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class="pgc-h-center-line">第一章 索菲娅的童年时光</h1>
18世纪的德意志,诸侯割据,上流社会充斥着各种默默无闻、穷酸吝啬的贵族,他们的身影无处不在,安哈尔特-泽布斯特公国的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亲王跟这些人没有什么分别。奥古斯都亲王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他倒也并非一个令人担心的恶棍。事实上,他继承了容克阶层实实在在的品质——绝对地服从、自律、刚正、节俭、虔诚,并且对他人的是是非非、风流韵事以及印刷品上的各种消息都毫不动容。总体而言,他对自己生活之外的世界很漠然。克里斯蒂安出生于1690年,在效力于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的军队期间成了一名职业军人。在对瑞典、法国和奥地利的战斗中克里斯蒂安一直恪尽职守,不过他并没有在战场上建立多少功勋。他从未飞黄腾达过,也不曾停滞不前。据说国王曾经把自己麾下这名忠诚的指挥官叫作“泽布斯特的白痴”,尽管如此,战争结束后,国王还是擢升他为步兵团团长,驻防斯德丁,该地是普鲁士王国新近从瑞典王国手里攫取到的一片土地。当时,瑞典控制着波美拉尼亚位于波罗的海沿岸的地区。驻守在斯德丁的克里斯蒂安一直保持着单身汉的身份,不过到了1727年,四十二岁的亲王还是听从了家人的意见,决意娶妻生子了。他穿上最精致的蓝色制服,挂上锃亮的佩剑,迎娶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约翰娜·伊丽莎白公主。完婚之前,亲王对这位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国的公主几乎一无所知,他俩的结合完全由两方家长一手包办。这桩婚事令亲王的家人大喜过望,首先婚姻可以确保安哈尔特-泽布斯特家族后继有人,其次从门第上来看亲王家显然是高攀了。
这场婚姻是一场悲剧,夫妇俩的年龄差距导致了很多问题的出现。通常来说,妙龄女子同中年男人的结合总是出于各种综合因素的考虑。约翰娜出身良好,家族算不上大富大贵,不过也属于殷实的富户。童年刚一结束,她的双亲在没有征得她本人同意的情况下便为她甄选了一位可敬的男人做她的夫婿,这个男人的年龄几乎是她的三倍。对此,约翰娜毫无选择的余地。更令人灰心的是这对夫妇的性格和脾气几乎可以说是背道而驰。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单纯坦诚,严肃呆板,不喜欢社交,也不喜欢铺张浪费;而约翰娜则是一个头脑复杂、活泼好动的人,喜欢寻欢作乐和奢华的生活。她是一个公认的美人儿,一双弯弯的眉毛,一头金色的卷发,浑身上下充满了魅力,而且她总是急切地试图取悦众人,这一切让她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众人的目光。只要身边有人,约翰娜就觉得应该让大家为自己倾倒。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需要付出的努力也越来越多了,因为她的缺点及时地暴露了出来。那些喋喋不休轻松愉快的闲谈暴露出她的浅薄,而且一旦受到打击,她的魅力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躁怒,随即她的火爆脾气就爆发了。约翰娜一直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这样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婚姻是一个可怕的错误,而且这场婚姻让她根本无从逃避。
第一次看到新婚丈夫为她在斯德丁购置的宅邸时约翰娜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整个青少年时期,约翰娜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们家是荷尔斯泰因家族中不太显赫的一支,她的父亲是路德教在吕贝克地区的主教,家里总共育有十二个孩子,约翰娜被过继给她的教母——无嗣的布伦瑞克公爵夫人——抚养。在那个德意志北部地区最为奢华的宫廷中,约翰娜早就习惯了华丽的礼物、众多的仆从、舞会、歌剧、音乐会、焰火表演、集体狩猎,以及没完没了的闲言碎语。
约翰娜的新婚丈夫,职业军人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靠着微薄的军饷勉强度日,根本无法维持约翰娜的任何一项爱好,他最多也只能竭尽全力保证有一座像点样的青石房。那座房子坐落在一条卵石铺筑的小巷里,小巷常年经受着风吹雨淋。四面环绕着城墙的斯德丁是一座要塞小镇,向北可远望到一片荒凉的大海,整座小镇充满了死板的军事气氛,在这个地方找不到多少乐子,也享受不到富贵安逸的生活,就连一点点社交圈的风雅之事都看不到。生活在驻防区的太太们过着单调的生活,而镇子里那些军官夫人们的生活就更加平淡了。一位充满朝气的青年女子,之前还沉浸在布伦瑞克宫廷的奢华与各种消遣中,转眼间就得在他人的安排下靠着丈夫那微薄的收入过日子,清教徒般的丈夫全身心投入在军队生活中,热爱拮据的生活,擅于下达命令,却无法跟他人进行正常的交流,此外他还一心巴望妻子能够实现他对这桩婚事所给予的希望,为他产下一男半女。约翰娜尽了自己的最大的努力,虽然不开心,但她还是履行着妻子的职责,可是在内心深处她无时不渴望着重获自由,远离乏味的丈夫,摆脱贫困,逃离狭隘粗鄙的斯德丁,她一直认为自己理应过着更好的生活。就在婚后十八个月的时候她怀孕了。
十六岁的约翰娜还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面对这次怀孕,她只是一味地龟缩在自己的白日梦里。她憧憬着这个孩子将延续自己过去的生活,他们最终将有能力搬到大城市去,她自己也会徜徉在一条条宽阔的大道上,好让自己过去那些个素愿得以实现。在她的白日梦里,约翰娜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这次怀的,即她的头生子一定是个男孩,这个孩子将继承父亲的爵位,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必定相貌堂堂,超凡脱俗,在约翰娜的引导下,他将拥有光辉灿烂的职业生涯,约翰娜也将同他一道分享他的荣耀。
1729年4月21日凌晨两点30分,在波罗的海灰暗阴冷的拂晓时分约翰娜分娩了,然而小家伙却是一个女孩。面对这种现实,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没有约翰娜那么消极。约翰娜勉勉强强地和丈夫一起给孩子取了名字——索菲娅·奥古斯塔·弗雷德里卡,然而从一开始她就对这个孩子,没有或者说没有表现出母爱。约翰娜不曾给年幼的女儿喂过奶,也没有爱抚过她,甚至从来没有照看过摇篮,也没有抱过她。实际上,她急急忙忙地将孩子丢给了佣人和奶妈们。
有人解释说这是因为分娩过程害得约翰娜差点丢了性命,因为在索菲娅出生十九个星期后她尚未成年的母亲仍旧卧床不起。还有一种解释是说约翰娜当时年纪尚轻,自己对生活仍旧怀揣着一大堆炫目的抱负,而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却遥不可及。然而,真正的深层原因其实还在于这是个女孩,而不是男孩。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当时约翰娜没能意识到,然而这个女孩的降生才是约翰娜这一生至高无上的成就。倘若降临人世的是约翰娜满心期待的男孩,而且那个男孩能够长大成人,那么他将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安哈尔特-泽布斯特亲王,那样一来俄罗斯的历史就会改头换面,而约翰娜·伊丽莎白为自己在历史上赢得的那一点位置也将不复存在。
在长女出生后十八个月的时候约翰娜又产下一子,她一心扑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在发现第二个孩子——威廉·克里斯蒂安——的身体存在着严重的缺陷时,约翰娜对这个孩子就更加疼爱了。饱受佝偻病折磨的男孩令约翰娜着魔,她溺爱他,一味地宠着他,几乎无时无刻地盯着他,她把不曾给予过女儿的爱一股脑地倾注在这个儿子身上。索菲娅之前就非常清楚自己的出生令母亲很失望,而现在又目睹母亲对弟弟无微不至,将温柔的亲吻、爱抚和喃喃细语全都给了这个男孩,而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当然,对于母亲而言,如果自己的孩子中有人患有残疾或者慢性疾病,那么在这个孩子身上多花费一点心血并不为过,而家里其他孩子对母亲这种有失均衡的爱心怀憎恶也同样很正常。然而,早在威廉·克里斯蒂安出生之前约翰娜对索菲娅的排斥就已经存在了,弟弟的出生让母亲对她的排斥更加强烈了,母亲的偏心给索菲娅的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在父母对孩子有所偏爱的家庭里,大多数受到排斥或者忽视的孩子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像索菲娅那样,为了避免受到伤害她不向他人流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她什么都得不到,同时家人对她也不抱什么期望。小威廉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母亲的爱,母亲的过失与他毫不相干。尽管如此,索菲娅还是对他充满了恨意。四十年后,在撰写《回忆录》的时候,索菲娅的心中仍旧沸腾着对威廉的愤恨:他们告诉我有人欢天喜地地等待着我的降生……父亲把我当作天使,而母亲则丝毫没有注意过我。一年半后,她(约翰娜)生下了一个儿子,她将这个孩子视若掌上明珠。我忍受着这一切,却经常遭到不公的怒斥。我无法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因为如此,在《回忆录》中叶卡捷琳娜只提到威廉·克里斯蒂安逝于1742年,终年十二岁。随后,叶卡捷琳娜冷漠地用寥寥数语对他做了一番记述:
他只活到了十二岁,死于斑疹热(即猩红热),直到去世后才查明让他拄着双拐的病因。由于斑疹热加之于他身上的各种治疗都无法见效,为了这个病他们找遍了全德意志最著名的医生。他们建议将他送到巴登和卡尔斯巴德去泡温泉,然而每次回来时他还是跟出发前一样跛着脚,随着身高的增加他的腿也相应地越长越细。在他死后,经过尸体解剖人们才发现他的臀部错位了,这种状况应该是在他的婴儿时期就出现了……他的过世令我的母亲伤心欲绝,全家人都不得不陪着她一起痛苦。
这种怨恨仅仅意味着索菲娅对母亲极大的愤慨,约翰娜无遮无拦的偏心对幼年的索菲娅所造成的伤害在索菲娅的性格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童年时代遭到的排斥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在长大成人后为何她始终不断地寻求着自己曾经缺失的东西。即便在成为叶卡捷琳娜女皇,在其独裁统治的巅峰时期,她也仍旧希望人们不单单只是钦慕她非凡的智慧,或者因为考虑到女皇的身份而对她毕恭毕敬,她始终都在谋求最基本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正如弟弟从母亲那里得到,而她却不曾得到过的温暖一样。
在18世纪,就连那些小公国的君主们都要力求在马车、服饰等各个方面彰显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贵族家庭出身的孩子身边有保姆、女家庭教师、男教师,以及各种指导者来照顾他们,教授他们音乐、舞蹈、骑术和宗教等方面的知识,对他们进行训练,以确保他们的仪态、举止和信仰能达到欧洲宫廷的标准。首先要学的就是礼仪,年幼的学生们不断地练习着鞠躬和屈膝礼,直到能够不假思索地做出最标准的动作。语言的学习是重中之重,法语是全欧洲知识界的通用语言,年轻的亲王和公主们必须具备这种语言的听说读写能力。当时,德意志贵族普遍认为德意志语过于粗俗。
在这段时期,索菲娅的女家庭教师伊丽莎白·芭贝特·卡德尔对索菲娅的生活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芭贝特这个法国人是胡格诺派的信徒,她认为尊崇新教的德意志比以天主教为国教的法国更安全,也更投合自己的脾气。索菲娅的教育就被托付给了这个女人。芭贝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学生之所以频频与人发生冲突是因为她经受着孤独的折磨,这个小女孩渴望受到鼓励和来自他人的温暖。芭贝特满足了索菲娅,她还竭尽全力地凭借着法语的逻辑性、微妙性,以及这门语言所富有的机智和生动培养起索菲娅对法语的热爱。索菲娅对法语的喜爱始终都没有消失过。法语课从最初的《拉·封丹寓言》发展到法国剧作家高乃依、拉辛和莫里哀的作品,后来索菲娅认定其实当时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只是在死记硬背,“很早就有人注意到我有个好记性,因此我一直饱受着背诵的折磨。现在我的手边还保留着一本德意志语版的《圣经》,在那本《圣经》里,所有当时我必须背下来的章节下都画着红线。”
与牧师相比,芭贝特的教育方法已经算是很温和了。索菲娅的父亲是一个狂热的路德派教徒,他选中了瓦格纳这个迂腐的军队牧师充任女儿的宗教、地理和历史教师。瓦格纳的教学手法很死板,他只知道让学生不停地背课本,结果他的学生几乎什么都没有学到。在芭贝特的描述中这个学生完全就是一个“聪明的傻瓜”,她总是不断地问一些令人尴尬的问题——马可·奥勒留这样伟大的先贤为何因为不知道基督的救赎就饱受没完没了的诅咒,而且他自己也得不到拯救?瓦格纳回答说这是上帝的旨意。对于创世纪之前的宇宙是怎样一副模样这个问题,瓦格纳的回答是混沌世界。索菲娅请老师给她讲述一下最初那个一团混沌的世界,瓦格纳就找不到答案了。当瓦格纳提到“割礼”这个词时,自然又引出了一个问题——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处在当时那个位置的瓦格纳恐惧极了,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在详细解释末日审判的恐怖景象和得到拯救的困难时瓦格纳把自己的学生吓得“每天傍晚都要走到窗户跟前大哭一场”。不过第二天学生又会对老师进行反击——上帝的无限仁慈如何同末日审判的恐怖景象协调一致呢?瓦格纳一边嚷嚷着说这种问题根本就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凡是他教的她都必须毫无怀疑地接受下来,一边挥舞着手杖恫吓他的学生。芭贝特出面打断了他俩的争执。后来,索菲娅说:“瓦格纳先生就是个榆木疙瘩,对此我深信不疑。”随后她又补充道:“这一辈子我始终都乐于向温柔和理性屈服,压迫只会让我奋起抵抗。”
然而,索菲娅的音乐教师罗林先生无论是用柔情还是打压都对索菲娅起不了什么作用。在后来给朋友弗雷德里希·梅尔基奥·格林男爵的信中索菲娅写道:“他总是带来一个长着一副公鸭嗓子的人,他让那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唱歌。我听着那个人的歌声,心想‘他叫唤起来活像一头公牛’。可是只要这个公鸭嗓子一开腔,罗林先生就总是欣喜地陪在他的身旁。”索菲娅对和声艺术缺乏鉴赏能力,在这方面她始终都没有得到多少改善。“我渴望听音乐,渴望享受到音乐的美妙之处,可是我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在我听来那都是些噪声而已。”索菲娅,即日后的叶卡捷琳娜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叶卡捷琳娜大帝始终记得芭贝特·卡德尔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多年后女皇倾吐出自己对芭贝特的感激之情,“她灵魂高贵,富有教养,还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灵,她耐心,温柔,开朗,公正,始终如一。简而言之,所有的人都希望为自己的孩子找到一位这样的女家庭教师。”在给伏尔泰的信中女皇自称为“卡德尔老师的学生”;1776年,四十七岁的女皇在给格林的信中又写道:
人无法随时猜透孩子们的心思,孩子们也很难被人理解,特别是在接受了全面的训练之后孩子们已经习惯于顺从他人的意志,经历过的一切让他们在同教师谈话时变得谨小慎微。您能从这里面明确地总结出一条原则么?——不应对孩子进行过度的责骂,应该培养起他们对他人的信任,这样在我们面前他们才不会把自己那些愚蠢的想法埋藏在心底。
索菲娅表现得越独立,她的母亲就越担心她。约翰娜认定这个女孩品性傲慢,难以管束,为了能把她嫁出去,她身上的这些毛病必须被祛除掉。对小公国的公主们而言,婚姻是她们的唯一出路,约翰娜打定主意要把“骄傲这个魔鬼从她身上赶走”。约翰娜总是不停地跟女儿说她既丑陋又无礼。除非有人先同索菲娅说话,否则索菲娅不许吭声,也不许向大人表明自己的观点,她还被迫向每一位到访的女宾下跪,亲吻她们的裙摆。索菲娅没有违抗母亲的命令。虽然得不到关爱与认可,然而索菲娅还是对母亲毕恭毕敬,在母亲面前总是默不作声,顺从母亲的旨意,掩藏自己的想法。日后,人们看到更名为叶卡捷琳娜的索菲娅也用同样的恭顺掩饰着内心的骄傲,以此作为应对危机和威胁的慎重而有效的手段。在威胁之下,索菲娅用驯服和顺从,以及暂时性的屈服包裹着自己,芭贝特·卡德尔在这方面同样也给索菲娅做出了示范。这位出身高贵的女性接受了自己作为家庭教师的低下地位,但仍旧设法保持着自重、尊严和骄傲,这些品质使这位女教师在索菲娅的眼中比她的母亲更值得她尊敬。
从表面上看,当时的索菲娅总是兴高采烈,她脑袋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好奇心是一方面的原因,此外她充沛的精力也起到了作用。索菲娅需要大量的锻炼,同芭贝特·卡德尔在公园里散步无法满足她的要求,因此她的父母允许她跟镇子里的其他孩子一道玩耍。没花费多少工夫索菲娅就成了孩子王,这并非单纯是公主的身份起到了作用。索菲娅天生就具有领袖气质,她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设计出来的那些游戏赢得了所有孩子的喜爱。
终于,身为边防指挥官的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被擢升为斯德丁镇的统治者,借着这次的提拔他搬进了斯德丁中心广场上那座花岗岩城堡的翼楼里。住进城堡还是没能让约翰娜有所改变,她依然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仍旧无法接受命运对她的安排。她下嫁了。她曾梦想着光辉灿烂的生活,而现如今她只是边防小镇里一个乡巴佬。在前两次生育之后她又生下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不过这两个孩子也同样没有带给她多少快乐。
约翰娜渴望逃离这一切,想起自己还有些权贵亲戚,她便打算求助于他们了。从血统上来看,约翰娜是德意志最重要的家族之一,荷尔斯泰因公爵家的一分子。她深信凭借着家族的地位,再加上自己的才智、魅力和活力她仍然还有机会爬上更高的位置。她开始花费大把时间频频给亲戚们写信,登门拜访他们,维护自己跟亲戚们之间的联系。她经常去布伦瑞克公爵家,她的少女时代就是在这个挂着伦勃朗和凡·戴克画作的金碧辉煌的宫廷里度过的。此外,每年2月聚会盛行的季节她都要去柏林向普鲁士国王表达自己的敬意。约翰娜对权谋之类的事情充满了热情,就连德意志那些小公国里发生的阴谋都能引起她的注意,一听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她就感到兴奋,她总觉得自己能够在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中大放异彩。然而,无论走到哪里约翰娜总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显赫的亲戚们的一个穷亲戚而已,一个出身良好,然而婚姻生活却前景黯淡的小丫头。
在索菲娅8岁那年,约翰娜开始带着她一起外出了。为女儿找到合适的婆家是约翰娜的天职,就算在女儿年纪尚幼的时候着手操办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害,她必须让外界知道斯德丁有一位日渐成熟的小公主。事实上,出门在外的日子里,“婚姻”成了母女俩之间最主要的话题。这时索菲娅已经年满十岁了,叔叔婶婶们经常把各位合适的丈夫人选挂在口头上。索菲娅从不反感跟母亲一道出行,相反她很喜欢出门。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仅越来越清楚地了解到这些探亲访友的目的,而且她对此满心欢喜。婚姻不仅是她逃离母亲和家庭最好的出路,而且她还已经目睹过了另外一种可怕的未来——终身未嫁的姨妈们的生活。德意志北部地区小贵族家庭里那些过剩的女性不是被打发到家族城堡最尽头的翼楼里生活,就是被永远安置在偏远的天主教女修道院里。索菲娅的母亲有不止一个境遇如此堪怜的姐姐,索菲娅记得自己就拜访过其中的一位。那位姨妈养了十六只哈巴狗,狗跟女主人吃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完全不受约束,“而且,那间屋子里还住着很多大鹦鹉。谁都能想象得出笼罩在那间屋子里的是怎样一股气味”。
尽管索菲娅自己十分渴望出嫁,但是寻到一门好婚姻的希望似乎非常渺茫。每年欧洲都会新产生出一批青春年少、正值适婚年龄的公主,对于当权的皇室和贵族家庭来说,其中绝大多数公主开出的条件都远比微不足道的泽布斯特家的要优厚得多,况且索菲娅也不是一个容貌超群的女孩。十岁的她相貌平平,长着一副尖削单薄的下巴,芭贝特·卡德尔曾经建议她注意收紧下颌。索菲娅明白自己的容貌存在着缺陷,后来她写道:
我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是否是一个丑八怪,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人们经常跟我说我很丑陋,因此我必须竭力展现内在的美德和聪慧。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十分确信自己是个丑丫头了,所以我更关注如何具备内在的品质,尽量不去在意自己的容貌。十岁那年我看到过一幅自己的画像,倘若画像千真万确很像我的话,那么大家就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丑八怪。
尽管前途黯淡,相貌平平,但是索菲娅仍旧跟随母亲走遍了德意志北部,旅行进一步丰富了她的“学业”,通过大人们嘴里的流言蜚语她了解了欧洲大部分皇室的家族渊源。在众多的访问中有一次格外有趣。1739年,十一岁的荷尔斯泰因公爵彼得·乌尔里希刚刚失去双亲,约翰娜的亲哥哥,即吕贝克亲王主教阿道夫·腓特烈被任命为小公爵的监护人。这个同约翰娜家族关系紧密的男孩日后很有可能飞黄腾达,他是俄罗斯沙皇彼得大帝唯一活下来的亲孙子,在整个家族里对于瑞典王国的王位他又具有第一继承权。而且,比索菲娅年长一岁的彼得还是索菲娅的小表哥。这个孩子刚被置于约翰娜哥哥的监护下,约翰娜就立即带着索菲娅拜访了一次亲王主教。在《回忆录》中还是索菲娅的叶卡捷琳娜称彼得·乌尔里希“令人愉快,教养良好,不过他嗜酒的毛病已经显露端倪了”。叶卡捷琳娜对这个十一岁孤儿的描述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实际上彼得·乌尔里希矮小纤弱,一副病态,长着一对金鱼眼,下颌短得几乎看不见,一头稀薄的金发耷拉在肩头,无论从情感还是从体格上看这个孩子都多少有些发育不良。他腼腆,孤僻,整日被一堆教师和军事教官包围着,跟同龄人没有接触。他不读书,却有着饕餮般的胃口。不过,就像每一位女儿待嫁闺中的母亲一样,约翰娜紧紧地盯着彼得·乌尔里希的一举一动,看到自己十岁的索菲娅跟他攀谈起来的时候约翰娜的心里乐开了花。随后,索菲娅就看到母亲跟姨妈们交头接耳地嘀咕了起来。尽管年仅十岁,索菲娅还是能够明白她们正在谈论自己跟这个陌生的男孩究竟有多少嫁娶的可能。索菲娅并不介意长辈们的议论,她已经信马由缰地幻想了起来:
我知道他迟早会成为瑞典国王,尽管我还是个孩子,但是王后的头衔在我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自那时起,我周围的人就开始拿他跟我开起了玩笑,渐渐地我也习惯了,我觉得自己注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与此同时,索菲娅也日渐漂亮了。长到十三岁时,她变成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长着一头缎子般深栗色的秀发,额头饱满,一双暗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翘起的嘴唇如蓓蕾一般,原本尖削的下颌也不那么明显了,在其他方面她也逐渐引起大家的注意。索菲娅不仅聪明,而且反应十分机敏,有人开始意识到她绝对不会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瑞典外交官亨宁·于伦伯里伯爵曾经在汉堡索菲娅的祖母家见过索菲娅,当时索菲娅的机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当着索菲娅的面对约翰娜说:“夫人,您并不了解这个孩子。我敢说您低估了她的聪慧和品格,因此我恳请您多留意一下您的这个女儿,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得到您的关注。”约翰娜并没有被打动,但是索菲娅却永远记住了这番话。
索菲娅一直在想方设法赢得外人对她的喜爱,刚一学会这套本事她就颇有成效地将其利用了起来,这并不是说她利用女性的特征来吸引别人的目光。索菲娅,即日后的叶卡捷琳娜从来都不是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她希望自己能够激发的不是别人的性欲,而是对她的热情、认同和理解,就像亨宁伯爵对她的态度一样。她采用的手段并不出格,也很有节制,因此在外人看来她甚至有些傲慢。索菲娅清楚人们更喜欢倾诉,而不是聆听,更喜欢谈论自己,而不是别的话题,在这方面她那位可怜兮兮地急于引起外界重视的母亲成了索菲娅绝佳的反面教材。
除此以外,索菲娅的内心还涌动着其他一些情绪,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的性意识已经苏醒了,夜晚回到自己卧室时不安分的精力常常搅扰得她十分焦躁。为了释放自己的情绪她就站在床上,用两条腿夹着一只敦实的枕头,想象着自己跨在马上“驰骋着,直到精疲力竭才罢休”。卧室外的女佣们听到动静进房打探情况时总是会看到索菲娅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副沉睡的模样。“我从来没有被当场抓到过。”她说。面对外人她表现出了强大的自制力,因为她怀揣着一个压倒一切的迫切愿望——逃离自己的母亲。索菲娅明白摆脱母亲的唯一出路就是出嫁,为了梦想成真她必须结婚,而且她不仅只是找到一位夫婿,她更需要依靠这个男人来尽可能地提高自己的地位,让自己凌驾于约翰娜之上。
不过,这时候索菲娅正身陷于一场青涩的恋情中不可自拔。在十四岁那年,她同一位年轻英俊的舅父眉来眼去过一段很短的时间。舅舅乔治·路易斯比索菲娅年长10岁,含苞待放的外甥女浑身散发出来的朝气与纯真诱惑着这个油头粉面的骑兵军官向外甥女大献殷勤。索菲娅在书中提到过这一小段浪漫史,因为乔治舅舅突然向她求婚,这段恋情便戛然而止了。当时她惊讶得目瞪口呆,“我对爱情一无所知,而且也从来没有把爱情跟他联系在一起。”受宠若惊的索菲娅心存顾虑,毕竟这个男人是母亲的亲弟弟,“我的父母可不希望看到这门婚姻”。乔治·路易斯告诉索菲娅家族血缘不会成为他俩之间的障碍,近亲通婚在欧洲贵族家庭中很普遍。索菲娅稀里糊涂地纵容着乔治舅舅继续追求自己。“当时他相貌俊朗,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而且他很了解我的性格。我习惯有他陪在我的身旁。渐渐地,我就觉得他很吸引我,所以我也就不再躲避他了。”最后,索菲娅甚至差点接受舅舅的求婚,倘若“父母也赞同的话。当时,舅舅完全迷失在狂热的激情中,不放过任何一个拥抱我的机会,而且他很善于制造这样的机会。不过,除了吻了我几次,他的拥抱一向都很纯洁”。
索菲娅真的会为了当母亲的弟妹而将成为女皇的抱负抛之脑后么?索菲娅的确犹豫过一阵子,或许她会放弃自己的野心,任由乔治·路易斯舅舅肆意妄为,最终嫁给他。然而,就在这一切尚未尘埃落定的时候索菲娅家接到了一封从圣彼得堡发来的信函。
<h1 class="pgc-h-center-line">第二章 召至俄罗斯</h1>
发自俄国的这封信令泽布斯特家族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不过信中提到的事情正是约翰娜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位野心勃勃的母亲一边领着女儿遍访德意志北部各位小贵族,一边还忙着试图利用自己那些门第高贵的亲戚们来实现自己的梦想。长期以来,约翰娜家,即荷尔斯泰因家族与统治沙皇俄国的罗曼诺夫王朝保持着姻亲关系。索菲娅十二岁的那一年,即1741年,彼得大帝的小女儿伊丽莎白在11月间依靠一场午夜政变攫取了俄国皇位。新登基的女皇与荷尔斯泰因家族之间存在着牢固的情感纽带。首先,伊丽莎白钟爱的姐姐,彼得大帝的长女安娜嫁给了约翰娜的堂哥——荷尔斯泰因公爵查理·腓特烈。这门婚姻的产物就是可悲的小彼得·乌尔里希。在彼得出生三个月之后安娜便过世了。
伊丽莎白本人与荷尔斯泰因家族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在十七岁那年她曾和约翰娜的亲哥哥查理·奥古斯都定下了婚约。1726年,荷尔斯泰因的这位亲王前往圣彼得堡迎娶伊丽莎白。然而,就在距离大婚之日只剩几个星期的时候,这位原本可以成为新郎的亲王却在俄国的首都染上了天花,还未回国就逝世了。伤心欲绝的伊丽莎白此后一直都未能彻底消除心中的伤痛,因此,在她心中荷尔斯泰因家族基本上就等同于自己的家人。
现在,突然听说一夜之间坐上了沙皇俄国皇位的就是这个伊丽莎白,约翰娜立即向这位曾经差点成为自己嫂子的女皇发去了贺信。伊丽莎白的回复和蔼亲切,信中洋溢着一片深情,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将进一步亲密起来。约翰娜的手头保留着一张伊丽莎白过世的姐姐安娜的肖像画,女皇一心希望得到这张画像。伊丽莎白致信自己“亲爱的外甥女”,询问能否将这幅画像交还给俄国,“外甥女”的母亲约翰娜欣喜若狂地答应了。没过多久,一位俄国驻柏林的大臣来到斯德丁,他给约翰娜送来了一幅伊丽莎白的袖珍画像,画像镶嵌在灿烂夺目的钻石像框里。仅那个相框就价值一万八千卢布。
看到跟俄国皇室的关系大有希望,约翰娜便打算继续强化这种关系。她带着女儿赶往柏林,在那里俄国的宫廷画师安东尼·皮斯尼为索菲娅绘制了一幅肖像,这幅画像将作为礼物送给女皇。画像丝毫没有出众之处,皮斯尼呈现在画布上的大部分作品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为索菲娅绘制的这幅肖像画看上去就是一幅普普通通的18世纪妙龄少女的肖像。不过,当这幅画像送达圣彼得堡之后约翰娜还是收到令她称心如意的回复——“年轻公主那富于表现力的面容令女皇为之倾倒”。
随后,约翰娜便刻不容缓地开始着手加固两个家族间新产生的纽带。1742年年底约翰娜生下了第五个孩子,这是她的第二个女儿,索菲娅唯一的妹妹。刚一确定小宝宝的性别,约翰娜就立即致信女皇,她在信中宣称这个孩子将被命名为“伊丽莎白”,并请求女皇当孩子的教母。伊丽莎白不仅答应了约翰娜的请求,而且很快另一幅女皇的肖像画便被送到了斯德丁。这幅画像也同样被镶嵌在钻石相框里。
与此同时又出现了一连串同样令约翰娜心满意足的事情。1742年1月,荷尔斯泰因家的小彼得·乌尔里希突然在基尔消失了,随后又出现在圣彼得堡。这个父母双亡的小男孩被他的姨母伊丽莎白所收养,并被宣布为沙皇俄国的皇位继承人。三年前索菲娅曾与这个男孩见过一面,现如今他竟然成了未来的沙皇。彼得是约翰娜的亲戚,自然同索菲娅也存在血缘关系。到了1743年,又发生了一桩令约翰娜大吃一惊的好事。由于彼得·乌尔里希成了俄国皇位继承人,因此这位年幼的荷尔斯泰因亲王宣布放弃自己对瑞典王位的继承权。根据俄国与瑞典两国间的协定,伊丽莎白女皇有权为自己的外甥选择继任者。女皇选中了约翰娜的亲哥哥吕贝克亲王主教,即小彼得·乌尔里希的监护人阿道夫·腓特烈接替彼得,成为瑞典王位继承人。公告一经发布,继承权也交接完毕,再加上其他各种变化逐一落定之后,这时约翰娜突然发现自己被好运气团团围住了。她的运气好得甚至令人吃惊。由于天花,她失去了原本可以成为俄国新女皇丈夫的兄长,然而现在她又多了一位有朝一日将成为沙皇的亲戚,而且在世的哥哥也将成为瑞典国王。
妻子在想方设法地促进家族同圣彼得堡方面的交往,陪着女儿走遍德意志北部各公国,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亲王则留守家中。五十四岁的亲王依旧恪守着自己朴素的生活方式,因为中风他的身体瘫痪了一阵子,不过最终还是痊愈了,他目睹着自己的官阶和地位一次次地得到提升。1742年7月,普鲁士新国王腓特烈二世又将他擢升为普鲁士军队的陆军元帅。同年11月,亲王同自己的兄长又联合继承了位于柏林西南方的小公国安哈尔特-泽布斯特的统治权。安哈尔特-泽布斯特四周围着中世纪的城墙,城内塔楼和带有山墙结构的房子也是中世纪时兴建的。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辞去原先的军职,离开了斯德丁,他带着全家搬到了泽布斯特,为自己两万臣民的利益全心全意地忙碌着。约翰娜多少有些满足,现在她成了德意志一个芝麻绿豆般大小的小公国的亲王夫人,掌握着这个公国的统治权,住在一座同样如芝麻绿豆般大小的巴洛克风格的王宫里。尽管同俄国女皇保持着通信联系,并且还经常拜访加官进爵的亲戚们,但是她仍旧担心自己这一辈子就将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掉。
1744年1月1日这一天,就在全家人在城堡小教堂的祷告结束后,刚坐下来开始享用新年晚宴的时候,一位信使给约翰娜送来了一封密信。约翰娜立即拆开了这封信。信来自圣彼得堡,发信人是荷尔斯泰因公爵——显然也是俄国皇位继承人——的大元帅奥托·布鲁默。布鲁默在信中写道:
鉴于女皇陛下(伊丽莎白女皇)的明令,我不得不告知夫人您,女皇希望您的长女,公主殿下,在公主您的陪伴下尽快动身前往俄国,并刻不容缓地赶到宫廷所在地。公主殿下聪慧过人,不会不明了女皇急于立即在此召见您及您女儿的真实用意。据说您的女儿非常可爱……同时,我们无与伦比的君主也明确要求我告知公主殿下您,无论如何亲王都将与你们同行。关于这件事,女皇陛下自有非常紧要的理由。我相信,公主殿下的一句话便可令我们非凡的女皇心满意足。
布鲁默在信中还提出了其他几项要求。他要求直到俄国边境的里加之前约翰娜一路上都要使用化名,如有可能她应当对此行的目的地守口如瓶,万一目的地被暴露,她应当向对方解释说此行是出于职责与礼节的需要,亲自向俄国女皇对荷尔斯泰因家族施与的慷慨表示感谢。为了保证约翰娜此行的用度,布鲁默还随信附上了一张由柏林一家银行开出的价值一万卢布的汇票。这封信并没有指明女皇此番召见的真实用意,不过几个小时之后,另外一位信使送达的信中说明了一切。第二封信来自于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这封信同样也指明收信人仅为约翰娜。
我将不再隐瞒我对您,以及您的女儿——小公主——长期以来怀有的敬意,除此以外我还要告诉您我一直希望能带给后者不同寻常的好运。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有可能将她许配与她的表兄,俄国的彼得大公。
布鲁默明确地将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亲王排除在女皇的邀请名单之外,而腓特烈专门写给约翰娜的信——当然,他的来信令这位名义上的一家之主颜面尽失——则进一步让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亲王置身事外。两封信的措辞都清晰地表明涉及此事的所有的人都相信无论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亲王提出何种理由抗议自己所遭到的排斥,以及从其他方面否定这门潜在的婚事,他的妻子都将设法推翻呆头呆脑的丈夫所提出的反对意见。为了嫁给未来的沙皇,德意志公主将被要求放弃自己的新教信仰,皈依希腊正教会,众人担心的便是亲王将主要针对这个问题进行干涉。众所周知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亲王是一位虔诚的路德教教徒,涉及索菲娅婚事的各方人士都清楚他是不会同意女儿将自己的信仰抛之脑后的。
对于约翰娜而言,这是一个荣耀的日子。在经历了十五年令人沮丧的婚姻生活之后一位女皇同一位国王为她铺筑了一条康庄大道,她那些令人兴奋的梦想和冒险都将得以实现了。她将成为一个大人物,在世界舞台上大显身手,她曾经消磨掉的那些可贵的品质都将被利用起来。约翰娜立即变得洋洋得意起来。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俄国和柏林继续向泽布斯特发来信函,催促约翰娜赶紧启程。在圣彼得堡的布鲁默一直承受着来自伊丽莎白女皇的压力,女皇非常焦躁不安。布鲁默告诉女皇约翰娜回信说“只是缺少一双翅膀,否则她就会飞赴俄国”。这么说并没有什么错,仅仅十天约翰娜就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索菲娅的母亲津津有味地品味着自己人生的巅峰时刻,而父亲则将自己锁在书房里。这个老战士向来很清楚如何作战,然而眼下他却不知所措。对于被排除在整件事情之外他感到恼怒,但他仍旧希望自己能给予女儿一些帮助。他痛恨女儿将被迫改变宗教信仰的事实,而且一想到她将被送到离家那么遥远,而且如俄国一样政局动荡的某个国家时他就心神不宁。最终,尽管有那么多的担忧和顾虑,这位优秀的老战士还是意识到自己毫无选择的余地,他必须听命于妻子,遵从腓特烈国王的命令。他锁上了书房的门,对女儿告诫了一番,教她该如何在俄国宫廷行事:
除了尊敬女皇陛下以外,最首要的就是你要像尊敬你的主人、你的父亲和你的主那样对大公(彼得,索菲娅未来的丈夫)心存敬意。但是,你也要竭尽所能地关心他,对他言听计从,以此赢得他对你的信任和爱。你的主和他的意旨喜好人世间所有的欢愉和珍宝,任何有违其意愿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只用了三天,约翰娜就已经可以回复腓特烈了。
亲王,即我的丈夫,业已首肯了。在这个时节旅行将变得极其危险,然而对于此次行程我无所畏惧。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我坚信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是天意。
对于这项重大的任务,泽布斯特一家人里不仅仅只有克里斯蒂安亲王的角色被明确无误地贬低了。就在约翰娜读着各方来信、做出答复、发号施令,并挑选衣服的时候,索菲娅被大家忽视了。到手的钱被用来充实母亲的衣柜,女儿一个子儿都没有拿到。索菲娅的行装——本该是嫁妆的行囊——里就只有三件旧礼服、一打内衣、几双长袜和几块手帕,为大婚准备的床单和枕套还是用母亲的旧床单做成的。这些东西总共只装满了一只当地姑娘嫁到邻村时提的那种小旅行箱。
索菲娅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瞟过一眼布鲁默的来信,看到那封信来自俄国,而且母亲在拆信的时候念出了声:“……带上公主,她的长女。”此外,母亲那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然后父母又匆忙躲闪到一旁嘀嘀咕咕的模样都令索菲娅更加相信那封信涉及她的未来。索菲娅清楚婚姻的意义,她仍旧记得四年前当她见到年幼的彼得·乌尔里希公爵时母亲的那股兴奋劲儿,她也知道自己的肖像画已经被送往俄国。终于,索菲娅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她找到母亲。约翰娜向索菲娅坦白了信中的内容,她还证实了对方并未明确说明的事情。叶卡捷琳娜在自传中还写道:“她告诉我由于那个国家动荡不安,这件事存在着很大的风险。我对她说如果这是上帝的旨意,那么她会让一切平息下来,而且我的勇气让我足以面对这种风险,我的心告诉我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令索菲娅的父亲感到苦恼的事情,即她不得不改宗叛教这件事并没有令索菲娅感到痛苦,正如瓦格纳牧师所了解到的那样,索菲娅对待宗教信仰的态度非常实际。
在同芭贝特·卡德尔相处的最后一个星期里,关于将要发生的一切,索菲娅对自己的女教师始终保持着沉默。索菲娅的父母不允许她走漏风声,他们对外宣称他们同女儿离开泽布斯特只是为了去柏林完成一年一度的拜访。与学生心有灵犀的芭贝特意识到所有的人都没有对她说实话,即使是泪眼婆娑地向自己钟爱的老师告别时她的学生也仍旧没有告诉她真相。这一别,师生二人便再也没有重逢过。
1744年1月10日,母亲、父亲和女儿乘上了一辆马车前往柏林,他们将在那里同腓特烈国王会面。索菲娅和母亲一样急不可耐,她一直憧憬着这次出逃。从此刻起,她非凡的一生便拉开了序幕。离开泽布斯特,动身前往普鲁士的首都时没有出现伤感的场面。索菲娅吻了吻九岁大的弟弟腓特烈——当时她憎恨的弟弟威廉已经去世了,然后她又亲了亲刚出生的小妹妹伊丽莎白。她曾亲吻过,甚至对其以身相许的舅舅乔治·路易斯已经被她遗忘了。马车穿过城门,驶上了大路,索菲娅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接下来的五十多年里她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