是一个无法诠释结果的战场残酷的未知数。那一刻,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大哥,想起了我的父亲和我大哥最后的那次分别,想起了大哥把父亲送上返程的火车。在火车开动时,父亲从车窗里伸出胳膊向大哥挥手,大哥站在月台上朝着父亲、朝着火车、朝着远方挥手。大哥就那样挥着手,一直挥到看不见了父亲,看不见了火车……

站在检阅台上,我根本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但就是在朝着从阅兵台前走过的战士们挥手致意时,我的父亲我的大哥在车站相互挥手的场面映在我的眼前,仿佛与眼前的战士在互动。当时,父亲根本不知道大哥撵他返回老家的目的,大哥只跟父亲解释说部队要换防要出发,出发到东北,但没有说要奔赴朝鲜战场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大哥的心里很清楚,与父亲的挥手,可能就是永别;与父亲的挥手,可能就是永远的挥手,可能就是如果有来生的挥手,但决不敢让父亲看出蛛丝马迹。后来的事实证明大哥向父亲的挥手就是永远的挥手,从那挥手后,父亲再也见不到了他大儿子向他挥手了,他的大儿子已经永远地留在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上!

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威武雄壮的414团战士,听着他们喊出的一声声高亢有力的口号,我的心里一阵阵唏嘘,我的眼前一阵阵模糊,我的眼睛一阵阵发热,止不住的泪水淌了下来,那泪水滚烫滚烫……

阅兵结束了,我看见庄团长、范政委的眼睛也湿了!

没有谦让,没有客气,那天的中午饭我和王镇长还有一起去的其他部门负责人都在部队的“小招待所”住下了。那顿午饭当然少不了喝酒,本来酒量不大的我,那天中午竟是超常发挥,喝了足足1斤高度白酒,头尽管有些晕晕乎乎,但大脑还很清醒,包括跟我一起到部队的其他同志,都没有违背去之前我的严厉要求:一句不吉利的话都不准从我们的人口中说出,包括类似战场上避免不了伤亡呀,有战争就有牺牲呀,子弹不长眼睛呀,炮弹不分个子高矮呀等等带有安慰意思的字眼,只说凯旋归来,只说“十全十美”,如没有好的语言和词汇,那就干脆当“哑巴”!

吃完午饭,临离开部队和团长、政委及其他团首长分手时,我和团长、政委三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一抱,我们三个人同时泪流满面!我含着泪,大声说,不是说,近乎是大声地喊:“同志们,首长们,我代表孟疃镇党委、政府和全镇人民,衷心地祝愿我们414团的全体指战员到了前线,英勇杀敌,夺取战争的全面胜利,‘十全十美’地凯旋归来。待你们凯旋日,我和全镇的人民群众从孟疃镇的边界到部队营房大门口的大路两边,排好队夹道欢迎你们!到那天,还是在这个房间里,还是我们这些人,我们一起喝庆功酒!”

本来我想说“还是在这个房间里,还是我们这些人,一个也不能少,我们一起喝庆功酒”,然而,话到了嘴边,我又把“一个也不能少”咽进了肚子里,但我的声音已经不是平常的讲话,而是带着控制不住地哽咽喊出来的!

1986年6月,诸城县委下达通知,驻诸城部队(412、414团)于 x月 x日从高密火车站下车返回驻地,诸城县沿途乡镇要组织群众在公路两边夹道欢迎。接到县委的通知,本来我就想组织孟疃人民夹道欢迎,有了县委的通知,我更来了情绪,便对夹道欢迎事宜进行了严密的组织。

凯旋部队全部乘“解放牌”大卡车,当进入到孟疃境内后,我便提前到部队营房大门口等着团长和政委。

当我们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三个人几乎同时又以泪洗面。那眼泪,不是出征时的眼泪,而是凯旋的眼泪,是胜利的眼泪,是喜悦的眼泪,是经历了生与死考验的眼泪,是在枪林弹雨中实现了“十全十美”的眼泪!

几天后,镇党委召开全镇领导干部和镇直部门及驻地三个村党员大会,请范学政委作了一场414团指战员在前线的战地报告。在报告中,范政委讲了414团指战员在战场上的勇敢、无畏、灵活、机智和不怕流血牺牲,惊心动魄又激动人心的一次次战斗,一个个危险的场面,一个个惊险而又动人感人的战场故事,并特别讲了童培友的英雄事迹。报告会后,我又专门采访了范政委,于是,便写下了前面的文章,并分别以《一位战士的剪影》和《风烟滚滚颂英雄》为题发表在《山东青年》杂志1986第9期和1986年 8月 2日的《潍坊日报》上。

曾经驻扎在孟疃的中国人民解放军138师414团是一个英雄的部队,不仅有像童培友这样的全国战斗英雄,还有指挥有方,作战勇敢的全团指战员。

当我离开孟疃,履新其它工作岗位的时候,我一直牵挂和关注着414团。大概在我离开孟疃后不久的时间,我知道,团长庄恩普先是进了国防大学深造,后来任职138师副师长;政委范学转业到安阳军分区任副政委;副参谋长王春林调任413团任团长(413团驻地安丘),并光荣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

而我文章的主人公童培友,从孟疃直接入籍军校,毕业后提干,据说现在任职中共潍坊市委常委、潍坊军分区政委!

这就是我们的战士!

我们平凡而伟大的战士!

从电影《长津湖》想到的/赵顺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