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1951年9月一个寒冷的早晨,火车开到离西部边境很近的地方,停在东德境内的最后一站。我走下火车,看到头顶的阴云,暗自庆幸。这是偷越国境逃回西德的好时机。
我走进一家昏暗的咖啡馆坐下,慢慢啜饮一杯柠檬水,等待黑夜的到来。前几天和父母兄弟在一起生活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这是我家七年来第一次团聚。
战乱生活使父母离开家园,最后定居在东德的一个小镇。再回到老家费希顿赫尔斯特已经不可能——它已隶属于波兰。
我从不列颠的战俘营被释放后曾一度住在西德。后来我终于打听到父母的消息。我父亲,一个伤兵,现在已经残废,我决定带他去西德治疗,但我未被获准进入东德。
1951年5月我曾试图越境看我的父母,在边境线上被捕并遣返西德,我的护照因此也打了“越境未遂”的标记。现在,4个月后,故伎重演,我成功了。但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返回西德,第二次被抓住比盖上“未遂”戳要糟糕得多,后果不堪设想。可是我觉得我有个很好的机会返回去。我的弟弟给我画了张地图,上面标有边境卫兵的精确位置和一些岗哨无人把守的时间。
手表指针指向11点钟,我起身离开咖啡馆。
在一条孤寂的乡村小路上我走了两个小时。当一个村庄出现在视野里时,我立刻转身走进右边的森林。那片林子一直延伸到边境。我擦亮一根火柴,最后看了一眼地图,接着行进。每隔几分钟,我就静静地站住,听听周围的沙沙声是否仅仅是风声和树叶声。很快,我接近那条分隔东西的小路。
突然——“站住!”有人用俄语向我大吼。
我立刻趴下,在地上滚了几下,又爬起来飞跑。一只手提机关枪“咔嗒嗒”地叫起来,两团火光在我头顶上方炸开。接着犬声大作,什么东西打在我背上,又把我撞进灌木丛,当我抬起头,迎面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一条德国牧羊犬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两个苏联士兵狠狠地扭住我,一个用枪口顶住我的下巴,另一个掏空了我的口袋。他们捆住了我的手,把我押出林子。突然我的血液凝固了——我想起了那张地图!
那天夜里我在阴冷的牢房里走来走去,责怪自己没有销毁那张地图。对苏联人来说它将成为我是间谍的最终证明。
第二天清早,卫兵把我带进一个小办公室。书桌后面坐着一个穿少校军服的军官。红领章表示他是苏联安全警察。
“早晨好,小间谍!”他用德语讲话,冷冷地开了个玩笑。
一个俄国军官能讲如此流利标准的德语着实令我吃惊。上校假定我已认罪并希望我立即自首。
“我不是间谍!”我抗议。
“我没问你的职业,小间谍,只是你睡得如何?嗯——4个月前你曾经企图越境,告诉我,这次你想侦察点儿什么?”
“没什么,我只不过想去看我的父母。”
“那么他们住哪儿?”
“无可奉告。”
“我们会弄清楚的。”上校说。
他看了一遍我的护照。“那么说你生在费希顿赫尔斯特罗?”
他目光犀利地盯了我好一会儿,合上护照,又拿起我的地图。
“画得很好,不错!道路,村庄,我们的哨位,甚至还有大工厂,这么一张好图,美国人付你多少钱?”
我沉默了,我知道我的解释是多么虚弱无力。
“好了,小间谍,”他喝道,“大概在西伯利亚你会说话!卫兵,带下去!”
一种寒冷的感觉攫住了我,西伯利亚,不过在牢房里,饥饿和劳累一袭来我就开始打瞌睡。我沉沉睡去直到卫兵喊醒我,又把我带到那个上校面前。他点燃了一支烟,从喷出的烟雾后面审视着我。
“我们检查了你的护照,都是伪造的。现在我们知道了你的确是个间谍,你最好说实话。”
“我没有理由对你说谎。”我抗议道。
“我们会看到的。你在费希顿赫尔斯特待了多久,小间谍?”
“13岁以前。”
“好极了,给我们讲讲费希顿赫尔斯特,正好我们也了解一下那个村庄。”他身子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我开始讲述我们的村庄,酸橙树中古老的教堂;讲述我们精力旺盛的男孩子们如何在傍晚的河边刷洗马匹。我提到了乡村牧师、学校老师和我的外祖母。人人都爱她,因为她品德高尚。
我讲述的过程中,上校始终表情漠然。当我停下后,他睁开眼睛问道:“那么你该知道玛格达·弗尔斯特和娃尔苔尔·考布,比方说?”
我不明白他究竟玩什么把戏,村子里根本没有这两个人。
“或者庄园主斯多佩尔——伊格那尔·斯多佩尔?”他接着说。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你认识他,上校?”
“住嘴!”他咆吼道,“我在问你问题,告诉我有关伊格那尔·斯多佩尔的事!”
“好的,他庄园里的土地是费希顿赫尔斯特最贫瘠的。他干活那样拼命,所有的人都同情他。斯多佩尔太太每天都在地里干活,他们的儿子约瑟夫也一样。父亲驱使儿子就像驱使他自己一样没日没夜。约瑟夫16岁那年离家出走了。人传他去了捷克斯洛伐克,但是没有人敢肯定。”我顿了顿,回忆着我们对斯多佩尔的所有同情。
“讲下去。”上校命令。
“儿子失踪后,伊格那尔像变了个人。他敌视村庄,不去教堂甚至不让他太太去。”
“为什么不让她去?”上校问。
“他们说她袒护那孩子,他为此痛苦,他不愿她和别人交谈。儿子出走后两年,斯多佩尔太太就死了,她的丈夫变得比从前更沉默更痛苦了。”
我又停止了一下,“还要我讲下去吗,上校?”
“是的。”
“一天,斯多佩尔受伤住进医院,他的农场被卖掉付了医药费。”
“春天的时候,他回来了,”我接着说,“我的祖母见他在他的老庄园上徘徊,就把他带到我们家里,祖母给他一间房,我们一起用餐。他很少讲话,连‘谢谢’也不说。但是他尽可能地做所有他能做的事,挣取他的饭食。
“对我来说他似乎非常老,全白头发,步履蹒跚。开始我有点怕他。有一天,我想做一个鱼竿,笨手笨脚地捣鼓半天。他拿过鱼竿,非常娴熟地做好交给我,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字,可那份亲切驱走了我的恐惧。从此我们之间充满了无言的友谊。
“他去世后,祖母在他床垫下找到他太太的祈祷书,书里夹了一张纸条:父亲,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因为你不爱我。请向妈妈问好,下面签名:约瑟夫。”
“现在,你相信我是费希顿赫尔斯特的人了吧?!”最后我说。闲聊一个老人和他的不幸使我有点恼羞成怒。
上校没有回答。“带下去!”他声音干涩地命令。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拿起了地图。我知道,他不会给我机会解释了。有人曾因犯罪证据较少而被判服10年苦役。事实上他根本没对我提起这张图,一切早策划好了,我失望而麻木。
早晨,卫兵叫醒了我:“收拾一下!”
是了,西伯利亚,寒冷的西伯利亚!
可是卫兵说,我们带你去西边。
往边界线走的路上,两个士兵把我夹在中,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一路上我时刻准备着被带回去,这是阴险的诡计,我确信。直到他们给我一些纸并提醒我到西德去要经过的界线时,我相信了一半。
“你真走运。”其中一个不无好意地说。
当我看我的护照时我明白他讲的多么正确。一个新的戳记赫然醒目:“二次潜逃未遂。”签名:“约瑟夫·斯多佩尔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