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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河沿岸的七十二连营

作者:人文之光网

  在京南的凤河沿岸,散布着一些以“营”命名的村落,村民大都是明朝初期山西移民的后裔。当年,同县移民被编为一营,共编成58营。迁徙到凤河沿岸后,仍以营为单位聚居,号称“七十二连营”。其实,七十二是个夸张的数字。后来,那些移民聚居点渐渐演变成村落,“营”字也留在了村名里。明朝官府曾在凤河沿岸设立蕃育署,管理移民屯垦和饲养禽畜之事。

  凤河沿岸的土壤为两合土,比沙土重,比泥土轻,适合种植谷子。有了谷子就有了小米,而谷子的秸秆为骡马提供了饲料。于是,移民们在凤河沿岸落地生根,世代繁衍生息。从现在的行政区划看,七十二连营大致涉及大兴区的采育、青云店和长子营三个镇。

  明朝初期移民戍边

  明朝初期,由于连年战乱,北京地区的农业生产遭受重创,人口锐减。据《明太祖实录》卷二十九记载:“时兵革连年,道路皆榛塞,人烟断绝。”作为征伐元朝残余势力的北方军事基地,北京地区的战略地位显而易见。尽快充实北京地区的人口,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壮大经济和军事实力,成为大明王朝的当务之急。于是,明朝开始有计划、有组织地向北京地区移民,每次移民动辄万户,规模最大的移民潮集中在洪武三十五年(1402年)到永乐十五年(1417年)。

  燕王朱棣通过“靖难之役”登上皇位,成为明朝第三位皇帝,即永乐皇帝。朱棣认为大明的江山并不稳固,因为被驱逐到漠北草原的蒙元残余势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侵,于是,他不顾朝廷大臣们的反对,处心积虑地酝酿迁都,最终将明朝的都城从南京迁到了北京。作为当年燕王的封地,北京是朱棣的龙兴之地,这也许是他迁都的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有利于出兵漠北、打击蒙元残余势力。所以,朱棣的迁都之举被称作“天子守国门”。

  北京“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处于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交界地带,向东北可以控制广袤的关外地区,向南可以统领中原,与此同时,可对漠北元朝残余势力形成有效威慑。于是,朱棣下令营建北京城的同时,开始了规模空前的大移民。

  据史料记载,明初移民主要来自人口稠密的山西太原府、平阳府、汾州府、大同府、潞安府、辽州、沁州和泽州。移民最多的是平阳府,而平阳府洪洞县广济寺的大槐树下成为移民集结地,在那里,朝廷官员将移民“编里发迁”,以县为单位编为“营”,实行军事化管理。为了防止移民逃跑,官兵将他们的双手反绑,用一根绳子连接起来。由于移民的胳膊被长时间捆着,神经逐渐麻木。后来,背手成了他们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凤河沿岸的七十二连营

留民营

  移民中,除了山西寻常百姓,还有三类人。一是江南富户。永乐年间大约有三千江南富户迁入北京,他们主要集中在宛平和大兴。二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大兴区长子营镇有个留民营村,就是当年的流民聚居地。后来,村名依“流民”谐音,改称“留民”。三是囚犯。永乐十五年(1417年)三月,“刑部、都察院移文诸司:除十恶、强盗监候审决,其杂犯死罪及流、徒以下,悉纵还家营路费,赴北京输役赎罪。”这些囚犯到北京后,垦荒种田,将功赎罪。

  当然,人数最多、场面最悲壮、影响最深远的是山西移民,以致“山西洪洞大槐树”的凄美传说流传至今。

  古槐寄托故土情怀

  在京南凤河一带,人们对槐树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将其视为吉祥树。当地还流传着一句民谣:“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山西洪洞县城北二里处,有一个叫贾村的村子。贾村西边有一座广济寺,始建于唐朝贞观年间。寺院规模宏大,殿宇巍峨,僧人众多,香客络绎不绝,乃是当地的标志性建筑。广济寺旁边有一株粗壮高大的古槐,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汾河上的老鹳鸟成群结队地在树上筑巢栖居。一条车马大道从古槐树下通过,疲惫的旅人常在那里歇脚。由于古槐遐迩闻名,明朝大移民期间,官府就将那里作为外迁百姓的集结地。山西各地移民在洪洞县县城周围的村庄住下后,依次到广济寺办理移民登记手续,领取凭照和川资。然后,从那里出发,按照官府指定的方向和路线,在官兵的严厉监护下,赶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背井离乡,到遥远而荒凉的地方安家落户,谁会心甘情愿呢?但迁徙是强制的,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因为故土难离,大槐树下一片悲声。有的人拼命拽住低垂的槐树枝,仿佛一松手,就是阴阳相隔。官兵先是以鞭子驱赶,后来索性把槐树枝砍断。于是,有的人捡起砍断的槐树枝,有的人揣上槐树下的一抔黄土,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踏上了漫漫长路。他们一边走一边告诉身边的孩子,记住这棵大槐树,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家。

  民谚曰,野人怀土,小草恋山。定居在凤河沿岸的移民们,出于对故土的怀念,在房前屋后、道路两旁以及佛家寺院广植槐树,以寄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思乡之情。有的人还焚香祷告,叩拜槐树,就像祈求神佛保佑。在他们心目中,大槐树是故乡的象征,是能够带来吉祥和好运的神树。每当遇到大事、难事或解不开的心结,他们就会向老槐树倾心诉说,祈求祖先赐福。过去,凤河沿岸有许多四五百年树龄的古槐,但上世纪六十年代,几乎损毁殆尽。

凤河沿岸的七十二连营

位于下长子营村街边的古槐

  幸存下来的古槐只有一棵,生长在下长子营村的街道旁边。凤河北岸,原来只有一个长子营村,后来一分为二,成为上长子营村和下长子营村,而长子营镇镇政府就在两村之间。位于下长子营村街边的这棵地标性古槐,树干上系着红腰带,树枝上挂着红绸,树下有一块方形石碑,上面镌刻着古槐的身世。据说,当地政府还曾为这棵500年树龄的古槐举行揭牌仪式,并将其纳入了古树名木保护名录。作为移民后裔寻根问祖的标志以及长子营人的精神符号,这棵古槐见证了长子营的历史变迁,承载着一代又一代长子营人悠远的乡愁。

  虚拟军阵吓退敌兵

  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徙到京南凤河沿岸的人们,以两种方式怀念自己的家乡,除了大量种植槐树,就是以故乡的县名命名新家。山西有一个长子县,凤河沿岸就有一个长子营村;山西有一个沁水县,凤河沿岸就有一个沁水营村。还有解州营、霍州营、赵县营、孝义营等,也都与山西的县名一一对应。当初,一个县的移民编为一营,凤河沿岸的村落名称里就都有一个“营”字。这样的58个“营”分布在凤河沿岸,当地人称作“七十二连营”。之所以夸大数字,也许是为了造势,听起来像千军万马排兵布阵。

凤河沿岸的七十二连营

凤河文化园

  有一个五台八庙七十二连营吓退日本兵的故事,至今仍在凤河沿岸流传。那是1937年8月,一伙日本兵从廊坊据点出动,气势汹汹地向凤河沿岸村庄进犯。在距离凤河营村不远的地方,他们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村民。于是,日军让村民带路,寻找村子里隐藏的粮食。这位村民惊恐万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翻译官觉得蹊跷,就软硬兼施地让他说实话。村民战战兢兢地告诉翻译官,再往前走,就进入大兴县的五台八庙七十二连营了。那里的各台各庙各营都有抗日军队埋伏,到处是地雷。一旦进入伏击圈,轻重机枪和迫击炮一起开火,手榴弹像冰雹一样落下来,有去无回。翻译官将信将疑,问他五台八庙七十二连营是怎么回事?村民说,这是抗日军队排兵布阵的一种新方法,很多当地人都知道。

这种兵阵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就像《封神演义》里的诛仙阵,到处是死门,进去就出不来。翻译官不相信这里会有诛仙阵,但对七十二连营耿耿于怀,假如真有七十二个营,那就是两万多人,他们这点兵力连零头都不到。他向日军指挥官报告后,指挥官踌躇再三,最终决定退兵。

  其实,这位衣衫褴褛的村民是我军的侦察员。他叫阎维翰,大兴县凤河营村人,“七七事变”前,是凤河营村阎氏私立小学校长。抗战爆发后,他弃教从戎,组织“人民抗日自卫团”,并被推举为团长。后来,八路军冀中军区任命他为游击第三路总指挥。1939年,阎维翰在凤河南岸与日军作战时壮烈牺牲,年仅38岁。阎维翰所说的“五台八庙七十二连营”,不过是名称中带有“台”“庙”“营”字的村庄。他和他所领导的抗日武装以这些村庄为依托,在凤河一带神出鬼没地打击日伪军,使日伪军闻风丧胆。

  对这位英勇无畏的抗日英雄,凤河沿岸的人们念念不忘。而他以“五台八庙七十二连营”虚拟军阵智退敌兵的故事,在凤河沿岸传为佳话。

  (来源:《北京晚报》2024年5月7日,第20版;作者:岳强;图片来源:原文配图,文中图片为岳强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