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是《第一炉香》的编剧,这部片被讨论得热火朝天,剧情是第一顶锅。
《第一炉香》阵容
王安忆是个很受好评的作家和文学教授,能创作也能写文学评论。很多人把她与张爱玲相比,因为她人在上海,写过上海,也是女作家,好像与归于海派的张爱玲是很相近的。
王安忆还特地写过《张爱玲之于我》,开篇说“我对张爱玲不是特别有研究”,这句话应视为自谦,因为从整篇文章来看她很懂张爱玲。
同时王安忆也懂自己,王安忆十分清楚她与张爱玲很不同。
张爱玲是冷眼看世界,我是热眼看世界。
张爱玲就是这样尖锐地看待她与周遭一切的关系,人和背景,人和环境,人和人,性别之间,长幼之间,权力者和弱者之间,关系都非常紧张。我不是那么尖锐的性格,所以日子比她好过一些。
——王安忆《张爱玲之于我》
王安忆是一个下笔更温和的作家,不像张爱玲笔下世界十分尖锐。许鞍华也是一个温和的导演,更温厚的场景适合她。她拍《黄金时代》,鲁迅先生戏份很重,在里面属于男二番。萧红一生灿烂过,也流离过,鲁迅先生是她的贵人,为她的书写序,邀她作客,这些是《黄金时代》呈现的场景,让这部片子有更温暖的光。
从这些要素来看,王安忆与许导契合,她们再合作也许能成功,只是她们太不张爱玲了。张爱玲文字苍凉,人物关系张力十足。很多感情是不会用台词去呈现的,甚至拥有上帝视角的作者也不一定说出来,需要读者去猜。
《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与范柳原之间没有直接表白,《色·戒》原著需要读者去猜究竟爱不爱。张爱玲著名短篇《爱》里,有这样一段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小说《爱》
这是张爱玲的感情表达方式,不会有“我爱你”这种炽热直接道破的台词,特别西式。即使真的相爱,也是互相试探的。
乔琪笑道:“你也用不着我来编谎给你听。你自己会哄自己。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了这许多!一气,就把我杀了,也说不定!我简直害怕!”
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第一炉香》原著临近结尾的对话,这里依然不是道破
某种程度上,张爱玲也不会直接通过台词去写角色的哀乐,而是通过很多场景描写去渲染的。《倾城之恋》里开篇写白流苏有一个晦暗的未来,不是白流苏直接流泪大哭呜呜我好苦,我以后日子该怎么办,是楼里传来咿咿呀呀的二胡声。
电影一般是更靠台词呈现的艺术,但也并不必然。《色·戒》相对于原著有所改编,但依然给人一种高度还原张爱玲的感觉,因为它保留了原著那种隐忍美学。这恰好是张爱玲小说改编电影的发挥空间:如何间接地去呈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之间的互相试探。而《第一炉香》的电影改编首先完全通过台词道破一切,彻底破坏了这种美学。
爱我吧。
我不能答应爱你,但是我能答应给你快乐。
——《第一炉香》电影中的台词
其次是各种动作设计。薇龙是一个光站在那里被打量,就觉得“她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的人,她会有特别大喇喇的动作吗?但电影里老是这种动作。
姑妈为什么会去捏薇龙的下巴?原著中姑妈只摸过自己的下巴
片子在选角消息出来时,马思纯与彭于晏就被说更适合演《骆驼祥子》,不是《第一炉香》。或许因为这片子在美学追求和理解上就不那么张爱玲,甚至完全相反。
小说不是不能改编,但不能把相反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