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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忆“国防绿”

作者:中国军号

来源:解放军报·中国军号

■郑蜀炎

尽管在古老的《尚书》里就可见“戎衣”一词,但“戎衣”在这里并无后世诗文中的丰富含义。其时,军人谓之“甲士”,从军后御寒遮体还得穿自己的粗葛麻衫,只是上战场时才配发甲胄,即所谓“惟甲胄起戎”。

而军装作为专门的“兵事之服”,具备独有的审美功能,最早的记载见于《汉书》中“振殷辚而军装”,意为汇集浩荡的队伍、身穿威武的“军戎之饰装”。

“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军装审美的魅力来自由相同的色彩、统一的样式、规范的佩饰汇聚而成的战队方阵。在整齐划一、几无差别的规律性之中,军装迸发出威严的气势,同时也构成了雄浑的美学范式。

纵横戎装,谈兵心壮。我的学识远不足以考据漫长军装史,但在我故事里的人生和人生里的故事,都有一身军装相伴。

如果按照色系表述,我所穿过的军装颜色应属葱绿、青松绿等,但我们更喜欢称之为“国防绿”。

新兵营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一个放眼皆山、迈腿皆坡的边远连队。下连后第一件大事,就是给新兵颁发领章帽徽和枪支弹药。仪式很简单,可连长的话却让我记了一辈子。连长说:“从今天起,军衣上有领章帽徽,肩膀上有枪有弹,你真正穿上了军装,真正成了一个兵。”

不可思议的是,当在衣领缝上了红领章、军帽缀上红五星后,原先显得肥大空阔的军装,竟一下子变得那么合身。更让人心中熨帖的是,当地小孩也从跟在后面乱喊“小新兵”,改为叫“解放军叔叔”了。

军旅轨迹本是诗,军装为其拥有者指定了青春的起点。

我是12月入伍的,也被称为“冬季兵”。部队按照季节发放军装,因此,我们这些刚入伍的新兵都没领到夏装。大约有4个月的时间,需要靠冬装(包括棉衣和套在棉衣外的罩衣)度过。由于驻地属亚热带,冬季不冷,棉衣基本穿不着,被称为罩衣的冬装实际上是当常服穿。

有些素雅之物,其实是光彩夺目的。简洁朴素的65式军装,无疑就是那个年代最时尚、最体面的服装。

记得那时,我除了连队配发的军装外,还拥有“2件宝”。我在部队当干部的哥哥知道新兵只有一套军装,入伍前就给了我一套旧军装,以备洗换,这是第一件宝。这4个口袋的干部服平时当然不能乱穿,但每逢换洗晾晒衣服时,我会穿上这套军装在宿舍里踱步徘徊一番。第二件是姐姐的深棕色人造革腰带。医院的女干部基本用不上,姐姐就作为参军的礼物送给了我。当时,我们配发的是一种黄色的帆布腰带,这条腰带只能当做皮带系在里面。虽然别人看不见,但系上这条腰带依然让我加倍昂首挺胸。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电影也难得看到,官兵的文化生活主要来自文艺舞台。所演的歌舞节目,反映军民情深的居多,因此,军装就是最常见的演出服。我们连队的驻地在一个边疆小县,染制水平实在落后,制作的演出服颜色总是不好看。县文工团的小伙子、小姑娘穿着这些演出服上台表演,也显得没什么精气神。

有一次,县文工团要到州里参加文艺汇演,只能拿着证明到连队借制式军装。当时,连里穿小号军装的只有我和一位副班长,所以就由我俩把军装借给女演员当演出服。

副班长为了防止军装丢失,把姓名籍贯等信息写在口袋内侧。没想到文工团的女演员凭借着军装上的信息来还衣服、道谢,由此开始了与副班长的联系。几年后,我在副班长与女演员的婚礼上听说了这段故事,不由感叹缘分的奇妙……

浪漫的事并不常有,而战友们粗手笨脚地穿针引线、缝衣补裤倒是常见的场景。当年部队的被装供应并不宽裕,而且军装都是纯棉布的,穿着舒适却不耐磨。对整天摸爬滚打、训练操课的我们来说,衣裤上磨个洞、开了线需要缝补的事已然习以为常。

打补丁也是有学问的:裤子的双膝和臀部是重点,补丁磨破再摞补一层的情况也不少见,用缝纫机细密地扎线就能保持平整。我们天天枪不离身,衣服的右肩最容易被枪背带磨破,打补丁时为了对称干脆把左肩也补上……

缝补的布料从何而来?部队当时发放服装,有收旧换新的规定,收回的旧军装就按一定比率留作补丁布。至于如何挑选利用补丁布,其中也有朴素的学问。旧军装背部可以剪下整整齐齐的一块来,但不太牢固;腋下因是接缝处不够美观,却相对牢固……

很快,随着被我们叫作“的确良”布料的军装换发,打补丁也就成了往事。这种新军装耐磨易洗、质地轻薄不皱,深受我们的喜爱,还有那清爽纯正的颜色,使之获得我们诗意的称呼——“国防绿”。

连长曾叮嘱我们,不能只把军装当做御寒之物。那么它还能做些什么呢?作为边防连队,它伴随我们行走在山岳丛林。攀登时,用旧军裤结捆而成绳索相当牢固;遇毒蛇毒蜂时,最快捷的避险方法就是脱军装扑盖、包裹;战友受伤时,砍两根竹竿,分别从4件上衣的袖筒穿过,就是一副临时担架……

时光飞逝,许多关于“国防绿”的往事以及由此带来的批评、表扬,都在笑谈中渐渐淡去。今天,依然让我的心为之一颤的记忆是离开连队的头一天晚上。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冬日下午,我接到命令要求我第二天报到。那天是星期天,刚洗的军装都还湿淋淋的。看我有点着急,班长拍着胸膛说:“放心,有办法。”

晚上开例行班务会时,班长烧了一大盆火,全班战友围成一圈,大家一边对我说着鼓励送别的话,一边七手八脚地拿着我的湿军装烘烤。火盆里的柴火因潮湿一直冒出呛人的青烟,但我肯定,自己当时的眼泪不是被熏下来的……

许多年过去了,军装的往事始终是一个军人不褪色的记忆。我相信,军人会老去,但军装永远年轻。

(解放军报·中国军号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