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途中
文/柳舟
(一)
爷爷临终前对我说:“我能寿终正寝已经很好,很知足!孩子,你用耙头在泥粪塅里挖个坑,把我丢进去埋了,沤烂了好去肥田。”
爷爷死在我小小的怀抱里,没有一点重量。我不知道什么叫“生命脆弱”,也不懂什么叫“生命意义”,只记住了“寿终正寝”这个词。
小学老师告诉了我这个词的意义,但我一直理解的是,死亡很轻,很容易,很知足。
(二)
多年以后,我参加了一些姓氏修族谱的活动。在一本本线装的书籍里,我看到了很多很多生命的痕迹,也看到了很多死亡的记录,不是每一个人都“寿终正寝”,几乎每一个家族,每一个时段,都有人夭亡,有人暴死街头,还有人战死沙场。
很多人的死有记载,或刊碑,或入谱,浪漫一点入诗文。也有很多人,生如雪泥,死如苔痕。这时才明白了那句古诗,“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三)
爷爷给我讲三国,讲西游;教我背三字经,还背增广贤文。我问他“哪里来这么多有味的东西”,他说从一个好朋友那里来。
爷爷的好朋友,学问很多,而身份很复杂。当过苏维埃秘书长,在国民政府剿共的时候,差点丢了命。又当了伪保长,趁机保了家乡一些人的命。可是,新政之后,家乡管事的人要清算他。
他很害怕,在外逃亡了几年,在一个叫“岭背黄”的地方,自己吃了黄荆楂,死时肚皮绿茵茵。家人不敢收尸回家,就地掩埋了。爷爷说,那是一种剧毒中药材。
于是,我懂了爷爷的“很知足”。
(四)我小学没读完,就回家帮父母,一起维持一家七口的生计。几年后,我的恩师要我重回学堂。
恩师在把我送进大学门之后,自己却因违反计生政策而离开了讲台。违规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要一个男孩。在经济放开那些年,他从两广贩运小菜来湖南,赚了一些辛苦钱,日子也过得不错。
我大学毕业,从事恩师曾经的行当。在一次课堂上,正跟学生们复习祥林嫂的形象,却突然听到了恩师的噩耗。
出了车祸,死在去广西的路上。亲人把他的骨灰带了回来,却进不了“正寝”。
(五)
族弟有些奇缘。受祖父影响,从小爱画人物,也因此而受到一位老人的特殊关爱。这位老人原是国军的一个团长,受过高等教育。后来投诚,又当了解放军的团长。可是,那个特殊的年代里,遭受了“特殊”的待遇。
平反后,做了一个民办教师,有了一份微薄的工资收入。老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不成家。把钱集起来,去上面请求,希望恢复他“团长”的身份。
结果,没有结果。生命结束在抑郁的途中,赢得路人的一声叹息。
族弟说,比起他的另外两位老师要好,他们死在不知去向的机上,亲人连眼泪都不知向何处撒。
(六)
今年的夏初时日,正是出行的好季节。可凶讯传来,足以令人胆寒。车轮转着转着,路没了。活活的生命说没了就没了。
我想不明白,人类走到今天,是更安全了,还是更不安全了?屋顶塌了,堤坝溃了,路基下沉了,厨房起火了,……多少人死如豆腐渣。
我曾经写过一篇短文,针对“春倦”之叹,看似深沉地说道——春在途中。如今,我无法发出“死生亦大矣”的幽古之慨,只好说“死在途中”,“正寝”难矣。
20240513
(图片来源于网络)
刘舟,又号愚溪之柳。汨江人氏,生于温饱为要的年代,在知识饥渴中成年。作为一名渡者,常读人生书;也写些文字,记录人生之河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