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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山庄(陆小凤传奇)上集

作者:阿灿34914

第一章 陆小凤逃亡

  光泽柔润古铜镇纸下,垫着十二张白纸卡,形式高雅的八仙桌旁坐着七个人。

  七个名动天下,誉满江湖的人。

  古松居士、木道人、苦瓜和尚、唐二先生、潇湘剑客、司空摘星、花满楼。

  这七个人的身分都很奇特,来历更不同,其中有僧道、有隐士、有独行侠盗、有大内高手,有浪迹天涯的名门子弟、也有游戏风尘的武林前辈。

  他们相聚在这里,只因为他们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现在他们还有-点相同之处七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心情都很沉重。

  尤其是木道人。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他们都是他找来的,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当然有极重要的理由。

  桌上有酒,却没有人举杯,有菜,也没有人动过。

  有风吹过,满楼花香,在这风光明媚的季节里,本该是人们心情最欢畅的时候。

  他们本都是最洒脱豪放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有这许多心事?

  花满楼是瞎子,瞎子不该燃灯的,但点着桌上那盏六角铜灯的人,却偏偏就是他。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不该发生的,却偏偏发生了。

  木道人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的。"他虽然尽力在控制自己,声音还是显得很激动,但有些事却是万万错不得的,你只要做错了一次,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死路?"司空摘星问。

  木道人点点头,拿起了桌上的古铜镇纸,十二张纸卡上,有十二个人的名字。

  十二个了不起的名字!

  "他们本都不该死的,无论谁要杀他们,都很不容易,只可惜他们都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从叠纸卡中抽出了四张,尤其是这四个人,他们的名子你们想必也听说过!

  四张纸卡,四个名字。

  高涛:风尾帮内三堂香主。

  罪名:通敌叛友。

  捕杀者:西门吹雪。

  结果逃亡十二日,死于沼泽中。

  顾飞云:巴山剑客衣钵传人。

  罪名:杀友人子,淫友人妻。

  捕杀者:西门吹雪。

  结果:逃亡十五日,死于闹市中。

  柳青青,淮南大侠女,点苍剑客谢坚妻。

  罪名:通奸,杀夫。

  捕杀者:西门吹雪。

  结果:逃亡十九日,死于荒漠中。

  "独臂神龙"海奇阔。

  罪名:残杀无辜。

  捕杀者:西门吹雪。

  结果:逃亡十九日,海上覆舟死。

  这四个人的名字,大家当然全都听说过,但大家最熟悉的,却还是西门吹雪!

  只要是练过武的人,有谁不知道西门吹雪?又有谁敢说他的剑法不是天下第一!

  潇湘剑客忽然道:"我见过西门吹雪。"

  经过了紫禁之颠那一战之后,连这位大内第一高手,都不能不承认他的剑法实在无人能及,但我却看不出他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花满楼道:"他管的并不是闹事。"

  司空摘星立刻接着道:"他自己虽然很少交朋友,却最恨出卖朋友的人。"潇湘剑客闭上了嘴,唐二先生却开了口。

  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名震天下,唐二先生的不喜欢说话也同样很有名,现在却忽然问到,你认为他们犯的致命错误是出卖朋友?"司空摘星道:"难道不是?"

  唐二先生摇摇头,没有再说一个宇,因为他知道他意思一定已有人明白。

  果然有人明白,他们犯致命的错误却是相同的。""哪一点相同?"

  "西门吹雪,木道人缓缓道:"西门吹雪若要杀人时,没有人能逃得了的。"就算逃,也逃不过十九天。

  "这十二个人都是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木道人的表情更沉重:现在又有个犯了和他们同样致命的错误,而且错得更严重。""哦?"

  "他不但出卖了朋友,而且出卖的就是西门吹雪。""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

  一阵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潇湘剑客:"我知道陆小凤不但是西门吹雪的朋友,还是他的恩人。"木道人叹道:"只可惜恩已报过了,仇却还没有报!"潇湘剑客道:"什么仇?"

  木道人道:"夺妻。"

  蔚湘剑客耸然动容,道:"有证据?"

  木道人道:"有。"

  萧湘剑客道:什么证据"

  木道人道:"他亲眼看见他们在床上的。"

  潇湘剑客忽然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司空摘星喝得比他更快。

  唯一还能保持镇静的是花满楼,酒杯是满的,他却只浅浅啜了一口:陆小凤绝不是那种人,这件事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内情。"司空摘星立刻同意:也许他中了迷药,也许他们在床上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事。

  这些理由都不太好,连他自己都不太满意,所以他又喝了一杯。

  下结论的人通常都是最少开口的人。

  "我不认得陆小凤,可是我知道他对唐家有恩。"唐二先生下了结论,不管这件事是否别有内情,我们都要找他们当面问清楚。

  木道人却在摇头。

  司空摘星道:"你不想去找?"

  木道人道:"不是不想找,是找不到。"

  这件事一发生,陆小凤就已逃亡,谁也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木道人展开那十二张卡,道:"所以我请你们来看这些……"司空摘星打断了他的话,道:"陆小凤既不是高涛,也不是独臂神龙,这些混账王八蛋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木道人道:"有一点关系。

  司空摘星道:"哪一点?"

  木道人道:"他们逃亡的路线。"

  要想找到陆小凤,就一定要先判断他是从哪条路上逃的。

  木道人又道:"这些人不但武功都很高,而且都是经验丰富,狡猾机警的老江湖,他们准备逃亡的时候,一定都经过很周密的计划,他们选择的路线,一定都想当不错。"司空摘星冷冷道:"只可惜他们还是逃不了。"木道人道:"虽然逃不了,却还是可以作为我们参考。"这十二个人选择的逃亡路线,大致可以分为四条-

  买舟人海。

  出关入沙漠。

  混迹于闹市。

  流窜于穷山恶水中。

  木道人道:"你们都是陆小凤的老朋友,都很了解他的脾气,你们想他会选择哪条路?"没有人能回答。

  谁也不敢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

  花满楼缓缓道:"他绝不会到海上去,也不会入沙漠。"没有人问他怎么能确定这一点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有种奇异的本能和触觉。

  司空摘星喝干了第八杯酒,道:"我也能确定一点。"大家都在听着。

  司空摘星道:"陆小凤绝不会死。

  他的判断有人怀疑了,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知道陆小凤的武功,也见过西门吹雪的剑法。"他当然也不能否认西门吹雪剑法之快速准确,可是自从他娶妻生子后,他的剑法就变得软弱了,因为他的心已软弱。"因为他已不再是剑之神,已渐渐有了人性。

  木道人道:"我本来也认为如此,现在才知道我们都错司空摘星道:"我们没有错。

  木道人摇摇头,道:"在紫禁之颠那一次决战前,他的剑确实已渐软弱,因为他对妻子,已超越了他对剑的狂热。"萧湘剑客显然已了解这句话中的深意,可是他战胜了自云城主后,就不同了。"无论谁击败了白云城主这种绝世高手后,都难免会觉得意气风发,想更上层楼。

  紫禁之颠那一战,无疑又激发了他对剑的狂热,又超越了他对妻子的爱。

  也许就因为他冷落了妻子,引起了陆小凤的同情,才会发生这件事。

  每个人心里都想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人愿意说出口。

  木道人道:"前些时我见过陆小凤,他自己告诉我,西门吹雪的剑法,已达到无剑的境界。

  什么叫"无剑"的境界。

  他的掌中虽无剑,可是他的剑仍在,到处都在。

  他的人已与剑溶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这种境界几乎已到达了剑术中的颠峰,几乎已没有人能超越。

  木道人叹息着,又道:"我见到陆小凤时,他已醉了,他还音诉我,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杀他,这个人就是西门吹雪。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心里都有了结论

  只要西门吹雪追上陆小凤,陆小凤就必将死在他的剑现在的问题是

  陆小凤究竟逃到哪里去了?能逃多久?

  "既然他不会到海上去,也人沙漠,那么他不是混迹在闹市中,就是流窜在穷山恶水间。"这范围已缩小,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世上的闹市有多少?山不有多少?"唐二先生忽然站起来,走出去。

  司空摘星引杯在手,大声问,你想走?"

  唐二先生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司空摘星道:"这件事难道你不想管?"

  唐二先生道:"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

  古松居士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哺哺道:"的确管不苦瓜和尚立刻点头,道:"的确的确的确……"他说到第三个"的确"时,他们三个都已走了出去。

  潇湘剑客走得也并不比他们慢。

  司空摘星看了看杯中的酒,忽然重重的放下酒杯,大声道:"我也不是来喝酒的,哪个孙子王八蛋才是来喝酒的。"他居然也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忽然只剩下两个人,还能保持镇静的却只有花满楼一个。

  "波"的一声响,木道人手里的酒杯已粉碎。

  花满楼却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木道人冷冷道:"鬼知道。"

  花满楼道:"我知道:"

  他还在微笑,我不是鬼,但是我知道:"

  木道人忍不佳问:"你说他们到哪里去了?"

  花满楼道:"现在我们若赶到西门山庄去,就一定可以找到他们,连一个都不会少。"木道人不懂。

  花满楼又道:"他们到那里去,只因他们都想知道一件事。"假如我是陆小凤,要从这里开始逃亡,我会走那条路。

  花满楼道:"等他们想通了时,他们一定会朝那条路上追下去。

  木道人道:"他们为什么不说?"

  花满楼道:"因为他们生怕自己判断错误,影响了别人。

  木道人道:"你有把握确定?…

  花满楼点点头,微笑道:"我有把握,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他的脸上在发光,他的微笑也在发着光,他热爱生命,对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他永远都充满了信心。

  木道人终于长长叹息,道:"一个人能有陆小凤这么多朋友,实在真不错,只可惜他自己这一次却错了。"他拍了拍花满楼的肩,道:"我们走,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找到陆小凤,那个人一定就是你。"花满楼道:"不是我。"

  木道人道:"不是你是谁?"

  花满楼道:"是他自己。"

  一个人若已迷失了自己,那么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能找得到他呢?"

第二章 同病相怜

  就算陆小凤已迷失了自己,至少还没有迷失方向。

  他确信这条路是往正西方走的,走过面前的山渤,就可以找到清泉食水。

  现在夜已深,山中雾正浓,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可是这一次他又错了。

  前面既没有山助,更没有泉水,只有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丛林。

  饥饿本是人类最大痛苦之一,可是和干渴比起来,饥饿就变成了一种比较容易忍受的事。

  他的嘴唇已干裂,衣服已破碎,胸膛上的伤口已开始月中。

  他在这连泉水都找不到的穷山恶谷间,逃亡已整整三。

  现在就算是他的朋友看见他,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陆小风。

  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迷的陆小凤。

  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都足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饥渴就足以致命!

  他是不是能走得出迷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

  他对自己的判断已失去了信心。

  可是他只有往前,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更不能退!

  后退只有更危险,更可怕。

  因为西门吹雪就在他后面钉着他!

  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感觉到那种杀人的剑他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无缘无故的觉得背脊发冷,这时他就知道西门吹雪已离他很近了。

  逃亡本身就是种痛苦。

  饥渴、疲倦、恐惧、忧虑……就像无数根鞭子,在不停的抽打着他。

  这已足够使他的身心崩溃,何况他还受了伤。

  剑伤!

  每当伤口发疼时,他就会想到那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剑!

  掌中本已"无剑"的西门吹雪,毕竟又拔出他的剑!

  二二我用那柄剑击败了叶孤城,普天之下,还有谁能配让我再用那柄剑?

  陆小凤,只有陆小凤!

  为了你,我再用这柄剑,现在我的剑已拔出,不染上你的血,绝不入鞘!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锋芒和速度,没有人能想像,也没有人能闪避。

  如果天地间真有仙佛鬼神,也必定会因这一剑而失色动容。

  剑光一闪,鲜血溅出!

  没有人能招架闪避这一剑,连陆小凤也不能,可是他并没有死!

  能不死已是若迹!

  天上地下,能在那剑的锋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究竟潜伏着多少危险?

  陆小凤连想都没有去想,若是多想想,他很可能就已崩溃,甚至会发疯。

  他一走入了这片黑暗的丛林,就等于野兽已落人陷阱,已完全身不由主。

  还是没有水,没有食物。

  他折下一根树枝,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就像是个瞎这根树枝,就是他的明杖。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要倚赖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想到这一点,陆小凤就笑了。

  一种充满了屈辱、悲哀、痛苦和讥消的惨笑。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了瞎子的痛苦,也真正了解了花满楼的伟大。

  一个瞎子还能活得那么平静,那么快乐,他的心里能有多少爱?

  前面有树,一棵又高又大的树。

  陆小凤在这棵树下停下来,喘息着,现在也许已是唯一可以让他喘息的机会-

  西门吹雪在追人这片丛林之前,也必定会考虑片刻的。

  可是他一定会追进来。

  天上地下,几乎已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他已决心要陆小风死在他的剑下!

  暗中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可是这绝对的静寂,也正是种最可怕的声音。

  陆小凤的呼吸仿佛也已停顿,突然闪电般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J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已出手。

  他的出手很少落空。

  若是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人类也会变得像野兽一样,也有了像野兽般的本能和第六感。

  他夹住的是条蛇。

  他夹住蛇尾,-掷、一甩,然后就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上。

  又腥又苦蛇血,从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胃。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已变成野兽。

  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蛇血流下时,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生命跃动!

  只要能给他生命,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无论什么事他都接受!

  他不想死,不能死。

  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他也要化成冤魂厉鬼,重回人间,来洗清他的屈辱。

  黑暗已渐渐淡了,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死灰色。

  这漫漫长夜他总算已挨了过去,现在总算已到黎明时候。

  可是就算天亮了又如何?

  纵然黑暗已远去,死亡还是在紧逼着他!

  地上有落叶,他抓-把,擦净了手上的腥皿,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声音。

  人的声音。

  声音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仿佛有人在呻吟喘目此时此地,怎么会有人?

  若不是已被逼得无路可走,又有谁会走入这片丛林?走上这条死路!

  难道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突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停止了呼吸,静静的听着。

  微弱的呻吟喘息声,断断续续传过来,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一种充满了恐惧的痛苦,一种几乎已接近绝望的痛苦。

  这种痛苦绝不能伪装的。

  就算这个人真的是西门吹雪,现在他所忍受的痛苦也绝不会比陆小凤少。

  难道他也遭受了什么致命的打击?否则怎么会连那种杀人的剑气都已消失。

  陆小凤决心去找,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西门吹雪,他都要找到。

  他当然找得到。

  落叶是湿的,泥土也是湿的。

  一个人倒在落叶湿泥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两鬃斑白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伤而恐惧。

  他看见了陆小凤,仿佛想挣扎着跳起来,却只不过换来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他手里有剑,形式古雅,钢质极纯,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柄好剑。

  可是这柄剑并不可怕,因为这个人并不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不是的,不是他。"老喉结上下滚动着,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喘息着道:"你……你是谁?"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过路人。"老人道:"过路人?"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在奇怪,这条路上怎么还会有过路的人。"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狐狸般的狡黠,道:"难道你走的也是我同一条路?"陆小凤道:"很可能。"

  老人笑了。

  他的笑凄凉而苦涩,一笑起来,就开始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发现他也受了伤,伤口也在胸膛上,伤得更重。

  老人忽又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是另外一个人。"老人道:"是不是要来杀你的人?入陆小凤也笑了,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人?"老人想否认,又不能否认。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的表情,就像是两头负了伤的野兽。

  没有人能了解他们这种表情,也没有人能了解他们心里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陆小凤道:"你要我走?"老人道:"就算我不让你走,你反正也一样要走的。"他还在笑,笑得更苦涩。"我的情况好像比你更糟,当然帮不了你的忙,你根本不认得我,当然也不会帮我。"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笑…

  他知道这老人说的是实话,他的情况也很糟,甚至比这老人想像中更糟。

  他自己一个人逃,已未必能逃得了,当然不能再加上个包袱。

  这老人无疑是个很重的包袱。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的确应该走的。

  老人点点头,闭上眼睛,连看都不再看他。

  陆小凤道:"假如你只不过是条野狗,现在我一定早就走了,只可惜……"老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我不是狗,是人。"陆小凤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是狗,我也是人。"老人道:"实在可惜。

  他虽然好像闭着眼睛,其实却在偷偷的膘着陆小凤。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陆小凤又笑了,道:"其实你早已知道我绝不会走的。"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当然不能看着你烂死在这里。"老人的眼睛忽然睁开,睁得很大,看着陆小凤,道:"你肯带我走?"陆小凤道:"你猜呢?"

  老人在眨眼,道:"你当然会带我走,因为你是人,我也是。"陆小凤道:"这理由还不够。"老人道:"还不够?还有什么理由?"

  陆小凤道:"混蛋也是人。"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谁都听不懂,老人也不,只有等着他说下去。

  陆小凤道:"我带人走,只因为我不但是人,还是个混蛋,特大号的混蛋。"是春天。

  是天地间万物都在茁发生长的春天。

  凋谢了的木叶,又长得密密的,丛林中的木叶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树干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你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

  陆小凤先让老人躺下去,自己也躺了下去,现在他不就算明知西门吹雪已近在咫尺,也走不动半步了。

  他们已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可是他低下头时,就立刻又看见于合己的足迹。

  他拼了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奔跑,却又回到他早已走过的地方。

  这已不是讽刺,已经是悲哀,一种人们只有在接近绝望时才会感觉到的悲哀。

  他在喘息,老人也在喘息。

  一条蟒蛇从枝时间滑下来,巨大的蟒蛇,力量当然也同样巨大,足以绞杀一切生命。

  可是他不想去,老人不能动,蟒蛇居然也没有动他们,居然就悄悄的从他们身旁滑了过去。

  陆小凤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已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

  老人侧过头,看着他,忽然道:"我当然不能就叫你混蛋。

  陆小凤道:"你可以叫我大混蛋。"

  他还在笑。

  笑有很多种,有种笑比哭更悲哀,他的笑就是这种。

  只有笑,没有笑声,四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时光在静静中过得好像特别慢。

  过有很久,老人忽又道:"大混蛋。"

  陆小凤道:"嗯。"

  老人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陆小凤道:"我不必问。"老人道:"不必?"

  陆小凤道:"反正我们现在都已快死了,你几时听见过死人问死人的名字?"老人看着他;又过有很久,想说话,没有说,再看看他的眉毛和胡子,终于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陆小凤道:"什么人?"

  老人道:"陆小凤,有四条眉。"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你早就该想到的,天下唯一特大号的大混蛋,就是陆小凤。"老人叹了口气,道:"但我却想不到陆小凤会变成这种样陆小凤道:"你认为陆小凤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老人道:"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陆小凤是个很讨女人喜欢的花花公子,而且武功极高。"陆小凤道:"所以我一直认为,陆小凤一定是个很英俊,很神气的人,可是你现在看来,却像是条……"他没有说完这句话,陆小凤却替他说了下去。"却像是条被人追得无路可走的野狗ao老人也笑了,道:"看来你惹的麻烦一定不小。"陆小凤道:"很不小。"

  老人道:"是不是为女人惹的麻烦?"

  陆小凤苦笑。

  老人道:"那女人的丈夫是谁?听说你连白云城主的那一剑天外飞仙都能接得住,天下还有谁能把你逼得无路可走?"陆小凤。"只有一个人。"

  老人道:"我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一个人。

  陆小凤道:"你想的这个人是谁?"

  老人道:"是不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又在苦笑,只有苦笑。

  老人叹道:"你惹的这麻烦实在不小,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会惹下这种麻烦的。"陆小凤道:"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偶尔跟他老婆睡在一张床上,又恰巧被他看见了。"老人吃惊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摇头说。"原来你的胆子也不小。"陆小凤忽然反问。"你呢,你惹了什么麻烦?"

  老人沉默着,也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我惹的麻烦也不小。"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如果一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值三百两银子一套的衣服,手拿着的是值三干两银子一柄好剑,却不像是条野狗般被人追得落荒而逃,这个人惹的麻烦当然也很不小。"老人也不禁苦笑,道:"我惹的麻烦还不止一个。"陆小凤道:"有几个?"

  老人伸出两根手指,道:"一个是叶孤鸿,一个是粉燕子陆小凤道:"武当小白龙叶孤鸿?"

  老人点头。

  陆小凤道:"万里踏花粉燕子?"

  老人又点头。

  陆小凤叹道:"你惹的这两个倒实在真不小。"叶孤鸿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也是武当门下子弟中的后起之秀,据说还是白云城主的远房堂弟,白云城主还亲自指点他的剑招。

  "万里踏花"粉燕子在江湖中的名头更响,轻功暗器黑道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不过叶孤鸿是名门子弟,粉燕子却是下五门的大盗,你怎么会同时惹得上这两个人的。"老人道:"你想不通?"

  陆小凤摇头。

  老人道:"其实这道理也简单得很,叶孤鸿是我外甥,粉燕子恰巧也是的,他们两个人的老婆又恰巧都在我家作客叶孤鸿游侠江湖,粉燕子万里踏花,他们的妻子当然都很寂寞。

  老人道:"所以我也不能不安慰她们,谁知道也恰巧被他们看见了。"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苦笑道:"看来你非但胆子不小,而且简直六亲不认。"老人笑了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是?"

  陆小凤显得更吃惊,道:"难道你本来就是?"

  老人道:"近十年来,江湖中已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了,想不到你居然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中有三个名头最响的独行大盗,第一个就叫。"六亲不认"独孤美。

  如果一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六亲不认\这个人有多么心黑手辣,你想想看就可以知道了。

  陆小凤苦笑道:"看来你这名字到真连一点没有错。"孤独美淡淡道:"我六亲不认,你重色轻友,你是个大混蛋,我也差不多,我们两个本就是志同道合,所以才会走上同一条路。"陆小凤道:"幸好我们还有一点不同。"孤独美道:"哪一点?"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可以走,你却只有躺在这里等死。"孤独美笑了。

  陆小凤道:"你若认为现在我还硬不起这心肠来,你就错了你既然可以六亲不认,我为什么不能。"孤独美道:"你当然能。"陆小凤已站起来,说走就走。

  孤独美看着他站起来,才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保证你走了之后,一定会后悔的。

  陆小凤忍不住回头,问道:"为什么?"

  孤独美道:"这世上不但有吃人的野兽,还有吃人的人。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就是吃人的人。"孤独美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也会吃人?"陆小凤道:"你说是什么?"

  孤独美道:"树林子,有的树林子也会吃人的,不认得路的人,只要一走进这种树林,立刻就会被吃掉,永远都休想活着走出去。

  现在虽然已将近正午,四面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死灰色巨大丑恶的树木校叶,腐臭发烂的落叶沼泽地,根本就无路可走。

  世上若真有吃人的树林,这里一定就是的。

  陆小凤终于转回身,盯着老人的脸,道:"你认得路?你有把握能走出去?"孤独美又笑了笑,悠然道:"我不但能带你走出去,还能叫西门吹雪一辈子都找不到你。"陆小凤冷笑。

  孤独美道:"我可以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就算西门吹雪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的。

  陆小凤盯着他,没有动,没有开口,远处却有人在冷笑。

  孤独美笑了。

  陆小凤道:"你若认为现在我还硬不起这心肠来,你就错了你既然可以六亲不认,我为什么不能。"孤独美道:"你当然能。"陆小凤已站起来,说走就走。

  孤独美看着他站起来,才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保证你走了之后,一定会后悔的。

  陆小凤忍不住回头,问道:"为什么?"

  孤独美道:"这世上不但有吃人的野兽,还有吃人的人。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就是吃人的人。"孤独美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也会吃人?"陆小凤道:"你说是什么?"

  孤独美道:"树林子,有的树林子也会吃人的,不认得路的人,只要一走进这种树林,立刻就会被吃掉,永远都休想活着走出去。

  现在虽然已将近正午,四面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死灰色巨大丑恶的树木校叶,腐臭发烂的落叶沼泽地,根本就无路可走。

  世上若真有吃人的树林,这里一定就是的。

  陆小凤终于转回身,盯着老人的脸,道:"你认得路?你有把握能走出去?"孤独美又笑了笑,悠然道:"我不但能带你走出去,还能叫西门吹雪一辈子都找不到你。"陆小凤冷笑。

  孤独美道:"我可以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就算西门吹雪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的ao陆小凤盯着他,没有动,没有开口,远处却有人在冷笑。

  冷冰冰的笑声,本来还远在十丈外,忽然就到了面前。

  来的人却不是那以轻功成名的粉燕子,是个苍白的人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剑,一身白衣如雪。

  在这黑暗的沼泽森林中搜索追捕了二十个时辰后,他的神情还是像冰雪般冷漠镇定,衣服上也只不过沾染了几点泥垢。,他的人就像是他的剑,鲜血不染,泥污也不染!

  就在他出现的这一瞬间,陆小凤全身忽然僵硬,又忽然放松。

  孤独美却笑了,笑容中充满讥消,道:"你以为他是西门吹雪?"陆小凤不能否认。

  这少年的确像极了西门吹雪苍白的脸,冷酷骄傲的表情,雪白的衣服,甚至连站着的姿态都和西门吹雪完全一样。

  虽然他远比西门吹雪年轻得多,面目轮廓也远比西门吹雪柔弱,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西门吹雪的影子。

  孤独美道:"他姓叶,叫叶孤鸿,连他的祖宗八代都跟西门吹雪拉不上一点关系,可是他看起来却偏偏像是西门吹雪的儿子。"陆小凤也不禁笑了。"的确有点像。"

  孤独美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陆小凤摇摇头。

  孤独美冷笑道:"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恨不得去做西门吹雪的儿子。陆小凤道:"也许他只不过想做第二个西门吹雪。"孤独美冷冷道:"只可惜西门吹雪的好处他连一点都没有学会,毛病却学全了。"远山上冰雪般高傲的性格,冬夜里流星般闪亮的生命,天下无双的剑……"江湖中学会的少年们,又有几个不把西门吹雪当做他心目中神抵?

  陆小凤目光遥视着远方,忽然叹了口气,道:"西门吹雪至少有一点是别人学不像的。"孤独美道:"他的剑?"陆小凤道:"不是他的剑,是他的寂寞。

  寂寞。

  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

  只有一个真正能体会到这种寂寞,而且甘愿忍受这种寂寞的人,才能达到西门吹雪已达到了的那种境界。

  叶孤鸿一直在冷冷的盯着陆小凤,直到这时才开口。

  他忽然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谈论他。"陆小凤只有苦笑。

  他知道孤独美一定会抢着他回答这句话的他果然没有猜错。

  孤独美已笑道:"他也不能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个人而已,可是这世界假如还有一个人够资格谈论西门吹雪,这个人就是他。

  叶孤鸿忍不住问。"为什么?"

  孤独美悠然道:"因为他有四条眉毛,也因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跟西门吹雪的老婆睡过觉。"叶孤鸿耸然动容道:"陆小凤,你就是陆小凤?"陆小凤只有承认。

  叶孤鸿握剑的手已因用力而凸出青筋,冷冷道:"我本该先替西门吹雪杀了你的……"树梢上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只可惜我们这次要杀的人并不是他。

  浓密的时间。"哗啦啦"一声响,一个人燕子般飞下来。

  粉红的燕子-

  张少女般嫣红的脸,一身剪裁极合身的粉红色衣裳,粉红色腰带旁,斜接着一支粉红色的皮囊。

  甚至连他眼睛里都带着种粉红色的表情就是大多数男人们看见少女赤裸的大腿时那种表情。

  要命的是,他看着陆小凤时,眼睛里居然也带着这种表情。

  陆小凤忽然想吐。

  粉燕子对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在乎,还是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陆小凤道:"哦?"

  粉燕子道:"你现在的样子看来虽然不太好,可是只要给你一盆热水,一块香胰子,让你好好的洗个澡,你就一定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了。"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我现在就可以想像得到。"陆小凤忽然又不太想吐了,因为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一拳打扁这个人的鼻子。

  幸好这时粉燕子已转过脸去看叶孤鸿,道:"这个人是我的,我不许你碰他。"叶孤鸿脸上也露出种想呕吐的表情,冷冷道:"男人女人你都要?"粉燕子笑了笑,道:"有时候我连你都想要。"叶孤鸿苍白的脸已发青。

  粉燕子道:"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却又偏偏少不了我,因为这次假如你没有我,非但找不到这老狐狸,而且你也休想能活着回去。"他微笑着,接着道:"像你这种名门正派的少年英雄,在外面虽然耀武扬威,到了这吃人的树林里,很可能连两个时辰都活不下去。"叶孤鸿居然没有否认。

  粉燕子轻轻吐出了口气,道:"所以现在我若肯把这老狐狸让给你,你就应该觉得很满意了。"叶孤鸿的手又握紧剑柄,道:"你一定要让我出手,你知道我已发下重誓,一定要亲手众了他。"粉燕子道:"陆小凤吗?"

  叶孤鸿咬了咬牙,道:"陆小凤是你的,只要他……"孤独美忽然大笑,道:"你们都错了,陆小凤既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粉燕子道:"是谁的?"

  孤独美道:"是我的。"

  粉燕子也大笑,道:"就算他也有我-佯的毛病,也绝不会看上你。"孤独美道:"可是他若想活下去,就不能让我死在你们手里。

  粉燕子又转身面对陆小凤,柔声道:"只要你不管我们的事,我也一样可以让你活下去。"陆小凤没有反应。

  粉燕子又吐口气,道:"叶大少爷,你现在好像已经可以出手了!"叶孤鸿道:"好。"

  好宇出口,剑已出鞘。

  他拔剑的速度也许还比不上西门吹雪,却绝不比别人慢。

  他的出手轻灵狠毒辛辣,除了嫡传的武当心法外,至少还溶合了另外两家的剑法特长。

  这一剑已是他剑法中的精粹。

  这也是致命的一剑,一剑必中,不留后着。

  孤独美张大了嘴,想呼喊,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陆小凤居然真的没有阻拦。

  粉燕子还在笑,笑容却突然冻结。

  一截剑尖忽然从他心口上露了出来,鲜血飞溅,洒落在他自己眼前。

  这是他自己的血?

  他不信!

  只可惜现在他已不能不信。

  他伸手,想去掏他囊中的暗器,可是他的人已倒了下。

  剑尖还在滴着血。

  叶孤鸿凝视着剑尖的血珠,轻轻的吹落了最后一滴。

  这本是西门吹雪独特的习惯,他每一个动作都学得很像。

  只可惜他不是西门吹雪,绝不是。

  每当杀人后,西门吹雪就会立刻变得说不出的孤独寂寞,说不出的厌倦。

  他吹落他剑尖最后的一滴血,只不过像风雪中的夜归人抖落衣襟上最后一片雪花。

  他吹的是雪,不是血。

  现在叶孤鸿眼睛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就像是正准备冲入风雪中去的征人。

  他吹的是血,不是雪。

  最后一滴血恰巧滴落在粉燕子脸上,他脸上的肉仿佛还在抽搐,眼珠却已死鱼般凸出,再也看不见那种粉红色的表情。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他一直都很怜悯那些至死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的人,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死不暝目。

  血已干了,剑已入鞘。

  叶孤鸿忽然转过脸,瞪着孤独美。

  孤独美也在瞪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怀疑的惊诧。

  叶孤鸿冷冷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为什么要杀他?"孤独美的确想不到,无论谁都想不到。

  叶孤鸿道:"你不是杀我的?"

  叶孤鸿道:"我不是。"

  孤独美更惊讶,道:"可你本来……"

  叶孤鸿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本来的确已决心要你死在我剑下。"孤独美道:"现在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叶孤鸿道:"因为我现在已知道你不是活人。"这句话说得更奇怪,更教人听不懂,孤独美却反而好像听懂了,长长吐出口气,道:"难道你也是山庄里的人?"叶孤鸿道:"你想不到?"孤独美承认: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叶孤鸿眼睛里忽又露出种讥消的笑意,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当然想不到的,有些人自己做的事,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孤独美也在叹息,道:"山庄里的人,好像都是别人永远想不到的。"叶孤鸿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它才能存在。"孤独美慢慢的点了点头,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你看见过陆小凤出手?"叶孤鸿道:"没有。"

  孤独美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叶孤鸿道:"不知道:"

  孤独美道:"对他这个人你知道些什么?"

  叶孤鸿道:"我知道他曾经接住过白云城主的一剑天外飞仙。"孤独美道:"可是他现在却已伤在西门吹雪剑下。"叶孤鸿道:"我看得出。"

  孤独美道:"现在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多加考虑,才能回答。"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一宇字接着道:"现在你有没有把握杀了他?"叶孤鸿沉默着。眼睛里又露出那种讥消的笑意,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是西门吹雪qo孤独美看着他,也过了很久,才转过脸去看陆小凤。

  陆小凤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们刚才说的话,他好像全听不懂。

  孤独美忽又笑了笑,道:"你刚才并没有出手救我。"陆小凤沉默。

  孤独美道:"现在我也不愿出手杀你,因为我们没有把握杀你。"陆小凤沉默。

  孤独美道:"我们本来素昧平生,互不想识,现在还是如此。"陆小凤终于开口,道:"可是我们刚才走的好像还是同一条路。"孤独美淡淡道:"世事如白云苍狗,随时随地都可能干万种变化,又何况你我。"陆小凤道:"有理。"

  陆小凤道:"你呢?"

  孤独美道:"我当然有我的路可走。"

  陆小凤道:"什么路?到山庄去的路?"

  孤独美沉下脸,冷冷道:"你既然已听见,又何必再问。陆小凤却偏偏还是要问。"你要去的是什么山庄?"孤独美道:"是个你去不得的山庄。"

  陆小凤道:"为什么去不得?"

  孤独美道:"因这你不是死人。

  陆小凤道:"那山庄只有死人去得!"

  孤独美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已是死了?

  孤独美道:"是的。"

  陆小凤笑了。"你们走吧。"

  他微笑着挥手。"我既不想到死人的山庄去,也不想做死人,只要能活着,多活半个时辰也是好的。"他走得居然很洒脱,在灰白色的丛林中。

  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孤独美才像是忽然警觉,大声道:"你真的让他走?"叶孤鸿冷冷道:"他已经走了。"

  孤独美道:"你不怕他泄露山庄的秘密?"

  叶孤鸿道:"他知道的秘密并不多,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真的活不到半个时辰。"孤独美道:"直少他现在还没有死,还可以在暗中跟着我们去aU叶孤鸿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孤独美道:"当然是到山庄去。"

  叶孤鸿冷笑道:"你错了,并不是我们要到山庄去,是你要去,你一个人去!

  孤独美道:"你不去?"

  叶孤鸿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去?"

  孤独美脸色变了。

  叶孤鸿道:"我知道你和山庄有了合约,当然不能杀你,但是我也没有说要带去。"孤独美的脸已因愤怒恐惧而变形,颤声道:"可是也也应该看得出现在我连-步路都不能走。"叶孤鸿冷冷道:"那是你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突又拔剑,削落一大片树皮,铺在一块比较干燥的泥土上,盘膝坐了下去。

  孤独美恨恨的盯着他,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还不走?"叶孤鸿悠然道:"我为什么要走?"

  孤独美道:"你是不是在等着看我死?"

  叶孤鸿道:"你可以慢慢的死,我并不着急。"他看来不但很悠闲,而且很舒服,因为他身上居然还带着块油纸包着的牛肉,甚至还有瓶酒。

  对一个饥渴中挣扎了二十六个时辰的老人说来,牛肉和酒的香气,巳不再是诱惑,而是种虐待。

  因为他只能看着,一阵阵香气就像是一根根针,刺激得他全身皮肤都起了战栗。

  浅浅的瞪了一口酒,叶孤鸿满意的叹了口气,忽然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定在后悔,刚才不该让陆小凤走的,但有件事你却不知道。"孤独美正想以谈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立刻问道:"什么事?"叶孤鸿道:"我不杀陆小凤,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把握杀他,只不过因为我情愿让他死在西门吹雪手里。"孤独美道:"哦!

  叶孤鸿傲然道:"现在他若敢再来,我一剑出鞘,就要他血溅五步。"孤独美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天下已没人能救得了我,也没有人能救得了陆小凤。"叶孤鸿道:"绝没有。"这三个字刚说完忽然间,一只手从树后伸出来,拿走了他手里的酒。

  他的反应并不慢。

  这只手缩回去的时候,他的人也已到树后。

  树后却没有人。

  等他再转出来时,酒瓶已在孤独美手里,正将最后一滴酒倒入自己的嘴。

  刚才还在树皮上的油纸包中肉,现在却已不见了。

  叶孤鸿没有再动,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灰白色的丛林,死寂如坟墓。

  连风都没有,树梢却忽然有样东西飘飘落干。

  叶孤鸿拔剑,穿透。

  插在他剑尖上的,竟是刚才包着的牛肉的那块油纸。

  孤独美笑了,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叶孤鸿好像完全听不见,脸色却已发青,慢慢的摘下剑尖上的油纸。

  孤独美笑道:"油纸上没有血,你吹什么?"

  叶孤鸿还是听不见,剑光一闪,剑入鞘。

  他却又在块树皮上坐下来,深深的呼吸了两次,从衣袖里拿出纸卷,用一根根针钉在身后的树干上,冷冷道:"这就是出林入山的详图,谁有本事,也不妨拿走。"然后他还是背对着树干,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甚至连眼睛都已闭上,仿佛老僧已人定。

  孤独美笑声也已停顿,睁大了眼睛,盯着树干上的纸。

  他知道这就是叶孤鸿用来钓鱼的饵。

  武当本是内家正宗,叶弧鸿四岁时就在武当,内功一定早巳登堂入室。

  现在他屏息内视,心神合一,虽然闭着眼睛,可是五十丈方圆内的一针一叶,都休想逃过他的耳目。

  他的饵已安排好歹,鱼呢?"

  鱼是不是会上钩?"

  孤独美的呼吸忽然也停顿,他已看见一只手悄悄的从树后伸出来。

  这只手的动作轻快,很灵巧,手一伸出,就摸着了树干上的卷。

  就在这时、剑光又一闪,如闪电惊虹,只听"夺"的响,剑尖人木,竟活生生的把这只手钉在树上。孤独美的脸色变了,叶孤鸿的脸色也变了。

  他没有看见血。

  手不是油纸,怎么会没有血。

  孤独美长长吐出口气,他已看出这只手并没有被剑尖钉住,剑尖却已被这只手夹住。

  用两根手指夹住。

  叶孤鸿铁青着脸忽又发红,满头汗珠滚滚而落,他已用尽全身气力来拔他的剑,这柄剑却?

第三章 同舟共济

  逃亡并没有终止,黑暗已来临。

  黑暗中只听喘息声,两个人的喘息声。声音已停下来,人已倒下去。

  不管下面是干土也好,是湿泥也好,他们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定要躺下去,就算西门吹雪的剑锋已在咽喉,都得躺下去。

  现在就算用尽世上所有的力量,都已无法让他再往前走一步。

  从黑暗中看过去,每隔几棵树,就有一点星光般的磷光闪动。

  光芒极微弱,就算在绝对的黑暗中,也得很注意才能看得见。

  只要有一点点天光,磷光就会消失。

  顺着这磷光走,就能走出去?"

  "嗯"

  "你有把握?"

  "嗯。"孤独美虽然已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却还是不能不回答,因为他知道陆小凤一定会继续问下去。

  "我绝对有把握。"他喘息着道:"因为你只要跟他们有了合约,他们就绝不会出卖你。""他们是谁?"陆小凤果然又在问。"是不是山庄里的人?""嗯。"

  "什么山庄?在哪里?"陆小凤还在问。"你跟他们订的是什么合约?"孤独美没有回答,听他的呼吸,仿佛已睡着。

  无论他是不是已睡着,他显然已决心拒绝再回答这些问题。

  陆小凤好像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居然也闭上嘴,更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可是他偏偏睡不着。

  远处的磷光闪动,忽远忽近。

  他的瞳孔竟已疲倦得连远近距离都分不出,为什么还睡不着?

  只有在绝对黑暗中,才能分辨出这些指路的暗记,若是用了火折子,反而看不出了,白天当然更看不出。

  这一点只怕连西门吹雪都想不到,所以他当然也不会在这种绝对黑暗中走路。

  看来山庄中那些人实在很聪明,他们的计划中每一点都想得很绝,又很周到。

  孤独美是不是真的会带我到那山庄去?

  他有合约,我却没有,我去了之后,他们是不是肯收容我?-

  那地方是不是真的安全隐秘?连西门吹雪都找不到?-

  为什么那地方只有死人才能去?

  陆小凤睡不着,因为他心里实在有太多的解不开的结,一个结,一个谜?

  绝对黑暗,就是绝对的安静。

  孤独美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安定而均匀,在黑暗中听来,甚至有点像是音乐。

  "妹妹背着泥娃娃,

  走到花园来看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也不知为了什么,陆小凤竟从这六亲不认的老人呼吸声中,忆起自己童年时的儿歌。

  他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可是他并没有笑出来,因为就在这时候,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惨呼。

  接着,又是"隆"的一响,一个人的身子弹起来,又重重摔在泥沼里。

  "是你?"陆小凤失声问。

  没有人回答。

  过了很久,黑暗中才响起了孤独美的呻吟声,仿佛受了伤。

  是淮在黑暗中突袭他?

  陆小凤只觉得心跳加快,喉咙发干,掌心却湿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又过了很久,才听见孤独美呻吟着道:"蛇……毒蛇。"陆小凤吐出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是毒蛇?"

  孤独美道:"我被它咬到的地方,一点都不疼,只发麻。"陆小凤道:"伤口在哪里?"

  孤独美道:"就在我左肩上。

  陆小凤摸索着,找到他的左肩,撕开衣服,指尖感觉到一点肿块,就低下头,张开嘴,用力吸吮,直到孤独美叫起来才停止。

  "你已觉得痛了?"

  "嗯。"

  既然已能感觉到疼痛,伤口里的毒显然已全部被吸了出来。

  陆小凤又吐出口气,道:"你若还能睡,就睡一下,睡不着就挨一会儿,反正天已快亮了。

  孤独美呻吟着,良久良久,忽然道:"你本来不必这么做的。"陆小凤道:"哦?"

  孤独美道:"现在你既然已知道出路,为什么还不抛下我一个人走?"陆小凤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也许只因为你还会笑。"孤独美不懂。

  陆小凤慢慢接着道:"我总觉得,一个人只要还会笑,就不能算是六亲不认的人。"天一亮,指路的磷光就看不见了。

  现在天已快亮,陆小凤总算已休息了片刻。

  有些人的精力就像是草原中的野火一样,随时都可能再被燃起陆小凤就是这种人。

  他这一次重新燃起的精力还没有燃尽,就忽然发现他们终于已脱出了那吃人的树林!

  前面是一片春天,旭日刚刚从青翠远山外升起,微风中带着远山新发木叶的芬芳,露珠在阳光下闪亮得就像是初恋情人的眼睛。

  陆小凤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不敢想信这是真的,这简直是奇迹,简直就像是梦境。

  难道他刚从盟梦中醒来,就到了另一个梦境中。

  伏在他背上的孤独美,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忽然问道:"前面是不是有棵大松树?"是的。

  一棵古松,孤零零的矗立在前面的岩石间,远离着这片莽密的丛林,就好像不屑与这些俗木为伍。

  "松树下是不是有块大石块?"

  是的。

  是个大如桌面的青石,石质纯美,柔润如玉。

  陆小凤走过去,在石上坐下,放下了他背负着的人,才长长吐出气,道:"我们总算出来了。"孤独美喘息着,道:"只可惜这里还不能算是安全的地刀,陆小凤道:"我总算还没有被那吃人的树林子吃下去。"孤独美道:"只可惜你还是随时都可能死在西门吹雪剑下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能不能说两句让人听了比较高兴的话?"孤独美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件事。"陆小凤在听着。

  孤独美道:"这世上本来已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但你却自己救了自己。

  陆小凤道:"哦?"

  孤独美道:"你刚才救我的时候,也同时救了你自己。"陆小凤道:"你本来并不是真的想带我到那山庄去的?"孤独美点点头,道:"可是我现在已改变厂主意,因为我就算是六亲不认的人,总算还是个人。"他凝视着陆小凤,狡髓锋利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柔和。"你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甩卜我,现在我当然也不能甩下你。"陆小凤笑了。

  人总有人性,人性中总有善良的一面,对这一点他永远都充满信心。

  树根下还有块比较小的青石,孤独美又道:"去搬开那块石头看看,下面是不是有口箱子。"是的。

  藤条编成的箱子,里面有一块熟肉,一只风鸡,一瓶酒,一包刀伤药,还有一只哨子和一封信。

  哨子的形式很奇特,信纸和信封的颜色也很奇特,看来就像是死人的皮肤。信上只写着十个宇。"吹哨子,听回声,循声而行。"陆小凤喝了口酒。"好酒。"

  他满意的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些人想得实在周到。"孤独美道:"他们做事不但计划周密,而且信誉卓著,你只要跟他们有了合约,他们就一定会负责送你到山庄去。"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什么合约?"

  孤独美道:"救命合约。"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逃避陆小凤的问题,所以陆小凤立刻又问道:"什么山庄?"孤独美道:"幽灵山庄。"

  幽灵山庄』

  那地方只有死人才能去。

  陆小凤只觉得掌心冷冷的,又忍不住问道:"难道那地方全是死人的幽灵?"孤独美笑了笑,笑得很神秘,缓缓道:"就因为那地方全都是死人的幽灵,所以没有一个活人能找得到,更没有一个活人敢闯进去。"陆小凤道:"你呢?"

  孤独美笑得更神秘,悠然道:"我既然已走上死路,当然非死不可。"陆小凤道:"你既然已非死不可,当然就已是个死人。"孤独美道:"现在你总算明白了。"

  陆小凤苦笑道:"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哨子就在他手里☆

  他忍不住拿起来,轻轻吹了吹,尖锐奇特的哨声突然响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远外已有同样的一声哨子传了过来,方向在正西。

  空山寂寂,要分辨哨子的声音并不困难。

  他们循声而行,渐行渐高,四面白去飘渺,他们的人已在白云中。

  喝了大半瓶酒,吃了半只鸡,陆小凤只觉得无论多远的路都可以走下去。

  孤独美的情况却越来越糟了,连陆小凤都已嗅到他伤口里发出的恶臭。

  可是陆小凤一点也不在乎。

  "西门吹雪当然不是个聋子。"

  "当然不是。"

  "他当然也能听得见哨子的声音二"

  "嗯。"

  "所以他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可能。"

  "现在你既然已知道了入山的法子,还是放下我的好。"孤独美的脸又已因痛苦而扭曲。"你一个人总比较走得快些,何况,我的人已不行了,就算到了那里,也未必能活多久。"他说的是真心话,但陆小凤却好像连一个宇都没有听见。

  他走得更快,白云忽然已到了他的脚下,他的眼睛豁然开朗。

  前面青天如洗,远山如画。

  陆小凤的心却沉了下去,沉得很深。

  他前面竟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那图画般的远山虽然就在眼前,却已无路可走。

  他捡起一块石头抛下去,竟连一点回声都听不见。

  下面白云绦绕,什么都看不见,就连死人的幽灵都看不见。

  难道那幽灵山庄就在万丈深壑下?

  陆小凤苦笑道:"要到幽灵山庄去,看来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只要往下面一跳,保证立刻就会变成个死人。"孤独美喘息着,道:"你再吹一声哨子试试看?"尖锐的哨声,划破沉寂,也划破了自云。

  白云间忽然出现一个人。

  青天上有白云,绝壑下也有白云,这个人就在白云间,就像是凌空站在那里的。

  什么人能凌空站在白云里?

  死人?死人的幽灵?

  陆小凤吐出口气,忽然发现这个人在移动,移动得很快,又像是御风而行,转眼间就可以分辨出他衣服的颜色,也应该可以分辨出他面目的轮廓。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面目轮廓,他的脸赫然已被人一刀削平了。

  没有亲眼见过他的人,绝无法想像那是张什么样的脸。

  陆小凤的胆子并不小,可是他看见这张脸时,连腿都软了,几乎一狡跌下万丈绝壑中去。

  他可以感觉到背上的孤独美也在发抖,就在这时,这个人已来到他们面前,来得好快。

  虽然已掠上山崖,这个人身子移动时看来还是轻飘飘的,脚底距离地面至少有半尺。

  陆小凤一向认江湖中轻功最高的三个人是司空摘星、西门吹雪和他自己。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人轻功身法怪异,就和他的脸一样,除非你亲眼看见,否则简直无法思议。

  现在他正在盯着陆小凤,一双眼睛看来就像是刚刚还喷出过溶岩的火山口,灼热而危险。

  面对着这么样一个人,陆小凤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孤独美却忽然问。"你就是幽灵山庄的勾魂使者?"他看见这人点了点头,立刻接着道:"我叫孤独美,我的魂已来了。"这个人终于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来的。"他说话的声音缓慢、怪异而艰涩,因为他没有嘴唇。

  没有看见过他的人,也永远无法想像一个没有嘴唇的人说话是什么样子的。

  孤独美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呕险。

  这个勾魂带路的人突又冷笑,道:"你不敢看我?是不是因为我太丑?"孤独美立刻否认,勉强笑道:"我不是……"勾魂使者道:"既然不是,就看着我说话,看着我的脸。

  孤独美只好看着他的脸,却没有开口,因为他的喉咙和胃都已因恐惧而收缩,连声音都发不出。

  勾魂使者却笑了,他好像很喜欢看到别人害怕难受的样子,喜欢别人怕他。

  可是他的笑声很快结束,冷冷道:"你本该一个人来的,现在为什么有两个?"孤独美还是不能开口,这问题他也回答不出。

  勾魂使者道:"你留下,他走。"孤独美忽然鼓气勇气,道:"他也不走,勾魂使者道:"他不走,你走。

  孤独美大声抗议,道:"我有合约,是你们自己订的合约。"勾魂使者道:"你有,他没有。"孤独美道:"他是我朋友,他的合约金,我可以替他付。"勾魂使者道:"现在就付。"

  孤独美道:"随时都可以付,我身上带着有……"勾魂使者突又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就算现在付,也已太迟了oo孤独美道:"为什么?"

  勾魂使者道:"因为我说的。"

  孤独美道:"可是他既然来到这里,就绝不能再活着回勾魂使者冷冷道:"你若想救他,你就自己走,留下他。

  他没有嘴唇,说话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已经被魔火炼过,绝无更改。

  陆小凤忽然大声道:"我走。"

  他轻轻的放下孤独美,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居然真的说走就走。

  孤独美喘息着,忽然一把拉着他衣角,道:"你留下,我二士二,,人上二。

  陆小凤笑了笑。"你用不着担心,我既然能活着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法子活着回去。"孤独美居然也笑了,大声道:"我知道你没有把死活放在心上,我却很怕死……"陆小凤抢着替他接了下去。"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怕了。"孤独美点点头,道:"因为我……"

  陆小凤道:"因为你反正也活不长的,不如把机会让给我。"孤独美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陆小凤道:"这些话我早就听你说过,你的意思我也很明白,只不过……"孤独美道:"你还是不肯?"

  陆小凤笑了笑,道:"能够跟一个六亲不认的人交上朋友,我已经很满意了,只可惜我一向没有要朋友替我死的习惯。"孤独美道:"你一定要走?"

  陆小凤道:"我走得一定比你快。"

  勾魂使者冷冷的看着他们,眼睛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憎恶。

  他憎恶友情,憎恶世上所有美好的事,就像是蝙蝠憎恶阳光。

  忽然间,远处有人在呼唤。"带他们进来,两个人全都带进来。

  清脆的声音,来自白云间,白云间忽然又出现了一条淡红色的人影,仿佛也是凌空站在那里的,正在向这边挥手。

  "谁说要将他们全都带进去?""老刀把子。"

  这四个字竟像是利符咒,忽然间就将陆小凤带人了别-个天地。

  没有人能凌空站在白云间,也没有人能真的御风而行。

  勾魂使者也是人,并不是虚无的鬼魂,他是怎么来的?

  陆小凤走过去之后,才看出白云里有条很粗的钢索,横贯了两旁的山崖。

  这就是他们的桥。

  从尘世通向幽灵之门的桥。

  山崖这边。有个很大的竹篮,用滑轮铁钩挂在钢索上。

  这边的山崖比较高,解开一条绳子,竹篮就会向对面滑过去。

  孤独美已经在竹篮里。

  勾魂使者冷冷的瞅着陆小凤,冷冷道:"你是不是也想坐进去?"陆小凤道:"我有腿。"

  勾魂使者道:"若是一破跌下去,就没有腿了。"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勾魂使者道:"非但没有魂,连尸骨都没有,一跌下去,人就变成了肉酱。"陆小凤道:"我想得到。"

  勾魂使者道:"这条钢索很滑,山里的风很大,无论轻功多么好的人,走在上面,都可能跌下去。"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跌下去过?"勾魂使者道:"没有。"陆小凤道:"你喜欢我?"

  勾魂使者冷笑。

  陆小凤淡淡道:"既然你没有跌下去过,又怎么会知道我会跌下去,既然你并不喜欢我,又何必关心我的死活?"勾魂使者冷笑道:"好,你先走。"

  陆小凤道:"你要在后面等着看我跌下去?"勾魂使者道:"这种机会很多,我一向不愿错过。"陆小凤又笑了笑,道:"可是这一次我保证你一定会失望的。"钢索果然很滑,山风果然很大,人走在上面,就像是风中的残烛。

  放眼望过去,四面都是白云,飘飘渺渺,浮浮动动,整个天地都好像在浮动中,要想平平稳稳的在上面走,实在很不容易。

  越不容易的事,陆小凤越喜欢做。

  他走得并不快,因为快比慢容易,他慢慢的走着,好像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蹬方步。

  那个勾魂的使者,只有在后面跟着。

  所以陆小凤觉得更愉快。

  风从他裤挡下吹过去,白云一片片从他眼前飞过,他忽然觉得天地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烦恼的事,就算真的掉下去,他也不在乎。

  他嗓子一向很糟,而且五音不全,所以九岁后就没有唱过歌。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有了种放声高唱的冲动,居然真的唱了起来,唱的是儿歌。

  因为他只会唱儿歌:

  "妹妹背着泥娃娃,

  走到花园来看花……"

  忽然间。"呼"的一声响,一阵风从他头顶吹过,一个人在他眼前。

  一个没有脸的人。

  陆小凤笑了。"我唱的歌好不好听?"

  勾魂使者冷冷道:"那不是唱歌,是驴子叫。"陆小凤大笑,道:"原来你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好,好极他又唱了起来,唱的声音更大。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小鸟笑哈哈……"

  勾魂使者冷冷的看着他,等他唱完了,忽然问道:"你是陆小凤?"陆小凤道:"怎么我一唱歌你就认出我来了?难道我的歌声比我的人还出名?"勾魂使者道:"你真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除了陆小凤外,还有谁能唱这样的歌?"勾魂使者道:"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道:"不知道。"

  他又笑了笑。"这世上不要脸的人虽多,却还没有一个做得像你这么彻底的。"勾魂使者眼睛里仿佛又有火焰在燃烧,忽然拔下头发上的一根乌木替,向陆小凤刺了过去。

  他的出手看来并不奇突,招式间也没有什么变化,但却实在太快,快得令人无法思议。

  陆小凤来不及退,也不能闪避,只有伸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

  这本是天下无双,万元一失的绝技,这一次却偏偏失手-很平平凡凡的乌木替,好像忽然变成了两根,闪电般刺向他的眼睛。

  若是在平地上,这一招他也不是不能闪避,但现在他脚下并不是坚实可靠的土地,而是条滑不留足的钢索。

  他身子-闪,脚下就站不住了,-个人倒栽葱,人就掉下去,向那深不可测的万丈绝壑中掉了下去。

  一跌下去,人就变成了肉酱。

  他并没有变成肉酱。

  勾魂使者垂下头,就看见一支脚勾在铁索上,陆小凤的人就像是条挂在钓钩上的鱼,不停的在风中摇来晃去。

  他好像还是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觉得很有趣,居然又唱了起来:

  "摇呀摇,

  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他没有唱下去,只因为下面的歌词他已忘了。

  勾魂使者道:"看来你真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现在虽然还是陆小凤,等一下说不定就会变成了一堆肉酱了。"勾魂使者道:"你真的不怕死?"

  陆小凤道:"假的。"

  "呼"的一声,他的人忽然风车般一转,又平平稳稳的站在钢索上,微笑道:"看来你好像也不是真的要我死。"勾魂使者冷冷道:"我只不过想要你知道一件事。"陆小凤道:"什么事?"

  勾魂使者的眼睛又在燃烧,一字字道:"我要你知道,西们吹雪并不是天下无双的快剑,我比他更快。"这一次陆小凤居然没有笑,目中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盯着他问道:"你究竟什么人?"勾魂使者道:"是个不要脸的人。"他不要脸,也没有脸,脸上当然全无表情,可是他的声音时,却仿佛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悲哀。

  陆小凤还想再问时,他的人已飞鸟般掠起,转眼间就消失在白云里。

  自云飘渺,陆小凤痴痴的站在云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他才开始往前走,终于到了对岸,只见山崖前面两根竹竿系着红线,横挡在他面前,远处有人正在冷冷的对他说。"冲过这条生死线,你已是个死人了。"声音冷如刀锋。"所以你最好想一想,是走过来,还是回头去?"陆小凤心里也在问自己。"是冲过去,还是回买去。"冲过去了是个死人,回头恐怕也只有一条死路。

  这条红线虽然一碰就断,但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冲得过云?

  陆小凤忽然笑了。"有时候我天天想死都死不成,想不到今天竞死得这么容易。"他微笑着,轻轻松松的就走了过去,走入了一个他以前完全没有梦想过的世界。

  走入了一个死人的世界。

  放眼四望,一片空蒙,什么都看不见,连那勾魂的使者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孤独美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道我真的已是个死人?

  陆小凤挺起胸,大步向前走去,嘴里又唱起了儿歌:

  "妹妹背着泥娃娃

  走到花园……"

  这一句还没有唱完,突听旁边有个人呻吟着道:"求求你,饶了我吧——"

第四章 叶孤鸿自戕

  声音是从一间小木屋里传出来的。

  一间灰白色的小木屋,在这迷雾般的自云里,一定要很注意才能看得见。

  陆小凤终于看见了只看见了这间小木屋,并没有看见人。

  呻吟声还没有停,陆小凤忍不住问。"你受了伤?""没有受伤,却快要死了。"是少女的声音。"快要被你唱死了。""你既然在这里,当然也是个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你唱的这种歌连活鬼都受不了,何况死人?"

  陆小凤大笑。

  木屋里的声音又在问。"你知不知道刚才救你的人是谁?""是你?"

  "一点也不错,就是我。"她的笑声很甜。"我姓叶,叫叶灵,别人都叫我小叶。""好名字。"

  "你的名字也不错,可是我不懂,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叫小凤凰?"陆小凤的笑变成了苦笑,道:"我叫陆小凤,不叫小凤凰。"叶灵又问。"这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道:"凤凰是一对,不是一只,风是公,凰才是母的。"他慢慢的走过去,屋于里却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才听见叶灵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是片小叶子,既没有一对,也不知道是公的,还是母的?"陆小凤道:"这一点你倒用不着担心,我保证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是公的,还是母的?"他忽然推开门,闯进了屋子。

  在外面看这屋子已经小得很可怜了,走进去之后,更像是走进间鸽子笼。

  可是鸽子虽小,五脏俱全,这屋子也一样,别人家的屋里有些什么,这屋子里几乎也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个金漆马桶。

  陆小凤并不是个会对马桶有兴趣的人,现在他注意这个马桶,只因为他走进来的时候,这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正坐在马桶上。

  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马桶上,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的脸有点红了。

  不管怎么样,一个女孩子坐在马桶上的时候,男人总不该闯进来的。

  可是既然已闯进来了,再溜出去岂非更不好意思?

  恶人先告状,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你平常都是坐在马桶上见人的?"叶灵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道:"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我才会坐到马桶上。"有一种情况是任何人都不必问的,另外一种情况呢?

  叶灵道:"就是马桶里有东西要钻出来的时候。"陆小凤又快笑不出了。

  马桶还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除了臭气外还会有什么别的?

  叶灵道:"你想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陆小凤立刻摇头,道:"不想。"

  时灵道:"只可惜你不想看也得看。"

  陆小凤道:"为什么?"

  叶灵道:"因为这里的东西都是送给你的。"

  陆小凤道:"我不要也不行?"

  叶灵道:"当然不行。"

  看着她站起来掀马桶的盖子,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夺门而逃。

  他没有逃。

  马桶的味道非但一点也不臭,而且香得很。

  随着这阵香气飞出来的,意是一双燕子,一对蝴蝶。

  燕子和蝴蝶刚从小窗飞出去,时灵又像是变戏法一样,从马桶里拿出了一套崭新的衣服,一双柔软的鞋袜,一小坛酒,一对酒杯,两双筷子,一个大瓦罐,一个大汤匙,四五个馒头,还有一束鲜花。

  陆小凤看呆了。

  无论谁也想不到马桶里居然能拿得出这么多东西来。

  叶灵道:"燕子和蝴蝶是为了表示我们对你的欢迎,衣服和鞋袜一定合你的另乙酒是陈年竹叶青,瓦罐里是原汁婉鸡,馒头也是刚出笼的。"她拾起头,看着陆小凤,淡淡的接着道:"这些东西你喜欢不喜欢?"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简直喜欢得要命。"

  叶灵道:"你要不要?"

  陆小凤道:"不要的是土狗。"

  叶灵笑了,笑得就像是一朵花、一块糖、一条小狐狸。

  可以害得死人,也可以迷得死人的小狐狸。

  陆小凤看着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你是母的,肯定是母的aU鲜花刚插入花瓶,酒已到了陆小凤肚子里。

  小叶子看着他把清例的竹叶青像倒水一样往肚子里倒,好像不但觉得很惊奇,还觉得很可惜,忽然叹息着道:"只有一点错了。"陆小凤不懂。

  小时已经解释。"有人说你的机智、武功、酒量、脸皮之厚,和好色都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陆小凤放下空酒坛,笑着道:"现在你已看过了我的酒量。"叶灵道:"我也看过你的武功,你刚才没有掉下去,连我都有点佩服你。"陆小凤道:"可是我并不好色,所以这一点至少错了。"叶灵道:"这一点没有错。

  陆小凤生气了,道:"我有没有对你非礼过?"

  叶灵道:"没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可是你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陆小凤赶紧打断了她的话。"你说是哪点错了?"叶灵笑了笑,道:"你的脸皮并不厚,你还会脸红。"陆小凤道:"难道你本来认为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脸红过?难道那个人说的话你全都相信?"叶灵眨了眨眼,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些话是谁说的?"陆小凤道:"是谁?"

  叶灵道:"老刀把子。"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名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刀?

  陆小凤试探着问道:"他就是你们的老大?"

  叶灵道:"不但是我们的老大,也是我们的老板,我们的老子。"陆小凤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灵道:"能让大家甘心情愿认他为老子的人,你说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陆小凤道:"我不知道,从来也没有人愿意做我的儿子,我也从来不想做人的儿子。"叶灵道:"你只不过想知道他的姓名来历而已。"陆小凤不能否认。"我的确想,想得要命。"叶灵冷冷道:"如果你真的想,只怕就真的会要了你的命。"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你若想在这里过得好些,千万不要去打听别人的底细,否则……"陆小凤道:"否则怎么样?"

  叶灵道:"否则就算你的武功再高一百倍,还是随时都可能失踪的qo陆小凤道:"失踪?"

  叶灵道:"失踪的意思,就是你这个人忽然不见了,世上绝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去了哪里。"陆小凤道:"这里常常有人失踪?"叶灵道:"常有。"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以为这里很安全,很有规矩。"叶灵道:"这里本来就很有规矩,三个规矩。"陆小凤道:"哪三个?"

  叶灵道:"不能打听别人的过去,不能冒犯老马把子,更不能违背他的命令。"陆小凤道:"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

  叶灵点点头,道:"他要你去吃屎,你就得去吃。"陆小凤只存苦笑。

  叶灵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告诉你这些话?"陆小凤的笑忽然又变得很愉快,道:"当然是因为你喜欢我。…

  叶灵也笑了。"看来他还是没有错,你的脸皮之厚,很可能连枪尖都刺不进去。

  她笑得比花还美,比糖还甜,轻轻的接着道:"可是你如果犯了我的规矩,我就把你脸上这张皮剥下来,做我的皮拖鞋。

  陆小凤又不禁苦笑,道:"你至少应该先让我知道你有些什么规矩?"叶灵道:"我只有二个规矩,不要去惹大叶子,不要让女人进陆公馆门。"陆小凤道:"大叶子是个人?"

  叶灵道:"大叶子是小叶子的姐姐,陆公馆就是陆小凤的公馆。"陆小凤道:"陆公馆哪里?"

  叶灵道:"就在这里。"

  她接着道:"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晚上要睡在这里,白天最好也老老实实的耽在这里,我随时都会来检查的。"陆小凤又笑了,笑得很奇怪。

  叶灵瞪起了眼,道:"你敢笑我?"

  陆小凤道:"我不是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他笑得不但有点奇怪,还有点悲哀。"我活了三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叶灵已封住了他的嘴用自己的嘴封住了他的嘴。

  她的嘴唇冰凉而柔软。

  两个人的嘴唇只不过轻轻一触,她忽然又一拳打在陆小风的肚子上。

  她的出手又硬又重。

  陆小凤被打得连腰都弯了下去,她却吃吃的笑着,溜了出去。

  "记住,不要让任何女人进门。"她的声音已到了门外:"尤其不能花寡妇进来。""花寡妇又是什么人?"

  "她不是人,是条母狗,会吃人的母狗。"

  陆小凤有四条眉毛,却只有两只手。

  他用左手揉着肚子,用右手抚着嘴唇,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就这么样,他就糊里湖涂的由活人变成了死人,糊里湖徐的有了个家。

  他还有两条腿,却已连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

  他忽然就已睡着,睡了一下子就开始做梦,梦见自己被一片冰冰冷冷的大叶子包住,又梦见一条全身都生满了花的母狗在啃他的骨头,连啃骨头的声音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就发现在屋子里真的有个人在啃骨头。

  不是他的骨头,是鸡骨头。

  坐在那里啃骨头的也不是条母狗,是个人。

  陆小凤一醒,这个人立刻就有了警觉,就像是野兽一样的警觉。

  他扭过头,盯着陆小凤,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可是他的嘴里还在啃着鸡骨头。

  陆小凤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对鸡骨头这么有兴趣的人,也没有看见过这么瘦的人。

  事实上,这个人身上的肉,绝不会比他嘴里啃着的鸡骨头多很多。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却又很华丽,绝不像穷得要啃鸡骨头的人。

  陆小凤忍不住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

  这个人"暖"的一声,把嘴里的骨头吐得满地都是,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狠狠的盯着陆小凤。

  "你以为我会有什么病?饿病!"

  "你不饿?"

  "我每天吃三顿,有时候还加上一顿宵夜。"

  "你咆了些什么?"

  "我吃饭、吃面、吃肉、吃菜,只要能吃的,我什么都吃。""今天你吃了些什么?"

  "今天中午我吃的是北方菜,一样是红烧蹄膀,一样是黄炯羊肉,-样是三鲜鸭子,一样是锅贴豆腐,一样是虾子乌参,一样是五梅鸽子,另外还有一碗黄瓜川丸子汤。"陆小凤笑了。

  这个人又瞪起了眼。"你不信。?

  "我只不过奇怪,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闯进别人家里来啃鸡骨头。""因为我高兴。"陆小凤又笑了。"只要你高兴,只要我这里有鸡骨头,随时都欢迎你来。

  这个人眼睛里反而露出了警戒怀疑的神色。"你欢迎我来?为什么?"陆小凤道:"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有家,因为你是我家的第一个客人,因为我喜欢朋友。"这个人的样子更凶。"我不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现在也许不是,以后一定会是的。"这个人虽然还在盯着他,神色却已渐渐平静了下来。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陆小凤一向都很会交朋友,朋友们也都很喜欢他。

  无论男朋友,女朋友都一样。

  陆小凤已坐起来,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里没有酒了,否则我-定跟你喝两杯。"这个人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这里没有酒,你难道不能到外面去找?"陆小凤道:"我刚来还不到半天,这地方我还不熟,可是我保证,不出三天,你无论要喝什么,我都能找得回来。"这个人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吐出口气,全身的警戒也立刻松驰。"我是个游魂,说不定随时都会闯来的,你真的不在乎?"陆小凤道:"我不在乎。

  他真的不在乎。

  他经常三更半夜里,把朋友从热被窝里拖出来陪他喝酒,朋友们也不在乎。

  因为大家都知道,若有人半夜三更去找他,他非但不会生气,反而高兴得要命。

  夜色已笼罩着大地,晚风中忽然传来了钟声。

  "这是晚食钟。"

  陆小凤不懂,游魂又解释。"晚食钟就是叫大家到厅里去吃晚饭的钟声。""每个都要去?"

  "嗯。"

  "天天都要去?"

  "一个月最多只有四五天。

  "都是在什么时候?"

  "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有名人第一天到这里来的时候。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你一定也是个名人,难你就是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小凤苦笑。"只可惜现在的陆小凤,已经不是从前的个陆小凤了。

  游魂想说话,又忍佐,忽然站起来。"马上就会有人来你去吃饭,我非走不可,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我到这里过。"陆小凤并没有问为什么。

  别人若有事求他,他只要肯答应,就从不问别人是为什么?

  就因为这-点,他已应该有很多朋友。

  游魂显然也对这一点很满意,忽又压低声音,道:"今你到了大厅,他们-定会给你个下马威的。"陆不风道:"哦?"

  游魂道:"因为这里的人至少有一半是疯子,他们唯一嗜好,就是虐待别人,看别人受苦,其中还有六七个人疯更可怕。"陆小凤道:"是哪七个人?"

  游魂道:"一个叫管家婆,一个叫大将,一个叫表哥,个叫钩子……"他只说出四个人的名字,身子就忽然掠起中

  屋里的窗子很小,可是他的手往上面一搭,人就已钻出去。

  看来他不但轻功很高,还会缩骨。

  这两种功夫本是司空摘星独门绝技,他和司空摘星有么关系?

  陆小凤没有想下去,因为他也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只有脚底长着肉掌那种野兽脚步会这么轻。

  只有轻功极高的老江湖,走路时才会像这种野兽。

  幽灵山庄中,哪里来的这么多轻功高手?

  陆小凤正在吃惊,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他实在想看看来的这个人是谁?长得是什么样子?他立刻就去开门。

  开了门之后,他更吃惊。

  敲门的居然不是人,居然真的是只脚底长着肉掌的野兽,是一条狗!

  一条全身漆黑,黑得发亮的大狗,在夜色中看来简直就像是只豹子,可是它对人并不凶恶,一种极严格而长久的训练,已消除了它本性中对人类的敌意。

  它也没有叫,因为它嘴里衔着一张纸。

  纸上只有四个字。"请随我来。"

  这条狗竟是来带陆小凤去吃晚饭的。

  陆小凤笑了。

  不管怎么样,有饭吃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是现在,他实在很需要一顿丰富而可口的晚饭。

  "红烧蹄膀,三鲜鸭子,虾子乌参……"-听见那位游魂说起这些好菜来,他的口水就置差点流了下来。

  狗对他摇尾巴,他也拍了拍狗的头,微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我宁愿让你带路?因为这里的狗实在比人可爱得多。"夜已深,雾还没有散,冷雾间虽然也有几十点寒星般的灯火,却衬得四下更黑暗。

  黑狗在等他的眼睛已习惯于黑暗时,他才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很弯曲的小路上。

  路的两旁,有各式各样的树木,还有些不知名的花草。

  在阳光普照的时候,这山谷一定很美。

  可是这山谷里是不是也有阳光普照的时候?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真正最渴望见到的,并不是一只红得发亮的红烧蹄膀,而是阳光。

  他也像别人一样,也曾诅咒过阳光。

  每当他在骄阳如火的夏日,被晒得满脸大汗,气喘如牛时,就忍不住要诅咒阳光。

  可是现在他最渴望的,也正是这种阳光。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只有当你失去它的时候,才知道它的珍贵。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听见附近也有人在叹气,不但有叹气,而且有人说话。"陆小凤,我知道你会来的,我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这里是幽灵山庄,黑暗中本就不知有多少幽灵躲藏,这个人说话的声音也飘渺阴森如鬼魂。

  陆小凤掌心捏起把冷汗。

  他明明听见说话的声音就在附近,附近却偏偏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你看不见我的。"声音又响起:"一个真正的恶鬼要向人索命时,是绝不会让人看见的。""我欠了你一条命?"陆小凤试探着问。

  "嗯。"

  "谁的命?"

  "我的命。"

  "你是谁?""我就是死在你手上的蓝胡子。"

  陆小凤笑了,大笑。

  一个人在真正紧张恐惧时,往往会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他的笑声虽然大,却很短。

  他忽然发现说话的既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那条狗。

  本来走在他面前的黑狗,已转过头,用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瞪着他。

  "我就是死在你手上的蓝胡子。"这句话的确是从狗嘴里说出来的,每个宇都是。

  狗怎么会说人话?

  难道蓝胡子的鬼魂已附在这条狗的身上?

  陆小凤的胆子再大,也不禁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时,这条狗已狂吼着向他扑了过来。

  他刚想去捉狗的前爪,谁知狗的肚子里竟突然伸出一只一只人的手,手上拿着一把刀,手一扬,刀飞出,直打陆小凤的小腹。

  这一着更是意外中的意外,世上能躲过这一刀的人能有几个?

  至少有-个。

  陆小凤的小腹突然收缩,伸出两根手指一夹,果然夹住了刀锋。

  那条狗却已凌空翻身,倒掠三丈,转眼间就已没人黑暗中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陆小凤抬起头看着远方的黑暗,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尖刀,只有自己对自己苦笑。

  这本来明明应该是场噩梦,却又偏偏不是梦。

  在这梦境般的幽灵山庄中,一件事究竟是真是梦?本来就很难分得清楚。

  只不过他总算明白一件事。"这地方的狗也并不比人可爱。

  黑暗中忽然又有人声传出来。"现在你是不是已愿意让人来带路了?"这次他看见的居然真是个人。

  他又看见了叶灵。

  雾一般的灯光,昏灯般的迷雾,叶灵还是笑得那么甜。

  "现在你总该明白,这地方究竟是人可爱,还是狗可爱了,"我不明白。""你还不明白?"

  "我只明白一件事。"陆小凤道:"有时这地方的狗就是人,人就是狗。"花寡妇未必真的是条母狗,这条黑狗却真的是个人。

  陆小凤道:"江湖中宁愿做狗的人虽然不少,能做得这么彻底的却只有一个。"叶灵道:"你知道他是谁?"

  陆小凤道:"狗郎君。"

  叶灵道:"你早已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至少知道蓝胡子并不是死在我手上的,他自己当然也应该知道,所以他就算变成了恶鬼,也不该来找我ao叶灵笑了,眨着眼笑道:"就算恶鬼不找你,饿鬼却一定会来找你ao陆小凤道:"饿鬼?"

  叶灵道:"饿鬼的意思,就是为了等你吃饭等得饿死的,你若还不赶紧去,今天晚上就要多出三十七个饿鬼来。"陆小凤道:"就算我还不去,真正的饿鬼也只有一个。"叶灵道:"谁。"陆小凤道:"我。"

第五章 苦况不堪言

  昨天是钩子七十岁的生日,今天他醒来时,宿醉仍未醒,只觉得头疼如裂,性欲冲动。

  第一个现象表示他已老了。

  昨天他只不过喝了四十斤黄酒,今天头就痛得恨不得一刀把脑袋砍下来。

  十年前他还曾经有过一夜痛饮八十斤黄酒的记录,睡了两个时辰后,就已精神抖擞,只用一只手,就扼断了太行三十六友中二十三个人的咽喉。

  想到这一点,他觉得痛恨,恨天恨地,也恨自己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也会老?

  可是发觉了第二个现象后,他又不禁觉得很安慰,他身体的某一部分,简直硬得像是装在他有腕上的铁钩一样。

  七十岁的老人,有几个能像他这么强壮?

  只可惜这地方的女人太少,能被他看上眼的女人更少。

  事实上,他看得上眼的女人一共只有三个,这三个该死的女人又偏偏总是要吊他的胃口。

  尤其是那又精又鬼的小狐狸,已经答应过他三次,要到他房里来,害得白白空等了二夜。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更恨,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小狐狸抓过来,按在床上。

  这种想法使得他更涨得难受,今天若再不发泄一下,说不走真的会被憋死。

  他心里正在幻想着那满脸甜笑的小狐狸,和她那冷若冰霜的姐姐,还有那已熟得烂透了的花寡妇……"他正想伸出他的手,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门,敲得很响。

  只有两三人敢这么样敲他的门,来的不是管家婆,就是表哥。

  这两个人虽然都是他的死党,他还是忍不佳觉得有股怒气上涌。

  情欲被打断时,通常立刻会变成愤怒。

  他拉过条薄被盖住自己,低声怒吼。"进来!"

  表哥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外,光滑白净的脸,看来就像是个刚剥了壳的鸡蛋。

  看到这张脸,没有人能猜出他的年纪。

  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一向觉得很满意,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年纪。

  听见钩子的怒吼声,他就知道这老色鬼今天又动了春情。

  他带着笑推开门走进去,看着那一点在薄被里凸起的部位,微笑着道:"看来你今天的情况还不错,要不要我替你摘两把叶子回来。

  钩子又在怒吼。"快闭上你的贼眼和臭嘴,老子要找女人,自己会去找。

  表哥道:"你找到几个?"

  钩子更愤怒,一下子跳起来,冲到他面前,用右手的铁钩抵佐他肚子,咬着牙道:"你敢再说一个字,老子就把你心肝五脏一起钩出来。

  表哥非但一点不害怕,反而笑得更愉快。"我并不是在气你,只不过在替你治病,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软了。"钩子狠狠的盯着他,忽然大笑,大笑着松开手:"你也用不着神气,若不是因为这地方的男人比女人好找,你的病保证比我还厉害。"表哥施施然走过去,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悠然道:"只可惜这地方真正的男人已越来越少了,我真正看得上眼的也许只有一个。"钩子道:"是不是将军?"

  表哥冷笑摇头,道:"他太老。"

  钩子道:"是小清?"表哥道:"他只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钩子道:"难是管家婆?…

  表哥又笑了,道:"他自己就是老太婆,他不来找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钩子道:"你说的究竟是谁?"

  表哥道:"陆小凤。"

  钩子叫起来。"陆小凤?就是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风?"表哥眯着眼笑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让我动心?"钩子道:"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表哥道:"据说是因为他玩了西门吹雪的老婆。"钩子道:"你已见过他?"

  表哥道:"只偷看了两眼。"

  钩子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哥又眯起了眼,道:"当然是个真正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钩子刚坐下,又站起来,赤着脚走到窗口。

  窗外雾色凄迷。

  他忽然回头,盯着表哥,道:"我要杀了他』"表哥也跳起来。"你说什么?"

  钩子道:"我说我要杀了他。"

  表哥道:"你没有女人就要杀人?"

  钩子握紧双拳,缓缓道:"他今年只不过才三十左右,我却已七十了,但我却还是一定能杀定他,我有把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杀人不仅为了要发泄,也是为了要证明自己还年轻。

  有很多老人想找年轻的女孩子,岂非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他们只忘了一点,青春虽然美妙,老年也有老年的乐趣。

  有位西方的智者曾经说过一段话,一段老年人都应该听听的话。

  年华老去,并不是一个逐渐衰退的过程,而是从一个平原落到另一个平原,这虽然使人哀伤,可是当我们站起来时,发现骨头并未折断,眼前又是一片繁花如锦的新天地,还不趣有待我们去探查,这岂非也是美妙的事?"钩子当然没有听过这些话,表哥也没有。

  他看着钩子脸上的表情,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帮你杀他,可是你也得帮我先做了他。"钩子道:"好!"

  突听门外一个人冷笑道:"好虽然好,只可惜你们都已迟了一步。

  随着笑声走进来的,是个又瘦又高,驼背鹰鼻的老人。

  表哥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这管家婆一定会来管我们闹事的。"管家婆道:"我只不过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钩子抢着问:"什么消息?"

  管家婆道:"那条黑狗已经先去找陆小凤了,就算他不能得手,还有将军。"钩子动容道:"将军准备怎么样?"

  管家婆道:"他已在前面摆下了鸿门宴,正在等着陆小风。"夜还是同样的夜,雾还是同样的雾,山谷还是同样的山谷。

  可是陆小凤心里的感觉已不同。

  和一个又甜又美又聪明的女孩子并肩漫步,当然比跟在一条狗后面走愉快得多。

  叶灵用眼角瞟着陆小凤。"看样子你好像很愉快。"陆小凤道:"我至少比刚才愉快。"

  叶灵道:"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咬你?"

  陆小凤道:"你也比刚才那条狗漂亮,比任何一条狗都漂亮。"叶灵笑了,笑得真甜。"难道我只比它强这么一点点?"陆小凤道:"当然还有别的。"

  叶灵道:"还有什么?"陆小凤道:"你会说话,我喜欢听你说话。"叶灵眨着眼,道:"你喜欢听我说些什么?是不是喜欢听我说说这地方的秘密?"陆小凤笑了。

  他的笑也许有很多种意思,却绝对连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

  叶灵道:"你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陆小凤道:"就从钩子开始如何?"

  叶灵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也知道钩子?你怎么会知道的?"陆小凤悠然道:"我不但知道钩子,还知道将军,表哥和管家婆。"叶灵走过去,摘下片树叶,又走回来,忽然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衣经太多了,只不过,你若一定要问,我还是可以告诉你。

  陆小凤道:"那么你最好还是先从钩子开始。"时灵道:"他是个杀人的钩子,也是条好色的公狼,现在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我的裤子撕烂,把我按到床上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其实你用不着说得这么坦白的。"叶灵睁大了她那纯真无邪的眼睛,道:"我本来就是个坦白的女人,又恰巧是个最了解男人的女人。"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真是巧得很,只可惜我并不想听有多少男人要脱你裤子。"叶灵眨了眨眼,道:"假如有人要你脱裤子,你想不想听?"陆小凤笑道:"这种事也平常得很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叶灵道:"假如有人要脱你裤子的是个男人呢?"陆小凤叫了起来。"是个男人?"

  叶灵嫣然道:"我说错了,不是-个男人,是两个。"陆小凤连叫都叫不出了,过了很久,才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表哥和管家婆。"叶灵又睁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的?"陆小凤苦笑道:"这两个人的名字听起来就有点邪气。"叶灵道:"可是最可怕的一个人并不是他们。"陆小凤道:"哦?"

  叶灵道:"你有没有见过可以用一双空手活活的把一条野牛撕成两半的人?"陆小凤立刻摇头,道:"没有。"

  叶灵道:"你有没有见过只用——根手指就可以把别人脑袋敲得稀烂的人?"陆小凤道:"没有。"

  时灵道:"现在你就快见到了。"

  陆小凤咽下嘴里的一口苦水,道:"你说的是将军?"叶灵道:"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道:"他也在等我?"

  叶灵道:"不但在等你,而且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所以你最好先去找个大铁锅来。"陆小凤道:"要铁锅干什么?"

  叶灵道:"盖住你的脑袋。"

  将军正站在高台上。

  他身高八尺八寸,重一百七十三斤,宽肩,厚胸,双腿粗如树干,手掌伸开时大如蒲扇,掌心的者茧厚达一寸,无论多么锋利的刀剑,被他空手一握,立刻锄断』

  他面前居然真的有口大铁锅!

  铁锅摆在火炉上,火炉摆在高台前,高台就在大厅里。

  大厅高四丈,石台高七尺,铁锅也有三尺多高。

  炉火正旺,锅里煮着气腾腾的一锅肉,香得简直可以把十里之内的人和狗都引来。

  陆小凤进来的时候,将军正用一只大木勺在搅动锅里的肉。

  看见陆小凤,他立刻放下木勺,瞪起了眼,大喝一声:"陆小凤。"喝声如睛空霹雷,陆小凤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也喝一声。"将军?"将军道:"你来不来?"

  陆小凤道:"我来。"

  他真的走过去,步子迈得比平常还要大得多。

  将军瞪着他,道:"锅里是肉。"

  陆小凤道:"是肉。"

  将军道:"你吃肉?"

  陆小凤道:"吃。"

  将军道:"吃得多?"

  陆小凤道:"多。"

  将军道:"好,你吃!"

  他将手里的大木勺交给陆小凤,陆小凤接过来就满满盛了一勺。

  一勺肉就有一碗肉,滚烫的肉。

  陆小凤不怕烫,吃得快,一勺肉吃完,他才吐一口气,道:"好肉。"将军道:"本就是好肉。

  陆小凤道:"你也吃肉?"

  将军道:"吃。"

  陆小凤道:"也吃得多?"

  将军一把夺过他手里木勺,也满满的吃了一勺,仰面长嘘。"好肉!

  陆小凤道:"是好肉。"

  将军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肉?"

  陆小凤道:"不知道:"

  将军道:"你不怕这是人肉?"

  陆小凤道:"怕。

  将军道:"怕也要吃?"

  陆小凤道:"吃人总比被吃好。"

  将军又瞪着他看了很久,道:"好,你吃。"

  一勺肉就是一碗肉,一碗肉就有一斤,陆小凤又吃了一勺将军也吃一勺,他再吃一勺。

  片刻之间,至少已有五斤滚烫的肉下了他的肚。

  吃到第六勺时,将军才问。"你还能吃?"

  陆小凤不开口,却忽然翻起跟头来,一口气翻了三百六十个跟头,才站起来回答。"我还能吃。"将军道:好,再吃。"

  再吃就再吃,吃一勺,翻五个跟头,两千个跟头翻过,陆小凤还是面不改色。

  将军却不禁动容。道:"好跟头。"三个字刚出口,噗的一声响,他肚子的皮腰带已断成两截。

  陆小凤道:"你还能吃?"

  将军也不答话,却跳下高台,一把抄住了火炉的脚。

  火炉是生铜打成的,再加上炉上的铁锅,少说也有五七百斤!

  他用一只手就举起来,再放下,又举起来,一口气做了三百六十次,才放下火炉,夺过木勺,厉声道:"你看着。"这次他吃了两勺。

  陆小凤看着他手里木勺,连眼睛都似已看得发直,忽然也抄起火炉,举高放下,一口气做了三百六十次,夺过木勺,吃了两勺。

  将军的眼睛也已看得发直。

  陆小凤喘着气,道:"再吃?"

  将军咬了咬牙,道:"再吃。"

  他接过木勺,一勺子勺下去,只听又是"噗"的一声响。

  这次并不是皮带断了,而是木勺已碰到锅底。

  一勺肉就是一斤,一锅肉总有三五十勺,完全都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摸着已凸起来的肚子,道:"好肉。"将军道:"本就是好肉。"陆小凤道:"只不过没有肉比有肉还好。"将军瞪着他,忽然大笑,道:"好得多了。"两个人一起大笑,忽然又一起倒了下去,躺在石台上,躺着还在笑。

  台下当然还有人,所有的人早已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将军忽然又道:"你的肚子还没有破?"

  陆小凤道:"没有。"

  将军道:"倒看不出你这小小的肚子里,能装得下如此多阔。"陆小凤道:"我还比你多咆了一勺。"

  将军道:"我每勺肉都比你多。

  陆小凤道:"未必。"

  将军突然又跳起来,瞪着他。

  陆小凤却还是四平八稳的躺着。

  将军道:"站起来,再煮一锅肉来比过。"

  陆小凤道:"不比了。"

  将军道:"你认输?"

  陆小凤道:"我本来已胜了,为什么还要比?我本来已赢了,为什么要认输?"将军瞪着他,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每根筋都比别人的手指还粗。陆小凤淡淡道:"原来你不但肚子了涨,头也在发涨。

  将军双拳忽然握紧,全身骨节立刻发出一连串爆竹般的声响,本来已有八尺八寸高的身材,好像又增长了半尺。

  看来这个人不但天生神力,一身硬功,也已练到颠峰。

  陆小凤却笑了。"你想打架?"

  将军闭着嘴。

  现在他已将全身力量集中,一开口说话,气力就分散陆小凤道:"吃肉我虽然已没有兴趣,打架我倒可以奉陪。"将军突然大喝,吐气开声,一拳击出。

  他蓄势已久,正如强弓引满,这一拳之威,几乎已令人无法想像。

  只听"哗啦啦,叮叮当"一片响,铁锅铜炉翻倒,连一丈外的桌椅也被震倒,桌上的杯盘碗盏,有的绰在地上,有的在桌上已被震碎。

  陆小凤的人居然也被拳风打得飞了出去,飘飘荡荡的飞过三四张长桌,飞过十来个人的头顶,飞过十多丈长的大厅,就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

  大厅里立刻响起-阵喝采声,将军独立高台,看来更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呼"的一声风声,陆小凤忽然又回到了他面前,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道:"你这一拳打得我好凉快,再来一拳如何?"将军怒吼,连击三拳。

  他的拳法绝无花俏,但每一拳击出,都确实而有效。

  这三拳的力量虽已不如第一拳威猛,却远比第一拳快得多。

  陆小凤又被打得飞起,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飞出去,突然凌空翻身,落在将军身后。

  将军身子虽魁伟,反应却极灵活,动作更快,坐马拧腰,霸王卸甲,将军脱袍,回弓射月,连溜带打,又是三招击出。

  这本是拳法中最基本普通的招式,可是在他手上使出来,就绝不是普通人能招架抵挡的。

  幸好陆小凤也不是普通人,这世上根本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陆小凤。

  他身子一闪,突然从将军夜下钻过去,突然伸手,托住了将军的肘,一头撞在将军的肋骨上。

  将军一百七十三厅重的身子,竟被他撞得跟跪后退,几乎跌下高台。

  可是陆小凤更吃惊。

  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竟有一身横练功夫,他一头撞上去,就像是撞在石头墙上,撞得头都发了晕。

  就因为心惊头晕,所以他笑得声音更大,大笑道:"你又输了。"将军道:"放屁。"陆小凤道:"我一拳就几乎把你打倒,你还不认输?"将军道:"你用的是什么拳?"

  陆小凤道:"头拳。"

  将军道:"这算是哪门功夫?"

  陆小凤道:"这就是打架的功夫,只要能把对方打倒,随便什么都可以用。"将军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用什么?"

  他沉腰坐马,再次出手,拳式更密,出手更快,存心要先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次他拳法施展开,才看得出他的真功夫。

  陆小凤根本攻不进去。这趟拳法展开,天下绝没有人能攻得进去。

  陆小凤好像也想通了这一点,索性放弃了攻势,远远的退到石台的角落上,忽然弯下腰,抱起肚子。"不行,我肚子痛得要命。"其实他自己当然也知道,就算他肚子痛死,也没有人管的。

  将军一个箭步窜过去,挥拳痛击。

  谁知陆力、风就在他身子蹿起时,人已游鱼般贴着石台从他脚底滑过,突然双手按地,一个鲤鱼打挺,一屁股撞在他屁股上。

  将军本就是全身进击,哪里还能收得住势,这一次竟真的被他撞下石台,几乎一蹬跌倒。

  陆小凤拍掌大笑,道:"你又输了。"

  将军的脸发青,嘴唇发抖。

  陆小凤道:"这一次你为何不问我用的什么拳?"将军不问,不开口。

  陆小凤道:"这用的是股拳。"

  他微笑着,又道:"下次你若再见到连屁股都能打人的角色,最好躲得远些,因为你一定不是他的敌手。"将军突又大吼,一拳击出,这次他打的不是人,是石台。

  用青石砌成的高台,竟被他打塌了一角,碎石乱箭般飞出。

  他身子也跟着飞跃而起,人还是空中,就已击出了第二拳。

  凌空下击的招式,威势虽猛,却最易暴露自己的弱点,本来只能用于以强击弱。陆小凤绝不比他弱,他这一招实在用得极险,因为他早就算准了陆小凤已站不稳。

  无论谁都没法子在崩石台上,乱箭中的碎石中站稳的。

  站不稳就无法还击,不能还击就只有退让闪避,无论怎么样闪避。都难免要被他拳风扫及。

  他这一招用得虽险,却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手!

  陆小凤的伤还没有好,身子还很弱,以将军拳风之强,他绝对挨不起。

  他没有挨。

  他居然还能反击,在绝对不可能反击的情况下出手反击"将军身经百战,决胜于瞬息之间,他本已算无遗策。

  只可惜这次他算错了一招。

  陆小凤做的事,本就有很多都是别人认为绝不可能做到的。

  这一次他用的既不是头拳,也不是股拳,而是他的手,他的手指!

  独一无二的陆小凤,独一无二的灵犀指。

  他身子忽然斜斜飞起,伸出两根手指来轻轻一弹,食指弹将军的拳头,中指弹着了将军的胸膛。

  一击就可以击碎石台的铁拳,连钢刀都砍不开的胸膛,他两根手指弹上去,有什么用?

  有用?

  没有人能想象他这两指一弹的力量?

  将军狂吼,飞出,跌下,重重的跌在碎石堆上。

  大厅里还有三十六个人,都在瞪着陆小凤,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陆小凤在苦笑。

  他只有苦笑,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纵然不是将军的朋友,现在也已变成了他的对头。

  一个人刚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忽然间就结下了三十六个对头,无论对谁来说,都绝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只希望将军伤得不太重。

  等他转头去看时,本来倒在碎石堆上的将军,竞已不见他再回头,就看见一个灰衣人慢慢的在往门外走,将军就在这个人的怀抱里。

  以陆小凤耳目之灵,居然没有发觉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更没有发觉他怎么能抱走将军,忽然间就已到了门口。

  陆小凤怔住。

  灰衣人已走出了门。

  大厅里三十六个人也全都站起来,跟着他慢慢的走了出去,没有一个人回头再看陆小凤一眼,就好像已经将陆小凤当做个死人。

  无论多好看的死人,也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的。

  陆小凤自己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座坟墓里,没有人,没有声音,灯炮虽然还亮着,却仿佛也已变得比黑暗还黑暗。

  如果你什么都看不见,连一点希望都看不见,灯光对你又有什么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呆果的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利,这里本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能往哪里走?他本已走人了绝路,还能往哪里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只手。

  一只又白又小的手,一双带着笑的眼睛,叶灵正在门外向他招手。

  陆小凤立刻走过去,

  就算门外有一千个陷井,一万种埋伏在等着他,他也会毫不迟疑的走出去。

  因为他忽然发觉,那种绝望而无助的孤独,远比死还可怕得多。

  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一片黑暗。

  叶灵的眼睛纵然在黑暗中看来,还是亮得像秋夜中升起的第一颗星。

  她看着陆小凤,微笑着,忽然道:"恭喜你。"陆小凤不懂。"为什么恭喜我?"

  叶灵道:"因为你还没有死,一个人只要能活着,就是件可贺可喜的事。"陆小凤道:"本来我已该死了?"

  叶灵点点头。

  陆小凤道:"现在呢?"

  叶灵道:"现在你至少还能在幽灵山庄里活下去。"陆小凤吐出口气,忍不住又问道:"刚才那灰衣人是谁?"时灵道:"你猜不出。"

  陆小凤道:"是老刀把子?"

  叶灵眼波转了转,反问道:"你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陆小凤道:"是个可怕的人。"

  叶灵道:"你认为他的武功怎么样?"陆小凤道:"我看不出。"叶灵道:"连你都看不出。"陆小凤叹道:"就因为连我都看不出,所以才可怕。"叶灵道:"你认为老刀把子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陆小凤道:"当然是个很可怕的人!"

  叶灵笑了笑,道:"那么他当然就是老刀把子,你根本就不必问的。"陆小凤也在笑。

第六章 四面楚歌

  第二天早上,山谷里还是浓雾迷漫,小木屋就好像飘浮在云堆,推开门看出去,连自己的人都觉得飘飘浮浮的,又像是水上的一片浮萍。

  这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人像是浮萍一样,没有寄托,也没有根。

  陆小凤叹了口气,重重的关上门,情绪低落得简直就像是个刚看见自己情人上了别家花轿男孩子。

  这天早上唯一令他觉得有点愉快的声音,就是送饭的敲门声。

  送饭来的是个麻子,面目呆板,满嘴黄牙,全身上下唯-令人觉得有点愉快的地方,就是他的提着的一个大食盒。

  食盒里固然有六菜一汤,外带白饭。六个大碟子里装着的,果然是陆小凤昨天晚上点的菜。

  可是每样茶都只有一块,小小的一块,眼睛不好的人,连看都看不见,风若大了些,立刻就会被吹走。

  最绝的是那样三鲜鸭子,只有一根骨头,一块鸭皮,-根鸭毛。

  陆小凤叫了起来:"这就是三鲜鸭子?"

  麻子居然瞪起了眼,道:"这不是鸭子是什么,难道是人?"陆小凤道:"就算这是鸭子,三鲜呢?"

  麻子道:"鸭毛是刚拔下来的,鸭皮是刚剥下来的,鸭骨头也新鲜得很,你说这不是三鲜是什么?"陆小凤只有闭上嘴。

  麻子已"砰"的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

  陆小凤看着面前的六样菜,再看着碗里的一颗饭,也不知是该大哭三声,还是大笑三声。

  直到现在他总算才明白,那位游魂先生为什么会对鸡骨头那样有兴趣了。

  他拿起筷子,又放下,忽然听见后面的小窗外有人在叹气:"你这块红烧踊膀,比我昨天的还大些,至少大一倍。"陆小凤用不着回头,就知道那位游魂先生又来了,忍不佳问道:"这种伙食你已经吃了多久?"游魂道:"三个月。"

  他一下子就从窗外钻了进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桌上六样菜,又道:"吃这种伙食有个秘诀。"陆小凤道:"什么秘诀。"游魂道:"每样菜都一定要慢慢吃,最好是用门牙去慢慢的磨,再用舌头去舔,才可以尝出滋味来。"陆小凤道:"可是你还没有死。"

  游魂道:"因为我还不想死,别人越想要我死,我就越要活下去,活给他们看。"陆小凤也不禁叹了口气,道:"你能活到现在,一定很不容易。

  游魂慢慢的点了点头,眼角忽然有两滴眼泪流了下来。

  陆小凤不忍再看,一头倒在床上,用梳头盖住了。

  游魂道:"饭已送来了,你还不吃?"

  陆小凤道:"你吃吧,我不饿。"

  游魂道:"因为你也得活下去。"

  他忽然一把掀起陆小凤的枕头,大声道:"你若想死,倒不如现在就让我一拳把你打死,因为你现在身上还有肉,还可以让我痛痛快快的吃几顿。"陆小凤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已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的脸,忽然道:"我姓陆,叫陆小凤。"游魂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你呢?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一次游魂居然并没有显得激动,只是用一双已骷髅般深凹下去的眼睛盯着陆小凤,反问道:"你又是怎会道这里来的?"陆小凤道:"因为……"

  游魂抢着道:"因为你做了错事,已被人逼得无路可走,只能走上这条死路。"陆小凤承认。

  游魂道:"现在江湖中人一定都认为你已死了,西门吹雪一定也认为你已死了,所以你才能在这里活下去。"陆小凤道:"你呢?

  游魂道:"我也一样。"

  他又补充着道:"将军、表哥、钩子、管家婆……这些人的情况也全都一样ao陆小凤道:"可是我并不怕让他们知道我的来历底细。"游魂道:"他们却怕你。"

  陆小凤道:"为什么?"

  游魂道:"因为他们还不信任你,他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还活着,否则……"陆小凤道:"否则他们的仇家很可能就会追踪到这里。"游魂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呢?你也不信任我?"

  游魂道:"我就算信任你,也不能把我的来历告诉你。"陆小凤道:"为什么?"

  游魂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恐惧?还是痛苦?

  "我不能说,绝不能……"

  他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在警告自己,他的身子又已幽灵般飘起。

  可是这-次陆小凤已决心不让他走了,闪电般握住他的手,再问-遍:"为什么?""因为……"游魂终于下了决心,咬着牙道:"因为我若说出来,我们就绝不会再是朋友。"陆小凤还是不懂,还是要问,谁知游魂那只枯瘦干硬的手竟突然变得柔软如丝绵,竟然从他掌握中挣脱。

  从没有任何人的手能从陆小凤掌握中挣脱。

  他再出手时,游神已钻出窗户,真的就像是一缕游荡的魂魄。

  陆小凤怔住。

  他从没有见过任何人的软功能练到这一步,也许他听说过,他好像听司空摘星提起过,可是连这种记忆都已很模糊。

  所有的记忆都渐渐模糊,陆小凤被关在这木屋里已有两尤其是两天?三天?还是四天?他也已记不清了。原来饥饿不但能使人体力衰退,还能损伤人的脑力,让人只能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却将所有应该去想的事全都忘记。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躺在个鸽子笼般的小木屋挨饿,这种痛苦谁能忍受。

  可是听到外面有钟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高兴得跳了起来。

  "钟声不响,不许出来。"

  现在钟声已响了,他跳起来,冲出去,连靴子都来不及套上就冲了出去。

  外面仍有雾,此刻正黄昏。

  夕阳在迷雾中映成一环七色光圈。

  这世界毕竟还是美丽的,能活着毕竟是件很愉快的事。

  大厅里还是只有三十六七个人,陆小凤连一个都不认得。

  他见过的人全都不在这里,勾魂使者、将军、游魂、时灵,他们为什么都没有来?还有独孤美,为什么一进了这山谷就不见踪影?

  陆小凤在角落里找个位子坐下来,没有人理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的人都没有,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严肃,心情好像都很沉重。

  生活在这地方的人,也许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往前看,才发现本来摆着肉锅的高台,现在摆着的竟是口棺材。

  崭新的棺材,还没有钉上盖。

  死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将军?他们找陆小凤来,是不是为了要替将军复仇?

  陆小凤心里正有点忐忑不定,就看见叶灵从外面冲了进来。

  这个爱穿红衣裳又爱笑的小女孩,现在穿的竟是件白麻孝服,而且居然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一冲进来,就扑倒在棺材上哭个不停。

  陆小凤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她会为别人哭得这么伤心,她还年轻,活泼而美丽,那些悲伤和不幸的事,好像永远都不会降临到她身上的。

  死的是她什么人?怎么会死的?

  陆小凤正准备以后找个机会去安慰安慰她,谁知她已经在呼唤:"陆小凤,你过来。"陆小凤只有过去。

  他猜不到叶灵为什么会忽然叫他过去,他不想走得太近。

  可是叶灵却在不停的催促,叫他走快些,走近些,走到石台上去。

  他指起头,才发现她正用一双含泪的眼睛在狠狠的盯着他,眼睛里充满敌意。

  陆小凤忍不佳问:"你要我上去?"

  叶灵在点头。

  陆小凤又问:"上去干什么?"

  叶灵道:"上来看看他。"

  "他"当然就是躺在棺材里的人,一个人若已进了棺材,还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她的态度却很坚决,好像非要陆小凤上去看看不可。

  陆小凤只有上去。

  叶灵掀起了棺盖,一阵混合着浓香和恶臭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棺材里的人几乎已完全浮肿腐烂,她为什么一定要陆小凤来看?

  陆小凤只看了一眼,就已忍不住要呕吐。

  这个人赫然竟是叶孤鸿,死在那吃人丛林中的叶孤鸿。

  叶灵咬着牙,狠狠的盯着陆小凤,道:"你知道他是谁?"陆小凤点点头。

  叶灵道:"他是我的哥哥,嫡亲的哥哥,若不是因为他顾我,我早已死在阴沟里。"她眼睛里充满悲伤和仇恨:"现在他死了,你说我该不该为他复仇?"他从不愿和女人争辩,何况这件事就没有争辩的余地。

  叶灵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陆小凤既不能点头,又不能摇头,既不能解释,也不能否认,只恨不得旁边忽然多出一棺材来,好让他也躲进去。

  叶灵冷笑道:"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

  陆小凤忍不住问:"知道什么?"

  叶灵道:"他是死在外面那树林里的,死了才三天,这三天只有你到那树林里去过。"陆小凤苦笑道:"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他?"

  叶灵道:"不错!"

  "错了""这三天到那树林里去过的人,绝不止他一个。"站出来替陆小凤说话的人,竟是那始终无消息的独孤美:"至少我也去过,我也是从那里来的。"叶灵叫了起来:"你也能算是个人?你能杀得了我哥哥?"孤独美叹了口气,道:"就算我不是人,也还有别人。"叶灵道:"还有别人?"

  孤独美点点头,道:"就算我不是你哥哥的对手,这个人要杀你哥却不太困难。"叶灵怒道:"你说的是谁?"

  孤独美道:"西门吹雪!"

  他的眼睛在笑,笑得就像是条老狐狸:"这名字你是不是也听说过?"叶灵的脸色变了,这名字她当然听说过。

  西门吹雪!

  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

  这名字无论谁只要听说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孤独美用眼角膘着她,道:"何况,陆小凤那时也伤得很重,最多只能算半个陆小凤,半个陆小凤怎么能对付一个武当小白龙?"叶灵又叫起来:"你说谎!"

  孤独美又叹了口气,道:"一个六亲不认的老头子,怎么会替别人说谎?"雾夜,窄路。

  他们并肩走在窄路上,他们已并肩走过一段很长的路。

  那条路远比这条更窄,那本是条死路。

  陆小凤终于开口:"一个六亲不认的老头子,为什么要替我说谎?"孤独美笑了笑,道:"因为这老头子喜欢你。"他抢着又道:"幸好这老头并没有粉燕子那种毛病,所以你一点也用不着招心。"陆小凤也笑了,大笑:"这老头子有没有酒?"孤独美道:"不但有酒,还有肉。"陆小凤连眼睛都笑了,真的?"

  孤独美道:"不但有肉,还有朋友。"

  陆小凤道:"是你的朋友?还是我的?"

  孤独美道:"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

  酒是好酒,朋友也是好朋友。

  对一个喜欢喝酒的人来说,好朋友的意思,通常就是酒量很好的朋友。

  这位朋友不但喝酒痛快,说话也痛快,几杯酒下肚,他忽然问:"我知道你是陆小凤,你知道我是谁?""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问?"

  陆小凤笑了,苦笑:"因为我已得到过教训。""你问过别人,别人都不肯说?"

  "嗯。"

  "但我却不是别人,我就是我。"他将左手拿着的酒一口气唱下去,用右手钩起一块肉。

  肉是被钩起来的,因为他的右手不是手,是个钩子,铁钩子。

  "你就是钩子?"陆小凤终于想起。

  钩子承认!

  "我知道你一定听人说起过我,但有件事你却一定不知道:""什么事?"从你来的那一天,我就想跟你交个朋友。"他拍了拍孤独美的肩:"因为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对头,也是我的对头。""我们的朋友是他,我们的对头是淮?"

  "西门吹雪!"

  陆小凤耸然功容:"你是……"

  钩子道:"我就是海奇阔。"

  陆小凤更吃惊:"就是昔年那威震七海的独臂神龙海奇阔?"海奇阔仰面大笑:"想不到陆小凤居然也知道海某人的名字。"陆小凤看着他目中的惊讶又变为怀疑,忽然摇头道:"你不是,海奇阔已在海上覆舟而死。"海奇阔笑得更愉快:"死的是另外-个人,一个穿着我的滚龙袍,带着我的滚龙刀,长像也跟我差不多的替死鬼。"他又解释着道:"在这里的人,每个都已在外面死过一次,你岂非也一样?"陆小凤终于明白:"这里本就是幽灵山庄,只有死人才能来。"海奇阔大笑道:"西门吹雪若是知道我们还在这里饮酒吃肉,只伯要活活气死。

  陆小凤微笑道:"看来在这里我一定还有不少朋友。"海奇阔道:"一点也不错,这时至少有十六个人是被西门吹雪逼来的oo陆小凤目光闪动,道:"是不是有几个是被我逼来的?"海奇阔道:"就算有,你也用不着担心。"陆小凤道:"因为我已有了你们这些朋友。"海奇阔道:"一点也不错。"他大笑举杯,忽又压低声音,道:"只有一个人你要特别留意。"陆小凤道:"谁?"

  海奇阔道:"其实他根本不能算是人,只不过是条游魂而已。"陆小凤失声道:"游魂?"

  海奇阔反问道:"你见过他?"

  陆小凤没有否认。

  海奇阔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陆小凤道:"我很想知道:"海奇阔道:"这里有个很奇怪的组织,叫元老会,老刀把子不在的时候,这里所有的事,都由元老会负责。"陆小凤道:"元老会里的人,当然都是元老,阁下当然也是其中之一。"海奇阔道:"除了我之外,元老会还有八个人,其实真正的元老,却只有两个。"陆小凤道:"哪两个?"

  海奇阔道:"一个是游魂,一个是勾魂,他们和叶家兄妹的老子,都是昔年跟老刀把子一起开创这局面的人,现在老叶已死了,这地方的人已没有一个比他们资格更老的。"陆小凤道:"只因为这一点,我就该特别留意他?"海奇阔道:"还有一点。"

  陆小凤拿起酒杯,等着他说下去。

  海奇阔道:"他是这里的元老,他若想杀你,随时都可以找到机会,你却连碰都不能碰他。"陆小凤道:"他有理由要杀我。

  海奇阔道:"有。"

  陆小凤道:"什么理由?"

  海奇阔道:"你杀了他的儿子。"

  陆小凤道:"他的儿子是谁?"

  海奇阔道:"飞天玉虎。"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刚喝下去的酒都变成了酸水。

  海奇阔道:"黑虎帮本是他一手创立的,等到黑虎帮的根基将要稳固时,他却跟着老刀把子到这里来了,因为他也得罪了一个绝不该得罪的人,也已被逼得无路可走。"陆小凤道:"他得罪了谁?"

  海奇阔道:"木道人,武当的第一名宿木道人。"陆小凤又不禁深深吸了口气,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游魂一直不说出自己的来历。

  海奇阔道:"黑虎帮是毁在你手里的,木道人却恰巧又是你的好朋友,你说他是不是已有足够的理由杀你。"陆小凤苦笑道:"他有。"

  海奇阔道:"最要命的是,你虽然明知他要杀你,也不能动他。"陆小凤道:"因为他是元老中的元老。"

  海奇阔点点头,道:"除了他这之外,元老会还有八个人,你若杀了他,这八个人绝不会放过你。"他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只有等着他出手。"海奇阔道:"不到一击必中时,他绝不会出手,现在他还没有出手,也许就因为他还在等机会。"陆小凤虽然不再说话,却没有闭上嘴。

  他的嘴正在忙着喝酒。

  海奇阔又叹了口气,道:"你若喝醉了,他的机会就来陆小凤道:"我知道:"海奇阔道:"但是你还要喝?"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既然他是元老,反正总会等到个机会的,我为什么还不乘着没有死的时候多喝几杯。"喝酒和吃饭不同。

  平时吃三碗饭的人,绝对吃不下二十碗,可是平时干杯不醉的人,有时只喝几杯就已醉了。

  陆小凤是不是已醉了?

  "我还没存醉。"他推开孤独美和海奇阔:"我还认得路回去,你们不必送我。"他果然没有走错路。

  有时一个人纵然已喝得人事不知,还是一样能认得回家的,回到家之后,才会倒下去。

  你若也是喝酒的人,你一定也有过这种经验。

  陆小凤有过这种经验,常常有。

  "这是我的家,

  我们都爱它,

  前面养着鱼,

  后面种着花。"

  虽然这小木屋前面并没有养鱼,后面也没有种花,毕竟总算是他的家。

  一个没有根的浪子,在大醉之后。忽然发现居然已有个家可以回去这是种多么愉快的感觉?除了我们这些浪子外,又有谁知道?

  陆小凤又唱起儿歌,唱的声音很大,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歌喉越来越好听了。

  屋子里没有灯,可是他一推开门,就感觉到里面有个人。"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出声我也知道。"陆小凤在笑,笑的声音也很大:"你是游魂,是这里的元老,你在这里等着我,是不是真的想杀我?"屋子里的人还是不出声。

  陆小凤大笑道:"你就算想杀我,也不会暗算我的,对不对?因为你是武当俗家弟子中的第一位名人,因为你就是钟先生,钟无骨。"他走进去,关上门,开始找火折子:"其实你本来也是木道人的老朋友,但你却不该偷偷摸摸在外面组织黑虎帮的,否则木道人又怎么会对付你?"还是没有回声,却有了火光。

  火折子亮起,照着一个人的脸,一张只剩下皮包着骨头的脸,那双已骷髅般深陷下去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陆小风。

  陆小凤道:"现在我们既然都已是死人,又何必再计较以前的恩怨,何况……"他没有说下去。

  他的声音突然中断,手里的火折子也突然熄灭。

  他忽然发现这位钟先生已真的是个死人。

  屋子里一片漆黑,陆小凤动也不动的站在黑暗中,只觉得手脚冰冷,全身都已冰冷,就好像一下子跌人了冷窖里。

  这不是冷窖,这是个陷阱。

  他已看出来,可是他已逃不出去。

  他根本已无路可逃!

  于是他索性坐下来,刚坐下来,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有人在敲门。

  "你睡了没有?我有话跟你说。"声音轻柔,是叶灵的声音,陆小凤闭着嘴。

  "我知道你没有睡,你为什么不开门?"叶灵的声音变凶了:"是不是你屋子里藏着女人?"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道:"这屋子里连半个女人都没有,却有一个半死人。"叶灵的声音更凶:"我说过,你若敢让女人进你的屋子,我就杀了你,无论死活都不行。""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这里的女人,本就都是死女人。"

  "这个死人却恰巧是男的。"

  火折子又亮起,叶灵终于看见这个死人:"还有半个呢?"陆小凤苦笑道:"还有半个死人就是我。"

  叶灵看着他,又看看死人,忽然跳起来:"你杀了他?你怎能杀他?你知不知道他是谁?"陆小凤没有开口,也不必开口,外面已有人替他回答:"他知道。

  屋子很小,窗于也很小,叶灵挡在门口,外面的人根本走不进来。

  但他们有别的法子。

  忽然间,又是"砰"的一声响,他既没有伸手去挡,连屋顶都塌下,本来坐在屋里的人忽然就已到了露天里。

  陆小凤没有动。

  屋顶倒塌,打在他身上,他既没有伸手去挡,也没有闪避,只不过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有家,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原来这世上不但有倒霉的人,也有倒霉的屋子:"陆小风叹息着道:"屋子倒霉,是因为选错了主人,人倒霉是因为交错了朋友。"你倒霉却是因为做错了事。""你什么事都可以做,为什么偏偏要杀他?"

  "我早就告诉过你,就算你明知他要杀你,也不能杀他的,否则连我都不会放过你。"最后一个说话的是海奇阔,另外的两个人,一个白面无须,服饰华丽,一个又高又瘦,鹰鼻驼背,一个脸上总是带着笑,连自己都对自己很欣赏的,一个总是愁眉苦脸,连自己都不欣赏自己。

  陆小凤忽然问:"谁是表哥?"

  表哥光滑白净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故意叹了口气:"幸好我不是你的表哥,否则岂非连我都在被你连累。"陆小凤也故意叹了口气,道:"幸好你不是我表哥,否则我简直要一头撞死。"表哥笑道:"我保证你不必自己一头撞死,我们一定可以想出很多别的法子让你死。"他笑得更愉快,他对自己说出的每句话都很欣赏,很满另-人忽然道:"我本来就是个管家婆,这件事我更非管不可。"他愁眉苦脸的叹息着:"其实我根本一点也不喜欢管闲事,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最近又老是腰酸背疼,牙齿更痛得要命……"他唠唠叨叨,不停的诉苦,非但对自己的生活很不满意,对自己的人也不满意。

  陆小凤苫笑道:"想不到元老会的人-下子就来了三位。

  叶灵忽然道:"四位。"

  陆小凤很吃惊:"你也是?"

  叶灵板着脸,冷冷道:"元老的意思是资格老,不是年纪老。

  表哥微笑道:"说得好。"

  管家婆道:"老刀把子不在,只要元老会中多数人同意,就可以决定一件事。"陆小凤道:"什么事。"

  表哥道:"任何事。"

  陆小凤道:"多数人是几个人?"

  管家婆道:"元老会有几个人,多数人就是五个人。"陆小凤松了口气,道:"现在你们好像只到了四位。"管家婆道:"五位。

  陆小凤道:死了的也算?

  表哥道:"这里本就全都是死人,钟先生只不过多死了一次而已。"陆小凤道:"所以你们现在已经可以决定一件事了。"表哥悠然道:"你很聪明,你当然应该知道我们要决定的是什么事。

  管家婆道:"我们要决定你是不是该死?"

  陆小凤道:"难道我就没有辩白的机会?"

  管家婆道:"没有。

  陆小凤只有苦笑。

  海奇阔道:"你们看他是不是该死?…

  管家婆道:"当然该死。"

  表哥道:"铁定该死。"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我想钟先生的意思当然也跟你们一样。

  表哥道:"现在只看小叶姑娘的意思了。"

  叶灵咬着嘴唇,用眼角膘着陆小凤,那眼就像是条已经把老鼠抓在手里的猫。

  就在这时,后面的暗林中忽然有人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暗林中忽然有了灯光闪动,一个宫鬓丽服的少女,手提着纱灯走出来,一个头发很长很长的安人,懒洋洋的跟在他们身后。

  她长得并不美,颧骨太高了些,嘴也太大了些,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神,总像是还没有睡醒。

  她穿着很随便,身上-件很宽大的黑睡袍,好像还是男人用的,只用一根布带随随便便的系伎,长发披散,赤着双白生生的脚,连鞋子都没有。

  但她却无疑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大多数男人只要看她-眼,立刻就会被她吸引住。

  看见她走过来,表哥却皱起了眉,叶灵在撇嘴,管家婆勉强笑道:"你看他是不是该死?"她的回答很干脆:"不该。"

  叶灵本来并没有表示意见的,现在却一下子跳了起来:"为什么不该?"这女人懒洋洋的笑了笑,道:"要判人死罪,至少总得有点证据,你们有什么证据?"管家婆道:"钟先生的尸体就是证据。"

  穿袍的女人道:"你杀了人后,还会不会把他的尸体藏在自己的屋里?"管家婆看看表哥,表哥看看海奇阔,三个人都没有开口。

  叶灵却又跳了起来,道:"他们没有证据,我有。"穿黑袍的女人道:"你有什么?"叶灵道:"我亲眼看见他出手的。"这句话说出来,不但陆小凤吓了-跳,连表哥他们都好像觉得很意外。

  穿黑袍的女人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就算你真的看见了也没有用。"叶灵道:谁说没有用?"

  这女人道:"我说的。"

  她懒洋洋的走到陆小凤面前,用一只手勾住腰带,一只手拢了拢头发:"你们若有人不服气,不妨先来动动我。"海奇阔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这么样做?为的是什么?"穿黑袍的女人道:"因为我高兴,因为你管不着。"海奇阔瞪眼道:"你一定要逼我们动手?"

  这女人道:"你敢?"

  海奇阔瞪着她,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表哥脸上的笑容已看不见了,脸色已铁青:"花寡妇,你最好放明白些,姓海的对你有意思,我可没有。"花寡妇用眼角膘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能怎么样,就凭你从巴山老道那里学来的几手剑法,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表哥铁青的脸突又涨得通红,突然大喝,拔剑,一柄可以系在腰上的软剑。

  软剑迎风一抖,伸得笔直,剑光闪动间,他已扑了过来。

  连陆小凤都想不到这个阴沉做作的人,脾气一发作时,竟会变得如此暴躁冲动。

  花寡妇却早已想到了,勾在衣带上的手一抖,这条软软的布带竟也被她迎风抖得笔直,毒蛇般一卷,已卷住了表哥的剑。

  只有最好的铁,才能打造软剑,谁知他的剑锋竟连衣带都割不断。花寡妇的手再一抖,衣带又飞出:"拍"的一声,打在表哥脸上。

  表哥的脸红了,陆小凤的脸也有点发红。

  他忽然发现花寡妇的宽袍下什么都没有。

  衣带飞出,衣襟散开,她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几乎全露了出来。

  可是她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还是懒洋洋的站在那里,道:"你是不是还想试试?"表哥的确还想试试,可惜管家婆和海奇阔已挡住了他。

  海奇阔喉结滚动,想把目光从花寡妇衣襟里移开,却连-寸都不动。

  花寡妇的年纪算来已不小,可是她的躯身看来还是像少女一样,只不过远比少女更诱人,更成熟。

  海奇阔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系上再说话?"花寡妇的回答还是那么干脆:"不能。"

  海奇阔道:"为什么?"

  花寡妇道:"因为我高兴,也因为你管不着。

  管家婆抢着道:"你的意思究竟想怎么样?"

  花寡妇道:"我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陆小凤是老刀把子自己放进来的人,无论谁要杀他,都得等老刀把子回来再说。"管家婆道:"现在呢?"花寡妇道:"现在当然由我把他带走。"叶灵又跳起来,跳得更高:"凭什么你要把他带走?"花寡妇淡淡道:"只凭我这条带子。"

  叶灵道:"这条带子能怎么样?"

  花寡妇悠然道:"这条带子也不能怎么样,最多只不过能绑住你,剥光你的衣裳,让钩子骑在你身上去。"叶灵的脸已涨得通红,拳头也巴握紧,却偏偏不敢打出来,只有跺着脚,恨恨道:"我姐姐若是回来了,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放肆。"花寡妇笑了笑,道:"只可惜你姐姐没有回来,所以你只有看着我把他带走。"她拉起了陆小凤的手,回眸笑道:"我那里有张特别大的床,足够让我们两个人都睡得很舒服,你还不赶快跟我走?"她居然真的带着陆小凤走了,大家居然真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灵忽然道:"老钩子,你是不是东西?"海奇阔道:"我不是东西,我是人。"

  叶灵冷笑道:"你他妈的也能算是个人?这里明明只有你能对付那母狗,你为什么不敢出乎?"海奇阔道:"因为我还想要她陪我睡觉。"叶灵道:"你真的这么想女人?"

  海奇阔道:"想得要命。"叶灵道:"好,你若杀了她,我就陪你睡觉,睡三天。"海奇阔笑了:"你在吃醋?你也喜欢陆小凤?"

  叶灵咬着牙,狠狠道:"不管我是不是吃醋,反正我这次说的话一定算数,我还年青,那母狗却已是老太婆了,至少这一点我总比她强。"海奇阔道:"可是……"

  叶灵道:"你是不是想先看看货?好!"

  她忽然撕开自己的裤脚,露出-双光滑圆润的腿。

  海奇阔的眼睛又发直了:"我只能看这么多?"

  叶灵道;"你若还想看别的,先去宰了那母狗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