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马维驹诗歌精选10首

作者:读睡

每日好诗

马维驹诗歌精选10首

方言替你回乡

当你老了,你会发现,所有的路

都会通向故乡

所有的距离,都以那座老屋为起点

所有的疼,都像青铜箭头,从四面八方

射向故乡的心脏

你在他乡交往的每一个人,都是

你的乡亲的化身

你学会了在商言商,学会了

用普通话、外语与各色人等交谈

可是,在夜里,你无法收住回乡的脚步

无法限制自己用乡音做梦

在任何一张床上,你都会闻到

麦秸和牛粪燃烧的味道,都会

仔细掐算农历、月相

都会记起每一位亲人的忌日

大雪

玛瑙沟的山径很陡,糜地湾的野草很长

我陪你最后一次回到家乡

苍天以一场大雨为你安魂

八月的泥土,在月光下泛着瓷光

有很多不平和不舍啊,二十方新土

压不住你弓起的脊背

我的思绪,像百年老榆树的枝杈

杂乱而扭曲

我知道,离开的那天,我一转身

家乡将有一场鹅毛大雪

写信

想用全部所得,换回带暗格子的稿纸

春日阳光温暖,拭去轻薄灰尘

用写信的方式返回过去

不在乎写给谁,不在乎潦草的字迹

会不会谬传了我的心境

写信,是我多年的愿望

应该写信的年代,没有像样的纸笔,和

可以让人放心的消息

生活的窘迫,错失了写信的机会

室内有一只苍蝇,像一个窃密者

偷偷摸摸地阅读

我的文字,模仿它的触须、肢体

也模仿它哭泣般的歌声

写信,要思前想后,是一件头疼的事

折信,如同折叠僵硬的骨头

封口,犹如盖棺

我真想把信封反复拆开,一遍遍地修改

每删一个字,都能感到身体的失重

有地址的,一一寄出

不等回音,不盼归期

没地址的,等一个不期而至的电话

母亲,也许在天堂,也许在地狱

趁着天黑,把信烧给她

如果有哔啵声响,应该是

文字中的水分和血液遇火爆燃

如果火焰跳跃,那就是连接母子的筋骨

在寸寸成灰

他们或它们

他和它成为一家,他和它形影相随

我不知道应该称呼这个组合体是他们,还是它们

母语遇到了极限

流浪汉收养了流浪狗。在这个城市

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和房本,甚至

可能没有亲人

这是世界上最悲伤的结合

我一次次地看见这一家,他们或它们

靠在一起取暖,靠在一起吃馍

靠在一起说话

今天,我路过立交桥下,又一次看到

这个完美的组合体

他在为它包扎后肢,而它

为他舔伤

我的光芒、结石和风

这是一件美妙的事,独处时

我会把体内的光芒、结石和风一一取出

这些都是我的珍爱,不会轻易示人

光芒在体内折叠得太久,有一些皱褶

却未损温度和亮度

结石是我的盟友或敌人,它给我痛

让我尝到活着的滋味

风,在经络和血脉中流动

它多么强劲啊,让我保持向前的冲动

我缺少闲暇,没有黄金,两手空空

只有一些用旧的时间和廉价的声名

脱水萝卜一样,干瘪而丑陋

今夜,多好的星空啊,今夜难得无眠

天上那么多星,因我而渐次熄灭

大地深陷,宇宙何其浩渺

我,携着光芒、结石和风,多像暗夜里

扑向大气层的一颗流星

从这灯火阑干的村落上空掠过

人间如此安静

宽恕

蚕,最终会长出翅膀和骨头

而我心里的骨头,逐渐溶化于风霜

越来越见不得不平,见不得衰弱,见不得血

把早餐送给流浪狗,见不得它

看着我的嘴,摇尾巴

把陈米撒在窗台,留给鸽子和麻雀吧

是羽翼,让它们高于人类

如今,真想宽恕所有的敌人

包括时间,这把无形的刀

包括岁月,这只操刀的手

宽恕了一切,世间便无敌人

余下来的时间,只想坐下来,看远处的雪山

它是一个比我更加心软的老人

早已宽恕了西伯利亚的风,和

人间的纷争。满头白发

坐而不化

崇拜半圆

毡房,鹊巢,乳房,塑料大棚,都是半圆的

我向来崇拜半圆的事物,包括

上弦月和下弦月

每月特定的两天,我必定在傍晚和清晨

以瞻仰者的虔诚,久久凝望

半轮纯洁的清月

那些半圆的事物,最适合为生命庇护

它们只用部分轮廓,擘画着圆满

诱导着无尽的想象

看啊,天空,这只巨大的乳房

倒扣着热气腾腾的人间

而扣在大地上的坟丘,护佑着

熟睡中的灵魂

母亲的老母鸡

老母鸡习惯了被抱起

习惯了摸肛门

习惯了喊我妈取走热乎乎的蛋

妈妈不在后,老母鸡没人抱

没人摸肛门

没有捡鸡蛋

下蛋后没有月子餐

多日之后,它不再下蛋

不再信任人类

像公鸡一样,在夜里悲切地长鸣

无论怎么叫,天都不亮

权力

父母松手时,权力从高处掉下来

落到我的左手

——右手拎着疲惫的生活

现在,我可以定规矩

可以远游

可以称老

可以像谈天气一样谈论死亡

如果愿意,还可以长髯飘飘

父母不在了,我可能在一场梦中哭醒

涕泗横流地想爸爸、想妈妈

就像一个孩子

旧时光

孙女儿的玩具和故事书堆满墙角

玩耍时,她撅着小屁股

一件件地翻腾,一件件地

扔向远处

孩子啊,你才多大,就有

翻不完的过去

你看我,积攒了六十年的旧时光

轻易不敢翻动

我真怕,翻深了,旧伤口

会碰出血来

作者

马维驹,男,甘肃会宁人氏,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写诗1000多首,部分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歌月刊》《中国铁路文艺》《参花》《绿风》《星星》《诗选刊》等上百种刊物,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缝隙》《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