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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夫·艾里森:我有一双翅膀

作者:原鄉書院
拉尔夫·艾里森:我有一双翅膀
拉尔夫·艾里森:我有一双翅膀
拉尔夫·艾里森:我有一双翅膀

莱利盯着桃树,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此时,就在粉色的花朵刚刚绽放出花蕾的地方,一只知更鸟妈妈正在教小知更鸟如何飞翔。先是鸟妈妈飞了一小段,然后叽叽喳喳地叫小鸟跟着它。但是小鸟不肯动。然后鸟妈妈就飞了回来,啄着小鸟,绕着它转,试图把它从树枝上推下来,小鸟害怕地抓着树枝不放。

飞呀,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莱利想。加油,小小鸟,不要害怕。但小知更鸟继续在那里扇着翅膀,吱吱叫着。接着莱利看到老知更鸟飞进了旁边的一棵树上。瞧,它在上面要发疯了。飞呀,我打赌我能让你飞起来。他开始躺在巴斯特旁边的门廊上,突然他看见那只小知更鸟拍打起参差不齐的翅膀,开始跳跃。他呼吸紧张起来。小鸟在空中挣扎着,拍打着翅膀,坠落,摔在地上,它的翅膀疯狂地拍打着大地。莱利突然站起来。但它还在原地,挣扎着爬起来,笨拙地飞回了鸟妈妈喋喋不休的地方。

莱利坐回去,他感觉好一点了。“你把我给骗了,”他对小知更鸟低语说道,“你其实并不害怕。只是不希望被长辈打扰。”他感觉好极了。突然他紧张起来。我要给自己找一只鸟,教它怎么飞,他决定了。然后,他转身叫醒巴斯特并把决定告诉了他,巴斯特动了一下,睁开了双眼。

“伙计,我们要做什么,”巴斯特用他沙哑的声音说,“你怎么哪儿都没去?”

莱利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他已经忘了。“啊,因为有人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追杀倒霉的教堂雏鸟,妈妈叫凯特姨妈把我关在院子里。”

“糟糕,这些鸽子不属于教堂,”巴斯特说,“它们只是住在那儿,别让其他人发现了,真希望我立刻有那么多好吃的飞禽肉!”

莱利寻找着那只知更鸟,看着它飞落在远处的一棵树上,心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孤独感。他想,如果不必待在这里,我们可以去找一只鸟。

巴斯特站起来:“伙计,我想我知道要做什么了。”

“噢,别走,”莱利恳求道,“我们要找点事做……我说!”他突然灵机一动,“我敢打赌你不知道这首诗!”

“哪一首?”

“这首:

如果我是总统

美国的

如果我是总统

美国的

我想吃好吃的巧克力棒

在白宫门口荡秋千

伟大的——上帝——伟大的,人类——

我会在白宫门口荡秋千!”

“你,莱利!”

他张大了嘴巴。凯特姨妈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满是皱纹的脸在生气地发抖。

“啊,你啊,啊,你真是亵渎了上帝之名!”

他爬了起来,说不出话来。

“啊,还说你要当总统呢!你知道你妈想把你培养好!你最好别给别人添麻烦,你想,如果白人在背后听到她养了一个想当总统又没有判断力的黑孩子,你妈会怎么样?”

“就是一首诗,”莱利结结巴巴地说,“我并没有恶意。”

“是啊,可那是一首罪孽深重的诗!上帝不喜欢它,白人也不喜欢。”

他朝远处的树上瞥了一眼小知更鸟,显得很温顺,“对不起,凯特姨妈。”

她的脸色变好了些。“你从小就要学会如何生活,这样,你长大后才会有安宁的生活。否则你这一辈子都会四处碰壁。啊,天啊,就像今天,你罪恶的想法让妈妈担心。”她骄傲而坚定地噘起嘴唇。

莱利从低垂的眼皮底下看着她,不是上帝,就是白人。她总是让他感到内疚,仿佛他做了什么他永远不长记性的错事,因此永远也不会得到原谅。就像白人在街上盯着你看一样。突然,凯特姨妈的脸色由阴天转成了极度温和的晴天,这让他有点好奇和不解。

孩子们需要学唱一些赞颂上帝的歌曲,她微笑着,唱起来:

唱给你听

你需要和平鸽的翅膀

飞到上帝的身旁

打败一切

“这是孩子们唱的那种歌。你需要圣灵的翅膀帮你在这个世界上战胜困难,让我们一起来试一次。”

唱啊唱啊。

莱利的喉咙很干。那只小知更鸟飞得无影无踪了。他无助地看着巴斯特,巴斯特扭头看向别处。凯特阿姨停了下来,脸上阴云密布。

“我,我想,我不想……像刚才那样唱,凯特姨妈。”他怯生生地说。

“所以,你现在不想唱了!”她暴跳如雷,“如果我教你那些糟糕的垃圾曲子,你就会唱吧,你就喜欢那种!”

“啊,啊,但这首歌不是垃圾。”

“嘘,再说一个字!我一定要让魔鬼把你抓走,嘘!这会有报应的!”

他慢腾腾地磨蹭着。

“开始,唱!你这个臭小子敢和撒旦作对!你只要记住我的话,深夜十二点之前,你会遇到麻烦,你妈妈会因为你对上帝不尊揍你的!”

他慢慢地走出门廊,走在两幢房子之间的阴影里。

“我讨厌她那样对我乱说话,”巴斯特小声说,“老兄,他们说像你妈妈这样的家人会给你带来可怕的厄运!”

莱利靠在墙边。那首歌的词不错,很有趣。他自己想把“伟大的上帝”的段落加进去,听起来会更好。呸!凯特姨妈让人难以理解——也许她太老了而理解不了男人,她出生在奴隶制时代。她所知道的就是每天晚上去教堂,读《圣经》,而在妈妈白天为白人干活的时候来挑他毛病。她真是有病。那首老歌:如果我有鸽子的翅膀,就唱……唱那首老歌就没有意思啦。

他脸上突然绽放出了笑容。

“嘿,巴斯特。”他小声说。

“怎么啦?”

他沙哑地唱起来:

如果我有鸽子的翅膀,凯特姨妈,

我会吃光所有的糖果,天啊,

拆掉白宫的大门……

巴斯特噘起下唇,皱了皱眉头:“傻瓜,你最好别再拿教堂里的歌开玩笑了。凯特姨妈说这是罪过。”

莱利的笑声犹豫不决,也许上帝会惩罚他。他咬了咬嘴唇。但这些歌词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很多首歌!《奇异恩典》《多么甜美的声音》《一只牛蛙击倒了他的奶奶》。他感到压抑的笑声在他体内默契地滚动着,就像一颗蓝色的大弹珠。那段“奇异恩典”也是出自教会歌曲。也许他现在真的会受到惩罚。但他不再压抑,靠在房子上笑了起来。

巴斯特警告他说:“你只要一听到那首教堂歌就笑个不停,我要去找其他人陪我一起玩。”

“哦,我可没笑。”他撒了个谎。

“那你笑什么?”

“大概……笑昨天我从教堂的房顶上摔下来……”

“在我们抓那只鸟的时候?”

“是啊。”

“傻瓜,那一点儿也不好笑。你大呼小叫的。你的头还疼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疼。”他说。

“我敢说你一定是吓坏了。”巴斯特说。

“真见鬼。我感觉很好。”

“伙计,别撒谎了,你哭得像个孩子!”

“胡说,我说的是在摔倒的时候。我哭是因为我撞到了头。”

“你想骗我,”巴斯特说,“你喜欢绞尽脑汁。”

“仔细琢磨一下,老兄。为什么那些白人喜欢在飞机上用降落伞跳出来呢?”

“是的,但是你没有降落伞。”巴斯特笑着说。

莱利朝着照射在房后阴影的阳光走去。“伙计,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我们去看看新来的小鸡。”

他们来到鸡窝前,轻轻靠在摇晃的篱笆上,向里面看去。地上散落着谷粒和粪便,坚硬的地上布满了小鸡鸡爪画出的奇形怪状的图案。小鸡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

莱利指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它们围着一只白色的老母鸡跑来跑去。

“那是只老母鸡,”他叫道。“它们真可爱,是不是,伙计?”

“它们很可爱!”巴斯特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不明白,这些小家伙怎么都大惊小怪的。”

“嘘,伙计,它们在哭。声音最小的哭声就像我的小弟弟,巴伯。”

“妈妈在教堂里就会哭,”莱利说,“她不小。”

“啊,她有时候也会叫,伙计。”

“我不喜欢那样,”莱利说,“他们为什么要喊叫?”

“因为他们能感受到灵魂。这就是原因。”

“那么,是什么灵魂呢?”

“傻瓜,就是神灵!你上过学吧。”

莱利扭动着脚趾穿过铁丝网。

“好吧,我所知道的是,圣灵受到了伤害,我们的身体就会哭泣,伤害受骗者。”他最后说。

巴斯特说:“妈妈说她们哭的时候感觉会好一些。”

“嗯,不管感觉好不好,我看到妈妈像那样哭的时候,会感到很难过,我想把脸藏起来,”他坚定地说,“我不喜欢必须哭了以后才能让你的家人感觉好一点儿。”

他看见两只小公鸡伸着脖子一头扎进院子里,它们拍打着短粗的翅膀,咕咕地叫着。

“鸡是疯了吧!”巴斯特喊道,“看看那两只愚蠢的公鸡!”

莱利用轻慢的手势把它们拨散开。“它们不是公鸡,伙计。那边窝里有一只真的公鸡。”他指着说。

“天啊,好大的一只!那就是公鸡老大!”

“是的,它的名字叫老比尔。”

“老比尔!”

“伙计,它敢鞭打任何带羽毛的东西。”莱利夸口说。

巴斯特钦佩地吹了一声口哨。公鸡身上红色、深绿色光泽的羽毛如丝绸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老比尔对着母鸡咯咯地叫着,昂首阔步地走过去,它那红色的鸡冠骄傲地摆动着。

“你看那个笨蛋,”巴斯特喊道,“它的脚上下抬起时活像一个肥胖的传教士。”

“看它的尖脚,”莱利叫道,“看它的尖脚!”

“该死的!母鸡最好看住那个傻瓜!”

“它能对付它们,伙计。当它用尖脚刺穿另一只鸡时,它就直接骑到身上。”

老比尔轻轻地咯咯叫着,母鸡急忙跑到它爪子伸向的地方。

“伙计,伙计!它是世界上最有战斗力、最雄赳赳的公鸡!”

突然,公鸡拍打着翅膀啼叫起来,它挺起了胸脯,脖子也随着叫声向前拱起。

“听着,去收拾那个混蛋!”

“啊,唱啊,比尔!”

“老兄,它是加布里埃尔!”

“胡说,它是鸡中的路易斯·阿姆斯特朗!”

“吹响金色的小号,天啊……”

“告诉所有的公鸡最好乖乖的。”

“因为它不会因为愚蠢而忍受。”

“老比尔说:告诉所有的狗,告诉所有的猫,它们最好乖一点,否则就加入蝙蝠的行列。”莱利押韵地说,“因为厉害的老比尔在镇上。”

“算了,算了,伙计。它是鸡群中的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在玩狐假虎威的游戏。”

“是啊,告诉那只老虎不要装傻……”

“没错。高了半音。”

“伙计,不是每个小号都有半音活塞键。只有哆瑞咪。”莱利唱着。

“是的,是那样。路易斯演奏的时候,是那样。哆瑞咪发嗦啦西,还有半音活塞键!”

他们笑得直不起腰来。老比尔挺起的脖子慢慢弯下去,它那尖尖的嘴巴像剪刀弯曲的刀刃一样分开了。

莱利变得理智了一些。“我的老爸会为那只公鸡感到骄傲,”他说,“如果你要气他,就告诉他比尔被车撞了。死了,我不怪他,因为如果我真的死了,像凯特姨妈说的那样,变成鸟活着回来,我也会像老比尔那样的。”

“我不会,”巴斯特说,“我不会像老比尔那样回来。”

“为什么不?老比尔长得不错,它能像乔·路易斯那样战斗!”

“呸,但它不会飞!”

“真见鬼,它不会飞!”

“难道没有公鸡会飞?”

“我可以证明!”

“荒唐,莱利。你如何证明公鸡会飞?”

“很简单。我要爬到鸡窝房顶上,你把老比尔给我抓过来。”

“噢,不,”巴斯特说,“算了,我可不想和那些尖爪子一起。”

莱利厌恶地啐了一口。“你真让我恶心。”

“真要这样吗?我还是不想进去。”

“那好吧,你上去,我把鸡抱给你。好吧?”

“好吧。我想它离开了地面就不会挠到我。”

莱利偷偷地看了一眼凯特姨妈每天坐在厨房窗户旁的位置,然后走进院子,把身后的门拴好。

“快点,伙计,”巴斯特从屋顶上喊道,“这里好热。”

“别着急,”莱利说,“抓住老比尔需要时间。”

他沿着篱笆悄悄朝老比尔走去。母鸡咯咯地叫起来以示抗议。老比尔愤怒地走来走去,它的头飞快地抽动起来。

“你要小心那个蠢货。”巴斯特喊道。

“你说谁呢?老比尔,快到我这儿来!”

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大公鸡冲了过来,它脖子上的羽毛像毛领一样竖起来,它的爪子在空中翻腾着,发出刺耳的声音。莱利用胳膊挡住了脸。

“抓住它,伙计!”

他猛抓过去,弄得尘土飞扬。老比尔被扑倒在地,又挣脱开了。莱利纵身一跳,眼睁睁看到老比尔就像膨胀开来的鸡毛掸子似的逃开了。

“我怎么跟你说这个蠢货的?”他喘着气说。

“你说错了。看我的!”

莱利对此措手不及。他快速地跟过去,使劲扑到地上。他无法呼吸。公鸡向他扑来,他护住眼睛。公鸡用爪子抓他的腿,用嘴啄他的脸。他感到尖利的爪子刺透了他的衬衫,扎进了他的胸脯里,像凯特姨妈那双邪恶的黄眼睛,在他脸上邪恶地跳动着。当他的手搭在又粗又硬的腿上时,他听到了自己的衬衫被撕裂的声音,被爪子紧紧抓住了,扑鼻而来的是刺鼻的气味。他气喘吁吁地爬了起来。老比尔狠狠地猛击了一下,鳞片般粗糙的腿抵在他手上,尖利的嘴巴啄住了他。

“抓住它,等我下去!”巴斯特嚷道。

“该死的,刚才我差点儿就抓到它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他把公鸡举过头顶,尽量避免拍打的翅膀接触到自己的脸。突然,他抓住老比尔两侧的翅膀,猛地举过头,他的身子向后一弯,把公鸡甩出了院子。老比尔飞过时,空气中扬起了灰尘。莱利猛地转过身,打了个喷嚏,跑到了门口,然后停了下来。公鸡在抖着羽毛上的灰尘。莱利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它,慢慢地,故意从容不迫地走着,以免巴斯特以为他害怕了。在他面前,老母鸡和一群小鸡挡住了他的路线。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使他突然弯下腰抓住了两只小鸡,迅速地走出了大门。

“傻瓜,你最好从那边上去。”巴斯特提醒道。

“我可不像你那样害怕。”他嘲笑道。但能到外面确实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一边叫着一边爬上了屋顶。

“怎么了?”

“快呀,接住它们,朋友,这些小东西伤害不了你。”

巴斯特伸出胳膊,用他棕色的短手捧着两只黄色的小鸡。

莱利向上一蹿,抓住了倾斜的屋顶。一排棕色的蚂蚁紧张地沿着被太阳晒得发灰的木板往下爬着。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放好双手和膝盖,以免压碎蚂蚁。在上面,他把正在叽叽叫的小鸡小心地放进他被撕破的衬衫里。它们很柔软,像一团棉花。

“伙计,这样很容易把它们憋死的。”巴斯特说。

“不会的,我不会把它们憋死的。瞧,它们都不再叫唤了。”

“它们是不叫,但它们的妈妈在叫,你听听它。”

“不用理它,它总是发出声音,就像凯特姨妈。”他说。

“让我来抱一只吧,听见了吗,莱利?”

莱利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一只小鸡递给巴斯特。

他说:“如果你不那么害怕,可以给弄你几只。”

“莱利,你看看它们,离开妈妈后,它们会害怕的!”

“是的,是的。别怕,我的朋友。”莱利咕咕哝哝地说,“我们是朋友。”

“也许这里太热了。也许最好把它们放下去。”巴斯特说。

“我说!我们可以教这些胆小鬼飞!”

巴斯特怀疑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小鸡会飞。”

“嗯,它们大概就和小小鸟一样大。”莱利说。

“但是它们没有像小小鸟那样长翅膀。”

“你说的也是。”他失望地说。他寻思起来,如果它们的翅膀长得像小知更鸟那样长就好了。

“嘿!看我的小朋友们都干了些什么!”巴斯特喊道。

他看见巴斯特把小鸡放在他的腿肚子上,小鸡振翅跳上屋顶。

“它想飞,”他喊,“这些小家伙想要飞,但它们的翅膀还不够强壮!”

“没错,”巴斯特赞同道,“它真想飞起来!”

“我要让它们飞起来。”莱利说。

“怎样飞,伙计?”

“用降落伞!”

“瞎说,哪有那么小的降落伞呀。”

“是没有。我们可以用旧布和绳子做一个。”莱利说,“然后这两个小家伙就可以坐着降落伞去找它们的妈妈了。”他的手做了树叶飘落的动作。

“如果它们受伤了,凯特姨妈告诉了你妈怎么办?”

莱利看了看那个房间,凯特姨妈不在那儿。他看着小鸡。

“啊,你这就害怕了?”他嘲笑巴斯特。

“不,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不想看到它们受伤!”

“伙计,我不会让它们受伤的。它们会喜欢的。所有的鸟都喜欢飞,鸡也不例外。看看那边!”他断然指向那边。

一群鸽子盘旋在远处红砖烟囱的上空,它们飞舞的翅膀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那不是很好吗,伙计?”

“但那些是鸽子,莱利……”

“那也没什么,”莱利说着,用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小鸡,“我们可以让它们一直飞下去,一直飞,一直飞,一直飞!”

“可是我们没有布啊。”巴斯特反驳道。

莱利弯下腰,扯起被老比尔撕坏的衬衫的地方,使劲扯下一块。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拿着那块蓝布在巴斯特面前晃动。

“布在这里,在这里!”

巴斯特扭动了一下说:“但我们没有绳子。”

“哦,我有绳子,”莱利说,“我有绳子,而且是很细的绳子。”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团线,爱不释手地握着。昨天,他看到风筝在屋顶上高高飞翔,线突然断了,风筝晃晃悠悠地甩了出去,不知落到何处。这让他心头一紧,他感受到了看到鸟儿在秋天向南飞时那样的离别之情。

“伙计,看那儿。”巴斯特说,声音里透着心疼。

小鸡的眼睛闭上了,它看上去像死了一样。他停了一下,准备打个结。接着,小鸡那双明亮的小黑眼睛又睁开了。他叹了一口气,拿起那块布,细绳随着微风懒洋洋地飘起来。

“来吧,兄弟。我们准备好让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像小小鸟一样飞起来。”

他停下来,看着空中盘旋的鸽子。

“巴斯特,难道你不希望有人教你和我怎么飞吗?”

“也许吧,”巴斯特小心翼翼地说,“我想我会的。但是我们需要两个降落伞。你怎么能让它们俩一起飞呢?”

“你只要把着就行,看着老手怎么来做。”莱利咧嘴一笑。

巴斯特把着小鸡,莱利用一根细绳把它们系在一起,然后绑在降落伞上。

“现在只能指望你了。”他说。他捏住布的中心点,轻轻地把它举起来,把小鸡甩出房顶。他们兴奋地探出头来。巴斯特咧嘴一笑。

“来吧,伙计。”

他们爬到屋檐边上往下看。一只母鸡正在懒洋洋地唱着歌。远处的那只公鸡在向早晨示威,老比尔叽叽咕咕地回应着。

“莱利!”巴斯特叫着。

“出什么事了?”

“要是凯特姨妈看到我们怎么办?”

“去你的,怎么又开始想起她了呢?她在屋里面跟她的耶稣说话呢。”

“嗯——”巴斯特说。

他们坐在房檐边上,双腿悬在空中荡来荡去。莱利激动到有些颤抖。

“你想下去把它们带回来吗?”

“那只公鸡还在下面呢,伙计。”巴斯特说。

莱利假装绝望地摇了摇头,爬下楼梯,进了院子。

老比尔从远处的角落发出了咕咕的警告。

“让它们像在电影里直升机上做的那样,”巴斯特嚷道,“开始!”

“好吧,那就开始吧!”巴斯特喊道。

“连接!”

“连接!这是直飞航班,伙计。”

“好吧,让它们飞下来!”莱利不耐烦地喊道。

然后他看见巴斯特把小鸡和降落伞抛向空中,布就像雨伞一样,而小鸡兴奋地在下面窥看,看着它慢慢地下落,慢慢地,像棉花树上的绒毛。

“从那里下来,嘘!”

他呼哧呼哧地叫着,全身紧张起来。凯特姨妈正穿过院子走过来。他呆若木鸡,像被两块磁铁夹住的一根针。

“莱利!抓住它们!”

他转过身来,看见降落伞像充了气的口袋一样,小鸡像一块黄色的石头把布使劲往下扯着。他试图跑去抓小鸡,却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听到巴斯特和凯特姨妈在大喊大叫。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走向被盖在布下的小鸡。上帝,保佑它,保佑它。但是当他抱起小鸡时,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们的头毫无生气地耷拉着。他慢慢地跪了下来。

一个影子映在地上,变得越来越大。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两只肥大的黑色鞋子。是凯特姨妈,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啊,告诉你,我就知道你今夜十二点之前会有麻烦!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口干舌燥。

“嘿,我问你话呢,小子!”

“我们只是在玩游戏。”

“玩游戏?玩什么游戏?”

“我们……我们在玩飞行游戏。”

“飞行魔鬼!”她怀疑地喊道,“让我看看那破布的下面!”

“就是一块破布而已。”

“让我看看!”

他掀起了布。小鸡们像铅坨一样一动不动。他闭上眼睛。

“啊,知道了!你们杀死了你妈妈的小鸡!”她喊道,“我要告诉她,以姨妈凯特的名义。”

他默默地盯着她。

要是她叫喊的时候没看她,他可能就把小鸡抱起来了。

突然,他像机关枪一样地爆发了。“我恨你,”他尖叫道,“我真希望你早就死在奴隶制时代。”

她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变成黑灰色,似乎对自己的年老相当骄傲。他感到一阵恐惧袭来。

她断断续续地说:“上帝会用地狱之火惩罚你。总有一天,你会记得这些话,呻吟,哭泣吧。”

她真的诅咒了他。看着她转身离去,他感到小石子划破了他的膝盖。她痛苦地走开了,她还愤怒地摇着头,她白色的围裙紧紧裹在肥胖的、车轴般的屁股上。

“这些一千九百个小青年简直就是魔鬼,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喃喃地说,“简直都是魔鬼。”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小鸡,它们身上散落着粉笔点状的灰绿色粪便。老母鸡小心翼翼地围着他兜圈子,大声地为它的孩子们哀求。他内心战胜了厌恶的心情,抱起小鸡,把线解开,又把它们放下……

它们毕竟飞过一小会儿……

巴斯特愁眉苦脸地望着篱笆外面,他说:“对不起,莱利。”

莱利没有回答。突然,他意识到鸡粪的臭味,于是站了起来,心不在焉地擦着手指,感觉自己裸露的皮肤上有一层蜡状污渍。

如果我不看她,他想。他的眼睛在张望。他沉浸在如此之大的痛苦中,甚至在老比尔冲过来时,他既没有听到羽毛的急速抖动,也没看到展开翅膀发出的光。这一击使他踉跄了一下,他低下头,眼泪汪汪地看见一股鲜红的血从被爪子撕裂的褐色腿上流下来。

“我们差点就让它们飞起来了,”莱利说,“我们几乎……”

张军 译

拉尔夫·艾里森:我有一双翅膀

# 作家简介

拉尔夫·艾里森(1914-1994),当代著名美国黑人作家,也是二十世纪最有影响的美国小说家之一。1914年3月1日出生于俄克拉荷马州的俄克拉荷马市。他的名字取自美国19世纪著名作家、诗人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父亲希望他也能成为一个诗人。由于三岁丧父,家境贫苦,很小就开始赚钱谋生。他从小喜欢音乐,尤其是爵士乐,立志当一个音乐家。中学毕业后,获得奖学金进入黑人大学塔斯克基学院学习音乐。在这里他开始接触文学,阅读了艾略特的《荒原》。由于奖学金出了问题,他读完大学三年级后就不得不去纽约,原本打算挣点钱继续学业,但结果是在纽约留了下来,在著名黑人诗人兰斯顿·休斯和小说家理查德·赖特等帮助和影响下,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早期主要撰写评论文章,先后出版了两部论文集《影子与行动》和《走向领地》,阐述了自己对文学、音乐和美国黑人政治社会生活方面的观点。1952年出版了经过七年精心创作而成的小说《看不见的人》,小说描写了一个黑人青年在充斥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的社会里寻找自我的心理成熟历程,属于成长小说类。小说集现实主义、自然主义、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于一身,通过看似简单的故事情节表达了复杂深奥的主题,尤其是大量象征的运用,使小说可从不同层次和角度进行理解。尽管此后由于种种原因他没有再出版第二部分小说,但他的创作活动却从未中止。他死后,其文学遗产执行人约翰·卡拉汉在整理遗稿的基础上加工完成出版了埃里森的第二部小说《六月庆典》。埃里森因主张种族融合、文化多元、没有直接参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民权运动及在小说中没有像赖特那样创作抗议小说而备受指责。在美学上,他的主要观点是“小说家应该对民主承担道德责任”。他的小说致力于改变传统的黑人公式化形象、重塑黑人人性。

拉尔夫·艾里森:我有一双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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