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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尚英 刘兴淑:融合、纠偏、创改——宋代巴蜀《春秋》学的贡献|202404-119(总第2704期)

作者:喜庆的阳光khq

以下文章转自川大古籍所,特此致谢。

摘 要:宋代巴蜀《春秋》学的发展与全国《春秋》学的发展始终融为一体。在“舍传求经”的宋代《春秋》学主流的形成、确立以及理学化发展中,李尧俞、黎錞、宋堂、何涉、杨绘、杜谔、谢湜、崔子方、赵鹏飞、李明复、家铉翁等巴蜀《春秋》学者都是重要的参与者,作出了重要贡献。当宋代《春秋》学主流发展出现罔顾史实、主观臆断的偏差,以及因时局变化导致《春秋》废立无常,《春秋》学发展面临困境时,苏辙、杨绘、家勤国、冯正符、崔子方、冯澥等人或从学术上发力、或从政治上着手扭转不利局面,使宋代《春秋》学保持了稳定发展。苏辙在纠正偏差时对《左传》重要性的强调,王当、程公说、魏了翁等人以《左传》为主对《春秋》经传及注疏的创造性改编,增加了《春秋》学著作形式的多样性,也推动了当时非主流、相对式微的《左传》学的发展,在《左传》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宋代 巴蜀《春秋》学 《春秋》学史 贡献

*本文为四川省社科规划项目“宋代四川《春秋》学研究”(SC21B063)、四川省社科其他项目“2019年巴蜀全书编纂与研究:春秋类”(BSQS2019Z03)、国家社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道统思想研究”(17ZDA010)成果。

宋代是《春秋》学发展的第二个高峰时期。与之相应,宋代巴蜀《春秋》学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文献众多,名家辈出。据统计,宋代巴蜀《春秋》学专著达71种,现存17种,流传下来的论文116篇,而全国的情况则是专著总数600种左右,现存77种,论文768篇,巴蜀地区专著数量在全国仅次于东南地区排第二位。可见,无论总量还是现存的数量,宋代巴蜀《春秋》学文献都在全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宋代四川还出现了李尧俞、黎錞、宋堂、何涉、杨绘、杜谔、苏轼、苏辙、王当、崔子方、谢湜、赵鹏飞、程公说、李明复、家铉翁等《春秋》名家,对当时及后来的《春秋》学发展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宋代巴蜀《春秋》学为全国《春秋》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非常遗憾的是,目前学界除文廷海、谭锐《四川历代〈春秋〉学略论》,金生杨《理学与宋代巴蜀〈春秋〉学》等论文以及一些综论宋代巴蜀经学、学术文化的论著从总体上论述巴蜀《春秋》学的一些成绩外,其他研究主要集中在对苏辙、苏轼、崔子方等部分《春秋》学者的个案研究上,对宋代巴蜀《春秋》学在《春秋》学史上的地位与作用鲜有论述。鉴于此,本文拟从融合、纠编、创改三个方面对此问题作一探讨。

一、融合

两宋《春秋》学者继承中唐以来啖赵陆开创的新风,使《春秋》学最终摆落汉唐章句训诂的束缚,注重义理阐发;从各主一传、三传分立的专门之学,变成了“舍传求经”,直探圣人本意、三传统一的会通之学,进入宋学时期。同时,儒学发展至宋代进入理学阶段。从某种意义上说,宋代的学术思潮史就是一部理学发展史,所以两宋学术的各个门类都受到了理学的影响。在这样的学术大背景下,宋代巴蜀《春秋》学积极融入了“舍传求经”“以义理解经”与理学发展大潮中,在自身获得发展的过程中,对《春秋》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巴蜀地区虽偏居一隅,但在宋代,其《春秋》学的发展几乎与全国保持一致,甚至特征更为明显。现在学界一般以为孙复《春秋尊王发微》、刘敞《春秋》五书[刘敞《春秋》五书指《春秋权衡》《春秋传》《春秋说例》《春秋意林》《春秋文权》。]开启了《春秋》宋学,这主要是因为二人在宋初经学变革中影响巨大。实际上,《春秋》宋学的形成并非只有二人之功,同时代的很多其他学者也融入了这个大潮,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巴蜀地区的黎錞、李尧俞、何涉、杨绘、宋堂等皆是其代表。黎錞与刘敞同为庆历六年进士,欧阳修在回答宋英宗关于蜀士的提问时说:“文行苏洵,经术黎錞”[(宋)祝穆撰,(宋)祝洙增订,施和金点校:《方舆胜览》卷六五,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138页。],以黎錞为巴蜀地区经学的代表人物,石介、孙复“皆美其材”,韩琦也将其“召置门下”。[(宋)吕陶:《朝议大夫黎君墓志铭》,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一六一,第74册,上海、合肥: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82页。]黎錞著《春秋经解》一书“大率以经为主,不汩于异家曲说之纷纭”[(宋)吕陶:《朝议大夫黎君墓志铭》,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一六一,第74册,第81页。],是典型的舍传求经之作,其《春秋》学在当时颇有影响,苏轼赞曰:“治《春秋》有家法,欧阳文忠公喜之。”[(宋)苏轼撰,王松龄点校:《东坡志林》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5页。]李尧俞著《春秋集义略论》亦是辩驳三传及诸家之说,务求《春秋》经文本意。何涉《春秋本旨》、杨绘《春秋辨要》、宋堂《春秋新义》等都是这样的著作。上述表明,巴蜀《春秋》学者在《春秋》宋学的形成过程中拥有一席之地。

不仅如此,巴蜀《春秋》学者将“舍传求经”的理念贯彻得更为彻底,更具典型性。“舍传求经”的主要观点是:三传及其他注疏不是圣人所作,难免有各种失误,故在经、传发生矛盾时,信经不信传,不曲经以就传。由此,“舍传求经”并非是完全废弃三传及其他注疏,而是要树立《春秋》经的主体地位。然而巴蜀《春秋》学者崔子方、赵鹏飞则将“舍传求经”发挥到了几乎“尽废三传”的地步,其曰:

所书之事与所以书之之意,是非成败、褒贬劝戒之说,具在夫万有八千言之间,虽无传者一言之辩,而《春秋》了可知也。……今余非固薄三家之论,以为三家之论不去,则学者之疑不决,而圣人之经终不可复见。[(宋)崔子方:《春秋经解自序》,《春秋经解》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第148册,第175-176页。]

然世之说者,例以为非传则经不可晓。呜呼,圣人作经之初,岂意后世有三家者为之传邪?若三传不作,则经遂不可明邪?圣人寓王道以示万世,岂故为是不可晓之义以罔后世哉?顾学者不沉潜其意而务于速得,得其一家之学已为有余,而经之明不明不问也。愚尝谓学者当以无传明《春秋》,不可以有传求《春秋》。[(宋)赵鹏飞:《春秋经筌序》,《春秋经筌》卷首,清康熙十九年刊《通志堂经解》本。]

虽然刘敞也曾说过“《春秋》之书要在无传而自通”,但其重点在“非曲经以合传”,[(宋)刘敞:《春秋权衡》卷一○,清康熙十九年刊《通志堂经解》本。]并非要尽废三传,崔、赵二人之说则是要完全抛弃三传,将“舍传求经”推到了极致。尽废三传有“疑传”过勇之嫌,在具体的学术实践中也不可能。但就最终摆落汉唐注疏之学,巩固、确立《春秋》宋学的主导地位来讲,这样的观点具有重要的意义与价值。除从理论上推衍深化“舍传求经”,巴蜀学者还以文献集解的形式贯彻“舍传求经”的主张,并对之进行阶段性的总结,杜谔《春秋会义》便是这样的著作。此书先列经文,次列三传,再列诸家之说,最后述己之意。其汇诸家之说于一编“以待学者所以悉虑而研究焉”[(宋)杜谔:《春秋会义序》,《春秋会义》卷首,《孙氏山渊阁丛刊》本。]的做法,是其“不主一家”观点的最直观表达。其所列三十余家,除三传、杜预、董仲舒、何休、范宁、刘炫等外,其余大部分是中唐啖赵陆开启“舍传求经”先河以来的相关著作,主要有陆淳《春秋集传纂例》《春秋集传辨疑》《春秋集传微旨》,卢仝《春秋摘微》、陆希声《春秋通例》、胡旦《春秋论》、王沿《春秋笺义》、孙复《春秋总论》《春秋尊王发微》、何涉《春秋本旨》、杨绘《春秋辨要》、齐贤良《春秋旨要》、李尧俞《春秋集议》、朱定或陈洙《春秋索隐》、宋堂《春秋新义》、孙觉《春秋经社要义》等。杜谔将自己所处时代所能见到的“舍传求经”之作列于一编,并加以评断,可以说是对他之前“舍传求经”《春秋》学的一个小结。这样的总结无疑有利于《春秋》宋学的进一步发展。而且,《春秋会义》所采三十余家,很多已亡佚,故其客观上起到了保存“舍传求经”文献的作用,为我们今天研究奠定了文献基础。

置身于理学思潮的大背景下,宋代的《春秋》学除具有“舍传求经”“会通三传”的特征外,不可避免受到了理学的沾溉,具有理学化的特征,巴蜀《春秋》学自然不例外。应该说,自从理学传入蜀地,巴蜀《春秋》学无论是经解著作、《左传》注疏,还是对《春秋》经传的史学改造都或多或少地打上了理学的烙印,以谢湜、赵鹏飞、李明复、家铉翁等四人最具代表性。

二程是理学的奠基人,在《春秋》学的理学化过程中,程颐是开其端的人物。程颐《春秋传》虽只有两卷,但其主张《春秋》为“穷理之要”[(宋)胡安国撰,王丽梅校点:《述纲领》,《春秋传》卷首,岳麓書社,2011年,第4页。],在解《春秋》过程中,将“理”作为内在依据与评判标准[按:最早将“理”的概念引入《春秋》学的是宋明理学先驱孙复,但其只是偶尔使用,未成系统。详参郑任钊:《程颐〈春秋传〉对胡安国〈春秋传〉的影响》,陈义初主编:《二程与宋学——首届宋学暨程颢程颐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49页。],并认为“学《春秋》者,必优游涵泳,默识心通”[(宋)程颢、程颐撰,王孝鱼点校:《河南程氏文集》卷八《春秋传序》,《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584页。]。私淑程颐的胡安国发挥阐发程颐之说,将《春秋》定义为“存天理灭人欲”之书、“史外传心之要典”[(宋)胡安国撰,王丽梅校点:《春秋传序》,《春秋传》卷首,第1页。],最终完成了《春秋》学的理学化。其实,除程颐、胡安国外,其他的一些学者也加入了《春秋》学理学化的进程,巴蜀地区的谢湜、赵鹏飞就是其中的代表。

谢湜,字持正,怀衣金堂(今属四川成都青白江区)人,为程颐在蜀中的高弟。程颐在《春秋》学方面对之期许很高,程氏在晚年谪居涪州时,曾作《与金堂谢君书》说:“本欲作《春秋》文字,以此无书,故未能,……《春秋》大义数十,皎如日星,不容遗忘,只恐微细义例,老年精神,有所漏落。且请推官用意寻究,后日见助,如往年所说,许止、蔡般书葬类是也。”[(宋)程颢、程颐撰,王孝鱼点校:《河南程氏文集》卷九《与金堂谢君书》,《二程集》,第613页。]希望谢湜能协助自己完成《春秋》学著作的撰写。宋代蜀人李明复便认为刘绚、谢湜最得程颐之意,程颐《春秋》学“得湜、得绚后,又得安国,而其义昭著矣”,而谢湜“大抵说多本之颐,比刘绚极详细”。[(宋)李明复:《诸家姓氏事略·谢湜》,《春秋集义》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55册,第182页上。]谢湜著有《春秋义》24卷、《春秋总义》3卷,原书已亡佚,幸得李明复《春秋集义》大量征引与高闶《春秋集注》、赵鹏飞《春秋经筌》少量引述,可窥其梗概。从现存谢氏《春秋》学著作的条目来看,其吸收了程颐用“天理”来解《春秋》的作法,如解隐公“元年春王正月”时,曰:“王者与天同德,其所为所行与天同道,为父子、为君臣、为夫妇、为兄弟、为朋友,皆因天理而为之伦者也;为冠昏、为丧祭、为射乡、为食飨,皆因天理而为之文者也;为治政、为教命、为法则,皆因天理而为之训者也。”[(宋)李明复:《春秋集义》卷一隐公“元年春王正月”条,《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55册,第217页下-218页上。]天理成为人伦、礼仪、政教的最高原则。这样一来,理学的本体论完全融入了《春秋》学中

赵鹏飞,字企明,号木讷,绵州(今绵阳市)人,宋徽宗宣和间进士,生平事迹不详。赵氏师承何人已不可考,但其《春秋经筌》一书力图贯彻程颐“优游涵泳,默识心通”的治《春秋》之法。而且他对此方法还作了进一步的阐发:

故善学《春秋》者,当先平吾心,以经明经,而无惑于异端,则褒贬自见。……谓《春秋》无传之前,其旨安在,当默与心会矣。……固愿视经为的,以身为弓而心为矢,平心而射之,期必中于的。雁鹜翔于前,不眴也,三传纷纭之论,庸能乱吾心哉?庶有得于经,而无负圣人之志。盖《春秋》公天下之书,学者当以公天下之心求之。[(宋)赵鹏飞:《春秋经筌序》,《春秋经筌》卷首,清康熙十九年刊《通志堂经解》本。]

“平吾心”“默与心会”可以说是“优游涵泳,默识心通”的另一种表达,是要以修养工夫求《春秋》中的圣人之意。而“以公天下之心求之”,表明平心所要去除的就是私心,换言之就是去除私欲,较程颐说得更为明确,有了几分灭人欲的意味。可见,赵氏将理学的工夫论很好地引入了《春秋》学中。

从生活的年代来看,谢湜、赵鹏飞比胡安国稍早或同时,他们对程颐《春秋》学说的阐发与推衍,应该或多或少对胡安国有一定的影响。换句话说,正是他们的阐发,为胡安国集大成,完成《春秋》学的理学化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李明复、家铉翁则在《春秋》学完成理学化以后,在理学化的《春秋》学研究中留下了巴蜀学者的印迹。李明复一名俞,字伯勇,合州(今重庆合川)人[关于李明复的籍贯,另有两种说法。黄开国《经学辞典》与许嘉璐《传统语言学辞典》都以为其是今陕西合阳人,高凌飞《南宋安泽一鸿儒》(《山西日报》2008年4月8日)主张为山西安泽人。这两种说法都是误解了与合阳对应的今地名。对此,聂树平、赵心宪《〈春秋集义〉作者李明复籍贯略考》(《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10年第1期)有详细考证,可资参考。],宋宁宗嘉定间(1208-1224)太学生。李氏著《春秋集义》50卷《纲领》3卷,以集解的形式汇集周敦颐、张载、二程、范祖禹、谢良佐、杨时、侯仲良、尹焞、刘绚、谢湜、胡安国、吕祖谦、胡宏、李侗、朱熹、张栻等17家《春秋》学说[按:《春秋集义》卷首《诸家姓氏略》漏收张载,但正文中有多处引用张载之说。]。这17人中,周敦颐、张载、二程、范祖禹、谢良佐、杨时、侯仲良、尹焞、刘绚、胡安国11人均为记录“程子交游门弟子”的《伊洛渊源录》中的传主;剩下的六人中,谢湜亦是程颐弟子,且在《伊洛渊源录》刘绚“遗事”中记载了其解《春秋》呈伊川之事,其余五人则是二程再传与后学。由此可见,李氏所采为程朱理学一派学者的《春秋》学说,正如陆心源所言:

其书以濂洛为宗,故胡安定之《口义》、孙莘老之《经解》《经社》《要义》、孙明复之《尊王发微》《春秋总论》、刘公是之《权衡》《意林》、崔子方之《本例》《经解》、王晳之《王纲论》、苏颍滨之《集传》、吕居仁之《集解》、萧子荆之《辨疑》,虽全书具存,亦皆不采,盖一家之学也。[(清)陆心源撰,冯惠民整理:《仪顾堂续跋》卷三《春秋集义跋》,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88页。按,“王晳”,原误作“王哲”,据四库本《春秋皇纲论》改。]

李氏虽没有对所辑录的这些《春秋》学说“断以己意”,但他辑录北宋以来理学诸儒的《春秋》学观点,采集的范围不只限于《春秋》学专著,而是“或讲他经而及《春秋》,或其说之有合于《春秋》,皆广搜博访”[(宋)李明复:《进春秋集义表》,《春秋集义》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55册,第179页上。],在卷首的《诸家姓氏事略》对所引除张载外的16家的生平与《春秋》学基本观点和贡献、地位作概述,表明李氏是在以集解的形式对他之前的理学《春秋》学进行学统性的梳理与总结。李氏撰写此书的时间为宋宁宗嘉定年间,而这正是理学逐渐从庆元党禁时的“伪学”转变为官方认可之学的时期。这一方面说明了理学发展大势对巴蜀《春秋》学的重要影响,另一方面也表明巴蜀《春秋》学积极融入时代学术潮流,为理学《春秋》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家铉翁(1213-?),号则堂,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家铉翁生当宋末,理学已成为当时的主流思想,他的《春秋》学带有很强的理学特色。他认为《春秋》“皆圣人心法之所寓”[(宋)家铉翁:《读春秋序》,《春秋集传详说》卷首,清康熙十九年刊《通志堂经解》本。]以及“《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圣人心法之见于事者也”[(宋)家铉翁:《则堂集》卷三《心斋说》,《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9册,第321页下。]“《春秋》拨乱反正,遏人欲存天理,见之始年者也”[(宋)家铉翁:《春秋集传详说》卷首《纲领·原春秋托始上》,清康熙十九年刊《通志堂经解》本。],与胡安国《春秋》为“存天理灭人欲”之书、“史外传心之要典”的观点别无二致。而且,家铉翁为“象山续传”,宋季奉使入北,羁留不返,最早将陆学带到北方,是北方学术圈和会朱陆的先驱[魏崇武:《论家铉翁的思想特征——兼论其北上传学的学术史意义》,《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6年第3期。],他促进了理学化的《春秋》学在元王朝控制区域的传播。

上述可见,宋代巴蜀《春秋》学始终紧跟时代的步伐,融入宋代疑古惑经与理学发展的潮流,与其他地域一起促成了宋代《春秋》学的繁荣,并影响了宋以后的《春秋》学发展。

二、纠偏

宋代《春秋》学虽然非常繁荣,但由于内部原因以及外部政治因素等的干扰,其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出现了一些偏差。面对这些偏差,宋代一些学者努力进行纠正,使宋代《春秋》学稳步向前发展。

孙复《春秋尊王发微》、刘敞《春秋》五书流行以后,“舍传求经”“以己意解经”蔚然成风。这样的风气从思想发展与经世致用的角度来讲,有利于释经者结合现实需要进行主观发挥,有利于思想的解放与解决一些现实问题。但这样的风气盛行后,一些学者完全否定三传中的一些客观内容,不复信史,从阐释经典、理解真正的圣人之意来评判,难免有主观臆断之嫌。这是宋代《春秋》学在学理上难以避免的问题,也是其被后人诟病之处。

再者,宋代《春秋》学的发展还常受时局变化的影响,其中王安石变法不列《春秋》于学官、不以《春秋》取士,宋高宗及其后一些皇帝对《春秋》学的推尊影响最大[关于宋高宗及其后一些皇帝对《春秋》学的推尊,可参张尚英:《宋高宗与〈春秋〉学》(《史学月刊》2007年第12期)与张尚英、舒大刚:《宋代〈春秋〉学文献与宋代《春秋》学》(《求索》2007年第7期)。]。当然最高统治者的推尊对《春秋》学的发展是一种正向的因素,而王安石变法不以《春秋》取士、不列《春秋》于学官导致的《春秋》废立无常,才是引发《春秋》学发展出现偏差的原因。宋神宗、宋哲宗、宋徽宗、宋钦宗四朝60年间,因王安石变法引发了政治上激烈党争与学术上新学派同蜀学、洛学等其他学派之间的纷争,二者纠集在一起,对当时的政治、学术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因为王安石变法不以《春秋》取士、不立《春秋》于学官,《春秋》的废立成了新旧党争与学术纷争的一个重要托辞,根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宋史》《资治通鉴后编》《宋会要辑稿》《靖康要录》等史书记载,在短短的六十年里,《春秋》三废三立。政府对《春秋》的废立无常自然要影响到一部分以应试为目的的士人对《春秋》的学习,影响到《春秋》在官学中的讲授,也影响到一些已获得进士出身的《春秋》学者获得召试升迁的机会。比如前面提到的黎錞庆历六年获得进士,其《春秋》学深得欧阳修赏识,熙宁初丞相韩琦曾将其所著《春秋经解》一书上于朝,谓可置文馆,王珪等人也极力附议,但“会贡举更制,《春秋》不为科,议乃寝”,受此影响,黎錞“浩然有归意,遂老于蜀”。[(宋)吕陶:《朝议大夫黎君墓志铭》,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一六一,第74册,第81页。]对黎錞这样的际遇,苏辙曾不无遗憾地感叹道“簿领沉迷催我老,《春秋》废格累公贤”[(宋)苏辙撰,陈宏天、高秀芳点校:《苏辙集》卷七《次韵子瞻寄眉守黎希声》,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2页。]。这样的情况必然会对《春秋》学的发展不利。不过,因为这期间仍有10余年时间,即元祐元年(1086)至绍圣三年(1096)、元符三年(1100)至四年(1101)、靖康元年(1126)至二年(1127),《春秋》未废,再加上出于政治上反对变法以及学术上对新学的质疑,许多学者仍志于《春秋》学的研究与学习,因而此阶段《春秋》学文献的年均数量、年均作者数相比仁宗、英宗朝仍略有提高,各增加了0.09部/年、0.09/人。但是,如果没有《春秋》的废立无常,会增加更多。其年均文献数量、年均作者数分别较最高统治者推尊《春秋》学的南宋少了0.87部、0.63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关于宋代各阶段《春秋》学文献发展的具体情况,可参张尚英、舒大刚:《宋代〈春秋〉学文献与宋代《春秋》学》(《求索》2007年第7期)。]

面对这些偏差,宋代一些《春秋》学者努力进行纠偏,以苏辙为代表的巴蜀学者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三苏父子是宋代巴蜀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学者。三苏思想一脉相承,苏洵、苏轼没有《春秋》学专著,但他们关于《春秋》学的思想也体现于苏辙《春秋集解》中。苏辙非常明确地指明了他著《春秋集解》的原因,一为“予少而治《春秋》,时人多师孙明复,谓孔子作《春秋》略尽一时之事,不复信史,故尽弃三传,无所复取”[(宋)苏辙:《春秋集解引》,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2076,第258页。],一为“近岁王介甫以宰相解经,行之于世,至《春秋》漫不能通,则诋以为断烂朝报,使天下士不得复学”[(宋)苏辙:《春秋集解引》,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2076,第259页。]。关于第二个原因需要作一说明。苏辙此序作于元符二年(1099),是现在能见到的关于王安石诋《春秋》为“断烂朝报”的记载,但实际上“断烂朝报”之说当为苏辙据传闻所记,这与当时苏氏蜀学与王安石新学的分歧与斗争有关。[关于王安石“断烂朝报”说的公案,详见张尚英:《宋代〈春秋〉学专题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8-86页。]因此,这里的重点应该是“天下士不得复学”,而不得学的真正原因是因王安石开启不列《春秋》于学官、不以《春秋》取士的作法以后,《春秋》废立无常。

为了纠正时学“不复信史”“尽弃三传”之偏,苏辙以《左传》为主,注重以史实解释经文。苏辙的做法是对过度摒弃三传学风的一种纠正,但并不是回到汉唐《春秋》学的老路上,在方法上仍然是三传兼采,以己意解经。从根本上讲属于啖助、赵匡、陆淳开创的“新《春秋》学”范畴。鉴于苏氏的学术影响力,其以《左传》为主解经,引发了时人对《左传》的关注与研究,如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春秋左氏传杂论》、蜀人王当《春秋臣传》当是受其影响而作。这使宋代《左传》学能在“舍传求经”的《春秋》学主潮中,在《公羊》《穀梁》分别只有6种和4种专著的情况下,仍能有106种专著,在宋代《春秋》学中占有一定的地位。

除苏辙外,其他很多巴蜀学者在宋神宗至宋钦宗这段《春秋》废立无常的特殊时期也积极加入了纠偏行列,主要表现为上言争立《春秋》与坚持以《春秋》为业。

这一时期,每当朝廷废《春秋》时,总有一些学者上言,争取复立,巴蜀《春秋》学者可以说是其中的积极分子。与其他地域相比,现在所能见到的有文献记载且有一定影响力的人数,巴蜀地区应该是最多的[这一时期倡言复立《春秋》的学者还有:张敦礼(河南开封人)、司马光(山西夏县人)、晁说之(山东人)、范柔中(江西人)、吴敏(江苏仪征人)等。],每一个时段都有学者出面大声疾呼。熙宁年间王安石第一次罢《春秋》时,倡言复《春秋》者主要有张敦礼、杨绘等人,而杨绘即为四川绵竹人。杨绘长于《春秋》,著有《春秋辨要》十卷,担任御史中丞后,在给宋神宗的谏言中说:“以经术取士,独不用《春秋》,宜令学者以三传解经,不必专用《左氏》之说。”[(宋)范祖禹:《天章阁待制杨公墓志铭》,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二一五○,第98册,第332页。]绍圣间再罢《春秋》时,涪陵崔子方以布衣身份三上疏乞置《春秋》博士[(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十六记载“初,东川布衣崔子方治《春秋》,绍圣间三上疏乞置博士,不报”(中华书局,1988年,第331页)。],更体现了巴蜀《春秋》学者的执着与坚定。与杨、崔二人的建议都没有被最高统治者所采纳不同,靖康元年(1126)普州安岳(今资阳安岳)人冯澥与丞相吴敏一起向宋钦宗建言,促成了《春秋》学再置学官,胡铨记载此事曰:“初王氏出新学,废麟书,士媚进无大略。靖康改元,澥骤见任,亟与丞相吴公敏白上,诏可之,复置学官。”[(宋)胡铨:《清节先生墓志铭》,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四三三○,第196册,第153页。]冯澥倡言复置《春秋》同其家学与师承有关,其父冯山与其师萧楚皆是《春秋》学名家,冯山著有《春秋通解》12卷,萧楚撰有《春秋经辨》(现传世本名为《春秋辨疑》),且按胡铨所言,冯、吴二人谏立《春秋》,是听从了萧楚的建议。当然,受各种因素的影响,争取复立《春秋》,很多时候以“不报”告终,但这样的努力对一些《春秋》学者起到了一定的鼓舞作用,促进了这一时期《春秋》学的发展。

巴蜀《春秋》学者不仅上疏争立《春秋》,还在朝廷不立《春秋》于学官,不以《春秋》取士之时,不为功名利禄所驱,不随波逐流,仍坚持以治《春秋》学为业。家勤国、冯正符、崔子方等人就是其中的代表。据《宋史·家愿传》记载,眉山人家勤国与从兄家安国、家定国同从刘巨游,与苏轼兄弟为同门友,因不满王安石久废《春秋》学,愤而著《春秋新义》一书。遂宁人冯正符在“王荆公当国,废《春秋》,不立学官”之时,学经于《春秋》特详。[(元)马端临撰,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卷一百八十三,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5400页。]涪陵崔子方则在三上疏乞置《春秋》博士不报后,隐居真州六合县,杜门研究《春秋》学,著有《春秋经解》十二卷、《春秋本例》二十卷、《春秋例要》一卷,成为一代《春秋》学名家。这些学者的坚守,无疑对当时的《春秋》学发展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三、创改

宋人虽号称“舍传求经”,但《春秋》经言简意赅,要弄清《春秋》所载之事,弄清其所蕴含之意,实际上是离不开三传的。三传中,《左传》字数最多,达十九万六千余字,在儒家十三经中也是字数最多的,占了十三经总字数的近四分之一。因此,为了更好地掌握《左传》的内容,为通经服务,可能从唐代开始便有学者打破《左传》编年记事的原则,将其改编为纪传体、纪事本末体、国别体等,到宋代更是蔚为大观,约有20余种这样的著作[著作详情请参张尚英:《〈春秋〉学文献》,舒大刚等:《儒学文献通论》,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129-1130页。]。在这些著作中,纪事本末体改造以章冲《春秋左传事类始末》最为有名。而在纪传体改造方面,蜀人可谓成绩卓著,因为流传至今的王当《春秋诸臣传》、程公说《春秋分记》都是蜀人的著作,二者共同完成了对《左传》创造性的纪传体改造。巴蜀学者重视《左传》的研习与改造当与苏辙治《春秋》重《左传》与宋代巴蜀史学的繁盛有一定关系。

宋代对《左传》进行纪传体改编的主要有王当《春秋臣传》、沈括《春秋左氏纪传》与程公说《春秋分记》。沈氏之书已佚,马端临《文献通考》载有李焘对其体例的记述,“取丘明所著二书,用司马迁《史记》法,君臣各为记传”[元)马端临撰,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卷一百八十三,第5411页。],说明此书的体例是将《左传》《国语》中关于人物的记载,仿照《史记》,改编成纪传体的人物传记,与王当《春秋臣传》的体例基本相同。因“此书终不满人意”[(元)马端临撰,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卷一百八十三,第5411页。],故未曾流传下来。这从侧面说明流传下来的王当《春秋臣传》优于沈书,是这种类型著作的代表作。《春秋臣传》主要依据《左传》所载,为《左传》中人物作传。如《左传》阙略,则引《国语》《史记》等书补之,在每卷末还有“赞曰”对该卷的人物作评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三认为“诸赞论议纯正,文辞简古,于经传亦多所发明”[(宋)陈振孙撰,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2页。],四库馆臣也评价其“于经传则实有补”[(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五十七《春秋列国诸臣传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519页。]。

《史记》分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部分,王当《春秋臣传》效仿列传而成,但《左传》涉及春秋时期200余年,内容十分丰富,仅列传不足以包罗其内容。程公说效仿《史记》之本纪、表、书、世家几个部分成《春秋分记》,弥补了《春秋臣传》的不足,由此全方位地完成了对《春秋》与《左传》的纪传体改造。《春秋分记》的主要内容分为以下几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年表”九卷,包括周天王内鲁外诸侯、王后、内夫人、内妾母、王姬、内女、鲁卿、晋卿、宋卿、郑卿十种年表。第二部分为“世谱”七卷,包括王子王族诸氏世谱,内鲁公子公族诸氏世谱,晋、齐、宋、卫、蔡、陈、郑、曹、秦、楚等外诸侯公子公族诸氏世谱(曹只有公子世谱),世谱叙篇考异。第三部分为“名谱”二卷,包括列国君臣、外夫人妾、古人物三类。第四部分为“书”二十六卷,有历书、天文书、五行书、疆理书、礼乐书、征伐书、职官书七门。第五部分为“周天王”二卷。第六部分为“内鲁”六卷。第七部分为“世本”,分大国(晋、齐、宋、卫、蔡、陈、郑、曹、燕、秦、楚、吴)、次国(杞、滕、薛、莒、邾、小邾、越、许)、小国(虞、虢等102国)排列,而以四夷作为附录,共三十八卷。这几个部分中“周天王”“内鲁”相当于《史记》之本纪,“年表”“世谱”“名谱”一起对应《史记》之年表,“书”模仿《史记》八书,“世本”效仿《史记》世家。

程公说的改编非常有创造性。首先,其不是简单地改列经、传文的位置,而是在充分研究基础上的改编,表现为:对难字有注音、释义[具体情况可参彭华:《程公说与〈春秋分记〉》,《西华大学学报》2020年第5期。];对不易理解之处或引杜预注、孔颖达疏等前人成果加以说明,或自己加以注释;对有可能引起争议的地方有按断、考辨,书中单独成篇的“宗周成周辨”“洛邑成周辨”“论乐”“论鲁礼之变”“论文言”等便是这样的文字;对前人有误的地方加以“考异”,如“世谱”部分的最后两卷“世谱叙篇考异”就对前人关于“《春秋》之王子、王族、公子、公族、諸氏世序”之误进行了考证。这些注释、按断与考辨中不乏真知灼见。其次,其虽效仿《史记》,但对《史记》并非亦步亦趋,而是根据《春秋》与《左传》的内容灵活设立类目,如《春秋》经传中所载征伐之事甚多,专在“书”部分设立“征伐书”。同时,在“疆理书”部分绘制王畿列国指掌总图以及王畿、鲁地、晋地、齐地、宋地、卫地、蔡陈地、郑地、曹地、燕地、秦地、楚地指掌之图,共十四幅地图,亦是一种创新,“所借鉴的是大司徒与职方氏的做法”[彭华:《程公说与〈春秋分记〉》,《西华大学学报》2020年第5期。]。第三,《春秋分记》虽然是对《春秋》经传的史学改造,但其仍以经学为旨归。程氏既重《左传》之史实,亦兼采《公羊》《穀梁》,旁及诸子。全书大旨,以胡安国之说为宗。对比《春秋分记》与胡安国《春秋传》的卷首,不难发现包括“名讳例”“述纲领”“叙传授”三个部分的《春秋分记例要》在体例与内容上都是模仿改编胡传卷首的“述纲领”“叙传授”“论名讳札子”而来。而且,《春秋分记》在内容的排列与论断按语中彰显了《春秋》的“尊王攘夷”“内其国而外诸夏”等大义,他在自序中言“冠以周,尊王也。次以鲁,内鲁也”[(宋)程公说:《春秋分记序》,《春秋分记》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54册,第4页下。],卷一开篇便为“周天王内鲁外诸侯年表第一”,在论赞中曰“故伯政虽王道之衰,而《春秋》犹幸之者,谓其攘夷狄、尊中国故也”[(宋)程公说:《春秋分记》卷七十七“论曰”,《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54册,第961页下。]。《春秋分记》一书不主虚义口辨,尤为务实。清人全祖望曾称赞:“克斋《春秋》之学最醇。”[(清)全祖望:《鲒埼亭集》卷三一《程氏春秋分记序》,《四部丛刊》景清刻姚江借树山房本。]顾栋高《春秋大事表》的体例便与《春秋分记》相类。

除王当、程公说对《春秋》经传的纪传体改造外,魏了翁《春秋左传要义》对《春秋左传正义》的节选也是一种创造性的改造。如前所述,《左传》本身字数较多,再加上杜预注与孔颖达疏,更是皇皇巨著,学者学习与研究都需要花费巨大的精力与时间,以致很多人知难而退。再者,随着程朱理学的发展,人们追求道德性命之学,常以理学大家的语录体著作为学习的文本,无暇阅读大部头的著作,不再博文多识。魏了翁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成《九经要义》,元人虞集非常明确地指出了这点,其曰:

自濂洛之说行,朱氏祖述而发明之,于是学者知趋乎道徳性命之本,廓如也。而从事于斯者,诵习而成言,惟日不足,所谓博文多识之事,若将略焉,则亦有所未尽者矣。[(元)虞集:《道园学古录》卷七《鹤山书院记》,《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7册,第112下。]

因此,魏了翁撰写包括《左传要义》在内的《九经要义》,是为了剔除已有注疏中的繁冗之文,并对其进行归纳总结,使学者能尽快掌握其主要内容。

《左传要义》虽是节录《左传正义》中杜预注与孔颖达疏而成,但其不是简单的摘抄,而是在对《左传正义》全书有整体把握、对《左传》学问题有深入认识的基础上,对《左传正义》的精编。《左传正义》广征博引,保留了众多汉魏诸儒之说,但有繁冗之嫌,《要义》抓住其中的主要问题,裁汰冗余,留其精要,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所言“凡疏中日月名氏之曲说烦重琐屑者,多刊除不录。而名物度数之间,则削繁举要,本末灿然”。[(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七《春秋左传要义提要》,第221页。]而且,魏了翁为摘录下来的每段文字都拟了一个标题概括内容。这些标题反映了魏氏对《左传》及其注疏中一些问题的看法,也利于读者理解把握摘录的内容。总之,《左传要义》提纲契领地展现了《左传正义》的主要内容,颇便学者。

从现存文献记载来看,在《左传要义》之前,《春秋》学史上没有类似体例的著作出现。所以,魏了翁的这种节录非常具有创新性。而且,他在程朱理学盛行,一些学者因五经内容繁复,不重经学,脱离经文妄说己意,空谈性理的背景下,精编成此书,让学者花费更少的时间与精力便能掌握《左传》主要内容,无疑有利于推动《春秋》学的发展。而且,观清人皮锡瑞《经学通论》,其标题的拟定方式,当在一定程度上受了魏氏《九经要义》的启发。

王当、程公说、魏了翁等人的创造性改造打破了以往《春秋》学著作的既有体例,增加了宋代《春秋》学著作形式的多样性。从内容上来讲,这几部著作都以《左传》为主,是对《左传》及其注疏深入研究后的改编之作。如前所述,宋代《春秋》学以“舍传求经”之学为主流,不重三传之学,在这样的背景下,王、程、魏三人创造性的改造使《左传》与其注疏以一种新的形式与状态呈现于世,便于学者学习与研究,对于当时非主流、相对式微的《左传》学的发展而言无疑具有推动作用,对于整个《左传》学史而言也具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并且,王、程等人对《左传》的史学化改造为巴蜀史学的发展与繁盛也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四、结语

宋代巴蜀《春秋》学的发展与全国《春秋》学的发展始终融为一体。在舍传求经、会通三传以探寻圣人之意的宋代《春秋》学主流的形成、确立以及理学化发展中,李尧俞、黎錞、宋堂、何涉、杨绘、杜谔、谢湜、崔子方、赵鹏飞、李明复、家铉翁等巴蜀《春秋》学者都是重要的参与者。其中,崔子方、赵鹏飞“尽废三传”之说虽有“疑传”过勇之嫌,但从摆落汉唐,进一步确立、巩固《春秋》宋学主导地位的角度而言,意义重大;杜谔《春秋会义》汇集唐代啖赵陆以来的“舍传求经”之作于一体,以文献集解的形式对形成时期的宋代《春秋》学作了一个阶段性的总结;程门蜀中高弟谢湜将天理融入《春秋》学阐释与赵鹏飞“默与心会”的治《春秋》之法,分别从本体论与工夫论的角度将《春秋》学纳入了理学的范畴,为胡安国最终完成《春秋》学的理学化奠定了一定的基础;身处宋代晚期的李明复则以文献集解的形式对理学化的《春秋》学进行了学统性的梳理与总结,而生活于宋元之际的家铉翁则在理学化《春秋》学的北传中作出了重要贡献。

“舍传求经”是宋代《春秋》学的主要特征,让《春秋》学适应了时代需要,推动了《春秋》学的发展,在《春秋》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与价值。但“舍传求经”也让一些学者罔顾史实,流于主观臆断,偏离了《春秋》学发展的正常轨道,出现了偏差。在纠正这一偏差的过程中,巴蜀著名学者苏辙对《左传》重要性的强调,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学界对《左传》的重视。受苏辙与当时繁荣的巴蜀史学影响,王当、程公说等巴蜀学者对《左传》进行了创造性改编;为解决理学发展中“博文多识”不足的问题,魏了翁精编《春秋左传正义》。这些作法增加了《春秋》学著作形式的多样性,也加深了对《左传》内容的研究。苏、王、程、魏等人以不同的方式推动了非主流、相对式微的宋代《左传》学的发展,在《左传》学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宋代《春秋》学的发展与时局密切相关。当王安石变法不以《春秋》取士、不列《春秋》于学官,引发神宗至钦宗朝之间《春秋》废立无常,让《春秋》学的发展陷于不利局面时,苏辙、杨绘、家勤国、冯正符、崔子方、冯澥等人或上言争立《春秋》,或坚持治《春秋》学,积极消除这种不利影响,使宋代《春秋》学保持了稳定的发展。

总之,宋代巴蜀《春秋》学作为重要的地域流派,在“舍传求经”的宋代《春秋》学主流及《左传》学的发展中,在维护宋代《春秋》学的稳定发展中,都作出了重要贡献,在整个《春秋》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与作用。

原文刊载于《宋史研究论丛》第34辑,引用时请注明出处。

作者简介:张尚英(1976-),女,汉族,四川荣县人,历史学博士,现任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儒学史、儒学文献与巴蜀文献;刘兴淑(1973-),女,汉族,四川威远人, 历史学博士,现任四川省社科院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儒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