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然如風攝影作品選
從電影《長津湖》想到的
趙順年
承蒙朋友劉金波先生盛情,電影《長津湖》剛剛在諸城上映之際,我便觀看了這部在國内有史以來投資最大、演職人員最多、戰争場面最震撼、敵我雙方交鋒最慘烈的正在國内熱映的電影。
是2021國慶假期,我陪家屬慕名到諸城市岔道口公園北門正對着的茶道古街29号“緣督中醫診所”找劉金波先生求醫問診,并開始做針灸治療肩周炎。
劉金波先生令我感激與感動!
令我感激的是,劉金波請我看《長津湖》電影的熱情與真誠,當然并不單單是因為他的請客,而是因為在我正特别關注并迫切想看《長津湖》這部電影時他非常及時的送給了我這個一睹為快的機會,使我酣暢盡意地欣賞了這一視覺盛宴,深切感受了這曲以青春、熱血與生命譜寫的氣勢磅礴、充溢着滿滿家國情懷和崇高國際主義精神的雄壯威武戰歌!
令我感動的是,劉金波是一位大夫,是一位中醫大夫,大學畢業後,他窮究《黃帝内經》、《黃帝八十一難經》、《傷寒論》等中醫經典,兼取董氏奇穴等多家針法特色,在古中醫理論指導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辨陰陽、求同氣”的大通針法,将“以上治下,以下治上,以左治右,以右治左,同氣相求,陰陽倒逆”的治療法則應用于臨床,既安全友善,又療效确切。劉金波先生在掌握了一整套成熟的中醫、中藥理論和獨特技藝,赢得患者普遍好評的基礎上,他又在自己的恩師中國工程院院士、國醫大師、針灸學專家石學敏教授指導下,決心繼承好博導石學敏教授獨創的針法,在醒腦開竅針法治療多種疑難病和手法量學研究方面取得更高的成就,勇攀醫學高峰,為更多需要的病人解除痛苦。劉金波年輕有為自不待言,他的勤奮好學,善于鑽研,勇攀醫學高峰的精神令我感動。但最讓我感動的是,在觀看電影《長津湖》時,他讓自己已上大學的女兒和剛上國小的兒子一同踏進了影院,他對我說:“讓孩子們看這部電影不是讓他們看熱鬧,是讓他們受教育,是讓他們看看戰争的殘酷,知道社會安甯和生活幸福的不易!”
這句話,讓我異常感動!
現在的人們,實在是太需要戰争這方面的教育了!不僅是年輕人,包括老人,都應該進行和強化這方面的教育。這個教育并非是戰争中哪方誰強誰弱,誰勝誰負的問題,而是戰争的殘酷與無情,使大家看到人的生命在戰争中精神上的堅強與肉體上的脆弱,精神上的力量強大,是戰勝敵人的一個方面,但在人的肉體上,尤其是在現代戰争的戰場上,瞬間就會化為烏有,甚至簡單到如同秋風掃下一片樹葉腳下碾死一隻螞蟻,在火光一閃的瞬間一個甚至多個活生生的人就立馬粉身碎骨。《長津湖》這部電影,抛開誰勝誰負不說,僅就戰場上的殘酷而言,在多場戲中都進行了淋漓盡緻的表現,包括“冰雕連”,包括洋芋凍成冰塊咯壞牙,當然也包括美軍和聯合國軍所面臨的氣候與環境的惡劣。我想,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而任何戰争都是對人的生命的摧殘,都是對和平社會的亵渎,都是對人們幸福生活的踐踏,一場戰争下來,不知要奪去多少人的生命,不知會讓多少人痛不欲生,不知會讓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從這個方面講,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懂得珍愛和尊重生命,所有的國家都要避免和遏制戰争,讓子孫後代遠離殺戮,鑄劍為犁;讓不同國家、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的各國人民和睦相處。
作為一部電影,從藝術角度講,不管主創人員做出何種的艱苦努力,付出多大的勞動,總會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陷與不足,況且,《長津湖》這部既關系到國際與國内,又關系到曆史與現在,還關系到戰争與和平的史詩般的鴻篇巨制,它主題的鮮明、故事的構思、場景的設計、人物的刻畫、細節的描繪等等無疑都是十分成功的。盡管影片長達近3個小時,但它怎麼也承載不下那三年抗美援朝戰争的艱苦與卓絕,怎麼也承載不下那種特殊環境下特殊戰争的慘烈,更不可能在有限的片長時間内承載下每一場戰役每一次戰鬥具體的場景與細節!
毋庸諱言,電影就是電影,再高水準的編劇、導演、演員包括現代拍攝制作技術的應用,既無法也不可能複制出戰場上的那種真實那種危險那種殘酷那種血腥。
我不想對《長津湖》這部電影作什麼評論,因為對它的評論已經鋪天蓋地,好評如潮,當然也不可避免有貶谪之詞,甚至吹毛求疵之語。當然,我也能找出它很多的缺陷與不足,甚至比較明顯的錯誤之處。但是,我不是在搞影評。在這裡,我隻想告訴大家我在觀看這部電影時所想到的,是我邊看邊想,看完之後寫下的這些文字。
我是懷着從電影上進一步了解抗美援朝那場戰争的慘烈和受教育的心情走進影院的,因為那場戰争與我有着一份聯系,并且是一份很密切的聯系——我的大哥就犧牲在了那場慘烈的戰争中。
電影一開始,當伍千裡雙手抱着盛放他大哥伍百裡骨灰罐子回家探望自己的父母,并表示要幫助自己的父母蓋房子給老三伍萬裡說媳婦,可僅僅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接到了部隊緊急集合出發的指令。他不知道出發去哪,即便知道了也無法告訴他的父母去哪,隻跟父母說很快就回來,回來後不但要幫父母蓋房子,還要幫父母種剛分到的幾畝土地。他跟他的父母依依惜别的那個場面,一下子就把我代入了我的大哥即将赴朝前跟我的父親最後分别的那個場面!
那是1952年農曆11月底,剛剛成立的鄉郵局給父親送來一封加急電報:“請父速來”。電報是從江蘇常熟來的。父親不識字,拿電報讓二哥看。二哥看了電報後好長時間沒說話,父親就急了,催問道:“怎麼了,電報上是什麼事?快說!”
二哥心裡緊張但卻用緩慢地口氣對父親說:“我大哥那兒可能有什麼事,讓你快去。”
父親一聽,十分吃驚地直愣愣地看着二哥,也不說話了。
爺倆知道電報内容後都不說話,是他們的心情都一樣沉重,并且沉重在了一起。一是因為他們都擔心大哥那裡肯定出了事,從電報上那四個字判斷,孬的成分大于好的成分,并且事很急;二是因為家裡還有一件比較嚴峻很麻煩很棘手的事,就是當時我母親和我二嫂都懷着身孕:母親懷的是我,二嫂懷的是我的大侄子培華。那個年代,婆媳同時懷孕,一塊坐月子的事在中國的農村盡管不是很普遍,但也屢見不鮮。父親和二哥接到大哥電報的時候,母親和二嫂都已經到了身子行動不便的時候了,說不上哪天就要坐月子,因而不能一起離開家,爺倆當中,一個馬上出發去看大哥,另外一個必須在家照顧這兩位孕婦。而能同時照顧婆媳兩個孕婦的合适人選是二哥,他既可照顧自己的媳婦,又可照顧母親,倘若父親在家,他就有很多不友善,或者就是沒法照顧二嫂。但是,從山東省諸城縣的農村都吉台村到江蘇省的常熟還不知是縣城還是農村,相距千裡之遙,父親如何去二哥在發愁,就愁在父親不識字上,父親一個大字都不識!父親自然看透了二哥的為難,他也知道自己去路程遙遠且十分艱難,遠,如遠在天邊,難,難于上青天。爺兩個大眼瞪小眼愁了半天,但大哥那邊也事不宜遲,逼着父親盡快做出了決定,他對二哥說:“你在家照顧你娘和你媳婦,我自己去,現在就走。”
父親在路上非止數日,終于到了常熟。
一個字不識的父親,在那個年代出行遠門,汽車、火車的來回折騰,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據父親自己說,一路上,他時刻不停的問路,問的口幹舌燥,因為語言不通,有時候好不容易搭上腔,可自己說什麼人家根本聽不懂,人家說什麼他也聽不懂,耳朵裡填滿了一大堆“叽哩哇啦”,父親說比小鬼子的話還難聽難懂,加上心裡着急上火,到了大哥部隊的時候嗓子已經啞了。幸虧常熟當時隻駐着大哥所在的那一支部隊,不然,即便到了常熟,父親找到大哥也還要費很多周折。好容易找到部隊大門口,父親跟站崗的戰士解釋了大半天,就是沒讓人家聽明白要找誰,幸好一個年齡稍大像是官樣的當兵的從外面往院子裡走,便問父親找誰,父親說了好幾遍找誰,那官樣的當兵的才好像是聽明白了,便很客氣的喊了聲“大爺,請跟我走吧!”
那個官樣的當兵的領着父親走進了院子。
院子裡人來人往,都是當兵的,也不知在忙什麼。父親跟着那個官樣的當兵的一直走到正面一排房子最東頭的一間門口,那官樣當兵的就在門口站住立定,高聲喊:“報告團長,您家大爺來了!”
大哥從屋裡跑出來,見果然是父親,便十分高興地喊了聲:“爺,您來了?”
父親随着大哥走進屋裡,見屋裡雖然有些淩亂,但大哥好好的,便問大哥拍急電報,催着快過來有什麼事情。
大哥很輕松地說:“沒什麼事情,就是想爺了,讓爺過來看看。”
父親就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說:“這大老遠叫我來,是看你還是看我?”
大哥見狀,心裡很是明白,滿臉笑意地跟父親說:“爺,看你看我這不都一樣嗎,反正我看見爺了,爺也看見兒了。爺,你既然來了,就放寬心,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兒子陪您到處玩玩,這南方可比咱北方好多了。”
父親聽了就更不願意了,有些生氣地對大哥說:“家裡忙忙的,哪有心思玩,真沒什麼事,明後天我就回去。”
父親對大哥隻說了二哥已經結婚,馬上就要生孩子了,但隐瞞了母親也懷了孕,很快也就要坐月子生孩子的事。
其實大哥那個時候就是要見父親一面,這是後來父親才感覺到的!
大哥知道,即便自己真有什麼事情,父親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是以大哥一直表現着輕松的樣子,對父親說:“爺今天先歇着,明天我陪你先在常熟城裡轉轉看看。看完常熟城,再陪着爺看其它地方。”
一路輾轉,一路颠簸,一路語言不通,一路不知怎麼坐汽車怎麼乘火車,父親真的累了,他顧不上跟大哥計較,便随着大哥往院子的西頭走去。
大哥将父親安排在部隊的接待處,自己便忙其它的事情了。
在部隊的接待處裡,父親還看見了幾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有的嘻嘻哈哈,大呼小叫;有的卻擦眼抹淚,啼啼哭哭;大都是叽叽喳喳,南腔北調的,父親也聽不懂人家說了些什麼,加上他一路的勞累,在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父親一覺就睡到第二天天亮,早上醒來,大哥就陪父親吃過早飯,用一輛美式“37”款吉普車拉着父親到了常熟城裡。在車上,大哥邊走邊比劃着講給父親聽,這是什麼街,這是什麼路……父親一臉的不屑一顧,心不在焉。大哥是有目的的說,他不管父親聽還是不聽,繼續給父親比劃着講解着,待穿過幾條街,拐了幾個彎後,車便在一家照相館門前停下,大哥就說服不願意進去的父親,硬是逼陪着父親走了進去,請照相師傅給爺倆照了個合影,并說好明天一早來取。父親看見,照相館的生意很好,照相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當兵的和一些家屬,有的還跟大哥打招呼打敬禮,什麼團長長,團長短的叫着。
從照相館出來,父親就問大哥:“什麼時候當的團長。”
大哥說:“就是給您發電報的那天,上邊剛下的指令。”
父親就說:“急着拍電報讓我來,就是來看你當團長?”
大哥有點支吾的說:“是,就是讓您來看兒子當團長了。”
第二天,也就是父親到常熟後的第三天,大哥剛陪父親吃完早飯,就見一個當兵的給大哥送來了三張照片,大哥拿給父親一張看,父親認真端詳了端詳,很高興地說:“好,好,奇好!”
大哥就說:“爺,這張照片你拿回家吧,這兩張我留着。”
父親還在端詳着照片,點頭答應着。這時又有一個當兵的過來遞給了大哥一個檔案夾,大哥看了一下,接着跟父親說:“爺,您先歇歇,我一會就過來。”
父親點點頭,就把那張照片放進了口袋。
不到半個時辰,大哥回來了,跟父親說:“爺,您不是說家裡很忙嗎?明天就回去吧!明天早上我到火車站送你!”
父親一聽大哥叫自己回去,不但愣了,而且火了,大火了!他直接罵着大哥質問道:“你這是耍什麼把戲?你知道爺來這一趟多不容易,路上受了多少罪多少累多少難為你知道嗎?剛來的時候說讓我多住些日子玩玩,這怎麼突然攆我了?”
大哥連忙向父親解釋說:“剛才接到指令,部隊要出發!”
父親問:“出發?到哪?”
大哥說:“東北。”
那時,父親在家的時候就聽說過抗美援朝的事,還參加過村裡示威遊行,跟着人家喊過“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口号,但他根本不知道北韓在哪個方向,哪個地方,按照他心裡的想法,北韓應該在都吉台的東南方向。再說,部隊經常換地方也是正常。是以,大哥說出發到東北,父親并沒往心裡去。但父親的火怎麼也消不下去,他怎麼也沒想到,收了電報上那麼四個字,來到後還沒住上4天就往回攆,哪怕一個字住一天也好,可……自己在路上走了七、八天,一路上吃不上喝不上拉屎尿尿茅房都找不上,那困難把自己幾天的時間就“造治”得話都說不出來,原以為大哥這裡有什麼大事急事好事孬事,哪怕就是孬事就是壞事都行,來到後看了看反而什麼事都沒有,連頓正經飯都沒撈着吃,在家裡就聽說南方人吃大米,心想夢想嘗嘗大米幹飯什麼滋味,可連一碗大米稀飯都沒撈着喝,再住上幾天肯定能吃上大米飯,結果這馬上就叫走!前前後後就照了那麼一張相片,早知道就為了照那張照片,不用說你發四個字的電報,你就是發四十個字四百個字的電報我也不來……
父親的脾氣,大哥知道,好言相勸已無濟于事,便告訴了父親一個秘密,也是一件大喜事,用這個秘密和大喜事澆滅父親的心頭之火。大哥的這個秘密本來是想住幾天之後再告訴父親的,可情況緊急,又惹父親生了大氣,并且再不告訴父親,說不定永遠沒有機會告訴父親了!
大哥告訴父親,自己已經結婚,給他娶了個漂亮媳婦,還給他生了個大孫子,因為整天打仗,擔心父親挂牽,便什麼事都沒跟父親說。這次讓父親來,就是為了領着父親去上海看看大兒媳婦和大孫子的。可這還沒顧得去上海,就接到指令,部隊要出發,是以要父親先回去,等出發回來再請父親到蘇杭,去上海,看大兒媳婦和大孫子。
其實大哥是用了一晚上的功夫說服父親的,爺倆一夜未眠。大哥把他當兵後的一些重要經曆講給了父親,特别是與我大嫂的故事講給了父親。大哥和我大嫂的故事堪稱傳奇,是父親後來病重在諸城人民醫院的一個晚上講給我和我二哥聽的。關于我大哥的故事我在我的長篇紀實文學《父與子》中要作詳細的叙述,我今天隻說一件事,就是大哥和父親要找到的一件東西卻始終沒有找到,成為他們爺倆的遺憾,一生都閉不上眼睛的遺憾。現在,那件東西已經找到,已經于2019年8月27日15點05分找到了!那是一枚炮彈,一枚日本鬼子迫擊炮的炮彈。那枚炮彈當時沒有爆炸,如果當時爆炸了,大哥那時就犧牲了,也就沒有了我大哥和大嫂的故事,也就沒有了大哥和父親一生的遺憾,甚至還有我二哥的遺憾,因為父親是講給我和二哥聽的,并嚴格強調:如找不到那枚炮彈,關于我大哥和大嫂的那故事跟誰都不要提起,權當沒有發生。如找到了,就要我想辦法給我大哥恢複名譽,想辦法去上海找我的大嫂我的侄子。我大哥的那個故事悲壯、曲折、慘烈、艱難,更為悲催的是大哥受的委屈和不公待遇,而因為沒法找到那枚尚未爆炸的炮彈無法昭雪而抱憾終生。那個故事很長,我不在此文中展開,但我要感謝石橋子派出所張立卿指導員,深深地感謝他。是張立卿指導員在朋友圈發表了發現那枚炮彈并附有炮彈照片的微信後,我當即打電話跟張立卿指導員做了認證,那枚炮彈是一枚鬼子的迫擊炮彈,發現的地點就是在都吉台和大近戈莊渠河南岸離都吉台西北老樹林子不遠的地方找到的……
早飯後,大哥親自送父親到蘇州火車站,那時常熟未通火車。常熟與蘇州相距四、五十公裡,路況盡管不好,吉普車一路颠簸一個小時左右,也就到了蘇州火車站。路上,大哥一句話也沒說,父親知道兒子有心事,也沒問什麼。
到了火車站,司機去視窗拿車票,大哥便跟父親開着玩笑,又重複一遍說:“爺,人家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等我回來,就讓您和俺娘,都到蘇州、杭州,還有上海,看看,玩玩,也看看你那個兒媳婦和大孫子!”
父親說:“好,到時候你再拍電報,收到電報我就來。”
這時火車票取回來了,大哥就把車票遞到父親手裡,同時,從口袋裡拿出幾張紙币,也遞給父親。父親怎麼也不要,大哥就說:“爺,你拿着吧,兒子當兵這麼多年,也沒盡點孝心,錢不多,就這點,你拿着路上買點熱湯熱水的飯吃吧!”
父親也就沒再說什麼,把大哥給他的錢随手掖進了口袋。
火車來了,大哥就把父親扶上車,給父親找到座位,讓父親坐好後,他就用手在父親的光頭上撫摸着梳理了幾下,然後把臉貼了貼父親的額頭,父親還沒覺出什麼事來的時候,大哥一句話沒說,扭頭就下了火車。大哥下了火車,就在月台上站着,眼睛望着父親坐着的那個車窗靜靜地等火車開動。
過了好一會,随着一聲汽笛的鳴叫,火車開動了。父親從車窗伸出頭來,大聲朝大哥喊着:“回去吧,你快回去吧!”
大哥向父親揮着手,沒喊沒叫,隻一直不停地揮着,直到父親快看不見了,他還在月台上站着,就那樣揮着手,揮着……
父親回到家的時候,大哥的部隊就已經跨過了鴨綠江,開進了抗美援朝戰場,而這一切,父親全然不知。父親知道的時候,是接在手裡的烈士證書和一頂說是大哥的軍帽——志願軍軍帽!
這是我父親和我大哥見的最後一面!
《長津湖》這部電影,是衆多我國抗美援朝體裁電影中的其中一部,當然也是近幾年拍攝的這類體裁影響力最大的一部,其餘都基本列為老電影行列。當我看到伍萬裡也跟着他二哥伍千裡到了部隊成為一名志願軍戰士時,這一門三兄弟奔赴戰場的感人事迹,使我一下子又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孫閣田,我是在參觀昌邑市“渤海走廊紀念館”中了解到的。
孫閣田是昌邑市漁埠村人,他有6個兒子,自從1938年夏天的一個夜晚,他讓大兒子孫同忠悄悄地參加了八路軍魯東抗日遊擊隊之後,到1945年,短短的六、七年時間,他又先後讓其他5個兒子全部參加了八路軍,大兒子孫同忠22歲當兵,由于作戰機智勇敢,同年底就由班長、排長晉升為團參謀長。五兒子參軍時16歲,而最小的六兒子參軍時僅僅14歲。
1945年中秋節那天,昌邑縣委、縣政府在漁埠村召開各區代表和當地群衆數千人大會,隆重表彰孫閣田的模範事迹,并贈送給他家一面上書“一門六英”的錦旗。孫閣田的六個兒子,除一個負傷返鄉外,其餘五個皆為國捐軀。
抗美援朝戰争,美國叫做北韓戰争,這是“二戰”之後在世界上影響最大的國際性的局部戰争,為此次戰争,美國已經拍攝了30多部電影,并且還有專門的紀錄片《血戰長津湖》、《長津湖戰役》等等。美國的電影,其主旨除了宣傳美國軍隊的強大、武器裝備的先進之外,也試圖在宣傳美國軍人的勇敢、忘我和犧牲精神,但從他們的軍隊裡,你根本找出一個像我們軍隊裡的董存瑞、黃繼光、邱少雲等手托炸藥包、用身體堵槍眼、在烈火中永生那樣的英雄,但在我們的軍隊裡,這樣的英雄卻随處可見,層出不窮。
電影《長津湖》中那個久經沙場的老兵雷公将已經燒紅的還冒着滾滾濃煙的“标志彈”抱上汽車,自己親自駕車沖向敵陣地時,他明明知道那是去送死,但卻義無反顧,視死如歸。我也知道,隻有我們的志願軍戰士,隻有我們的解放軍戰士才能有此壯舉!看到這裡時,一個人的名字又顯現在我的眼前,他叫童培友。
童培友,我跟他既不是親戚,也不是同僚,亦不是同學,更不是戰友,但是,我和他曾經都在一片熱土上生活過。
那片熱土,是山東省諸城縣孟疃鎮,現合并為諸城市賈悅鎮。
孟疃,是童培友第一步邁進軍營的地方,可以說是最值得他永遠懷念的地方!
孟疃,是我擔任孟疃人民公社黨委書記和孟疃鎮黨委書記的地方,我在那裡前前後後工作了六年,也是最值得我永遠懷念的地方!
孟疃,鎮政府駐地就在孟疃村,童培友所在部隊138師414團駐地也在孟疃村。這裡,也是所有在孟疃鎮工作過的外鄉人和在414團當過兵的幹部戰士最值得永遠懷念的地方!
孟疃,我在那裡工作生活的時間較長,童培友在那裡的時間肯定比我少很多,具體多長不清楚,據我估計,他參戰前和凱旋後在那裡的時間充其量不到兩年。但不管一年還是兩年,他也曾喝過那裡的水,吃過那裡的飯,走過那裡的路,爬過那裡的山,仰望過那裡的藍天和白雲,俯瞰過那裡的田野和莊稼。
就因為這些,我又想到了37年前,我曾專門寫過一篇關于童培友的文章,文章發表時,《濰坊日報》用了《風煙滾滾頌英雄》的題目,《山東青年》發表時用了《一位戰士的剪影》。今天,我将《一位戰士的剪影》文章随着我看電影《長津湖》所想到的在此予以重發,以飨讀者!
超然如風攝影作品選一位戰士的剪影
一位戰士的剪影
(一)
一個響亮的名字——童培友,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邊防部隊某部傳頌着。
他是一位戰士!他是一位戰鬥英雄!
他的履歷,一句話,簡單。
年齡:19歲; 性别:男; 身高:1.76米;教育程度:國中;入伍時間:1984年12月; 職務:戰士。
他的相貌,一句話,普通。
黑紅的臉膛,高跷的鼻子,緊縮的眉頭,明亮的眼睛,抿着的嘴唇微微上翹。
他的軍齡,一句話,太短。
是一個短得使人不好意思說的軍齡:從他入伍到奔赴前線,單天相加也沒有超過四個月。
如此簡單的履曆,如此平常的相貌,如此短暫的軍齡,還有他一說話,兩頰便泛出紅暈,透出的是姑娘般的羞赧,這一切,怎麼也無法掩飾山裡孩子那特有的稚氣與憨厚。
然而,就是他,竟是一位譽滿全軍,聞名全國的戰鬥英雄——1986年5月14日,中央軍委釋出指令,授予童培友“全國戰鬥英雄”的光榮稱号!
(二)
童培友是這樣從十八歲走向十九歲的。
9月11日,是童培友的生日。
1985年的這天,是童培友告别十八歲走向十九歲的日子,也是他告别家鄉,告别父母,從大山裡走進軍營過的第一個生日,
十八歲,青春的年齡,一生中的黃金歲月。
十八歲,多麼令人豔慕,多麼使人留戀,多麼值得歌唱的年齡!
“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坐在小河邊……”
“我家的小妹今年十八歲,長得像一朵花,人人都說美……”
從六十年代的電影插曲,到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把個“十八歲”唱得那麼動聽,那麼美麗,那麼令人心醉!
但,那畢竟是電影,那畢竟是歌曲,而在真正的戰場上,不管你是十八歲還是二十八歲,給予你的都是難以想像的嚴酷和面臨生與死的危險。
當童培友從十八歲邁向十九歲的那天,正是敵軍對我邊防部隊前沿陣地猛烈炮擊的日子。
從淩晨6點,敵人就開始了密集的炮火轟擊。那歇斯底裡的炮轟,是對9月8日他一個加強營遭我沉重打擊的報複。從6時到9時,僅三個鐘頭的時間,敵軍就向我前沿陣地發射炮彈五千五百四十餘發。
聽着呼嘯的炮聲,看着我前沿陣地諸多掩蔽工事被摧毀,童培友的心裡在着火,眼裡在冒火,此刻,歌曲那美妙動聽的旋律沒了,十八歲帥哥靓妹的倩影沒了,有的隻是憤怒,有的隻是熱血的沸騰。
也許是戰場上特定環境的促成,或許是血與火就在眼前對他的提醒,那天,童培友非但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日,而是早在幾天前就想到了這個日子。為了做好出擊的準備,童培友所在的連隊加緊了訓練。訓練緊張而嚴肅,标準之高,要求之嚴是過去沒有過的。戰友們的議論,自己的感悟和體會,表明一場殘酷的戰鬥正悄悄走來,自己和戰友們都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嚴峻的考驗。于是,在訓練的空隙,童培友寫好了一封家信和一份決心書,他打算在自己生日這天把信寄給父母,把決心書交給連隊黨支部。當他早上吃完了“生日飯”,把信寄走,到連隊遞交決心書的時候,他意外地得到了一條消息:連長馬上要帶領戰鬥小組長以上骨幹到敵人眼皮底下作潛伏偵察。他不是戰鬥小組長,當然沒有他的份,而且,參加潛伏人員還要報團裡準許。為了能參加這次潛伏偵察,童培友一交上決心書,便跟在連長後邊,一步不離地反複請求要求參加。潛伏偵察危險性太大,而多一個人便多增加一分危險,連長就是不答應他,并向他作再三解釋。
童培友急了,眼看潛伏部隊就要出發,便亮出了自己和連長的特殊關系:“連長,看在我給你當了一個月通訊員的份上,你就開個‘後門’吧!”
“後門”開通了!
童培友生日這天,終于開通了連長的“後門”,參加了潛伏偵察。他和其他同志一起,在敵我雙方炮火的轟擊下,一直爬到了離敵人前沿陣地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潛伏了下來。這次潛伏,時間是兩天兩夜。為了做到隐蔽自己,不被敵人發現,還要把敵人的情況偵察清楚,出發前,上級首長作動員時就特别指令,所有偵察員,不準帶紙和筆,要把看到、聽到、想象到的情況,一點點,一個細節都不放過地記在心裡,然後回來彙總,提報給首長以作出正确的判斷和戰略部署。
童培友深感偵察任務的重要,決不能有半點馬虎和大意。
他一邊看,一邊往心裡記,生怕漏下一點一滴。 他把敵人陣地上的各種地形、地貌、地物以及屯兵洞、火力點的位置等等牢牢地印在了腦子裡。
從潛伏點回來的時候,所有偵察員彙總情況,童培友按照自己腦子裡記的,先行畫出了一張清晰的草圖,那是他自己偵察到的情況,大家看到他畫的草圖上所有的情況标注的清楚而正确,便以他的圖為基本圖,彙總上了各自偵察到的情況,童培友的聰明、靈活、構想以及超強的記憶力得到了連長和上級首長的表揚。
潛伏偵察的情況彙總完畢後,童培友才想起了自己的生日,而自己的生日,就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險趴在敵人的眼皮底下忍受着蚊子和旱螞蝗的叮咬以及幹渴和悶熱的煎熬從十八歲悄悄度向了十九歲。
(三)
他成功了!
他沒遇到危險!
他為部隊沖鋒為戰友的安全用自己的生命碾壓出了一條奪取勝利的通道!
那不是僥幸,那也不是創僥幸!
那不是為了榮譽,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沒有榮譽!
那不是他傻,不是他傻得不要命,他和戰友們一樣,都是軍人,軍人比任何人更知道生命的可貴!
那是他,用自己一米七六的身體,為了戰役的勝利,為了若幹戰友的生命作出的勇敢的毫不猶豫的無私無畏的犧牲!
“童培友,你……”
當戰友們還沒反應過來,童培友便把槍往胸前一抱,雙眼一閉,就勢一躺,用盡全身力氣以最快的速度在一個30°的斜坡上向下猛力滾去……
他這是在用自己的身體排除地雷,用自己的身體為戰友們碾壓出一條生命的通道,用自己的身體為戰役的勝利争取分分秒秒的時間!
一米、三米、五米、十米、十五米、十七米……十八米,戰友們的心緊張得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裡,突然看到童培友站起來了,他成功了!童培友站起來了!
随着戰友們的心落地的刹那,隻見童培友迅即将自己那一米七六的個子一彎,弓着身子,貓着腰往前沖去。戰友們順着童培友用身體碾壓過的證明沒有危險的通道緊跟着發起了沖鋒。
童培友用身體壓過的草叢裡,留下了他滴滴汗水和鮮血,也留下了戰友們跨越這片充滿死亡地帶的平安腳印……
那是一次比較大的戰役,戰役勝負的關鍵是能否先行拿下某高地。為了取得這次戰役的全面勝利,必須首先奪取某高地,為此,團裡組織了尖刀隊,由三個排的兵力組成,團副參謀長王春林親自擔任尖刀隊指揮,任務就是在規定時間内奪取某高地,為整個戰役把控住制高點。
童培友又通過連長的“後門”,參加了尖刀隊,并被編為一排。
9月23日淩晨6點15分,晨曦初露,黎明悄悄到來,而敵我對峙的戰場上依然籠罩着濃濃的霧氣。童培友和戰友們一起,從22日晚上開始,整整一夜沒合眼,他們攀石壁,穿樹林,趟草叢,向敵陣地前沿運動。6時15分,他們到達指定沖鋒地點。
然而,眼前是一個大斜坡型的開闊地,而偏偏又沒有路标。顯然,工兵排雷開辟的道路到此結束。路标沒有,就意味着地雷未被排除。上級也特别指令,凡是沒有路标的地方,我方戰士務必不要涉足踏進。恰在這時,二排方向傳來了槍聲,說明他們已經與敵交火,如果一排這邊不趕快接應,整個戰鬥部署就要打亂,後果将不堪設想。
“時間就是勝利”,這是戰争經驗的結晶。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如早一分鐘,甚至一秒,就有可能把高地拿下,如晚一分鐘或一秒,就要付出成倍甚至幾倍的代價,還有可能造成失敗!
時間不等人,可偏偏在這萬分危急的關鍵時刻,這通向前邊的道路……
(四)
童培友站起來了,戰友們跟上來了,下步是如何迅速占領制高點,以控制其它山頭和山下,掩護大部隊前進。
童培友沒有多想,隻身向一個據主峰最近的山頂沖去。突然,在前方右側不遠的地方,敵人的機槍從暗堡裡向外拼命的掃射,并夾雜着手榴彈的投擲,把後邊的戰友們又壓了下去。童培友利用自己未被敵人發現的一點點機會,迅速低頭貓腰,以沖刺的速度迂回到暗堡側後,借着淩晨的光亮,發現暗堡頂部被炮彈炸開一個小洞口,他不顧一切地将兩顆手榴彈塞了進去,自己随即翻滾了一邊。随着“轟轟”兩聲爆炸,暗堡裡就再沒有動靜了,童培友又繼續往主峰沖去……
戰鬥結束後,發現暗堡裡有三具被炸爛的敵人屍體和一挺炸毀的機槍。
戰場上的沖鋒是危險的、慘烈的、艱難的、悲壯的,是生與死,血與火的交集,哪怕是前進一步,小小的一步!而童培友,那一米七六的個子,那平日文靜的像大姑娘,連說話都臉紅害羞腼腆有加的童培友,此時,從他在斜坡上滾壓出通道十八米開始,到他投進暗堡兩顆手榴彈爆炸的刹那,一直沖向主峰,卻顯得那麼機警,那麼靈活,那麼靈活,而且又是那麼的快速反應,不,不僅僅這些,他還像大海翻湧起伏的破濤在爬上海岸時的那一博。那一博,是那麼有力,那麼威武,那麼勢不可擋!
(五)
“是誰第一個沖上陣地主峰的?”
這個問題成了戰後評功中的難題。
“仗難打,功也難評”,是因為“僧多粥少”,立功名額不夠分?
不是。
是因為戰士們求功心切,非鬧着當個英雄?
也不是。
在尖刀隊,仗打得漂亮,評功卻真遇到了困難。
處理問題像指揮戰鬥一樣精明果斷的尖刀隊指揮、團副參謀長王春林心裡早就有底,但就是故意不從自己口裡說出,他要讓大家找出來,那樣會更加有說服力,更加能發揮出榜樣的力量。于是,他對大家說:“我們尖刀隊打起仗來個個都‘幹脆’,評起功來卻都成了‘啞火’,查,先查查是誰第一個沖上主峰的!”
戰鬥打響之後,王春林邊指揮邊率領尖刀隊指揮所人員沖到離敵陣地不過60米的地方時,二排方向與指揮所突然中斷聯系,他用望遠鏡搜尋二排情況時,在鏡頭裡看到一個戰士時而躍起,時而匍匐,隻身一人向敵人占領的陣地主峰沖去,他看清了,那戰士就是用自己的身體為部隊沖鋒時用自己的生命碾壓出生命通道的童培友。
“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我們排在高地側後實施攻擊,敵人利用暗堡的掩護用火力阻擊我們前進,要不是有人将敵人的暗堡炸掉,又沖到前邊牽制了主峰上的敵人,我們的傷亡就大了!”二排排長首先提供情況。
戰鬥中一直沖在前頭的幾個戰士在一邊議論,包括童培友。他們議論說:“當時咱們打紅了眼,加上有霧,也沒留意是誰第一個沖上去的……”
“别急,很快就會找出來的!”王春林對幾個正在議論的戰士說。
“這個人肯定就在咱們幾個人中間!”一排長強調說。
“是他!童培友!”六班長孫效彬過來了。他記得很清楚,就是要沖上敵主峰陣地時,搭在敵洞口外面的草棚子,是童培友連續甩出兩顆手榴彈和一個炸藥包才把它炸毀炸坍塌的,而他就是借着草棚子燃燒的煙霧才沖到童培友的身邊,而童培友又向前沖去。
面對孫效彬的“揭發”,童培友臉紅了,但他仍不承認地說:“那天早上霧大,你别是看花眼了吧?”
“沒錯,就是你!”孫效彬拿出了證據——他詳細講述了搗毀敵指揮所的過程。
戰士魯新延、班長劉玉泉也起來作證。
王春林見到了自己作最後發言的時候了,便說:“童培友,你沖上主峰時,将爆破筒插進敵人碉堡的時候,是不是摔了一跤?”
未加思索,童培友反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王春林“哈哈”一笑。
再不承認不行了,連這個細節首長都知道,自己第一個沖上主峰的事是瞞不過去了,再不承認,就會連累到尖刀隊全體戰友不安頓,評功也進行不下去, 于是,他的臉憋得绯紅,說:“那就承認吧!”
多麼難得的承認!
多麼可貴的承認!
這承認意味着什麼?
難道是為了榮譽?
不,童培友壓根兒就沒想過什麼榮譽不榮譽。他和他的戰友們,為了讓功,為了讓榮譽,都讓得面紅耳赤。
榮譽,是可愛的,是珍貴的、是迷人的。這兩個字眼,鑄成了一個從古至今都令人仰慕令人追求的沉甸甸的詞彙,這個詞彙有的價值連城,有的含金量很高,有的無法用金錢衡量,正因為它的可愛與珍貴,不知使多少人為之奮鬥,不知使多少人為之傾倒,也不知使多少人為了攫取榮譽而改變了自己那本來美好的心靈?然而,在這個槍林彈雨炮火紛飛布滿死神的戰場上,在這個分分秒秒都充斥着生命危險的血與火面前,在這個臨時組成的尖刀隊裡,卻不僅處處彰顯着榮譽的可愛,而且更彰顯着比榮譽更可愛的我們的這群不為榮譽所動的解放軍戰士!
童培友,就是這群最可愛的解放軍戰士中的一個傑出代表!
這個沂蒙山的孩子,這個從沂蒙山裡走出來的孩子,這個蒙山的地瓜幹強壯了他的身體,沂河水滋補了他周身血液的沂蒙山的孩子,當他守在祖國的大門,戰鬥在祖國邊陲戰場上時,他想的不是榮譽,他想的是自己的祖國,想的是自己的家鄉,想的是自己的父母,想的是自己參軍時父親叮囑的話語和離别時深情的目光,想的是剛剛還在有說有笑的戰友,一 場戰鬥下來,就眼睜睜的在自己身邊光榮犧牲……
軍地關系的融洽,不僅鎮黨委、政府和部隊是友好機關,從個人感情上,我和414團團長莊恩普、政委範學也是好朋友。1985年初,當部隊接到指令即将開赴前線時,我當即召開了黨委擴大會,擴大到鎮直部門負責人,讓大家身先士卒帶頭,并發動幹部、職工捐款,用捐款購買部分物資慰問駐軍指戰員,既為部隊送上一份駐地人民的深情厚誼與良好祝願,又對全鎮幹部職工進行一次最現實的擁軍愛軍教育,因為414團的指戰員就要出發,就要奔赴前線,就要去殺敵衛國,就要去流血犧牲!
為了圖吉利,我以10為基數作了一個決定,就叫做“十全十美”,并親自安排,讓鎮食品站殺了10頭豬、10隻羊;糧管所準備好了10袋子面粉、10袋子大米、10袋子小米;供銷社準備了10桶(每桶10斤)白酒、10桶豆油、10桶醬油、10桶米醋、10條香煙,一共10樣慰問品。
“十全十美”的慰問品準備就緒後,我和鎮長王潤田率領鎮直供銷社、糧管所、食品站、交管站、供電站與部隊聯系最多的5個部門負責人和孟疃、魏家莊、馬家莊駐地三個村的黨支部書記到部隊慰問,為指戰員壯行,也是正好10人。
那天,天空晴朗,氣溫清冷,有幾朵白雲從遠處飄來又從孟疃的上空緩緩飛去,清冷的空氣帶着孟疃特有的原野味道随着微風輕輕拂過我們的面頰,團長莊恩普、政委範學面帶笑容站在營房大門口熱情地迎接我們,從他們的熱情笑容裡,我仿佛看到了一種特别的莊嚴,心裡随即産生了一陣說不出的難受,但又不能表現出來,也隻能用笑容和團長、政委的笑容對接。沒有過多的言語可說,我隻把駐地人民希望部隊到前線“十全十美”的祝願送上。稍事寒暄後,便是檢閱部隊。
那是團長、政委專門安排的一次閱兵,也是為了讓駐地人民放心,表示到前線之後一定英勇殺敵,打出軍威,打出國威,勇立戰功,創造“十全十美”的戰績,凱旋而歸,不辜負駐地人民的期望。
我和鎮長王潤田在團長莊恩普、政委範學陪同下,四個人站在臨時搭築的檢閱台上,跟随我的部門負責人及團的其他首長都在檢閱台下邊,部隊分幾個方隊從檢閱台前走過。那一隊隊英姿勃發的威武戰士,那铿锵有力的整齊步伐,伴着他們那高亢雄壯的口号,響徹雲霄,響徹孟疃大地!
看着整齊的隊伍從我們面前走過,我在激動之餘更多的是一種沉重,我知道,那不是部隊平常訓練時的閱兵,也不是建軍節、國慶節重要節日的閱兵,那是即将奔赴戰場的閱兵,那是即将面對血與火、即将面對傷與殘、即将面對生與死的閱兵,每一位指戰員即将面臨的都是一個無法解讀的危險未知數,都是一個無法诠釋結果的戰場殘酷的未知數。那一刻,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大哥,想起了我的父親和我大哥最後的那次分别,想起了大哥把父親送上返程的火車。在火車開動時,父親從車窗裡伸出胳膊向大哥揮手,大哥站在月台上朝着父親、朝着火車、朝着遠方揮手。大哥就那樣揮着手,一直揮到看不見了父親,看不見了火車……
站在檢閱台上,我根本沒有時間想那麼多,但就是在朝着從閱兵台前走過的戰士們揮手緻意時,我的父親我的大哥在車站互相揮手的場面映在我的眼前,仿佛與眼前的戰士在互動。當時,父親根本不知道大哥攆他傳回老家的目的,大哥隻跟父親解釋說部隊要換防要出發,出發到東北,但沒有說要奔赴北韓戰場參加抗美援朝戰争。大哥的心裡很清楚,與父親的揮手,可能就是永别;與父親的揮手,可能就是永遠的揮手,可能就是如果有來生的揮手,但決不敢讓父親看出蛛絲馬迹。後來的事實證明大哥向父親的揮手就是永遠的揮手,從那揮手後,父親再也見不到了他大兒子向他揮手了,他的大兒子已經永遠地留在了抗美援朝的戰場上!
看着從自己面前走過的威武雄壯的414團戰士,聽着他們喊出的一聲聲高亢有力的口号,我的心裡一陣陣唏噓,我的眼前一陣陣模糊,我的眼睛一陣陣發熱,止不住的淚水淌了下來,那淚水滾燙滾燙……
閱兵結束了,我看見莊團長、範政委的眼睛也濕了!
沒有謙讓,沒有客氣,那天的中午飯我和王鎮長還有一起去的其他部門負責人都在部隊的“小招待所”住下了。那頓午飯當然少不了喝酒,本來酒量不大的我,那天中午竟是超常發揮,喝了足足1斤高度白酒,頭盡管有些暈暈乎乎,但大腦還很清醒,包括跟我一起到部隊的其他同志,都沒有違背去之前我的嚴厲要求:一句不吉利的話都不準從我們的人口中說出,包括類似戰場上避免不了傷亡呀,有戰争就有犧牲呀,子彈不長眼睛呀,炮彈不分個子高矮呀等等帶有安慰意思的字眼,隻說凱旋歸來,隻說“十全十美”,如沒有好的語言和詞彙,那就幹脆當“啞巴”!
吃完午飯,臨離開部隊和團長、政委及其他團首長分手時,我和團長、政委三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那一抱,我們三個人同時淚流滿面!我含着淚,大聲說,不是說,近乎是大聲地喊:“同志們,首長們,我代表孟疃鎮黨委、政府和全鎮人民,衷心地祝願我們414團的全體指戰員到了前線,英勇殺敵,奪取戰争的全面勝利,‘十全十美’地凱旋歸來。待你們凱旋日,我和全鎮的人民群衆從孟疃鎮的邊界到部隊營房大門口的大路兩邊,排好隊夾道歡迎你們!到那天,還是在這個房間裡,還是我們這些人,我們一起喝慶功酒!”
本來我想說“還是在這個房間裡,還是我們這些人,一個也不能少,我們一起喝慶功酒”,然而,話到了嘴邊,我又把“一個也不能少”咽進了肚子裡,但我的聲音已經不是平常的講話,而是帶着控制不住地哽咽喊出來的!
1986年6月,諸城縣委下達通知,駐諸城部隊(412、414團)于 x月 x日從高密火車站下車傳回駐地,諸城縣沿途鄉鎮要組織群衆在公路兩邊夾道歡迎。接到縣委的通知,本來我就想組織孟疃人民夾道歡迎,有了縣委的通知,我更來了情緒,便對夾道歡迎事宜進行了嚴密的組織。
凱旋部隊全部乘“解放牌”大卡車,當進入到孟疃境内後,我便提前到部隊營房大門口等着團長和政委。
當我們又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的時候,三個人幾乎同時又以淚洗面。那眼淚,不是出征時的眼淚,而是凱旋的眼淚,是勝利的眼淚,是喜悅的眼淚,是經曆了生與死考驗的眼淚,是在槍林彈雨中實作了“十全十美”的眼淚!
幾天後,鎮黨委召開全鎮上司幹部和鎮直部門及駐地三個村黨員大會,請範學政委作了一場414團指戰員在前線的戰地報告。在報告中,範政委講了414團指戰員在戰場上的勇敢、無畏、靈活、機智和不怕流血犧牲,驚心動魄又激動人心的一次次戰鬥,一個個危險的場面,一個個驚險而又動人感人的戰場故事,并特别講了童培友的英雄事迹。報告會後,我又專門采訪了範政委,于是,便寫下了前面的文章,并分别以《一位戰士的剪影》和《風煙滾滾頌英雄》為題發表在《山東青年》雜志1986第9期和1986年 8月 2日的《濰坊日報》上。
曾經駐紮在孟疃的中國人民解放軍138師414團是一個英雄的部隊,不僅有像童培友這樣的全國戰鬥英雄,還有指揮有方,作戰勇敢的全團指戰員。
當我離開孟疃,履新其它工作崗位的時候,我一直牽挂和關注着414團。大概在我離開孟疃後不久的時間,我知道,團長莊恩普先是進了國防大學深造,後來任職138師副師長;政委範學轉業到安陽軍分區任副政委;副參謀長王春林調任413團任團長(413團駐地安丘),并光榮出席了中國共産黨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
而我文章的主人公童培友,從孟疃直接入籍軍校,畢業後提幹,據說現在任職中共濰坊市委常委、濰坊軍分區政委!
這就是我們的戰士!
我們平凡而偉大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