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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钩赌坊(陆小凤传奇)下集

作者:阿灿34914

第七章 魔女动淫心

  灯笼虽然没有点着,银钩却还是不停的在风中摇晃。

  陆小凤大步走入了银钩赌坊,只觉得手里满把握着的都是好运气,几乎忍不住要停下来掷几手银子。

  他没有停下来,他不愿把这种好运气浪费在银子上。

  李神童远远的看见他走进来,就赶紧溜了,这个人今天看来好像显得有点面黄肌瘦,萎靡不振,昨天晚上说不定整夜都在泻肚子。

  陆小凤微笑着走过去,走到那间门口写着"帐房重地,闲人免进"的秘室外立刻有两条大汉迎上来挡住他的路。

  一个人指着门上的木脾,沉着脸:"你认不认得字?"陆小凤微笑:"字我倒也认得几个但我却不是闲人,我很甜,甜得要命。"这人怔了怔,还没有会过意来,陆小凤已从他面前走过去,还想伸手,忽然觉得腰眼上一麻,整个人都软了,连手指都拾不起。

  陈静静果然在房里,李神童也在,看见陆小凤,两个人都勉强作出笑脸。陆小凤也笑了笑:"早。"陈静静嫣然:"现在已不早了。"

  陆小凤:"你既然知道不早了,为什么还不给我消息?"陈静静轻轻咳嗽了两声:"我们正想去请贾大爷今天晚上过来吃便饭。"陆小凤:"我一向不吃便饭,我只吃整桌的酒席。"陈静静勉强笑:"当然是整桌的酒席,到时候李大姐也一定会来的。"陆小凤:"我现在既然已经来了,现在就要吃。"陈静静:"那怎么办呢?"

  陆小凤:"办法很简单,你只要去告诉你那李大姐,说我已来了,假如她还不出来见我,我就先割掉她弟弟两只耳朵,一只鼻子。"李神童脸色又变了,陈静静笑得更勉强:"只可惜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叫我们怎么告诉她?"陆小凤:"你们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倒知道一点。"陈静静:"哦?"

  陆小凤:"这里本来有两个大水缸的,现在外面却已只剩下一个,还有一个到哪里去了?"陈静静脸色好像也有点改变。陆小凤:"水缸在哪里,李霞就在哪里。"陈静静:"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陆小凤:"你应该懂的,除了疯子外,谁也不会卖了房子来做这么样两个大水缸,只为了要接雨水喝。"陈静静同意这一点,她不能不同意。

  陆小凤:"丁老大并不是疯子,他这么样做当然另有目的。"陈静静:"你说他有什么目的?"

  陆小凤:"他跟李霞本是私奔到这里来的,生怕别人追来,就做了两个这么样的水缸,准备必要时好藏在水缸里。"陈静静:"水缸里能藏得住人?"

  陆小凤:"平时当然藏不住,可是你假如把水缸冻在冰河里,就是再好也没有的藏身之处了,谁也想不到冰河下面还会有人的。

  陈静静还想笑,却已笑不出,李神童却忍不住问:"你知道那水缸在哪里?"陆小凤点点头,用脚踩了踩地上铺着的木板:"就在这里。"陈静静看着李神童,李神童看看陈静静,两个人还没有开口,木板下却已有人开口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女子声音冷冷:"你既然已知道我在下面,为什么还不下来?"两丈多高的水缸,居然还格成了两层,下面一层铺满了柔软的皮毛,正是个极舒服的床铺,从一个小小的梯子走到上面一层,就是饮食起居的地方了,里面居然有桌有椅,四面都挂着厚厚的乱毡,还有个极精致的黄铜火炉。

  陆小凤叹了口气,心里在幻想着,假如能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到这里来住几天,那种日子一定过得像是在做梦。

  一个长得还不算太难看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对面盯着他。

  这女人头发梳得很亮,很整齐,一张四四方方的脸,颧骨很高,嘴唇很厚,毛孔很粗,表情很严肃,实在连一点好看的地方都没有。

  别人会觉得她并不难看,也许只因为她的眼睛,她在盯着别人的时候,眼睛里仿佛直一层淡淡的雨雾,你若没有看见过她,绝对想不到这么样一双眼睛,会长在这么样一个脸上。

  "你就是李霞。"她盯着陆小凤:"你当然就是贾乐山。"陆小凤点点头。

  李霞:"你知不知道别人都说你是条老狐狸?"

  陆小凤:"我本来就是的。"

  李霞:"可是你看来并不老。"

  陆小凤笑了笑:"因为我知道有个法子可以便男人保持年轻。"李霞:"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女人。"

  李霞眼睛里仿佛也有了笑意:"这法子听来好像很不错。"陆小凤也在盯着她,微笑:"你看来也不老。"李霞:"哦?"

  陆小凤:"你是用什么法子保持年轻的?"

  李霞沉下脸,冷笑:"你以为我用的是男人?"

  陆小凤淡淡:"只要你不用我,随便你用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李霞又开始盯着她,眼睛里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大声吩咐:"来人,摆酒。"陆小凤:"我不是来喝酒的。"

  李霞:"但是你非喝不可。"

  陆小凤:"为什么?"

  李霞:"因为我要你喝,你要的东西,也正巧在我手里。"陆小凤心里在叹息,鼻子已嗅到一阵很熟悉的香气。

  又是酸菜白肉血肠火锅的香气。

  他几乎晕了过去。

  热气腾腾的火锅,温得恰到好处的竹叶青。

  李霞还没有开口,陆小凤已抢着:"这酒当然是你从外地带来的,而且一直都舍不得喝:"他以为李霞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他怎么能说出她心里的话。

  谁知李霞却摇摇头:"你错了,这酒是你女人送来的,我还没有喝,只因为我怕酒里有毒。"陆小凤只有苦笑,每个人都有错的时候,他苦笑着道:"所以你要我先试试?"李霞并不否认,陆小凤已举杯一饮而尽。

  他天生就有种奇怪的本能,他的感觉远比大多数人都敏锐,酒里若是有毒,只要酒一沾唇就能感觉到,否则他只怕早就被毒死了几百次。

  李霞忽然问:"听说你那女人长得很不错,她叫什么名字?"陆小凤:"楚楚。"

  李霞冷冷:"你有了那么好看的女人,还在外面东勾西搭,连别人的老婆都不肯放过?"陆小凤笑了笑:"红儿和小唐好像已不是别人的老婆,我喜欢女人。"李霞忽然也笑了笑:"现在我也不再是别人的老婆,我也是女人。"陆小凤淡淡:"只可惜在我眼中看来,你只不过是个要跟我做买卖的生意人而已。"李霞:"现在我们的买卖岂非已做完了。

  陆小凤:"好像还没有,我虽然已付了钱,你却还没有交货。"李霞:"你放心,你要东西,明天一早我就会交给你。"陆小凤:"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早上?"

  李霞也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下去,眼睛里又露出了那种奇怪的表情,缓缓:"我们都是大人了,用不着再像两个孩子一样玩把戏。"陆小凤:"我也不想玩把戏。"

  李霞盯着他:"这里的男人,都是又臭又脏的土驴,几个月也不洗一次澡,我看见就呕心,可是你……你……"陆小凤:"我怎么样?"

  李霞:"你不但长得比我想像中年轻得多,你的身体看来还这么结实,这么棒。"她眼睛里的雨雾更浓,呼吸也忽然变得急促:"我想要的是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陆小凤:"我一点也不明白。"李霞咬了咬嘴:"我也是个女人,女人都是少不了男人的,可是我……我却已有好几个月没有男人了,我……"她的呼吸急促,忽然倒过来,用手握住了陆小凤的手。

  她握得实在太用力,连指甲都已刺入陆小凤肉里。

  她的脸上已有了汗珠,鼻翼扩张,不停的喘息,瞳孔也渐渐扩散,散发出一种水汪汪的温暖……

  陆小凤没有动。

  他看见过这种表情,那只有在某种特别兴奋的时候,一个女人脸上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但现在她却只握住了他的手而已。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跟丁老大私奔,为什么会嫁给蓝胡子。

  她无疑是个性欲极旺盛的女人,又正在女人性欲最旺盛的年纪。

  她长得虽不美,可是这种女人却通常都有种奇异的吸引力,尤其是那厚而多肉的嘴唇,总能让男人联想起某种原始的罪恶。

  陆小凤没有动。

  但是连他自己也不能否认,他的心又开始在动了。

  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嘴忽然发干,他想走,李霞却已倒在他身上,压在他身上,像章鱼般紧紧缠住了他。

  就连陆小凤都没有遇见过需要得这么强烈的女人,他几乎已透不过气来,她的手忽然已伸入,用力握住了他的……忽然间:"砰"的一声响,上面的木板被掀开,一个人在嘶声呼喊:"让我进去,我要进去,谁敢拦住我,我就杀了谁。"陆小凤一惊,李霞坐起,还在不停的喘息,一个女人从上面跳了下来,圆圆的脸已因愤怒而扭曲,陆小凤几乎已认不出她就是那站在"太白遗风"的木板招牌下,想勾引男人上她砧板宰割的唐可卿。

  "是你……"李霞跳了起来,怒:"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滚出去。…。

  唐可卿狠狠地瞪着她,冷笑:"我偏不滚,这地方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不许我碰男人,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偷汉子"李霞更愤怒,厉声:"你管不着,无论我干什么你都管不着。"唐可卿也叫起来:"谁说我管不着,你是我的,我也不许男人碰你。

  李霞忽然冲过去一掌重重的掴在她脸上,她脸上立刻多出几条紫痕,忽然她也扑上来,缠住了李霞,就像李霞刚才缠住陆小凤一样。

  "我要你,你打死我,我也要你。"李霞的拳头雨点般打在她身上,她却还是死缠住不放:"我也跟男人一样好,你知道的,你为什么……"陆小凤不想听不下去,更不想再看下去,这件事让他觉得又可悲,又可笑,又恶心。

  他已悄悄溜走,他心里已经明白,唐可卿为什么要憎恨男人,折磨男人了。

  想到他自己居然还曾经拉过她的手,他简直忍不住要吐。

  夜色忽然降临。

  陆小凤甚至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开始黑的,也没有回到天长酒楼去,只是在街上的酒店里,买了一大坛酒,一个人坐在这里来喝。

  他心里充满了悲哀和沮丧,情绪甚至比昨夜更低落,因为他虽然知道人生中本就有黑暗丑陋的一面,但是他一向不愿看到。

  这里是个没有人住的小木屋,是在江岸旁,木屋里的人,想必已迁到那冰河上的市镇去了,木屋的门都几乎已被冰雪堵死。

  冷风从窗缝中吹进来,从门缝中吹进来,从木板的空隙中吹进来,冷如刀锋。

  可是他不在乎。

  他只希望李霞真的能遵守诺言,明天一早就把罗刹牌交给他,他拿了就走。

  刚来的时候,他也曾觉得这地方是辉煌而美丽的,到处都充满了新奇的刺激。

  现在他却只想赶快走,赶快回去,越快越好。

  破旧的木板桌上,还摆着盏油灯,灯中仿佛还剩着点油。

  可是他并不想点灯,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两天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消沉,他甚至又想找孤松去拼一拼酒。

  奇怪的是,到了这里岁寒三友就好像忽然从地面上消失了。

  远远望过去,冰上的市镇仍然灯火辉煌,这里的天黑得早,现在时候想必还不太晚,距离明天早上,时候还很长。

  这漫漫的长夜要如何打发?

  陆小凤捧起酒坛,又放下,他忽然听见外面的冰雪上,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此时此刻,还有谁会到这种地方来?

  忽然间,窗子被撞开,一个人跳进来门已被封死,陆小凤也是从窗子里跳进来的。

  雪光反映,依稀可以分辨出,这人身上披着件又长又大的风鳖,手里还捧着一大包东西:"砰"的放在桌上,用冷得直抖的手,从包袱里拿出火折子,点着了桌上的油灯。

  然后她才回过头,面对着陆小凤,微笑:"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果然在这里?"她的脸冻得发白,鼻子冻得红红的,笑容却如春花般温柔美丽,竟是陈静静。

  陆小凤并没有吃惊,却忍不住要问:"你怎么会猜到我在这里?"陈静静源然:"我看见你捧着一大坛酒往这里走,附近又只有这么样可以避风的地方,我虽然不聪明,却也不笨。"陆小凤:"你是特地来找我的?""陈静静:"嗯。"陆小凤:"找我干什么?"

  陈静静指着桌上的包袱:"替你送下酒的菜来。"她微笑着打开包袱,又:"你总是我们的客人,我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了。"陆小凤冷冷的看着她,忽然冷笑:"你不该来的。"陈静静:"为什么不该来?"

  陆小凤:"因为我是色鬼,你难道不怕我……"陈静静没有让他说下去,微笑:"假如我怕,我为什么要来?"这句话如果是丁香姨说出来的,一定会充满挑逗,如果是楚楚说出来的,就会变得像是在挑战。

  但是她的态度却很平静,因为她只不过是在叙说一件事实而已。

  我知道你是个君子,所以我来了,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像个君子般对我的。

  这件事岂非本来就应该像是"二加二等于四"那么简单明显。

  在正常的情况下,一个女人用这种态度来对付男人,的确可以算是聪明的法子,只可惜陆小凤现在情况并不正常。

  现在他不但情绪沮丧到极点,而且气得要命,不但气楚楚,气李霞,气唐可卿,更气自己,只觉得自己这两天做的每件事都该打三百大板,事实上,这几天他全身上下都好像不对劲。

  陈静静又:"我特地替你带了风鸡和腊肉来,你总该吃一点"陆小凤盯着她,缓缓:"我只想一样东西。"

  陈静静:"你想吃什么?"

  陆小凤:"吃你。

  没有反抗,没有逃避,甚至连推拒都没有,这件事无论怎么样发展,她好像都早就已准备接受了。

  她的反应虽不太热情,却很正常,一个女人在正常的情况下,接近了她的男人,事情好像本就应该是这么样简单而自然的。

  现在他们的激动已平息,她慢慢的站起来,整理好自己,忽又回过头来向陆小凤笑了笑,柔声:"现在你想吃什么。"陆小凤也笑了:"现在我什么都想吃,就算你带了一整条牛来,我也可以吞下去。"两个微笑着互相凝视,一件本来应该令人悔恨憎恶的事,忽然变得充满了欢愉。

  陆小凤看着她,除了这种和平安详的欢愉外,心里充满感激。

  所有不对劲的事,雪般溶化消失了,他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很对劲--一个女人在男人身上造成的变化,往往就像是奇迹。

  陈静静眼睛里闪动着的那种光芒,也是快乐而奇妙的:"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陆小凤道:"什么事?"

  陈静静:"无论多好的菜,里面假如没有放盐,都一定会变得很难吃。"陆小凤笑:"一定难吃得要命。"陈静静:"男人也一样。"陆小凤不懂:"男人怎么会一样?"

  陈静静婿然:"无论多好的男人,假如没有女人,也一定会变坏的,而且坏得要命。"她脸上还带着那种令人心跳的红晕,笑容看来就仿佛初夏的晚霞。

  陆小凤的心又在跳,又想去拉她的手。

  这一次陈静静却轻巧的躲开了,忽然正色:"我本来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的。"陆小凤:"你刚才为什么不说?"陈静静道:"因为我看得出你情绪不太好,我不敢说。"陆小凤:"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可以说了?"

  陈静静慢慢的点了点头,她当然也看得出他情绪现在已经很稳定:"我只希望你听了这件事之后、不要太着急。"陆小凤:"我不会着急的,你快说。"

  他嘴里虽然说不着急,其实心里已经在着急。

  陈静静终于叹息着:"小唐死了,是死在李霞手里的。"陆小凤皱眉:"李霞杀了她?为什么?"

  陈静静:"不知道。"

  陆小凤:"你没有问她?"

  陈静静:"我没有问,因为李霞又不见了,这次是真的不见了,我们找了很久,连影子都没有找到。"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小凤已跳起来。

  陈静静:"我就知道你听了这件事,一定会跳起来的,因为除了她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她把罗刹牌藏在哪里。"陆小凤又跳起来,跳得更高。

  陈静静:"那十二口箱子,也是她自己派人送走的,别人也不知道她送到什么地方去了。"陆小凤大叫:"这种事你为什么直等到现在才告诉我?"陈静静苦笑:"我现在才告诉你,你已经跳得有八尺高,假如刚才告诉你,你不一拳打扁我的鼻子才怪。"陆小凤坐下来,既不再跳,也不再叫。

  陈静静:"就因为我,你才肯把箱子交给她的?"陆小凤:"嗯。"陈静静:"现在你箱子没有了,她的人也不见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陆小凤冷冷:"你已经想出个很好的办法了,堵住了我的嘴。"陈静静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你若认为我这么样对你,只不过是为了要堵住你的嘴,你就错了,假如我怕你找我算帐,我也一样可以逃走。"她的眼圈发红,泪已将落。

  陆小凤心又软了,忽然站起来:"你放心,她走不了的。"陈静静:"你有把握能找到她?"

  陆小凤:"我上次既然能找到她,这次就一样能找到她。"他嘴里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只不过是在安慰她。

  假如你跟一个女人有了某种不寻常的关系,就算她做错了事,你也只有原谅她,还得想法子安慰她,就算她对不起你,你也只有认了。

  假如你始终跟一个女人保持着某种距离,她也不会着急的,着急的也是你。

  "男人为什么总有这么多苦恼?"陆小凤在心里叹息着,"我为什么不能学学老实和尚,也剃光了头去当和倘中"她杀了唐可卿之后,心里也难免有点害怕,所以才会逃走。""嗯"

  "你当时也在银钩赌坊,你没有看见她是往什么方向走的?""我没有。"陈静静:"我听到小唐的惨呼声,赶到下面时,她已经不见了。""别的人也没有看见她?"

  陈静静摇摇头:"这地方只要天一黑,大家就全都躲到屋里去了,何况今天晚上又特别冷,那时候又刚好是吃饭的时候。"陆小凤沉吟着:"但我却知道一个人,不管天气多冷,他还是会在外面瞎逛的。"陈静静:"你说的是谁?"

  陆小凤:"老山羊。"

  陈静静:"就是佐在大水缸里的那个老怪物?"

  陆小凤点点头:"你也看见过那个大水缸?"

  陈静静:"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看见那边有火光,就好像房子着了火。"陆小凤皱眉:"但是那边并没有别的房子,那水缸又烧不着。"陈静静:"所以我也想不通那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赶紧去看看去。"天气实在很冷,风吹在身上,隔着皮袄都能刺到你骨头里去。

  他们还没有看见那大水缸,就嗅到了风中传来一阵阵烈酒的香气。

  陆小凤的鼻子已经快冻僵了,还是嗅到了这阵酒香,立刻皱起了眉:"不好。"陈静静:"什么事不好?"

  陆小凤:"不管什么样的酒,若是已装到肚子里,香气都不会传得这么远的。"陈静静:"假如把酒点着了烧起来,香气是不是就会传得很远?

  陆小凤点点头:"但是老山羊却绝不会把酒点着的,他的酒通常都已装进了肚子。

  陈静静也皱了皱眉,道:"难道你认为有人要用酒点火来烧他的水缸?"陆小凤:"就算水缸烧不着,却可以把他的人烧死。"陈静静:"谁想烧死他?为什么要烧死他?"

  陆小凤:"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一个人肝子里的秘密若是装得太多,就像是干柴上又浇了油一样,总是容易引火上身的。

  现在火已灭了。

  他们赶到大水缸的时候,只看见水缸已被熏得发黑,四面都堆着很高的柴木,柴木也被烧焦。

  风中还留着酒香,这么高的柴堆,再浇上酒,火势一定不小,别说水缸里只有一个老山羊,就算有七八十个大水牛,也一定全都被烤熟。

  陈静静:"酒香既然还没有散,火头一定也刚灭了没多久。"陆小凤:"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

  他跃身一纵而上,忽然又跳了下来。

  陈静静道:"你为什么不进去?"

  陆小凤:"我进不去。"

  陈静静:"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里面也结满了冰。"

  陈静静:"这地方就算热水一拿出来,也立刻就会结冰,谁也没法子在这么大的缸里倒满一缸水,里面又怎么会结满了冰?"陆小凤:"天知道……"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突听"波"的一响,水缸裂开了一条大缝。

  接着又是"波"的一响,又是一条缝裂开来,这加工精制的特大水缸,转眼间就已四分五裂,比桌还大的碎片,一片片落下,跌得粉碎。

  水缸碎了,里面的冰却没有碎,在淡淡的星光下看来,就像是一座冰山般矗立着,透明的冰山里,仿佛还有图画。

  陆小凤:"你好像带着火折子?"陈静静:"嗯。"她把火折子交给了他,他拾起一段枯枝,点着,火光亮起,他们两个人的心却沉了下去,陈静静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就连陆小凤这一生中,都从未看见过这么诡异可怕的事。

  闪耀的火光下,透明的冰山看来又像是一大块白玉水晶,光采流动不息,说不出的奇幻瑰丽。在这流动不息的奇丽光采中,却有两个人一动也不动的凌空悬立着。

  两个赤裸裸的人,一个的头在上,一个人的脚在上,一个人干瘪枯瘦,正是老山羊,另一个人的乳房硕大,大腿丰满,赫然竟是李霞,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已凸出来,一上一下,瞪着陈静静和陆小凤。

  陈静静终于惊呼出声,人也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她已回到了银钩赌坊,回到了她自己的卧室。

  屋子里布置得精雅而别致,每一样东西看来都是精心挑选的,正好摆在最恰当的地方,只有铺在椅子上那张又大又厚的熊皮,温暖得就像是夏日阳光下的海浪一样。

  陈静静已醒了很久,他却好像快睡着了,一直都没有回。

  炉火烧得正旺,灯也点得很亮,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已远远得如同童年的疆梦。

  陈静静轻轻叹了口气,苦笑:"幸亏我晕过去了,若是再多看他们两个人一眼,说不定就会被吓死。"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反应。

  陈静静看着他,又:"你在想心事?想什么?"

  陆小凤终于缓缓:"缸里没有水,就不会结满冰,既然谁也没法子把水倒进去,那一满缸水是哪里来的?"陈静静:"现在你已想通了?"

  陆小凤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又问:"昨天我去的时候,那边河床上还堆着很多积雪,今天却E看不见,这些积雪到哪里去了?"陈静静眼珠子转了转:"是不是到水缸里去了?"陆小凤点点头:"你若在水缸外面生起火,缸里的积雪是不是就会溶成水?"陈静静眼睛里发出了光:"外边的火一灭,缸里的水就很快又会结成冰。"陆小凤道:"水还没有结成冰的时候,李霞和老山羊就已经被人抛进去了。"陈静静咬着嘴唇:"她杀了小唐之后,就去找老山羊,因为他们本就是老朋友,而且……"--而且老山羊的年纪虽大,身体却还很强壮,李霞又正在需要男人的时候。

  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忍说出来,但是她也知道陆小凤必定能了解。

  陆小凤果然叹了口气:"也许他们就是在那时候被人杀了的。"陈静静:"是谁杀了他们的?为的是什么?"

  陆小凤:"我想不出这个人是谁,但我却知道他为的一定也是罗刹牌。"陈静静:"可是杀了李霞,罗刹牌也未必能到他的手。"陆不凤苦笑:"就算他自己到不了手,也不愿让我到手。"陈静静也叹了口气:"我还是想不通,他杀了李霞后,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多事,把积雪溶成水,再把李霞冻在冰里。"陆小凤:"也许他本想要挟李霞,要她在水还没有结成冰之前,把罗刹牌交出来。"陈静静:"可是李霞并不笨,当然知道,就算交出了罗刹牌,也还是死路一条,所以……"陆小凤:"所以现在罗刹牌一定还藏在原来的地方。"陈静静叹:"只可惜李霞已经死了,这秘密又没有别人知道。

  陆小凤站起来,面对着炉子,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有个朋友,曾经告诉过我,这地方只有两个人可靠,一个是老山羊,另外一个就是你。"陈静静显得很惊讶:"你这朋友是谁?他认得我?"陆小凤道:"她也是你的朋友,而且还是跟你从小在一起长大的?"陈静静吃惊的张大眼睛:"你说的是丁香姨?你怎么认得她的?"陆小凤苦笑:"我只希望你知道她是我的朋友,别的事你最好不要问得太多。"陈静静凝视着他,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希望你知道,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陆小凤:"所以你绝不会欺骗我?"

  陈静静:"绝不会。"

  陆小凤:"假如你知道罗刹牌藏在哪里,就一定会告诉我。"陈静静:"可是我真的不知:"

  陆小凤又长长叹了口气:"所以李霞本不该死的,更不该死得这么惨,我总认为只有疯子才能想得出这种法子来杀人,这地方却只有半个疯子。"陈静静:"谁?…

  陆小凤:"李神童。"

  陈静静更吃惊:"你认为他对自己嫡亲的姐姐也能下得了毒手?"陆小凤还没有回答,外面忽然有个人闯了进来,拍着手笑:"她总算答应嫁给我了,我总算有了个老婆,你们快来喝我的喜酒。"这个人当然就是李神童。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大红袍,头上还是戴着那顶大绿帽,脸上居然还抹了层姻脂,看起来比以前更疯,却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

  陈静静忍不住问:"是谁答应嫁给你了?"

  李神童道:"当然是我的新娘子。"

  陈静静:"你的新娘子在哪里?"

  李神童:"当然在洞房里。"

  "今天我洞房,大家喜洋洋,新娘真漂亮,我真爱新娘。"他疯疯颠颠的拍手高歌着,又冲了出去。

  陈静静忍不住问陆小凤:"你想不想去看看他的新娘?"陆小凤:"想。"

  李神童自己当然也有间卧房,房里居然真的燃起了一对红烛,床上居然真的有个身上穿着红裙,脸上还蒙着红巾的新娘子。

  她斜倚在床头,李神童就站在她身旁,不停的唱,唱得真难听。

  陈静静皱眉:"我们不是来听你唱歌的,你能不能闭上嘴。"李神童嘻嘻的直笑:"可是我的新娘子是真漂亮,你想不想看看她?"陈静静:"想。"

  李神童立刻就伸手去掀那块红巾,忽又缩回手,喃喃:"我总得先问问她,是不是肯见你们。"他果然俯下身,附在新娘子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几句话。

  新娘子好像根本没有开口,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李神童却又跳起来,笑:"她答应了,还要你们敬她一杯酒。"于是他又伸出手,这一次总算真的把新娘子脸上的红巾掀了起来。

  陆小凤和陈静静的心却又沉了下去,全身上下立刻冰冷僵硬,甚至比刚才看到冰中的那两个死人时更呕心,更吃惊。

  新娘子的脸上也涂着一层厚厚的姻脂,可是一双眼睛却已凸了出来。

  这新娘子竟赫然是个死人。"小唐。"陈静静忍不住失声惊呼:"唐可卿。"李神童居然还是笑得很开心,正捧着四杯酒,笑嘻嘻的走过来,给了陈静静一杯:"你一杯,我一杯,他一杯,新娘子也有一杯。

  陆小凤和陈静静只好接过他的酒,两个人心里很难受;这个人看来好像真的疯了。

  李神童已走到床头坐下,把一杯酒交给他的新娘子,笑:"我们一起喝一杯甜甜蜜蜜的酒,喝完了我就把他们赶出去。"新娘子当然没有伸手来接他的酒,他就瞪起眼:"你为什么不肯喝,难道你又改变了主意,不肯嫁给我了。"陈静静实在已不忍看下去,她生怕自己会哭出众更怕自己会吐出来,忍不住大声:"你难道看不出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李神童忽然跳起来,嘶声:"谁说她已经死了,谁说的?"陈静静:"是我说的。"

  李神童狠狠的盯着她,厉声:"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陈静静:"因为她的确已经死了,你若真的喜欢她,就应该让她好好安息。"李神童忽然冲过来:"她没有死,她是我的新娘子,她不能死。"他用力揪住陈静静的衣襟,拼命的摇晃,陈静静脸已吓得发青,忍不住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一声清脆的掌声响过,哭声,叫声,立刻全都停止,屋子里忽然变得坟墓般静寂,李神童痴痴的站在那里,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里,忽然有两滴眼泪流下,慢慢的流过他涂满姻脂的脸…

  眼泪混合了姻脂,红得就像鲜血。

  他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瞪着陈静静,眼神既悲哀,又疯狂。

  陈静静情不自禁的向后退,退了两步,又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李神童缓缓:"不错,她是死了,我还记得是谁杀了她的?

  陈静静:"是……是谁?"

  李神童:"是你,就是你!我亲眼看见你用一只袜子勒死她的。

  他忽然回头掀开了唐可卿的衣领,露出她颈子上一条紫爪:"你看看,这就是你做的好事,你赖也赖不了的。"陈静静又急又气,全身不停的发抖:"你疯了,真的疯了,幸好谁也不会相信你这疯子的话。"李神童已不再理她,忽然扑倒在唐可卿身上,放声大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姐姐,因为我一直那在偷偷爱着你,一直都在等着你嫁给我,我虽然没有钱,可是蓝胡子已答应给我三万两银子了,为了这三万两银子,我连姐姐都不要了,可是你……你为什么要死?"陆小凤悄悄的走子出去,只要在这里多停留片到,他很可能也会发疯。

  一个人的确不能太爱一个人,若是爱得太深,通常他是悲剧。

  --人生中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悲剧?

  外面又黑又冷,陆小凤走出来,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弯下腰不停的呕吐。

  夜已很深了。

  陆小凤已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大半个时辰,一盏盏明亮的灯光,一盏盏的灭了,一点点闪烁的寒星,一点点的消沉。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等他拾起头时,才发现自己又走到了冷红儿草药店的门口。

  门里居然还有灯光漏出,他又在门外发了半天怔,暗暗的问自己:"我是不是早就想来找她了?否则我为什么会恰巧停在她门口?"这问题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

  一个人内心深处,往往会有些秘密是自己都不知道的也许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只不过是不敢去把它发掘出来而已。

  "不管怎么样,我已来了。"

  他已在敲门。

  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屋里点着灯,却看不见人。

  人呢?

  陆小凤心里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兆,立刻走进去,前面厅堂里没有人,后面的卧室里没有人,厨房里也没有人。

  厨房后面的一道小门也是虚掩着的,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直响。

  冷红儿是不是又从这个小门溜了出去,等着看那只黑熊去了?

  神秘的寒夜,神秘的冰河,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黑熊。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仿佛到处都充满了这种不可预测的神秘和恐惧。

  陆小凤踏着大步,迎风而行,今夜他还会遇见什么事?他虽然无法预测,可是一定要找到冷红儿,他绝不会让冷红儿消失在这神秘的黑暗中。

  冷红儿在哪里?黑熊在哪里?

  他完全不知道,远方还有几颗寒星,他就向光走过去。

  星光闪烁,他忽然听见了一声惨叫,呼声来自星光下,尖锐而惨厉,竟是女人的声音。

  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星光照着冰河,闪亮如银的冰树上,赫然有一滩鲜红的血迹。血迹淋漓一点一点,一条条从冰河上拖过去,沿着血迹再走二三十步,就看见冷红儿动也不动的踞曲在那里。

  她身子已完全冰冷僵硬,脸一片血肉模糊,还带着五条爪痕,这致命的伤口,竟是一只力大无穷的手爪打出来的。

  她毕竟又看见了那只黑熊,对她说来,这一次黑熊象征的已不再是欲望,而是死亡。

  奇怪的是,那饥饿的野兽为什么留下了她的尸身血肉,连碰都没有碰?

  她身上并没有齿痕,显然并不是被黑熊拖过来的,而是自己爬过来的她为什么还要挣扎着,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来爬这段路?

  她身子虽然蜷曲,一双手却笔直的伸出前面,手指已刺入坚冰里,仿佛在挖掘一一这冰河下难道也有什么秘密?

  她想挖掘的究竟是什么?

  最后的几颗寒星,忽然也消失了,大地冰河,都已被黑暗笼罩。这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可是陆小凤拾起头来时,眼睛里却在发着光,就仿佛光明已在望。

第八章 螳螂捕蝉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正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候。

  人生也一样。

  只要你能把这段艰苦黑暗的时光挨过去,你的生命立刻就会充满了光明和希望。

  第一线阳光冲破黑暗照下来的时候,正照在陆小凤身上,阳光温柔如情人的眼波,楚楚和陈静静的眼波,也同样温柔的停留在他身上,只不过她们眼睛里还多了点忧虑和迷惑,她们想不通陆小凤为什么一大早就把他们找到这里来。

  阳光下的冰河,看来辉煌壮观,冷红儿的尸体己被搬走,连血迹都看不见了,但是她们都已看见,而且很难忘记。

  陈静静一直靠在陆小凤身旁,脸色还是苍白的,直到这时才吐出口气,哺哺:"我早就听说过这里有熊,却想不到它们竟这么凶!"陆小凤:"你得出她是死在熊爪下的?"

  陈静静:"只有最凶狠的野兽,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野兽中又只有熊才能像人一样站起来,用前掌扑人!"陆小凤:"有理。"

  陈静静默然:"若不是你恰巧赶到这里,现在她只怕已尸骨无存了,我们四个人里面,只有我跟她最谈得来,"她声音哽咽,眼圈又红了,忽然靠在陆小凤肩头,轻轻啜泣。

  陆小凤情不自禁搂着了她的腰,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将是有了某种特别亲密的关系,就像是灰尘到阳光下,再也瞒不过别人的眼睛。

  楚楚瞪着他们,忽然冷笑:"我到这里来,并不是来看你们做戏的,再见!"她说走就走,直等她走出很远,陆小凤才淡淡:"你想看什么?想不想看看那罗刹牌?"这句话就像是条着活结的绳子,一下子就套住了楚楚的脚"罗刹牌?你已找到了罗刹牌?在哪里?"陆小凤逼:"就在这里!"

  这里就是他发现冷红儿的地方,也就是冷红儿用双手在坚冰上挖掘的地方。

  冰结十丈,坚如钢铁,莫说她的手挖不下去,就连铁锹和铲也休想动得了分毫。

  楚楚:"你是说就在这冰河下面?"

  陆小凤:"而且就在这方圆一丈之内。"

  楚楚:"你的眼睛能透视?能看到冰河里面去?"这里离河岸很近,冰的颜色却好像比别处还要深暗些,凡人的肉眼,当然无法透视,但却可以看见一段枯树露在河面上,想必是开始封江的时候倒下来的,枯枝也不知被谁削平了,树杆却还有一小半露在河面外,就像是一段一条长长的板凳,坐在这段树杆上,恰巧正面对着积雪的远山和岸上一座庙宇。

  陆小凤:"我虽然看不到里面去,但我却可以感觉到。"楚楚冷笑:"这反正是死无对证的事,就算罗刹牌真的在下面,你也挖不出来!"陆小凤笑了笑:"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两句很有用的话!"楚楚冷冷:"只可惜无论多有用的话,也说不动这冰河解冻。"陆小凤不理她,接着:"第一句话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第二句话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当然也应该懂得这两句话的意思。"楚楚:"我偏不懂!"

  陆小凤:"这意思就是说,只要有坚强的决心和有效的利器,天下绝没有做不到的事!"楚楚:"只可惜你的决心我看不见,你的利器我也没有看见!"陆小凤又笑了笑:"你总会看得见的。"

  楚楚就站在旁边看着。

  谁也想不到陆小凤的利器竟只不过是十来根竹竿和一个小瓶子。

  楚楚笑了"这就是你的利器?"

  陆小凤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小心翼翼的拔开瓶塞,把瓶子里装着的东西倒了一滴下去,淡黄色的液体滴在冰河上,立刻发出"睹"的一声响,一股青烟冒出来,坚如钢铁的坚冰,竟然滴穿了一个洞洞。

  青烟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已将一根竹竿插了下去,只见他一只手拿着瓶子,一只手拿着竹竿,顷刻间已将这十来根竹竿全都插入这一丈方圆的冰河里,围成了一个圆圈。

  竹竿里还有根两三尺长的引线,他燃起一根香,身形展动,又在顷刻间将这十来根引线一起点着,忽然喝道:"退!快往后退!"三个人倒退出五丈,就听见"轰"的一声大震,千万点碎冰飞激而起,夹带着枯树的碎片,花雨般滚落河面,只听"综综"之声不绝入耳,如琴弦轮拔,如珠落玉盘,就在这时,又有一样黑黝黝的东西被震得往冰河下飞了起来,随着碎木冰块一起落下"当"的一声,落在河面上,竟是个纯钢打成的圆筒。

  撕开这圆筒的盖子,就有块晶莹的玉牌滑出来,果然正是罗刹牌。

  楚楚已看得呆在那里,陈静静也不禁目瞪口呆,冰棱打在她们身上,她们也忘了疼痛。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微笑:"这就是我的法子,你看怎么样。"楚楚勉强笑了笑:"这种奇奇怪怪的法子,恐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陆小凤:"若没有江南霹雷堂的火药,法子再好也没有用。"楚楚:"你怎么会有江南霹雷堂的火药?"

  陆小凤:"我是偷来的。"

  楚楚:"从哪里偷来的?"

  陆小凤:"从水缸里。"

  楚楚:"谁的水缸?"

  陆小凤:"李霞的。"

  发现冷红儿的尸体后,他就已怀疑罗刹牌是藏在这里的,只不过还没有十分把握而已。

  陆小凤又道:"等我在李霞的水缸里找到这些东西后,我就知道我没有猜错了,因为她做事一向很谨慎,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会先准备好退路,假如她敢把罗刹牌藏在冰河里,就一定有法子拿出来。"这种极烈性的溶剂和极强力的火药,既然可以开山,当然也可以开河。

  陆小凤:"她既然准备了这种开河的利器,就当然一定已经把罗刹牌藏在冰河里,这道理简直就像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其实这道理并不简单,他的结论是经过反复推证后才得到的。

  楚楚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想臭你几句的,可是我心里又实在有点佩服你I"陆小凤笑:"其实我心里也很佩服我自己。"

  楚楚眼珠子转了转:"不过你的本事还不算太大,假如你能把害死李霞的凶手找出来,才真的了不起。"陆小凤笑了笑:"我既然不想别人说我了不起,也不是来替别人找凶手的,我要找的是罗刹牌。"陈静静凝视着他,忽然:"现在你既然已经找到了,是不是就已该走了』"这两句话她轻轻的说出来,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和伤感。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缓缓:"也许我早就该走了的。"陈静静勉强笑一笑:"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这里的主人,今天中午,我替你们钱行,你们一定要赏光。"楚楚抢先:"他一定会去的,我一定不会去。"陈静静:"为什么?"

  楚楚:"因为你的酒菜里面一定还有很多醋,醋吃得太多,我就会胃疼!"她也叹了口气,用眼角膘着陆小凤"不但胃疼,心也会疼的,所以还是不去的好I"一回到天长酒楼,陆小凤倒头就睡,一睡下就睡得很熟。

  但是他已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还不到两个时辰,他果然就醒了。

  他身体里就好像装了个可以定时响动的铃,要它在什么时候响,它就会在什么时候响一一其实每个人潜意识中都有这么样一个铃的,只不过他的特别灵敏准确。

  他张开眼睛的时候,楚楚正在门口看着他"我已经等你很久!"陆小凤揉揉眼:"等我干什么?"

  楚楚:"等着向你辞行!"

  陆小凤:"辞行?你现在就要走?"

  楚楚淡淡:"你既然已找到罗刹牌,我就算还清你的债了,你想去喝酒,我却不想去吃醋,还不走干什么?"她不让陆小凤开口,又问:"我不过有点奇怪,你跟她怎么会忽然变得那么熟的?而且看来还一定有一腿。"陆小凤笑了:"这原因很简单,只因为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她是个正常的女人!"楚楚:"我呢?我难道不是女人?我难道就不正常?"陆小凤:"你也正常,只可惜太正常了一点!"楚楚盯着他,忽然冲过去,掀开他的棉被,压在他身上。

  陆小凤:"你又想干什么?"

  楚楚:"我只不过告诉你,只要我愿意,她能做的事,我也能做,而且比她做得更好!"她火热的胴体不停在他身上扭动磨擦,咬着他的耳朵,喘息着:"我本来已经愿意了,你却不要我,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了?"陆小凤叹了口气,他也不能不承认,这女孩子实在是个可以迷死人的小妖怪。

  楚楚却已跳起来,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大声:"那么你就一个人躺在床上慢慢的后悔吧。"陆小凤并没有在床上躺多久,因为楚楚刚走,陈静静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小小的酒杯和一壶酒。微笑着:"那位喜欢吃醋,又怕胃疼的姑娘,为什么先走了?"陆小凤苦笑:"因为她若再不走,我的头就会比她的胃更疼。

  陈静静婿然:"她走了最好,我已经把那边赌坊结束,本就想到你这里来的。"陆小凤笑:"可惜你带来的酒只够让我漱漱口。"陈静静柔声:"酒不在多,只要有真心诚意,一杯岂非已足够。"陆小凤:"好,你倒,我喝!

  陈静静慢慢的倒了两杯酒,幽幽的说:"我敬你一杯,为你饯行,祝你一路顺风,你也敬我一杯,为我饯行,从此我们就各自西东。"陆小凤:"你也要走?"

  陈静静叹了口气:"我们是五个人来的,现在已只剩下我一个,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陆小凤:"你准备到哪里去?"

  陈静静:"我有地方去!"

  陆小凤:"既然我们都要走,为什么不能一起走?"陈静静勉强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心带我走,也知道你身边的女人一定很多,女人没有一个不吃醋的,我也是女人,我……"她没有再说下去,却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就慢慢的放下酒杯,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仿佛生怕一回头,就永远没法子走了。

  陆小凤也没有拦阻,只是默默的看着她走出去,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喝了一杯苦酒。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恭喜你,你总算大功告成了!"声音苍老,来的当然是岁寒三友。

  陆小凤还没有看见他们的人,就先看见了他们的手。

  "拿来!"孤松老人还没有走进门,就已伸出了手"你把东西拿出来,就可以走了,我们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了。"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只是刚着嘴看着他们傻笑。

  孤松老人沉下脸:"我说的话你不懂!

  陆小凤:"我懂!"

  孤松老人:"罗刹牌呢?"

  陆小凤:"不见了!"

  孤松老人耸然变色,厉声:"你说什么?"

  陆小凤还在笑"你说的话我懂,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不懂?"孤松老人:"难道罗刹牌不在你身上?"

  陆小凤:"本来是在的。"

  孤松老人:"现在呢?"

  陆小凤:"现在已经被人偷走了!"

  孤松老人:"被谁偷走了?"

  陆小凤:"被一个刚才压在我身上打滚的人。"孤松老人:"就是你带来的那个女人?"

  陆小凤笑:"当然是女人,若是男人压在我身上打滚,我早已晕了过去!"孤松老人怒:"你明知她偷了你的罗刹牌,还让她走?"陆小凤:"我一定要让她走。"

  孤松老人:"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她偷走的那块罗刹牌是假的。"寒冷的风,灰暗的穹苍,积雪的道路,一个孤独的女人,骑着一匹瘦弱的小毛驴,远处隐约有凄凉的羌笛声传来,大寺却阴暝无语。

  她的人已在天涯,她的心更远在天外。

  "寂寞的人生,漫长的旅程,望不断的天涯路,何处是归途?……"她走得很慢,既然连归途在何处都不知道,又何必急着赶路?

  忽然间,岔路上有辆大车驶过来,赶车的大汉头戴皮帽,手挥长鞭,赶过她身旁时,居然对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那么笑一笑又何防。

  赶车的大汉忽又问:"姑娘你冷不冷?"

  陈静静:"冷!"

  赶车的大汉:"坐在车子里,就不冷了!"

  陈静静:"我知道!

  赶车的大汉:"那么你为什么还不上车?"

  陈静静想了想,慢慢的下了毛驴,车也已停下--既然连油锅都下去过,上车又何妨?

  赶车的大汉看着她上了他的马车,忽然挥起长鞭,一鞭子袖在毛驴的后股上。

  毛驴负痛,箭一般窜出去,落荒而走。

  赶车的大汉嘴角露出微笑,悠然哼起一曲小调:"松河里乌拉的姑娘美又娇呀,带着百万家财来让我挑呀,我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呀,不是为了家财,是为了她的娇呀!"歌声悠扬,在冰雪上,都仿佛带着种欢乐的节奏。

  然后马车就去远了。

  "黑乌拉"并不是"松河黑乌拉"。

  松河黑乌拉就是松花江,是条大江。黑乌拉虽然并不是个大城,可是在这种边极荒寒的地方,也不能算太小了。

  一个多时辰后,这辆大车已到了黑乌拉,穿过两条大街,转人一条小巷,停在一家小屋门口。

  赶车的大汉回过头,带着笑:"我的家到了,姑娘要不要进去坐坐?"过了半晌,车厢中才传出陈静静的声音,淡淡道:"既然来了,进去坐坐也没关系。"她刚下车,破旧的木板门就"呀"的一声开了,一个傻头傻脑的脏小孩,站在门口,看着她嘻嘻直笑。

  陈静静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慢的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很简陋的小客厅,当中供着个手捧金元宝的财神爷,后面的一扇门上,接着已洗得发白的蓝布棉门帘,上面还贴着张斗大的红"喜"字,无论谁一走进这里,都可以看得出这地方的主人…一定是整天在做着财迷梦的穷小于。

  一个穷小子,一个脏小孩,两三间东倒西歪的破房屋,四五张破破烂烂的破板凳,门上的喜字写得无论正着看,倒着看都不顺眼,墙上帖着的财神爷画得像是个暴发户。

  这种地方陈静静本来连片刻都耽不住的,她喜欢干净,精致高雅的东西,可是现在她居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难道她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那穷小子还在看着她笑,她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四面看了看,居然掀进了那蓝布棉门帘,走进了别人的卧房。

  卧房里当然有张床,床居然很大,而且是崭新的,床上洲着的被褥也是崭新的,还绣着大红的切朗四花和一双戏水鸳鸯。

  床后面堆着四五口崭新的樟木箱,还有个配着菱花镜的梳妆台,四面的墙壁,粉刷得跟雪洞一样,看来就像是间新料夫妻的新房。

  陈静静皱了皱眉,眼睛里露出了厌恶之色,可是等到她目光转到那些樟木箱子上的时候,她的眼睛就立刻发出了光然后她就做了件很不可想象的事,她居然跳上了别人的床,由自己身上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别人的樟木箱上一把大锁。

  忽然间,一阵金光亮起,这口樟木箱子放着的,竟全都是一锭锭分量十足的金元宝。

  金光照得她的脸也发出了光,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用指尖轻抚着一排排叠得很整齐的金锭,就像是母亲在轻拯着她初出生的孩子。

  能得到这些黄金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比母亲生孩子还要艰苦得多。

  可是现在所有的苦难都已过去了,她满足的叹了口气,抬起头,就看见赶车的大汉施施然走进来,微笑着:"我这出戏演得怎么样?"陈静静婿然而笑:"好,好极了,实在不傀是天下第一位神童。"赶车的大汉大笑,摘下了低压在眉毛上的破毡帽,露出了一张看来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脸,赫然竟是李神童。

  脱下了那身装疯卖傻的红袍绿袍,这个人看来就非但一点也不疯,而且也不难看。

  陈静静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笑意:"这两天倒真是辛苦了你了,李神童笑:"辛苦倒算不了什么,紧张倒是有一点的,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王八蛋,倒真不是好吃的烂饭!"他忽又问:"你走的时候,他有没有问起过我?"陈静静摇摇头:"他以为你真的疯了,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李神童笑:"所以就算这小子奸似鬼,还是喝了你的洗脚水。"陈静静:"那还不是全靠你,你装疯的时候,几乎连我都相信了!"李神童:"那并不难,我只要把红儿当做你,你也应该知道我那些话都是对你说的。"他痴痴的看着她,也像是个正在向母亲索奶吃的孩子,过了很久,忽又笑:"你看我把这屋子布置得怎么样?"陈静静瞩然:"好极了,简直就像是间新房!"她微笑着躺下来,躺在那对用一双仿佛可以滴出水的眼睛,看着李神童,柔声:"你看我像不像新娘子?"李神童喉咙上下滚动着,好像已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忽然一下子扑了上去,压在她身上,喘着气:"我要你,我已经憋得快发疯了…上一次我们还是在三个月前……"他嘴里说着话,一双手已在拉她的衣服。

  陈静静并没有推拒,嘴里也在轻轻的喘着气,一口口热气嚼在李神童的耳朵,他连骨头都酥了,她又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李神童喘气的声音更粗:"我不行了,快……"突听"咯"的一声响,竟像是骨头拆断的声音,他的人忽然从陈静静身上跳起来,头却已软软的垂在一边,整个人就像是一滩泥"叭达"一声,跌在地上,眼睛凸出,已断了气。

  陈静静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静静的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银铃声的娇笑,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拍着手笑:"好,好极了,难怪小丁丁从小就说你是心最狠的女人,她果然没有看错!"陈静静脸色骤然改变,可是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她脸上立刻又露出了那种温柔动人的微笑:"我的心虽然狠,却还不太黑,你呢?""我的心早被野狗吃了!"

  一个戴着貂皮帽,穿着五花袭的女孩子,嘴笑着走了进来,美丽的笑容如春日下的鲜花初放,竟是那楚楚动人的楚楚。

  她身后还有三个人,一个人黑衣佩剑,一个人轻健如猿…一个人白发苍苍,看来就像是她的影子一样。

  陈静静已迎上来,婿然:"我真想不到你会来,否则我一定会准备些你喜欢吃的小菜,陪你喝两杯你最喜欢的玫瑰露!"楚楚笑得更甜:"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陈静静:"我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忘记你。"楚楚:"真的?"

  陈静静:"当然是真的,这两天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却又怕别人动疑心。"楚楚:"我也一样,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小色鬼,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两个人互相微笑着,笑容里都充满了温暖的友情。

  陈静静柔声:"你看来一点都没有变!"

  楚楚:"你也没有。"

  陈静静:"这些年来,我真想你。"

  楚楚:"我更想你。"

  两个人都伸出了手,向对方走过去,仿佛想互相拥抱着来表示自己的感情。

  可是她们的人还没有走近,陈静静的笑容已不见了,温柔的眼波变得充满了杀气,手势也变了,突然出手如鹰爪,一只手闪电般去扣楚楚的脉门,另外一只手狠狠的向她左肋下抓了过去。

  这一着犀利而凶狠,用的也正是和冷红儿同样的分筋错骨手,楚楚若是被她一把拿住,就算想赶快死都来不及了。

  可是她出手虽然快,楚楚比她更快,她一招刚击出,突听"叮"的一声轻响,两道细如牛芒的乌光从楚楚双袖里打出来。

  她只觉得双腿膝盖上一麻,就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全身力气立刻消失,腿也软了,"咚"的跪了下去,跪在楚楚面前。

  楚楚又银铃般娇笑起来:"我们多年的姐妹了,你何必这么多礼?"清脆的笑声中,又是一点寒星射出,打在陈静静的"笑腰穴上。

  陈静静也笑了,吃吃的笑个不停,可是眼睛里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美丽的脸上也已因痛苦而扭曲,黄豆般大小的冷汗一粒粒滚了下来。

  楚楚眨着眼笑:"我明白了,你一定也知道自己有点对不起我,所以来向我赔不是的,可是你又何必跪下来呢?只要把东西拿出来,那我就不会再怪你!…陈静静一面笑,一面流着冷汗,挣扎着:"什么东西?"楚楚:"你不知道?"

  陈静静摇了摇头,她全身都已笑软了,竟似连摇头都很吃力。

  楚楚沉下了脸,冷冷:"亲兄弟,明算帐,我们姐妹也一样,贾乐山要花四十万两黄金买李霞的罗刹牌,你却答应我只要我出十万两,你就可以保证把罗刹牌交给我,对不对?"陈静静道:可是……罗刹牌岂非已经被你带来的男人拿走了?

  楚楚立从身上拿出一块玉牌:"你说的是这一块?"陈静静点点头。

  楚楚忽然走过去,反手给了她一个大耳光,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这是假的?"她忽然把玉牌用力摔在李神童头上,又:"你把这小子当活宝,以为他做的假货已可唬得住别人,只可惜他刻的那些天魔天神,一个个都像是猪八戒。"陈静静用力咬住嘴唇,想停住不笑,可是她已把嘴唇咬破了,却还是笑个不停。

  楚楚:"其实我早就在疑心你了,你明明知道罗刹牌是无价之宝,怎么肯卖给别人,你的心一向比谁都黑,吃了人连骨头都不肯吐出来的,所以我早就叫辛老二盯住你了,就算你躲到地底下去,我也一样能把你拎出来!"陈静静:"你你以为真的罗刹牌已被我拿走了?"楚楚:"李霞还没有把罗刹牌藏入冰河的时候,就一定已经被你用假货掉了包,虽然我们本来……"她们本来的计划是约好要付的黄金,楚楚只要付出四分之一,十二口箱子里,只要有三口是装着黄金的,其余七口,都可以用石头充数。

  因为验收的人就是陈静静,她收下这十二口箱子后,就通知李霞交货。

  她本是李霞最信任的人,李霞当然不会想到其中有鬼,本来是准备在第二天用炸药开河,拿出罗刹牌来的,她要的只不过是黄金和男人,对西方魔教教主的宝座并没有光趣。

  楚楚:"可是你知道她只要一发现罗刹牌被掉包,就一定会想到你做的手脚,因为除了她自己和你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秘密,所以你当天晚上就杀了她,还故意把她跟老山羊冻在冰里,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因为无论谁都想不到你这么样的人会做出那种疯狂的事』"她忽然接着:"你看,你的秘密是不是完全没有瞒过我,你又何必还要装糊涂?"陈静静全身都已扭曲痉挛,不但流出了冷汗和眼泪,甚至连裤挡都已湿透,两条腿的膝盖更像是在被钢刀刮着,尖针刚着,却偏偏还是像刚从地上捡到三百个金元宝一样笑个不停。

  楚楚:"你还不肯拿出来?你知不知道再这么样笑下去会有什么结果?"陈静静拼命想咬紧牙,可是连嘴都已合不拢。

  楚楚:"你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流汗流泪,现在想必已连大小便都一起笑了出来,一两时辰后,你全身的关节就全都已笑松,你的人就会软得像是一摊泥,无论谁只要用抬头在你关节上敲一下,我保证你一定会像杀猪一样叫起来!"陈静静:"你……你……"

  楚楚:"你若以为我绝不忍心下这种毒手,你就错了,就好像贾乐山以为我绝不会杀他一样!"陈静静:"你杀了他?"

  楚楚:"他又有钱,又有势,年纪虽已不小,却保养得很好,在床上还可以像小伙子般流汗,对女人的功夫又不知比小伙子好多少倍,对我更温柔体贴,谁也想不到我会杀了他的!"她淡淡的接着:"但我却偏偏杀了他,我既然能杀他,还有什么别的事做不出?"陈静静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声:"罗刹牌就在我的月经带里,你饶了我吧。"笑声已停止,陈静静也已像一摊泥般软瘫在地上。

  罗刹牌当然已到了楚楚手里,她用掌心托着这面晶莹的玉牌,就像是帝王托着传园的玉玺,又高兴,又骄傲,又得意.忍不住放声大笑。

  就在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候,窗外忽然有一条长鞭无声无息的飞过来,鞭梢一卷,卷住了她手里的玉牌,就立刻蛇信般缩了回去。楚楚笑不出了,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一刀割断了脖子。

  只听窗外一个人带着笑:"你们不必追出来,因为我就要进去了,多亏你替我要回这块罗刹牌,我至少总得当面谢谢你!"陆小凤!

  楚楚咬着牙:"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你为什么不进来?"她这句话刚说完,陆小凤已笑嘻嘻的站在她面前,一只手提着根长鞭,一只手握着玉牌。

  看见陆小凤,她居然也笑了:"倒看你不出,居然还使得一手好鞭法,陆小凤微笑:"我这是偷来的。"楚楚:"偷来的?怎么偷?"

  陆小凤:"这条鞭子是从外面马车上偷来的,这手鞭法也是从无影神鞭那里偷来的,若论偷东西的本事,我虽然还比不上那个偷王之王,比你可就要高明得多了。"楚楚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偷的,连我的心都差点被你偷去了,何况别的?"陆小凤笑:"你的心岂非早已被野狗偷吃了去?"楚楚睁大眼睛:"你来得倒真早!"

  陆小凤:"你想不到?"

  楚楚:"你是怎么会想到的。"

  陆小凤笑了笑:"因为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得太多了,所以才想到了很多事。"楚楚撅起嘴:"谁叫你一个人胡思乱想的,你为什么不强奸我?"别人没有强奸她,她居然还像是很生气"你又不是个君子,既然能强奸别人,为什么不能强奸我?"陆小凤笑:"因为那时我还不急,你既然要吊我胃口,我也想吊吊你!

  楚楚眨了眨眼:"你是在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陆小凤:"石头从箱子里滚出来的时候。"

  他微笑着,又:"我虽然没有在上线开扒时去踩盘子,可是一口箱子是用铁打的?还是用黄金打的?我倒还能看得出"上线开扒"就是拦路抢劫,踩盘子"就是看货色,望风水,据说黑道的高手,只要看看车轮后扬起的尘土,就能看得出车上载的是什么货,这批货有多少油水。

  楚楚又叹了口气:"原来你不但会偷,还会这…手,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没有去做强盗,实在可惜得很。"陆小凤证叹息着:"老实说有时我自己也觉得可惜,有几次那差点改了行!"楚楚嫣然:"你若真的改了行,我一定做你的压寨夫人。"陆小凤笑:"我若做了什么帮的帮主,一定还要请你做我内三堂的堂主,就像是你的老朋友丁香姨!"楚楚又睁大眼睛:"你早就知道我认得她。"

  陆小凤:"因为你到拉哈苏,就好像面到你自己家一样,两个地方你好像都很熟,那我就已经在怀疑,你很可能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很可能早就认得陈静静和丁香姨。"楚楚盯着他:"你既然认得小丁丁,就一定也跟她好过,我很了解她,看见你这种男人,她是绝不肯放过的!"陆小凤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

  楚楚又撅起嘴:"我们三个人里面,你已经跟两个好过。为什么偏偏让我落空?"他们两个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站在后面的三个人脸色早已变了,三个人忽然同时窜出,虎视耽耽,围住了陆小凤。

  陆小凤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们,微笑:"上一次三位不战而退,这次还想来试试?"白发老人冷冷:"上一次我们就该杀了你的。"辛老二:"我们放过了你,只不过因为她还想用你做一次傀儡而已!"陆小凤大笑:"我若是她的傀儡,你们三位是什么?我只要点点头,她就会跟我走的,你们呢?"三个脸色更可怕,转头去看楚楚,楚楚却施施然走开了,这件事就好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小凤:"其实华山门下的"一指通天华玉坤,江北武林中的高手多臂仙狼胡辛,披风剑的名家乌衣神剑杜白,我是早已闻名了的,我一直不敢相认,只因为我一直不相信像三位这样的名门子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奴才。"三个人脸上阵青阵白,他们以名为姓,想不到陆小凤还是认出了他们的来历身分。

  白发老人侗楼的身子慢慢挺直,抱拳:"不错,我就是华玉坤,请!"陆小凤:"你想一个人对我。"

  华玉坤:"你若不知道我的来历身分,我必定会跟他们联手对付你,但是现在……"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厉声接着:"我个人的生死荣辱都不足为论,华山派的声名,却不能坏在我手上。"华山虽不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宗派,但是门户高洁,弟子也很少有败类,更没有以多为胜的懦夫!

  陆小凤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能尊敬自己的人,别人也同样会尊敬他的。

  华少坤:"久闻陆大侠指上功夫天下第一,在下学的恰巧也是这门功夫,就请陆大侠赐招。"陆小凤:"好!"

  他深深吸了口气,藏好玉牌,放下长鞭,只听"睹"的一声,锐风响起,华少坤并指如剑,急点他左右"肩井穴"。

  他出手就是一招两式,劲力先发,余力犹存,果然不愧是名家子弟。

  可是这一招攻出,陆小凤就已看出这老人功力虽深,招式间却缺少变化,出手也显得太古老呆板了些,也犯了名家子弟们通常都会有的毛病。

  他虽然只看了一眼,却已有把握在两三招之间制敌取胜。

  但是他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我是不是应该一出手就击败他?是不是应该替他留点面子?

  一个人若是爱上了一个人,不管他爱的是谁,都不应该算是他的错,何况他已是个老人,倒下去就不容易站起来了。

  这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华少坤的指尖距离他的穴道已不及半尺,劲风已穿过他衣服,他已没有选择考虑的余地。

  他只有出手,出手如闪电,用自己的指尖,迎上了老人的指尖。

  华少坤只觉得一股热力从指尖传过来,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

  华山的"弹背神通"本是武林中七大绝技之一,他在这上面已有四十年苦练的功力,可是现在,他的力量却像是阳光下的冰雪般消失了,化做了一身冷汗。

  谁知陆小凤忽然后退了两步,苦笑:"华山神指,果然名不虚传。"华少坤:"可是我……我已败了。"

  陆小凤:"你没有败,我虽然接住你这一招,出手也许比你快些,但是你的功力却比我深厚,你又何苦……"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叮"的一响,数十点寒星如漫天花雨,急打他的后背。

  他后背没有眼睛,也没有手。

  华少坤耸然失色,楚楚眼睛里却发出了光。

  就在这一瞬间,陆小凤身子突然一转,数十点寒星竟奇迹般从他肋下穿过,竟全都打在本来站在他前面的华少坤胸膛上。

  华少坤瞪着胡辛,一步步走了过去。

  胡辛脸色也变了,一步步向后退。

  华少坤只向前面走了两步,眼角,鼻孔,嘴角,忽然同时有鲜血涌出。

  胡辛仿佛松了口气:"我……"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胸口忽然有鲜血涌出,一截剑尖随着鲜血冒出来。

  他吃惊的看着这截剑尖,好像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对是他自己嘴里也已有鲜血涌出,忽然狂吼一声,向前扑倒,就不能动了。

  他倒下后,就可以看见杜白正站在他背后,手里紧握着剑,剑尖还在滴着皿。

  华少坤看着他,挣扎着笑了笑:"谢谢你。"

  杜白也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开口。

  华少坤又转过头,看着陆小凤一字宇:"更谢谢你!。"杜白替他报了仇,陆小凤保全了他的声名,这正是武林中看得最重的两件事。

  华少坤闭上眼睛,嘴角仿佛真的露出一丝微笑,最后的微笑。

  风从窗外吹过,寒意却从心底升起。

  过了很久,陆小凤才长长吐出口气,喃喃:"为什么?

  这是为了什么?……"

  杜白脸上全无表情,缓缓:"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知道!"欲望!

  对金钱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声名的欲望,对性的欲望!

  人类所有的苦难和灾祸,岂非都是因为这些欲望而引起的?

  陆小凤又不禁长氏叹息,转身面对着杜白:"你。"杜白冷冷:"我不是你的敌手!"陆小凤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挥手:"那么你走吧。"剑尖的鲜血已滴干了,杜白慢慢的收回他的剑,剑入鞘,他的人却已走到楚楚面前:"我们走吧。"楚楚:"走?你要我跟你走?"杜白:"是的,我要你跟我走!

  楚楚忽然笑了,笑得弯了腰,好像连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看到陈静静的笑,陆小凤才知道笑有时比哭还痛苦。

  看到楚楚的笑,陆小凤才知道笑有时甚至比利剑尖针更伤人。

  杜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一双本来很镇定的手,已开始不停的颤抖,却还不肯放弃希望,又问了一句"你不走?"楚楚的笑声突然停顿,冷冷的看着他,就好像完全不认得他这个人一样,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出了一个字"滚。"这个字就像是条无情的鞭子,一鞭子就已把杜白连皮带骨抽开了两半,把他的一颗心抽了出来,直滚在他自己脚下,让他自己践踏、他什么话也不再说,扭头就走,楚楚却忽然跃起,拔出了他背后的插着的剑。凌空翻身,反手一剑,向他的后心飞掷了过去。

  杜白没有闪避,就让这把剑穿心而过。

  但是他并没有倒下,反而转过身,面对着楚楚,冷冷的看着。

  楚楚脸色也变了,勉强笑:"我知道你不能没有我的,所以还不如索性让你死了算了。

  杜自的嘴角也有鲜血涌出,慢慢的点了点头:"好,很好……"第二个"好"字说出,他身子突然向前一扑,紧紧抱住了楚楚,死也不肯放。他胸膛上的剑,也刺入了楚楚的胸膛,他心口里的血,也流入了楚楚心口。

  楚楚的头搭在他的肩上,双眼渐渐凸出,喘息越来越粗,只觉得抱住她这个人的身子,已渐渐发冷,冷而僵硬,一双手却还是没有放松。

  然后她自己的身子也开始发冷,连骨髓都已冷透,但是她的眼睛却反而亮了,忽然看着陆小凤笑了笑:"你为什么不强奸我,为什么……"这就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九章 强敌丧胆

  陈静静并没有死,而且一直都很清醒。

  在这种情况下,清醒的本身就已是种无法忍受的痛苦,冥冥中竟像是真的有个为世人主持公道的神抵,在故意折磨着她。

  现在陆小凤虽然已将她抱到另外一间房里,让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可是她的痛苦并没有结束,也许已只有死才能解除她的痛苦。

  痛苦已到了无法忍受时,死就会变得一点也不可怕了。

  她想死,真的想死,她只希望陆小凤能给她个痛快的解脱.但是她绝不把自己的意思表露出来,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得到过一个教训。

  你越想死,别人往往就越要让你活着,你不想死,别人却偏偏要杀了你。

  她至今还记得这教训,因为她看见过很多不想死的人死在她面前,也看见过很多活不下去的人偏偏活着,她本是在苦难中生长的。

  陆小凤虽然一直都静静的站在床头,她却看地出他心里很不平静。

  无论淮看到了那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事之后,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陈静静忽然勉强笑了笑:"我想不到你会来,但你却一定早已想到是我了。"陆小凤并不否认。

  陈静静:"我本来一直认为我做得已很好,假如楚楚也能小心些,没有让箱子里的石头滚出来,也许你就不会怀疑我了。"陆小凤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箱子里装的是石头,你却接受,楚楚和你本该是从小认得的,却故意装作素不相识,这两点虽然都让我觉得很可疑,却还不是最重要的线索!"陈静静:"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小凤:"是只黑熊!"

  陈静静:"黑熊?"

  陆小凤:"冷红儿认为自己看见过一只黑熊,其实那只不过是个披着黑熊皮的人而已,因为这个人做的事很秘密,她的模样又偏偏是别人容易认出来的,所以她就披上熊皮来掩人的耳目,无论谁发现一只黑熊,都一定会远远避开,绝不敢仔细去看的。"陈静静:"你认为这个人就是我?"

  陆小凤:"嗯!"

  陈静静:"因为你看见我房里有张熊皮。"

  陆小凤:"你当然想不到我会到你房里去,那本是件很凑巧的事!"陈静静叹了口气:"我屋子确实从来都不让别人进去的,这一点你没有错。"陈静静:"你能到我房里去,并不是因为我恰巧晕倒,因为那天我根本就没有晕过去。"她的声音虽微弱,可是每句话都说得很清楚,因为她一直都有控制着自己,这世上也许已很少有人能比她更会控制自己。

  她接着:"我让你到我房里去,只因为你抱起我的时候,我忽然有了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我……我本来也想不到李神童忽然闯进去。"陆小凤也勉强笑了笑:"我若是他,我也会忽然闯进去的!"陈静静:"同样的熊皮,本来有两张,还有一张是李霞的!"陆小凤:"那天你们去埋藏罗刹牌的时候,身上就被着熊皮?"陈静静:"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们想不到红儿还坐在岸上发怔。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当然也看见了我!"陆小凤:"但是她并没有看清楚,她一直以为你是只黑熊!"陈静静苦笑:"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太放心,女人疑心病总是比较大的!

  陆小凤:"所以你发现她昨天晚上又到那里去了,你就杀了她灭口。"陈静静居然承认"丁香姨一向认为心最狠的人就是我!"陆小凤:"她本来虽然不知道你的秘密,但是你下手杀她的时候,她终于认出了你。"陈静静叹:"她看见我的脸时,那种眼神我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陆小凤:"那时你心里也难免有点害怕,所以一击得手,就立刻走了。"陈静静:"因为我知道她已必死无疑。"

  陆小凤:"可是你没有想到,一个人临死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他这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候。"陈静静没有开口,心里却有点酸酸的,现在她就很清醒。

  陆小凤:"所以她临死前,终于想到那天她看见的黑熊一定就是你,也想到了你一定是去埋藏罗刹牌的,所以她挣扎着爬到那天你出现的地方。"陈静静:"所以你才知道我们是把罗刹脾藏在那里的。"陆小凤缀然:"不错!"

  陈静静忽然冷笑:"这么样说来,她的死对你岂非只有好处?你还难受什么?"陆小凤想说话,又忍住。

  陈静静:"不该难受的事你难受,真正应该难受的事,你反而觉得很高兴。"陆小凤已闭上嘴,等着她说下去。

  陈静静:"那天我去找你,并不是替你送下酒菜的,更不是为了关心你,喜欢你,我去找你,只不过为了要绊住你,好让李神童去把李霞的尸体冻在冰里,所以我只有忍受你的侮辱,其实你一碰到我,我就想吐!"陆小凤忽然笑了笑:"我明白了,陈静静:"你明白了什么?"陆小凤:"你想死。"

  陈静静:"你凭什么认为我想死?"

  陆小凤:"因为你一直存心放意激怒我,想要我杀了你。

  陈静静冷笑:"我知道你不敢的,你一向只会看着别人下手,你自己根本没有杀人的胆子!"陆小凤又笑了笑,忽然转身走出去。

  陈静静失声:"你想去什么?"

  陆小凤:"去套车!"

  陈静静:"为什么现在要去套车?"

  陆小凤:"因为你既不能骑马,也不能走路!"

  陈静静:"你……你要带我走?"

  陆小凤:"你穴道里的暗器我虽然拿不出来,可是我知道有个人能拿出来。"陈静静:"你……你……你为什么不肯让我死?"陆小凤淡淡:"因为今天死的人已太多了。"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陈静静看着他走出去,眼泪已慢慢的流了下来,终于失声痛哭,却不知是为了悲伤?是为了悔恨?还是因为感激?

  不管怎么样,一个人想哭的时候,若是能自由自在的痛哭一场,也蛮不错的。

  陆小凤当然听得见她的哭声,他本就希望她能哭出来,把心里的悲伤痛苦悔恨全部哭出来,哭完了之后,她也许就不想死了。

  阳光已消失,风更冷,那傻头傻脑的脏小孩还站在那里流着鼻涕傻笑,刚才发生的那些悲惨的事,对他竟似乎完全没代影响。

  "别人虽然笑他傻,也许他活得反而比大多数人都快乐些。"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微笑着拍了拍这孩子的头,你去替我照顾照顾房里的那个阿姨,她有好多好多的钱,她会买糖给你吃!"傻孩子居然听懂了他的话,雀跃着跑进去"我喜欢吃糖,好多好多糖。"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刚走出门,就看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他并不意外,他早已算准岁寒三友一定会在外面等着他的。

  孤松先生:"拿来。"

  陆小凤眨了眨眼:"你是想要钱?还是想要饭?"孤松先生脸色又气得发青,冷冷:"也许我这次是想要你的命。"陆小凤微笑:"要钱要饭都没有,要命倒有一条。"孤松怒:"难道你一定要我先打断你的腿,才肯交出罗刹牌。"陆小凤:"就算你打断我的腿,我也不会交出罗刹牌。"孤松变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我正想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几时说过要把罗刹牌给你的?"孤松厉声:"你准备给谁?

  陆小凤:"蓝胡子。

  孤松:"一定要给他?"

  陆小凤:"一定。"

  孤松:"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我要去换回一样东西!"

  孤松:"换什么?"

  陆小凤:"换我的清白。"

  孤松盯着他,缓缓:"难道你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把这罗刹牌占为己有?"陆小凤:"我想过。"

  孤松:"现在你还想不想?"

  陆小凤:"想!"孤松脸色又变了。

  陆小凤淡淡接着:"我想的事很多,有时我想做皇帝,又怕寂寞,有时我想当宰相,又怕事多,有时我想发财,又怕人偷,有时我想娶老婆,又怕罗嗦,有时我想烧肉吃,又怕洗锅,有时我甚至还想打你一巴拿,又怕惹祸!"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孤松已忍不住笑了,但是一转眼他又板起脸:"所以你想的事虽多,却连一样也没有做。"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每个人活在世上,好像都是想得多,做得少,又岂止我一个。"孤松的目光忽然到了远方,仿佛也在问自已--我想过什么,做过什么?

  一个人只要活在世界上,就一定要受到某种约束,假如每个人都把自己想做的事做了出来,这世界还成什么样子?

  过了很久,孤松才轻轻的叹息一声,挥手道:"你走吧。"陆小凤松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这次你已不会让我走的,想不到你居然还很信任我。"孤松板着脸,冷冷道:"这已是最后一次!"

  陆小凤微笑:"只要你想喝醉,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就在你附近。"他也挥了挥手,刚想从他们中间走过去,寒梅忽然道:"等一等!"陆小凤只好站佐:"有何吩咐。"

  寒梅:"我想看看你。"

  陆小凤笑:"你尽量看吧,据说有很多人都认为我长得不错。"寒梅脸上既没有笑容,也没有表情,冷冷道:"我要看的并不是你这个人。"陆小凤:"你要看我的什么?"

  寒梅:"看你的功夫。"

  陆小凤的笑立刻变成苦笑:"我劝你不如还是看我的人算了,我可以保证,我的功夫绝没有我的人好看。"寒梅却再也不看他一眼,忽然转身:"你跟我来。"陆小凤迟疑着,看看枯竹,又看看孤松,两个人的脸也变得全无表情。

  他叹了口气,只好跟着寒梅走,嘴里还喃喃的嘀咕"你究竟想带我到哪里去?喝酒赌钱我都奉陪,若是要打架拼命,我就要开溜了。"寒梅也不理他,三转两转,走到大街上,街上有家很大的酒楼,门口停着十来辆镣车,一杆紫缎漂旗斜插在门外,迎风招展,上面绣着的是一条龙,盘着个斗大的"赵"字。

  陆小凤认得这杆镖旗"金龙镖局"虽然还在关外,主顾大多是到长白山来采参的参客,可是在关内的名头也很响,因为这家镖局的总镖头"黑玄坛"赵君武,昔年本是中原极负盛名的镖师,不久之前才被金龙漂局重金礼聘来的。

  现在他就在这家酒楼上喝酒,一个人有了他这样的声名地位,气派当然不小。

  寒梅一上了酒楼,就笔直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你就是黑玄坛赵君武?"赵君武怔了怔,上下打量着这不僧不道不俗的怪老头,他眼力一向不错,却看不出这老头是什么来历,只好点点头:"我就是!"寒梅:"你知道我是谁?"

  赵君武摇摇头:"请教!

  寒梅:"我就是昆仑绝顶,大光明镜,岁寒三友中的寒梅先生,也就是西方魔教中的护法长老。"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听到"岁寒三友"四个宇,赵君武的脸已像是个面具忽然拉长了,听到"西方魔教"四个字,赵君武额上已冒出冷汗。

  寒梅:"现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是谁了?"

  赵君武立刻站起来,枪步赶出,躬身:"晚辈有眼无珠,不知道仙长大驾光临……"他还在不停的说,恨不得把所有的恭维客套全都说出来,寒梅却已转身走了,走到陆小凤面前:"你知道他是谁?"陆小凤:"听说过!"

  寒梅:"他的名头并不小,武功也不弱,见到我时,还是恭敬得很,你在我们面前却慢不为礼。"陆小凤笑了笑:"他小时候家教一定很好,家教好的人,总是比较有礼貌的』"寒梅:"你呢?"

  陆小凤:"我是个孤儿。"

  寒梅:"所以你没有家教!"

  陆小凤道:"没有!"

  寒梅:"那么你就该受点教训。"

  他忽又转身,指着陆小凤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赵君武摇摇头。

  寒梅:"你也不必知道,我只要你替我教训教训他。"赵君武面有难色,苦笑:"可是在下与他素无过节,怎么能……"寒梅打断了他的话,冷冷:"我并不勉强你,你可以选择,是要出手教训他?还是我出手教训你?"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从桌上拿起了个锡酒壶,随随便便的一捏一揉,酒壶就变成了一团,再轻轻一拉,就又变成条锡棍。

  赵君武脸色变了,忽然一个箭步蹿过来,反手一掌,猛砍陆小凤后头,这一着凶狠迅速,出手居然一点也不留情。

  陆小凤居然连动也没有动,就这么样站在那里挨了他一堂左颈后有条大血管,也是人身上的要害之一,赵君武虽然没有练过内家掌力,可是一双手粗糙坚硬如岩石,这一下打得实在很不轻,陆小凤不被打死,也该立刻晕过去的。

  谁知他却偏偏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而且居然还面不改色,伍赵君武脸上又冒出了汗,突然一个肘拳,用力撞在陆小凤胸腹间。

  陆小凤又挨了他一拳,还是不动声色。

  赵君武满头汗如雨落,他两次出手,明明都没有落空,却又偏偏像是打空了,只觉得对方整个人都像是空的,自己一拳打上去,竟连一点着力之处都没有。

  他第三着本已准备出手,拳头也已握紧,却再也没法子打得下去!

  陆小凤好像还在等着挨打,等了半天,忽然看着他笑了笑:"阁下是不是已教训得够了?"赵君武也想勉强笑一笑,可是现在就算天下忽然有个大元宝掉在他面前,他也没法子笑得出来。

  陆小凤又转过头看着寒梅笑了笑:"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寒梅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还没有开口,枯竹已抢着道:"你请吧!"陆小凤微笑:"谢谢。"

  他拍了拍衣襟,从桌上拿起个还没有被捏扁的酒壶,对着嘴一饮而尽,就大步从寒梅面前走了过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下楼,下面已有个店小二奔上来,手里拿着封信,大声:"哪位是陆小凤陆大侠?"陆小凤指了指鼻子,带着笑:"我就是陆小凤,却不是大侠,大侠只会揍人,不会挨揍。"他脸上还带着笑,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欺软怕恶的人多,比赵君武更糟十倍的人却有不少,这本就是人性中的弱点之一。

  他热爱人类,热爱生命,对这种事他通常都很容易就会原谅的。

  可是等他看完了这封信之后,却真的生气了,不但生气,而且着急。

  "小风大侠吾兄足下:前蒙宠赐屁眼一枚,愧不敢当,只因无功不敢受禄,已转赠陈静静姑娘,又恐吾兄旅途不便,阿堵物若干两,弟也已代为运走,专此奉达,谨祝大安!"下面的具名,赫然又是"飞天玉虎!

  陆小凤在看着这封信的时候,岁寒三友却在看着他。

  他们也很吃惊,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陆小凤的脸色也会变得这么可怕。

  所以陆小凤冲出去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冲了出去,只留下赵君武一个人怔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好像恨不得马上一头撞死。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刚才要教训的那个人,就是名满天下的陆小凤。

  陆小凤虽然原谅了他,他却永远也设法子原谅自己,陆小风虽然并没有出手,却已给了他一个教训。

  可是陆小凤自己也做错了一件事,他本不该离开陈静静的,更不该离开那屋子,等他赶回去时,那地方几乎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幸好天寒地冻,到处都积着冰雪,所以火势的蔓延并不广,被涉及的人家并不多,但却还是难免有很多无辜的人受到连累。

  陈静静那美丽柔软的胴体,也无疑早已被烧成了一根根枯骨,一片片飞灰。

  陆小凤来的时候,已来迟了。

  烈火烤红了他的脸,烤红了他的眼睛,他的手脚却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

  巷子里一片混乱,男人们在奔跑吆喝着救火,女人们在尖叫,孩子们在啼哭,他们过的本是简朴平静的生活,从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可是现在却无缘无故的受到伤害。

  陆小凤忽然转身,瞪着寒梅,厉声:"你看见了没有?"寒梅:"看见了什么?"

  陆小凤:"这就是你造成的灾祸,你自己又难道看不见?"寒梅闭上了嘴,心里显然也不太好受。

  陆小凤:"现在你是不是还想看看我的功夫?"

  寒梅道:"刚才我已看过。"

  陆小凤:"刚才那只不过是挨揍的功夫,你想不想看我揍人的功夫?"这是挑战。

  他从未向任何人这么样挑战过,他的态度虽然冷静如磐石,可是这种近于残酷的冷静,却使得他的愤怒更可怕。

  极端的冷静。本就是愤怒的另一种面具。

  寒梅沉着脸,在闪动的火光下看来,他脸色也是苍白的,连嘴唇都已发白。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样面对面的向他挑战。

  他并不怕这个年轻人,他从来也没有怕过任何人,可是这一瞬间,他却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未有的紧张,紧张得连呼吸都已停顿。

  因为他一直都是站在上风的,他已习惯于用自己的声名和地位去压迫别人,现在他却第一次感觉到别人给他的压力。

  陆小凤的压力又来了"你想不想看?"

  寒梅还没有开口,枯竹忽然:"他不想!"

  孤松立刻接着:"他唯一想看的,就是罗刹牌,我也一样。"他扑在陆小凤面前,让枯竹拉走了寒梅,才慢慢的接着:"所以你绝不能让我们失望。"他没有转身,只是面对着陆小凤向后退,然后袍袖一挥,身形倒掠,忽然就看不见了。

  陆小凤没有动,没有拦阻,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吐出一口,他忽然发觉自己对这三个人已退让得太久,现在已应该让他们退一退了。

  这是他第一次还击,虽然没有出手,却已赢得了胜利。

  可是他也知道,他们绝不会退得很远的,等到他们再逼过来时,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陆小凤没有想下去。

  火还没有灭,他绝不能就这么样站在这里看着,纵然有很多问题都需要去想,也可以等到以后再说,现在他一定要先去救火。

  他卷起衣袖,冲入火场,从别人手上抢过一桶水,跃上隔壁的墙头,往火头上浇了下去。

  他的动作当然比别人快得多,一个人出的力量至少可以抵得上五个人,可是旁边另外还有个人,动作居然也并不比他慢多少,甚至比他更卖力,有一次竟跃上已被火烧毁了的危墙,几乎葬身在火窟里。

  冰雪溶化,打湿了易燃的木料,再加上大家的同心合力,火势很快就被遏阻,终于灭了。

  陆小凤总算松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汗,只觉得心里已很久未曾这么样舒服过。

  旁边有个人在喘息着,带着笑:"你一共提了七十三桶水,我只比你少六桶。"陆小凤拾起头,才发现这个跟他并肩救火的人,竟是"黑玄坛"赵君武。"赵君武笑得很开朗,又:"我刚才差点想一头撞死的,可是现在却只想再多活几年,活得越长越好。"陆小凤微笑着,没有问什么?因为他知道答案。

  假如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就绝不会想死的,因为你的生命已有了价值,你就会觉得它可贵可爱。

  假如你真正全心全意的去帮助过别人,就一定会明白这道理,因为只要你肯去帮助别人,就一定是个有用的人。

  陆小凤微笑着拍了拍赵君武的肩:"我知道你刚才比谁都卖力,你揍我的时候,假如也这么卖力,我就吃不消了。"赵君武红着脸笑:"我揍人的时候绝不会这么出力的,因为揍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我又伯手疼。"两个人同时大笑,然后才发现人们,站在那里陪着他们笑,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欣慰,敬佩和感激。

  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女孩,忽然冲出来,拉住他们的手,在他们的手心里塞了块冰糖,红着脸:"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可是我情愿让你们吃,因为你们都是好人,我长大了也要跟你们一样,别人家里着了火,我也会帮着去救的。"陆小凤轻抚着她的头发,想说话,咽喉里却像是被塞住。赵君武看着她,几乎连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只觉得自已刚才就算真的被火烧死,也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小小的黑脑袋,从旁边一条又脏又窄的阴沟里钻出来,指着陆小凤大声:"他不是好人,他骗我,阿姨没有糖给我吃。"一个小小的黑人从阴沟里爬出,竟是那傻头傻脑的脏小孩。

  他居然还没有死,也许并不是因为运气好,只因为他的愚笨无知,除了他之外,无论大人小孩都不会把自己塞进这么脏的阴沟里。可是他有眼睛,而且刚才也在陈静静屋里,现在他已是唯一能说出当时情况来的人!

  陆小凤眼睛亮了,立刻迎上去,这孩子能不能把那凶手的样子描叙出来?他虽然没有把握确定,但希望总是有的。

  忽然间,人丛中有人大叫:"他虽然帮着救火,放火的人也是他,大家莫要上了他的当。"几个人大叫着冲出来,往陆小凤身上扑过去,情况立刻混乱,虽然有的人坚决不信,有的人已在怀疑,有几个房子已被烧光了的,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也往陆小凤身上扑。

  他们本就是头脑简单的小人物,看见自己的家被毁了,早已眼睛发红,想找人拼命。

  陆小凤并不怪他们,更不愿对他们出手,幸好有赵君武在旁边挡着,他虽然挨了几拳,总算还是冲了出去,可是那脏小孩却已不见了。

  阴沟旁还留着几个水淋淋的脏脚印,火窟里还在冒着青烟。

  陆小凤咬了咬牙,忽然又冲进火窟。

  赵君武旗下的镖师趟子手们,也已起来镇压住暴乱的人群,赵君武又以自己的身分保证,陆小凤刚才一直跟他在一起,骚动才平息,再问刚才第一个大叫的人是谁,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时陆小凤居然还留在那滚烫的火窟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找什么?

  "你刚才在找什么?"

  他们一离开火场,赵君武就忍不住问他,陆小凤却没有回答。

  他眼睛里一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不知是正在思索着一个难题,还是已经把这难题想通了,赵君武没有再问下去,也开始思索,忽然又:"刚才冤枉你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放火的人,想要你替他背黑锅。"陆小凤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他们并不是要我背黑锅,而是要灭口。"赵君武:"灭谁的口?从阴沟里爬出来的那个傻小子?"陆小凤点点头。

  赵君武皱眉:"那么样一个傻小孩,能懂什么?"陆小凤叹了口气:"他们本来的确不必这么样做的。"赵君武也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已过去,咱们喝酒去。"陆小凤:"你要我陪你喝酒,恐怕要等一等了。"赵君武:"为什么?"

  陆小凤握紧双拳,缓缓:"不找到飞天玉虎,我从此绝不再喝一滴酒。"赵君武:"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陆小凤:"能!"

  赵君武:"你说。"

  陆小凤:"这一带你比我熟,你……"

  他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被人听见,因为他已发现飞天玉虎的势力所及处,远比他以前想像中还要大得多。

  等他说完了,赵君武立刻:"这件事我一定替你做到,有了消息后,怎么样通知你?"陆小凤:"你有没有到银钩赌坊去赌过钱?"

  赵君武笑:"不但去过,而且还跟那大胡子赌过几手,居然还赢了他几百两银子!"陆小凤:"半个月之后,我们在那里见面,先到的先等,不见不散!

  赵君武看着他,忽然:"谢谢你!"

  陆小凤笑了:"我要你替我做事,我没有谢你,你反而谢我?"赵君武:"就因为你没有谢我,所以我才要谢你。"陆小凤:"为什么?"

  赵君武眼睛里发着光:"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已把我当作朋友。朋友!"这两个字多么光荣,多么美丽。

  你若也想和陆小凤一样,受人爱戴尊敬,就一定要先明白一件事。

  真正能令人折服的力量,绝不是武功的暴力,而是忍耐和爱心。

  这并不是件容易事,除了广阔的胸襟外,还得要有很大的勇气!

  屋子里布置得幽雅而干净,雪白的窗纸还是新换上的,窗外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窗台上摆着水仙和腊梅,丁香姨居然已能坐起来了,苍白的脸上已有了红晕,就像是要朵本已枯萎的花朵,忽然又有了生命。

  这一切都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事,陆小凤的心情显然也比前几天好了些。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再来看你。"我知道!"丁香姨脸上居然露出温柔的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斜倚在床上,床上铺着刚换过的被单,她身上穿着温暖舒服的宽袍,袍子很长,袖子也很长,掩住了她的断足和断腕。

  阳光穿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她看来还是那么美丽。

  陆小凤微笑着:"我还带了样东西来!丁香姨眼睛里发出了光,失声:"罗刹牌?"陆小凤点点头:"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没有骗你!"丁香姨眨眨眼:"难道我又骗了你?"

  陆小凤拉过张椅子坐下:"你告诉我,陈静静是你的好朋友,我可以信任她!"丁香姨承认。

  陆小凤:"她真的是你的好朋友?你真的能信任她?"丁香姨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仿佛在勉强控制着自己,过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她是个婊子!"陆小凤笑了"可是你却要我去信任一个婊子!"丁香姨终于回过头,勉强笑了笑:"因为我是个女人,女人岂非总是常常会叫男人去做一些她自己不愿做的事!"这理由实在不够好,陆小凤却似乎已很满意,因为她是个女人,你若要女人讲理,简直就好像要骆驼穿过针眼一样困难。

  丁香姨忽又问:"她是不是死了?"

  陆小凤:"嗯!"

  丁香姨轻轻吐出口气,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吐出口浓痰。

  陆小凤盯着她,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她已经死了?"丁香姨又转过头,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缓缓:"我并不知道,只不过这么样猜想而已!"陆小凤:"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丁香姨:"你刚才既然那么样问我,可见她一定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对不起你的人,岂非是活不长的!"这解释更不够好,陆小凤居然也接受了"不管怎么样,我总算已要回了罗刹牌,总算没有白走一趟!"听到"罗刹牌"三个字,丁香姨眼睛里又发出了光,看着陆小凤的手伸进衣襟里,看着他拿出了这块玉牌,眼睛里忽又流下泪来。

  陆小凤了解她的心情。

  就为了这块玉牌,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家,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连自己的人都变成了残废。

  这块玉牌纵然是无价之宝,可是幸福的价值岂非更无法衡量。

  她这么样做是不是值得?现在她是不是已经在后悔?

  陆小凤也禁叹息:"假如这是我的,我一定送给你,可是现在……"丁香姨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用不着解释,现在你就算送给我,我也没有用了!"她的泪又流下,慢慢的接着:"现在我只要能看看它,摸摸它,就已心满意足!"陆小凤也了解这种感情,立刻把罗刹牌送过去,丁香姨的友情却更加痛苦。

  她已没有手,这块她不惜牺牲一切来换取的玉牌,虽然就在她面前,她也没法子伸手来拿了,这种痛苦岂非已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可是她却偏偏只有忍受。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勉强笑:"我把它放在你身上好不好,至少可以看得清楚些!"丁香姨点点头,看着陆小凤把玉牌放上她的胸膛,含泪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谁都无法解释的表情,也不知是感激?

  是欣慰?还是悲伤?

  阳光满窗,玉牌的光泽柔和而美丽,甚至还是温暖的。

  丁香姨垂下头,用嘴唇轻吻,就像是在轻吻着初恋的情人。

  "谢谢你,谢谢……"

  她反反复复不停的说着,用两只断腕,夹起了玉牌,贴着自己的脸。

  陆小凤不忍去看她,他记得她的手本是纤细而柔美的,指甲上总是喜欢染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花汁,使得她的手看来也像是朵盛开的玫瑰。

  可是现在玫瑰已被无情的摘断了,只剩下一根光秃丑陋的枯枝。

  玫瑰断了明年还会再生,可是她的手……

  陆小凤站起来,转过身,突听"噗"的一声,一样东西穿破窗户,飞了出去,接着,又是"刺"的一响,一样东西穿破窗户,飞了进来。

  他立刻回头,丁香姨用两只断腕夹着的玉牌已不见了,心口上却有一股鲜血泉水般涌了出来。

  她嫣红的面颊又已变为苍白,眼角和嘴角在不停的抽动,看来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

  就算是笑,那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痛苦的笑,一种甚至比哭还悲哀的笑。

  她看着陆小凤,发亮的眼睛也变成死灰色,挣扎着道:"你……你为什么不追出去?"陆小凤摇摇头。脸上只有同情和怜悯,连一点惊讶愤怒之意都没有。

  丁香姨这么佯做,竟好像早已在他意料之中,过了很久,才黯然:"你是不是又被人骗了?"丁香姨的声音变微弱:"我骗了你,他却骗了我,每个人好像都命中注定要被某一种人骗的,你说对不对?对不对……"她说得很轻,很慢,声音里已不再有悲伤和痛苦。

  在临死前的一瞬间,她忽然领悟到一种既复杂,又简单,既微妙,又单纯的哲理,忽然明白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

  然后她的人生就已结束。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要等到最后的一瞬间,才能了解到一些本来早巳该了解的事?

第十章 死前觉悟

  夜,冬夜。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人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住的在寒风中摇荡,风仿佛是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愚昧的人,愿意被钓上这个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光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白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回来了,陆小凤一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已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这种声音更动听。

  陆小凤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尤其是现在。

  经过了那么长一段艰苦的日子后,重回到这里,他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又回到温暖的家,回到母亲的怀抱。

  这次他居然还能好生生的回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下巴上的假胡子,眼角的假皱纹,头发上的白粉,全都已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看来的确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觉得满意。

  大厅里有几个女人正在用眼角偷偷的膘着他,虽然都已徐娘半老,陆小凤却还是对她们露出了最动人的微笑。

  只要是能够让别人愉快的事,对他自己又毫无损伤,他从来也不会拒绝去做的。

  看见他的笑容,就连方玉飞都很愉快,微笑着:"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陆小凤:"喜欢这地方的人,看来好像越来越多了。"方玉飞:"这地方的生意的确不错,也许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正是大家都比较悠闲宽裕的时候,天气又冷,正好躲在屋子里赌钱喝酒。"陆小凤笑:"是不是也有很多女人特地为了来看你的?"方玉飞大笑。

  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仪容修洁,服装考究,身材也永远保持得很好,虽然有时显得稍微做作了些,却正是一些养尊处优的中年女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典型。

  陆小凤压低声音,又:"我想你在这地方一定钓上过不少女人!"方玉飞并不否认,微笑:"经常到赌场里来赌钱的,有几个是正经的人?"陆小凤:"开赌场的呢?是不是也……"

  他声音突然停顿,因为他已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尖刀,从后面扑过来,一刀往方玉飞的左腰下刺了过去。

  方玉飞却没有看见,他背后并没有长眼睛。

  陆小凤看见的时候已迟了,这个人手里的刀,距离方玉飞的腰已不及一尺。

  这正是人身的要害,一刀就可以致命,连陆小凤都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

  谁知就在这时,方玉飞的腰突然一拧,一反手,就扣住了这个人握刀的腕子"叮"的一声,尖刀落地,拿刀的人破口大骂,只骂出一个字,嘴里已被塞住,两条大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边一个,一下子就把他架了出去。

  方玉飞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微笑:"这地方经常都会有这种事的。"陆小凤:"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方玉飞淡淡:"反正不是因为喝醉了,就是因为输急了,陆小凤笑了笑:"也许他只不过是因为气疯了!"方玉飞道"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你给他戴了顶绿帽子!"方玉飞大笑。

  在他看来,能给人戴上顶绿帽子,无疑是件很光荣,很有面子的事,无论谁都不必为这种事觉得渐愧抱歉的。

  陆小凤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个人。

  刚才的事发生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很突然,却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靠近他们的几张赌桌,大多数人都巴离开了自己的位子,在那窃窃私议,议论纷纷。

  只有一个人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盯着自己面前的两张牌九出神,看来他在这副牌九上,不是赢了一大注,就了输了不少。

  这人头戴着韶皮帽,反穿着大皮袄,还留着一脸大胡子,显然是个刚从关外回来的采参客,腰上的裤链里装满了辛苦半年换来的血汗钱,却准备一夜之间输出去。

  方玉宽也压低声音:"看样子好像很想过去赢他一票,"陆小凤笑:"只有赢来的钱化起来最痛快,这种机会我怎么能错过!"方玉飞:"可是我妹夫已在里面等了很久,那三个老怪物听说也早就来了!"陆小凤:"他们可以等,这种人身上的钱却等不得,随时都可能跑光的!"方玉飞笑:"有理。"

  陆小凤:"所以你最好先进去通知他们,我等等就来!

  他也不等方玉飞同意,就过去参加了那桌牌九,正好就站在那大胡子参客的旁边,微笑:"除了押庄家的注之外,我们两个人自己也来赌点输赢怎么样?"大胡子立刻同意:"行,我赌钱一向是越大越风凉,你想赌多少?"陆小凤:"要赌就赌个痛快,赌多少我都奉陪!"方玉香看着他们,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一双手也痒了起来。

  等她绕过这张赌桌走到后面去,陆小凤忽然在桌子下面握住了这大胡子的手,--蓝胡子正在欣赏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指长而很这是双很好看的手,也无疑是双很灵敏的手。

  他的手就摆在桌上,方玉香也在看着,甚至连孤松,枯竹,寒梅,都在看着。

  他们看着的虽然是同样一双手,心里想着的却完全不同。

  方玉香也不能不承认这双手的确很好看,很干净,但却又有谁知道,这双看来干干净净的手,已做过多少脏事?杀过多少人?脱过多少女孩子的衣服?"她的脸微微发红,她又想起了这双手第一次脱下她的衣服,在她身上轻轻抚摸时那种感觉,连她自己都分不出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岁寒三友正在心里问自己"除了摸女人和摸牌之外,这双手还能干什么?

  这双手看来并不像苦练过武功的样子,可是陆小凤的手岂非不像?

  蓝胡子自己又在想什么呢?他的心事好像从来也没有人能看透过。

  方玉飞已进来了很久,忍不住轻轻咳嗽:"人已来了!"方玉香:"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进来?"

  方玉飞微笑:"因为他恰巧看见了一副牌九,又恰巧看见了一个油水很足的冤大头!"喜欢赌的人,若是同时看见这两样事,就算老婆正在生第6胎孩子,他也会忘得干子☆净净的。

  寒梅冷笑:"原来他不但是个酒色之徒,还是个赌鬼!"方玉飞:"好酒好色的人,不好赌的恐怕还不多。"方玉香瞪了他一眼,冷冷:"你当然很了解这种人,因为你自己也一样。

  方玉飞叹了口气:"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男人本来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这本是女人骂男人的话,他自己先骂了出来。

  方玉香也笑了,她显然是个好妹妹,对她的哥哥不但很喜欢,而且很亲热。

  蓝胡子忽然问:"这个冤大头是个什么样的人?"方玉飞:"是个从关外来的采参客,姓张,叫张斌。"蓝胡子道:"这人是不是还留着一嘴大胡子?"

  方玉香:"不错!"

  蓝胡子淡淡:"胡子若没有错,你就错了!"

  方玉飞:"我什么地方错了?"

  蓝胡子道:"你什么地方错了,这人既不是采参客,也不叫张斌。"方玉飞:"哦!"蓝胡:"他是个保镖,姓赵,叫赵君武!"方玉飞想了想:"是不是那个黑玄坛赵君武?"蓝胡子:"赵君武只有一个。"

  方玉飞:"他以前到这里来过没有?"

  蓝胡:"经过这里的镖客,十个中至少有九个来过!方玉飞:"他以前既然光明正大的来过,这次为什么要藏头露尾?"蓝胡:"你为什么不问他去?"

  方玉飞不说话了,眼睛里却露了种很奇怪的表情,这时候蓝胡子的手已摆了下去,孤松的手却伸了出来。

  陆小凤总算来了。

  孤松伸着手:"拿来。"

  陆小凤笑了笑:"你若想要钱,就要错时候了,我恰巧已经把全身上下的钱都输得干干净净。"孤松居然没有生气,淡淡:"你本来好像是想去赢别人钱的。"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就因为我想去赢别人的钱,所以才输光,输光了的人,一定都是想去赢别人的钱的!"孤松冷笑:"难道你把罗刹牌也输了出去。"

  陆小凤道:"罗刹牌假如在我身上,我说不定也输了出去。"孤松:"难道罗刹牌不在你身上?"

  陆小凤:"本来是在的。"

  孤松道:"现在呢?"

  陆小凤:"现在已经不见了。"

  孤松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瞳孔却已突然收缩。

  陆小凤却又笑了笑,道:"罗刹牌虽然不见了,我的人却还没有死。"孤松冷冷:"你为什么不去死?"

  陆小凤:"因为我还准备去替你把那快罗刹牌找回来。"孤松不禁动容:"你能找回来?"

  陆小凤点点头:"假如你一定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去找,只不过……"孤松道:"不过怎么样?"

  陆小凤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的好,要回来之后,你一定会更生气!"孤松:"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那块罗刹脾也是假的!"

  蓝胡子的手又摆到桌上来了,孤松的手也已摆在桌上。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一共已找到两块罗刹牌,只可惜两块都是假的!"大家都在听着,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第一次我是从冰河里找出来的,我们姑且就叫它冰河牌,第二次我是用马鞭从人家手里抢来的,我们不妨就叫它神鞭牌,因为人家都说我那手鞭法蛮神的!"孤松:"神鞭是李霞盗去的,被陈静静用冰河牌换去,又落入你手里。"陆小凤:"完全正确!"

  孤松道:"它绝不可能是假的。"

  陆小凤叹:"我也觉得它绝不可能是假的,但它却偏偏是假的。"孤松冷笑:"你怎么能看得出罗刹牌是真假?"

  陆小凤:"我本来的确是看不出的,却偏偏又看出来了!孤松:"怎么样看出来的?"陆小凤:"因为我恰巧有个叫朱停的朋友,神鞭牌恰巧是他做出来的赝品!"孤松:"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外号叫大老板的朱停?"陆小凤:"你知道他?"

  孤松:"我听说过!"

  陆小凤:"这人虽然懒得出奇,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能做得出,伪造书画玉石的赝品,更是天下第一把好手。"说起朱停这个人,他脸上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朱停不但是他的老朋友,也是他的好朋友,在"丹风公主"那件事中,若不是朱停,直到现在他只怕还被关在青衣楼后面的山腰里。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假如不是他,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他替我惹的麻烦,简直比我所有的朋友加起来都多!"孤松:"他也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嗯。"

  孤松:"那神鞭牌是谁要他假造的?你去问过他没有?"陆小凤:"没有!"

  孤松:"为什么?"

  陆小凤:"我跟他至少已经有两年没有说过话了。"孤松:"你跟他是朋友,彼此却不说话?"

  陆小凤苦笑:"因为他是个大混蛋,我好像也差不多。"孤松冷笑:"若有人相信你的话,那人想必也是个大混蛋!"陆小凤:"你不信?"

  孤松:"无论那神鞭牌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看看。"陆小凤:"我说过,假如你一定要看,我随时都可以替你找回来!"孤松:"到哪里去找?"

  陆小凤:"就在这里。"

  孤松动容:"就在这屋子里?"

  陆小凤:"现在也许还不在,可是等吹熄了灯,念起咒语,等灯再亮的时候,那块玉牌就一定已经在桌于上。

  蓝胡子笑了,方玉飞也笑了,这种荒廖的事,若有人相信才真是活见了鬼。

  方玉香忍不住笑:"你真的认为有人会相信你这种鬼话?"陆小凤:"至少总有一个人会相信的"方玉香:"谁?"孤松忽然站起来,吹熄了第一盏灯:"我。"

  屋子里点着三盏灯,三盏灯已全都灭了,这秘室本就在地下,灯熄了之后,立刻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只听陆小凤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是在念着某种神秘的魔咒,可是仔细一听,却又好像反反复复的说着一个地名:"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冯二瞎子……"不管他念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神秘而怪异。

  大家听得彼此间心跳的声音,有一两个人心跳得越来越快,竞像是真的已开始紧张起来,只可惜屋子里实在太黑,谁也看不见别人脸上的表情,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人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陆小凤的咒语也越来越快,反反复复,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忽然大喝一声:"开。"火光一闪,已有一盏灯亮起,灯光下竟真的赫然出现了一块玉脾。

  在灯光下看来,玉牌的光泽柔美而圆滑,人的脸却是苍白的,白里透着青。

  每个人的脸色都差不多,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惊奇。

  陆小凤得意的微笑着,看着他们,忽然:"现在你们是不是已全都相信了我的鬼话?"方玉香叹了口气:"其实我本就该相信你的,你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活鬼。"孤松冷冷:"但这块玉牌却不是鬼,更不是活的,绝不会自己从外面飞进来。"陆小凤:"当然不会。"孤松道:"它是怎么来的?"陆小凤笑了笑:"那就不关你的事了,你若问得太多,它说不定又会忽然飞走的。"它当然绝不会自己飞走,正如它不会自己飞来一样,但是孤松并没有再问下去。

  这就是他所要的,现在他已得到,又何必再问得太多。

  他凝视着桌上的王牌,却一直都没有伸手,连碰都没有去碰一碰。

  这块玉牌从玉天宝手里交给蓝胡子,被李霞盗走,又被陈静静掉了包,再经过楚楚,陆小凤和丁香姨的手,最后究竟落入了谁的手里?

  在灯光下看来,它虽然还是晶莹洁白的,其实却早已被鲜血染红,十个人的血,十条命,他们的牺牲是不是值得?

  孤松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那些人未免死得太冤。"蓝胡子道:"哪些人?"孤松道:"那些为它而死的人!"

  蓝胡子:"这块玉牌究竟是真是假?"

  孤松:"是假的。"

  他慢慢的接着:"这上面的雕刻,的确已可乱真,但玉质却差得很多!"蓝胡子沉默了很久,转过头,凝视着陆小凤,道:"这就是你从静静手里夺走的?"陆小凤,点点头。

  蓝胡子也叹了口气,黯然:"她还年轻,也很聪明,本来还可以有很好的前途,但却为了这块一文不值的赝品牺牲了自己,这又是何苦?"陆小凤:"她这么样做,只因为她从未想到这块玉牌会是假的。"蓝胡子同意。

  陆小凤:"她是个很仔细的人,若是有一点怀疑,就绝不会冒这种险。"蓝胡子也同意"她做事的确一向很仔细。"

  陆小凤:"这次她完全没有怀疑,只因为她知道这块玉牌的确是李霞从你这里盗走的,当时很可能她就在旁边看着,蓝胡子叹:"但陈静静却忘了李霞也是个很精明仔细的女人。"陆小凤:"你认为是李霞把罗刹脾抢走的?"

  蓝胡子:"你难道认为不是?"

  陆小凤:"我只知道丁香姨和陈静静都是从小就跟她的,没有人能比她们更了解她,她们对她的看法,当然绝不会错的。

  蓝胡子:"她们对她是什么看法?"

  陆小凤:"除了黄金和男人外,现在她对别的事都已不感兴趣,更不会冒险惹这种麻烦。"蓝胡子:"难道李霞盗走的罗刹牌,就已是假的?"陆小凤:"不错。"

  蓝胡子:"那么真的呢?"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反问:"碟子里有一个包子,一个馒头,我吃了一个下去,包子却还在碟子里,这是怎么回事?"蓝胡子也笑了:"你吃下的是馒头,包子当然还在碟子里。"陆小凤:"这道理是不是很简单?"

  蓝胡子:"简单极了。"

  陆小凤:"李霞盗走的罗刹脾是假的,陈静静换去的也是假的,真罗刹牌到哪里去了?"蓝胡子:"我也想不通。"

  陆小凤又笑了笑:"其实这道理也和碟子里的包子同样简单,假如你不是忽然变笨了,也应该想得到的。"蓝胡子:"哦?"

  陆小凤淡淡:"别人手里的罗刹牌,既然都假的,真的当然还在你手里。"蓝胡子笑了。

  他是很温文,很秀气,笑声也同样温文秀气。

  可是他笑的时候,从来也没有看过别人,总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双手是不是也和桌上的玉牌一样?看来虽洁白干净,其实却布满着血腥。

  陆小凤:"你故意制造个机会,让李霞偷走一块假玉牌。"蓝胡子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陆小凤:"这正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李霞中计之后,你的计划才能一步步实现。"桌上有酒。

  蓝胡子斟满一杯,用两只手捧伎,让掌心的热力慢慢把酒温热,才慢慢的喝下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神情更悠闲,就像是正在听人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陆小凤:"你早已对李霞觉得憎恶厌倦,因为她已老了,对男人又需要太多,你正好乘这个机会,让她自己走得远远的,而且永远不敢再来见你,这就是你计划的第一步。"蓝胡子浅浅的啜了一口酒,叹息着:"好酒。"陆小凤:"你知道李霞和丁香姨的关系,算准了李霞一定会去找她的,这也是你计划的一步,因为你早就怀疑她对你不忠,正好乘这个机会试探试探她,找出她的奸夫来。"蓝胡子又笑了:"我为什么要试探她,她又不是我的妻子。?"陆小凤也笑了笑:"她不是?"

  蓝胡子:"她的丈夫是飞天玉虎,不是我。"

  陆小凤盯着他,一字字道:"飞天玉虎是谁呢?是不是你?"蓝胡子大笑,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笑得连酒都呛了出来。

  陆小凤却不再笑,缓缓:"飞天玉虎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和西方魔教更势不两立,可是这次他并没有参加来争夺罗刹牌,因为他早巳知道别人争夺的罗刹牌是假的。"蓝胡子还在笑,手里的酒怀却突然"格"的一声,被捏得粉碎。

  陆小凤:"丁香姨并不知道飞天玉虎就是蓝胡子,因这她看见的蓝胡子,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她从来没有怀疑这点,因为她也跟大多数人一样,总认为蓝胡子当然是有胡子的,否则为什么要叫蓝胡子?"他冷冷的接着:"知道你这秘密的,也许只有方玉香一个人,就连她都可能是过了很久以后才发现的,所以最近才找到这里来。"方玉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慢慢的站起来,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个金杯,用一块洁白的丝巾擦干净了,才为蓝胡子斟了一杯酒。

  蓝胡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目光竟忽然变温柔了起来。

  陆小凤:"你用蓝胡子的身分做掩护,本来很难被人发现,她找来之后,你本可杀了她灭口,但你却不忍心下手,因为她实在很迷人,你怕她争风吃醋,泄露了你的秘密,只好把另外的四个女人都赶走。"方玉飞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连寒梅和枯竹都没有开口,他当然更没有插嘴的余地。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问出句不该问的话"既然你也承认他用蓝胡子的身分做掩护,是个很聪明的法子,你又是怎么发现的?"蓝胡子的脸色骤然变了,方玉飞问出这句话,就无异已承认他也知道蓝胡子和飞天玉虎是同一个人。

  陆小凤却笑了,淡淡:"无论多周密的计划,都难免会有些破绽。"陆小凤:"他本不该要你和方玉香去对付丁香姨,丁香姨若不是他的妻子,他绝不会叫你去下那种毒手,更不会去管别人这种闲事。"方玉飞目中仿佛露出了痛苦之色,慢慢垂下头,不说话。蓝胡子忽然冷笑:"你怎么知道我要他去的?你怎么知道飞天玉虎不是他?"陆小凤的回答简单而明白"因为我是他的老朋友。"蓝胡子也闭上了嘴。

  陆小凤忽又笑了笑:"我还有个朋友,你也认得的,好像还曾经输给他几百两银子。"蓝胡子:"你说的是赵君武?"

  陆小凤点点头:"他见到的蓝胡子,也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别人见到的想必也一样。"蓝胡子冷冷:"可是你见到的蓝胡子,却没有胡子。"陆小凤微笑:"因为你知道,有些人的眼睛里是连一粒沙子都揉不进去的,何况一大把假胡子。"蓝胡子:"你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你自己难道不是?蓝胡子冷笑。

  "你不但早已看破了丁香姨的私情,也早已知道她的情人是谁,你这么样做,不但可以乘机杀了他们,还可以转移别人的目标。"孤松忽然冷冷:"你说的别人,当然就是我。"陆小凤:"我说的本来就是你。"

  孤松:"你呢?"

  陆小凤苦笑:"我只不过是个被他利用来做幌子的傀儡而已,就像是有些人猎狐时故意放出去的兔子一样。"一个人若是把自己比做兔子,当然是因为心里已懊恼极了,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的时候,心里都不会觉得太好受的。

  孤松:"兔子在前面乱跑,无论跑到哪里去,狐狸都只有在后面跟着,陆小凤:"你看见他费了那么多事,为的只不过是要请我替他去找回罗刹牌,当然就不会怀疑罗刹牌还在他手里。

  孤松承认。

  陆小凤:"不管我是不是能找回罗刹牌,不管我找回来的罗刹牌是真是假,都已跟他没关系,因为他已经把责任推在我身上。"孤松:"罗刹脾若是在你手里出了毛病,我们要找的当然是你。"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段路实在很远,简直就像是充军一样,我们在路上喝西北风,他却舒舒服服的坐在火炉旁等着,等到正月初七过去,就算有人能揭穿他的秘密,也只好干瞪眼了。"孤松:"因为那时他已经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陆小凤:"那时他不但是罗刹教的教主,也是黑虎帮的帮主,只可惜……"孤松冷冷:"只可惜现在他还不是。"

  陆小凤:"实在可惜。"

  孤松:"现在他只不过是条翁中的鳖,网中的鱼。"蓝胡子忽然也叹了口气:"实在可惜,可惜极了。"陆小凤道:"你觉得可惜的是什么?"

  蓝胡子道:"可惜我们都瞎了眼睛。"

  陆小凤道:"我们?"

  蓝胡子道:"我们的意思,就是我和你。"

  陆小凤道:"我?……"

  蓝胡子道:"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交错朋友。"陆小凤道:"我交错了朋友?"

  蓝胡子道:"错得厉害。"

  陆小凤道:"你呢?"

  蓝胡子:"我比你更瞎,因为我不但交错了朋友,而且还娶错了老婆。""老婆"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已闪电般出手,扣住了方玉香的腕脉,厉声:"拿出来。"方玉香美丽的脸已吓成铁青色:"我又不知道真的罗刹牌在哪里,你叫我怎么拿出来?"蓝胡子:"我要的不是罗刹牌,是……"

  方玉香:"是什么?"

  蓝胡子没有回答,没有开口,甚至连呼吸都似已停顿,就好像忽然有双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那张始终不动声色的脸,也已忽然扭曲,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惨碧色。

  方玉香吃惊的看着他:"你……你要的究竟是什么?"蓝胡子的嘴紧闭,冷汗已雨点般落下。

  方玉香的眼睛里忽又充满了温柔和怜惜,柔声:"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你又何必生气。"蓝胡子也在瞪着她,眼角突然崩裂,鲜血同时从他的眼角,嘴角、鼻孔和耳朵里流了出来。

  是鲜血,却不是鲜红的血。

  他的血竞赫然也已变成惨碧色的。

  他的人竟已坐都坐不住,已开始往后倒。

  方玉香轻轻一拂,就挣脱了他的手,方玉飞也赶过去扶住了他。

  "你怎么样了?你……"

  他们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们知道死人是无法回答任何话的。

  一瞬前还出手如闪电的蓝胡子,忽然间已变成了死人。

  可是他那双凸出来的眼睛,却仿佛还在瞪着方玉香,眼睛里充满了悲愤和怨毒。

  方玉香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晶莹的泪珠,泉水般流"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

  她的声音惨切悲伤"事情还没有到了不可解决的地步,你又何苦一定在自寻死路?"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悲伤低诉。

  每个人都已怔住。

  蓝胡子居然死了,这变化实在比刚才所有的变化都惊人。

  奇怪的上,陆小凤并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表情最痛苦的人是孤松,他也在喃喃自语"真的罗刹牌还在他手里,他一定收藏的很严密,这秘密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现在他却死了……"陆小凤忽然道:"他死不死都无妨。"

  孤松:"无妨?"

  陆小凤淡淡道:"他的秘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孤松:"还有谁知道?"

  陆小凤:"我。"

  孤松霍然站起,又慢慢坐下,神情已恢复镇定,缓缓道:"你知道他把罗刹牌藏在哪里?"陆小凤:"他是个阴沉而狡猾的人,狡猾的人通常都很多疑,所以他唯一真正信任的人,也许只有他自己。"孤松:"所以罗刹牌一定就在他自己身上?"陆小凤:"一定。"

  孤松又霍然站起,准备冲过去。

  陆小凤却又接着:"你现在若要在他身上去找,一定找不到的。"孤松:"可是你刚才还说罗刹牌一定在他身上。"陆小凤:"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一瞬之间,往往就会发生很多变化。"孤松:"所以罗刹牌刚才虽然是在他身上,现在却已不在了。"陆小凤:"一定不在了。"

  孤松:"现在在哪里?"

  陆小凤忽然转过头,面对方玉香慢慢的伸出手:"拿出来。"方玉香咬着嘴唇,恨恨:"连我丈夫的命都被你拿走了,你还要什么?"陆小凤:"他刚才向你要的,的确不是罗刹脾,因为那时罗刹牌还在他自己身上。"方玉香:"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陆小凤道:"他要的是解药。

  方玉香:"解药?"

  陆小凤笑了笑,拿起蓝胡子刚喝过的金杯:"他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任何人要毒死他都很不容易,可是这一次方玉香:"这一次他难道是被人毒死的?"陆小凤点点头:"这一次他会中毒,只因为他确定酒中无毒,杯上也没有毒。"方玉香:"那末他怎么会被毒死?"

  陆小凤:"因为他忘了一件事。

  方玉香:"什么事?"

  陆小凤道:"他忘了这金杯是你拿出来的,而且用你的丝巾擦过一遍,他看着掖在方玉香襟上的丝巾,慢慢的接着:"他也忘了,酒里虽然没有毒,杯上也没有毒,你的丝巾上却有毒。"方玉香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轻轻:"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陆小凤:"我在听。"

  方玉香:"我问你,像飞天玉虎这样的人,该不该杀?"陆小凤:"该。"方玉香:"那么就算是我杀了他,你也不该怪我。"陆小凤:"我并没有怪你,只不过要你拿出来。"方玉香:"拿什么?"陆小凤:"罗刹牌。"

  方玉香:"罗刹牌?我哪里有什么罗刹牌。"

  陆小凤:"你本来的确没有,现在却有了。"

  方玉香:"你要的就是……"

  陆小凤:"就是你刚才从蓝胡子身上摸走的那一块。"方玉香又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看来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无论什么事好像都瞒不过你。"陆小凤微笑:"有时我的眼睛虽然也会瞎,幸好大多数时候都睁开着的。"方玉香咬着嘴唇,看看陆小凤,又看看岁寒三友,终于跺了跺脚:"好,拿出来就拿出来,反正这鬼东西能带给人的只是噩运。她真的拿了出来,拿出来居然是一块晶莹无形的玉脾,玉质之美,的确远在另两块玉牌之上。

  这块玉牌刚落在桌上,孤松的长袖已流云般飞出。

  桌上的玉牌,立刻落入了他的袖中。

  陆小凤微笑着,看着他:"完壁已归,幸不辱命。"孤松:"前嫌旧怨,就此一壁已勾销。"

  陆小凤:"多谢。"

  孤松:"多谢。"

  方玉香板着脸,冷冷:"现在飞天玉虎已死了,罗刹牌也已还给了你们,你们还不走?"陆小凤:"你在赶我们走?"

  方玉香咬着嘴唇:"难道你还想要什么,要我的人?"陆小凤笑道:"要当然是想要的,只不过还有个小小的问题。"方玉香:"什么问题?"

  陆小凤:"你真的是个人?"

  方玉香笑了,陆小凤也笑了。

  他大笑着走出去,忽然又回过头,拍了拍方玉飞的肩,:"陈静静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好好的对待她。"方玉飞:"陈静静?哪个陈静静?"

  陆小凤:"当然就是我们都认得的那一个。"

  方玉飞道:"那么你当然也应该知道她已死在火窟里。"陆小凤:"她没有。"

  方玉飞:"没有。"

  陆小凤:"火窟里的确有副女人的骸骨,却不是陈静静。"方玉飞:"哦?"

  陆小凤:"陈静静中了楚楚三枚透骨针,那女人骸骨上却连一枚都没有,你烧死她之前,难道还会先把她身上的暗器拔出来?"方玉飞笑了笑"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功夫。"

  陆小凤:"所以死在火窟里的,绝不是陈静静。"方玉飞笑得已有些勉强:"死的绝不是陈静静,陈静静到哪里去了?"陆小凤:"包子既然还在碟子里,你吃下去的当然是馒头"方玉飞:"死在火窟里的既然不是陈静静,陈静静当然已被人带走。"陆小凤笑:"我说过,这道理本来简单极了。"方玉飞:"你知道他是被谁带走的?"

  陆小凤:"你。"

  方玉飞闭上了嘴。

  陆小凤:"我本来并没有怀疑到这一点的,但你却不该杀了那孩子。

  方玉飞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陆小凤:"你当然也看得出那孩子是个白痴,绝不会认出你的面目,但你却还是要冒险杀他灭口,只因为你怕他告诉我,那个要给他糖吃的阿姨并没有死,他虽然痴呆,这一点总是看得出来的。"方玉飞:"从那时你才开始怀疑的?"

  陆小凤:"所以我才到火窟中去找,才发现那女人的骸骨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但你却还是不能证明,陈静静是被我带走的。"陆小凤:"所以我就托赵君武去帮我查一件事。"方玉飞:"什么?"

  陆小凤:"那时陈静静受的伤重,你想要她活着,就得带她去求医,能救活她那种伤的大夫并不太多。"方玉飞:"那附近几百里之内,也许只有一人。"陆小凤:"绝对只有一个。"

  方玉飞:"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的冯二瞎子。"陆小凤:"最妙的一点,就因为他是瞎子,瞎子看不见暗器。

  方玉飞淡淡:"也许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活着。"陆小凤:"只可惜陈静静中的透骨针,是种很少有的独门暗器。

  方玉飞:"所以赵君武到那里去一问,就问了出来。"陆小凤:"由此可见,丁香姨是被你杀了的,她的情人也就是你。"方玉飞:"哦?"

  陆小凤:"因为我拿给她看的玉牌,已落入你手里,所以我刚才一提起冯二瞎子,你就乖乖的交了出来。"他微笑着,接着:"我那句咒话对别人一点用也没有,对你却是种威胁。"方玉飞:"救人活命,并不是丢人的事,我为什么要因此受你的威胁。"陆小凤:"因为你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方玉飞:"我……我怕谁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转过脸,看着方玉香。

  方玉香的脸色已铁青。

  陆小凤又拍了拍方玉飞的肩,微笑:"我刚才已说过,陈静静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不但聪明美丽,而且温柔体贴,你既然冒险救了她,就应该好好侍她你说对不对?"方玉飞:"对,对极了。"

  他在笑,陆小凤也在微笑,两个人的笑容看来却连一点相同的样子都没有。

  于是陆小凤就微笑着走出去。

  方玉香忽然大声:"等一等。"

  陆小凤停下。

  方玉香:"你还忘了一件事。"

  陆小凤道:"哦?"

  方玉香:"你还忘了送样东西给他。"

  "他"就是方玉飞。

  她正在看着方玉飞,以前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甜蜜亲切的笑容,现在却连一点都没有了。

  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痛苦,嫉妒、怨毒,一种几乎已接近疯狂的嫉妒和怨毒。

  她一字字的接着:"你还忘了送给他一个屁眼。"灯芯老了,灯光弱了。

  屋于里忽然又变得死寂如坟墓。

  方玉飞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他那张本来极英俊动人的脸,现在已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就连方玉香都似不敢再看他。

  她又转向陆小凤:"我知道你说过,你要送他的。"陆小凤道:"我说过。"

  方玉香:"一定?"

  陆小凤:"一定。"

  方玉香忽然笑了,疯狂般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就用掖在衣襟上的丝巾去擦眼睛。"

  "我宁可让眼睛瞎了,也不愿看见你跟那婊子在一起。"她在嘶声大呼,嘴角已沁出鲜血。

  她就用丝巾去擦嘴。

  "其实我早该明白,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但我却想不到你会真的喜欢那婊子。"她开始咳嗽"你一直都瞒着我,只不过怕我泄漏你的秘密,等到这件事一结束,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太多了……"她还想再说下去,可是她的咽喉也仿佛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

  忽然美丽的脸就开始扭曲,鲜血也开始流下来。

  血不是鲜红的,是惨碧色的,她倒下去的时候,就恰巧倒在蓝胡子身上。

  方玉飞看着她倒下去,还是连动都没有动,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

  陆小凤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有些话我本来并不想说的,只可惜……"方玉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你早就在怀疑我。"陆小凤点点头:"你才是真正的飞天玉虎,蓝胡子只下过也是个被你利用的傀儡而已。"方玉飞:"你早已也知道她不是我妹妹。"

  陆小凤:"楚楚、静静、香姨,她们都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却从来也没有提起她有个哥哥!"方玉飞:"你很仔细。"

  陆小凤:"飞天玉虎出现的时候,你总是在附近,蓝胡子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这里。"方玉飞没有否认。

  陆小凤:"你知道罗刹牌在蓝胡子手里,就叫陈静鼓动李霞,盗走了它,再用方玉香做饵,钩上了我,又利用李霞引来贾乐山,最后还要蓝胡子做你的替死鬼,他们的财产,当然就全变成了你的。"方玉飞淡淡:"你应该知道我的开销一向很大,我要养很多女人,女人都是会花钱的,尤其是聪明漂亮的女人。"陆小凤道:"这些女人,的确每一个都很聪明,但却在你的眼里,她们只不过……"方玉飞道:"只不过是一群母狗而已。"

  陆小凤:"不管怎么样,你能够地利用这么多女人,本事实在不小,只可惜……"方玉飞又打断的话,道:"只可惜到最后我还是被一个女人害了。"陆小凤:"真正害你的,并不是方玉香。"

  方玉飞:"不是她是谁?"

  陆小凤道:"陈静静。"

  方五飞道:"她……"

  陆小凤道:"只有她一个人能害你,因为你只有对她是真心的,若不是为了她,你怎么会泄露出那么多秘密?"方玉飞闭上了嘴,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已看得出他是在勉强控制着自己。

  陆小凤:"我因为你还有这一点真心,所以我也给你个机会。

  方玉飞:"什么机会?"

  陆小凤:"对你这种人,我们本来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的,这里我们有四个人,我们若是同时出手,在一瞬间你就必死无疑,"方玉飞没有否认。

  陆小凤:"可是现在我却愿意给你个公平决斗的机会。"方玉飞:"由你对我?"

  陆小凤:"不错,我对你,一对一。"

  方玉飞:"我若胜了你又如何?"

  陆小凤:"你若胜了我,我死,你走。"

  方玉飞目光转向岁寒三友。

  孤松冷冷道:"你若胜了他,他死,你走。

  方玉飞:"一言为定?"

  陆小凤:"绝无反悔!"

  方玉飞忽然笑了,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做。"陆小凤:"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一心想亲手杀了我。"

  陆小凤也不否认。

  方玉飞微笑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我常常做错事,幸好我偶尔也会做对一次。"方玉飞道:"可是这次你又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你胜不了我的,只要你一出手,就必死无疑。"陆小凤也笑了。

  方玉飞:"你的武功,我已清楚得很,你的灵犀指,用来对付我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我却有对付你的手段。"陆小凤微笑着,听着。

  方玉飞忽然转身,等他转回来时,手上已多了副银光闪闪的手套。

  手套上不但有尖针般的倒刺,还带着虎爪般的钩子。

  方玉飞:"这就是我特练来对付你的,你的手指只要沾上它一点,走不出三步,就得倒地而死。

  陆小凤笑:"我能不能不去沾它。"

  方玉飞:"不能。"

  他悠然接着:"用手指去夹别人的武器,已成了你的习惯,多年的习惯,一时间是改不了的,尤其在遇着险招时,我保证你一定会遇着险招。

  陆小凤看着他的银手套,终于叹了口气,苦笑:"这么样看来,我好像已死定了。"方玉飞:"你本来就已死定了。"

  他的声音和态度中都充满自信,高手相争,自信本来就是种很可怕的武器,甚至比他戴着的那双奇异的银手套更可怕。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已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方玉飞已出手。

第十一章 群丑伏诛

  银光闪动,闪花了陆小凤的眼睛。奇诡的招式,几乎全封死了他的出手。

  这屋子本不宽阔,他几乎已没有退路。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不败的人。

  陆小凤也是人。今天他是不是就要败在这里?

  孤松背负着双手,远远站在角落里,冷冷的看着,忽然问道:"你看他是不是已必败无疑?"枯竹沉吟着,道:"你看呢?"

  孤松道;"我看他必败!"

  枯竹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陆小凤也有被人击败的一日。"孤松道:"我说的不是陆小凤。"

  枯竹很惊讶,道:"不是?"

  孤松道:"必败的是方玉飞。"

  枯竹道:"可是他现在似已占尽上风。"

  孤松道:"先占上风,只不过徒耗气力,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只在于最后之一击。"枯竹道:"但现在陆小凤似已不能出手。"

  孤松道:"他不是不能,是不愿。"

  枯竹道:"为什么?"

  孤松道:"他在等。"

  枯竹道:"等最后的机会,作最后之一击?"

  孤松道:"言多必失,占尽上风,抢尽攻势的人,也迟早必有失招的时候。"枯竹道:"那时就是陆小凤出手的机会了?"

  孤松道:"不错。"

  枯竹道:"就算有那样的机会,也必定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孤松道:"当然。"

  枯竹道:"你认为他不会错过?"

  孤松道:"我算准他只要出手,一击必中。"

  寒梅一直静静的听着,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讥消的笑意,忽然冷笑道:"只可惜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就在他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玉飞已将陆小凤逼入了他们这边的角落。

  没有人能形容他拔剑的速度,没有人能看清他拔剑的动作,只看见剑光一闪。

  闪电般的剑光,直刺陆小凤的背。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陆小凤前面的出手本已被逼死,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真正致命的一击,竟是从他背后来的。

  他怎么能闪避?

  他能。

  因为他是陆小凤。

  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只不过是一刹。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拧身,整个人都好像已突然收缩。

  剑光如飞矢,一发不可收。

  剑光穿透了他的衣衫,却没有穿透他的背,飞矢般的剑光反而向迎面而来的方玉飞刺了过去。

  方玉飞双手一拍,夹住了剑锋。

  他也已无处闪避,只有使出这一着最后救命防身的绝技。

  只可惜他忘了他的对手并不是寒梅,而是陆小凤。

  陆小凤就在他身边。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已出手。

  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击的速度,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

  可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方玉飞双眉之间,已多了个血洞。

  每个人都可能看得很清楚,因为鲜血已开始从他双眉之间流出来。

  他整个人都已冰冷僵硬,却没有倒下去,因为他前胸还有一柄剑。

  寒梅的剑。

  真正致命的,也不是陆小凤那妙绝天下的一指,而是这柄剑。

  陆小凤的手指在他眉心时,他刚夹住剑锋的双手就松了。

  剑的去势却未歇,一剑已穿胸。

  寒梅的人似乎也已冰冷僵硬,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这一次算错的是他。

  这件事的结果,实在意外。

  陆小凤看着方玉飞眉心之间的洞,缓缓道:"我说过的我要送给你的,我一定要送出去。"方玉飞茫然看着他,锐利如鹰的眼睛,已渐渐变得空洞灰白,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讥消的笑容,挣扎着道:"我本来一直很羡慕你。"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有四条眉毛。"

  他喘息着,挣扎着接下去。"可是现在你已比不上我了,因为我有两个屁眼,这一点我保证你永远也比不上的。"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

  方玉飞看着他,忽然大笑,大笑着往后退,剑出胸,血飞溅。

  他的笑声立刻停顿。

  他呼吸停顿的时候,

  寒悔的脸色苍白。

  从他剑尖上滴落的血,仿佛不仅是方玉飞的,还有他自己的。

  他不敢抬头,不敢面对枯竹孤松,他们却一直在盯着地。

  孤松忽然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有看错的时候,我看错了你。"枯竹也叹息,道:"你怎么会和这个人狼狈为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寒梅忽然大叫喊:"因为我不愿一辈子受你们的气!"枯竹道:"难道你愿意受方玉飞气?"

  寒梅冷笑,道:"这件事若成了,我就是罗刹教的教主,方玉飞主关内,我主关外,罗刹教与黑虎堂联手,必将无敌于天下。

  枯竹道:"难道你已忘了自己的年纪?我们在昆仑隐居二十年,难道还没有消磨掉你的利欲之心?"寒梅道:"就因为我已老了,就因为我过了几十年乏味的日子,所以我才要乘我活着的时候,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孤松冷冷道:"只可惜你的事没有成。"

  寒梅冷笑道:"无论是我成也好,是败也好,我反正都不再受你们的气了。"死人是永远不会受气的。

  夜。

  黑暗的长巷,凄述的冷雾。

  陆小凤慢慢的走出去,孤松枯竹慢慢的跟在他的身边,稀星在沉落。

  他们的心情更低落--成功有时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欢乐。

  可是成功至少总比失败好些。

  走出长巷,外面还是一片黑暗。

  孤松忽然问道:"你早已算准背后会有那一剑?"陆小凤点点头。

  孤松道:"你早已看出他已跟方玉飞串通?"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因为他们都做错了一件事。"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那天寒梅本不该逼着我去斗赵君武的,他简直好像是故意在替方玉飞制造机会。"孤松道:"哼。"

  陆小凤道:"一个人的秘密已被揭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本不该还有方玉飞刚才那样自信,除非他另有后着。"孤松道:"所以你就故意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也不是好事。"陆小凤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信,可是太自信了,也不是好事。"孤松道:"就因为他认为你已必死无疑,所以你才没有死。"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大意的时候。"孤松道:"因为他认为成功已垂手可得,警戒之心就松了,就会变得自大起来。"陆小凤道:"所以这世上真正能成功的人并不太多。"孤松沉默着,过了很久,忽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陆小凤道:"你说。"

  孤松道:"你并没看见过真的罗刹牌?"

  陆小凤道:"我没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能分辨出它的真假。"陆小凤道:"因为那是朱大老板的手艺,朱大老板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孤松道:"什么毛病。"

  陆小凤道:"他仿造赝品时,总喜欢故意留下一痕迹。故意让别人去找。"孤松道:"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譬如说,他若仿造韩干的马,就往往会故意在马鬃间画条小毛虫。"孤松道:"他仿造罗刹牌时,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陆小凤道:"罗刹脾的反面,雕着诸神诸魔的像,其中有一个是散花的天女。"孤松道:不错。

  陆小凤道:"赝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脸,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老板娘的脸。"

  孤松道:"老板娘?"

  陆小凤微笑,道:"老板娘当然就是朱大老板的老婆。"孤松的脸色铁青,冷冷道:"所以你当然也已看出来,方玉香从蓝胡子身上拿出的那罗刹牌,也是假的。"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并不想看的,却又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所以……"孤松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很快就在倒霉了。"

  孤松道:"倒霉?倒什么霉?"

  陆小凤道:"倒寒梅那种霉。"

  孤松的脸沉下。

  陆小凤道:"寒梅那么做,是因为不肯服老,不甘寂寞,你们呢?"孤松闭着嘴,拒绝回答。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是那种淡泊自甘的隐士,怎会加入罗刹教?你们若真的不想做罗刹的教主,怎会杀了玉天宝?"枯竹的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在说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在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枯竹道:"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你若真的对罗刹教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杀了我替你们教主的儿子复仇?"他笑了笑,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你们也知道玉天宝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我甚至连他的人都没有看见过,究竟是谁杀了他,你们心里当然有数。"枯竹冷冷道:"你若真的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说这些话。"陆小凤道:"我说这些话,只因为我还知道一个更简单的道理。"枯竹再问。"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不管我说不说这些话,反正都一样要倒霉。"枯竹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看过了那块罗刹牌,因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块罗刹牌是假的,你若想用这块罗刹牌去换罗刹教教主的宝座,就只有杀了我灭口。"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四下无人,又恰巧正是你们下手的好机会,松竹神剑,双剑合壁,我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孤松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你给了方玉飞一个机会,我也可以给你一个。"陆小凤道:"什么机会?"

  孤松道:"现在你可以逃,只要这次你能逃得了,我们以后绝不再找你。"陆小凤道:"我逃不了。"

  孤松枯竹虽然好像是在随随便便的站着,占的方位却很巧妙,就好像一双钳子,已将陆小凤钳在中间。

  现在钳子虽然还没有钳起来,却已蓄势待发,天上地下,已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钳子间逃走。

  陆小凤看得很清楚,却还是笑得很愉快。"我知道我逃不了,有件事你们却不知道。"孤松道:"哦?"

  陆小凤道:"就算我能逃得了,也绝不会逃,就算你们赶我走,我都不想走。"孤松道:"你想死?"

  陆小凤道:"更不想。"

  孤松不懂,枯竹更不懂。陆小凤做的事,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能懂。

  陆小凤道:"近六年来,我最少已经应该死过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的活着,你们知道为什么?"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因为我有朋友,有很多朋友,其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会用剑。"他的"剑"字说出口,孤松背脊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

  他霍然回头,并没有看到剑,只看到一个人。

  森寒的剑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个人的本身,就似已比剑更锋锐。"有雾,雾渐浓。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这个人虽然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飘渺.孤松枯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如雪。

  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

  孤松枯竹的瞳孔收缩。"西门吹雪。"

  他们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事实上,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已感觉到这个人一定就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动,没有开口,没有拔剑,他身上根本没有剑!

  陆小凤在微笑。

  孤松忍不住问道:"你几时去找他来的?"

  陆小凤道:"我没有去找,只不过我的朋友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人会替我去找人。

  孤松道:"你总算找对了人。"

  枯竹冷冷道:"我们早已想看看月明夜,紫禁颠,一剑破飞仙的西门吹雪。"陆小凤道:"所以我就算不找他来,你们也会去找他的。"枯竹冷笑。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错了。"

  枯竹道:"错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白云城主的剑法,已如青天白云,无瑕无垢,没有人能破得了他那着天外飞仙。"枯竹道:"你也不能?"

  西门吹雪道:"不能。"

  枯竹道:"可是你破了。

  西门吹雪道:"破了那一着天外飞仙的人,并不是我。"枯竹道:"不是你是谁?"

  西门吹雪道:"是他自己。

  枯竹不懂,孤松也不懂,西门吹雪说的话,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懂。

  西门吹雪道:"他的剑法虽已无垢,他的心中却有垢。"他的眼睛发光,慢慢接着道:"剑气精义,就在于诚心正意,一个人的心中若有垢,又岂能不败?"桔竹忽然又觉得有股剑气逼来,这些话仿佛比剑更锋锐。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心中也的垢。

  西门吹雪道:"心中有垢,其剑必弱……"

  枯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的剑呢?"西门吹雪道:"剑在。"

  枯竹道:"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到处都在!"

  这也是很难听懂的话,枯竹却懂了,孤松也懂了。

  --他的人已与剑溶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这正是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陆小凤微笑道:"看来你与叶孤城一战之后,剑法又精进了一层。"西门吹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还有一点你也不明白。"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发亮的眼睛,忽然又变得雾一般空蒙忧郁,道:"我用那柄剑击败了白云城主,普天之下,还有谁配让我再用那柄剑。"枯竹冷道:"我……"

  西门吹雪不让他开口,冷冷道:"你更不配,若要靠双剑联手才能破敌制胜,这种剑只配去剪花裁布"忽然间。"呛"一声,剑已出鞘。

  枯竹的剑!

  剑光破空,一飞十丈。

  这一剑的气势,虽不如天外飞仙,可是孤峭奇拔,正如寒山绝顶上的一根万年枯竹。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没有拔剑。

  他手中根本无剑,他的剑在哪里?

  忽然间,又是"呛"的清吟,剑光乱闪,人影乍合又分。

  雾更浓,更冷。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枯竹的剑尖上正地滴着血……

  他自己的剑,他自已的血。

  剑已不在他手上,这柄剑已由他自己的前心穿入,后背穿出。

  他吃惊的看着西门吹雪,仿佛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现在你想必已该知道我的剑在哪儿。"枯竹想开口,却只能咳嗽。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就在你手里,你的剑就是我的。"枯竹狂吼,再拔剑。

  剑锋从他胸膛上拔出来,鲜血也像是箭一般飞激而出。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

  鲜血飞溅到他面前,就雨点般落下,剑锋到了他面前,也已垂落。

  枯竹倒下去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他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不禁叹息,孤松却已连呼吸都停顿。

  西门吹雪道:"你找人叫我来的。我来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会来。"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欠下你的情。"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西门吹雪道:"纵然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陆小凤道:"最后一次?"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已还清了你的债,既不想再欠你,也不想你欠我,所以……"陆小凤苦笑道:"所以下次你就算眼见着我要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会再出手。"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否认。

  然后他的人就忽然消失,消失在风里,消失在雾里,就像是他来的时候那么神秘而突然。

  孤松没有动,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株古松。

  冷雾弥漫,渐渐连十丈外枯竹的尸体都看不见了,西门吹雪更早已不见踪影。

  孤松忽然长长的叹息,道:"这个人不是人,绝不是。"陆小凤虽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一个人的剑法若已通神,他的人是不是也已接近神?

  他的人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神!

  陆小凤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同情和忧郁。

  孤松居然看出来,冷冷问道:"你同情他?"

  陆小凤道:"我同情的不是他。"

  孤松道:"不是?"

  陆小凤道:"他已娶妻生子,我本来认为他已能变成真正的一个人。"孤松道:"可是他没有变。"

  陆小凤道:"他没有。"

  孤松道:"剑本就是永恒不变的,他的人就是剑,怎么会变?"陆小凤黯然叹息。

  剑永恒不变,剑永能伤人。

  孤松道:"一个女人若是做了剑神的妻子,当然很不好受。"陆小凤道:"当然。"

  孤松道:"所以你同情他的妻子。"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

  孤松凝视着他,缓缓道:"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多悲伤的往事,他的妻子很可能也是你的,往事不堪回首,你……""你"字刚说出口,他的剑已出手。

  剑光如电,直刺陆小凤的咽喉。"

  咽喉是最致命的要害,现在正是陆小凤心灵最脆弱的时候。

  不堪回首的往事,岂非总是能令人变得悲伤软弱?

  孤松选择了最好机会出手。

  他的剑比枯竹更快,他与陆小凤的距离,只不过近在咫尺。

  这一剑无疑是致命的一击,他出手时已有了十分把握。

  只可惜他忽略了一点。

  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是陆小凤!

  剑刺出,寒光动。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只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夹的神奇和速度,这一夹表现出的力量,几乎已突破了人类潜力的极限。

  寒光凝结,剑也凝结,剑锋忽然间就已被陆小凤两根手指夹住。

  孤松拔剑,再拔剑!

  剑不动。

  孤松的整个人却已因恐惧而颤动,突然撒手,凌空倒跃,掠出五丈。

  这一掠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令人不可想象的,因为他知道这已是他的生死关头。

  人类为了求生而发出的潜力,本就是别人很难想像的。

  陆小凤没有追。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浓雾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一条淡淡的人影,仿佛比雾更淡,比雾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亲眼看见这个人出现,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从大地上出现的,就算你明知他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个人。孤松矫捷如龙的身形突然停顿,坠下,他的力量就好像花这一瞬间突然崩溃,完全崩溃。

  因为他也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人。

  "砰"的一声,这轻功妙绝的武林高手,竟像是石块般跌落地上,就动也不再动。

  看来非但他的力量已完全崩溃,就连他的生命也完全崩溃,这突然的崩溃难道只不过因为他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身上难道带着种可以令人死亡崩溃的力量?难道他本身就是死?

  雾未散,人也没有走。

  雾中人仿佛正在远远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也在看着他,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睛。

  他的眼睛当然是长在脸上的,可是他的脸已溶在雾里,他的眼睛里当然有光,可是连这种光也仿佛与雾溶为一体。

  陆小凤虽然看见了他的眼睛,看见的却好像只不过还是一片雾。

  雾中人忽然道:"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认得我?"

  雾中人道:"非但认得,而且感激。"

  陆小凤道:"感激?"

  雾中人道:"感激两件事。"

  陆小凤道:"哦?"

  雾中人道:"感激你为我除去了门下败类和门外仇敌,也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敌。"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就是……"

  雾中人道:"我姓玉。

  陆小凤轻轻的将一口气吐出来,道:"玉?宝玉的玉?"雾中人道:"宝玉无理,宝玉不败。"

  陆小凤道:"不败也不死?"

  雾中人道:"西方之玉,永存天地。

  陆小凤再吐出一口气,道:"你就是西方玉罗刹?"雾中人道:"我就是。"

  雾是灰白色的,他的人也是灰白色的,烟雾弥漫,他的人看来也同样迷迷蒙蒙,若有若无。

  他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陆小凤忽然笑了,微笑着摇头,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得到的。"西方玉罗刹道:"想到什么?"

  陆小凤道:"我早就该想到,你的死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玉罗刹道:"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陆小凤道:"因为西方罗刹教是你一手创立的,你当然希望它能永存天地。"玉罗刹承认。

  陆小凤道:"可是西方罗刹教的组织实在太庞大,分支实在太复杂,你活着的时候,虽然没有人敢背判你,等你死了之后,这些人是不是会继续效忠于你的子孙呢?"玉罗刹淡淡道:"连最纯的黄金里,也难免有杂质,何况人?"陆小凤道:"你早就知道你教下一定会有对你不忠的人,你想要替你的子孙保留这份基业,就得先把这些人找出来。"玉罗刹道:"你想煮饭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先把米里的稗子剔出来?"陆小凤道:"可是你也知道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有些稗子天生就是白的,混在白米里,任何人都很难分辨出来,除非等到他们对你已全无顾忌的时候,否则他们绝不会自己现出原形。"玉罗刹道:"除非我死,否则他们就不敢!"

  陆小凤道:"只可惜要你死也很不容易,所以你只有用诈死这种手段。"玉罗刹道:"这是种很古老的计谋,留存到现在,就因为它永远有效。"陆小凤微笑道:"现在看起来,你这计谋无疑是成功了,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愉快?"他虽然在笑,声音里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之意。

  玉罗刹当然听得出来,立刻反问道:"我为什么会不愉快?"陆小凤道:"就算你已替你的子孙保留了水存天地,万世不败的基业,可是你的儿子呢?"玉罗刹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也像他的人一样,阴森飘渺,不可捉摸,笑声中仿佛也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消。

  陆小凤实在不懂他怎么还能笑得出。

  玉罗刹还在笑,带着笑道:"你若以为死在他们手里的真是我儿子,你也末太低估了我。"陆小凤道:"死在他们手里的那个人,难道不是真的玉天玉。

  玉罗刹道:"是真的玉天宝,玉天宝却不是我儿子。"陆小凤道:"他们都已跟随你多年,难道连你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玉罗刹悠然道:"我的儿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是我儿子了。"陆小凤更不懂。

  玉罗刹道:"这种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陆小凤道:"如果我是呢?"

  五罗刹道:"如果你是,你就会知道,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是绝对没法子管教自己的儿子,因为你要管的事太多。"他的声音忽又变得有些伤感。"为我生儿子的那个女人,在她生产的那一天就已死了,假如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西方罗刹教未来的教主,又没有父母的管教,他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陆小凤道:"当然是像玉天宝那样的人。"

  玉罗刹道:"你愿不愿意那样的人来继承你的事业。"陆小凤在摇头,也在叹息。

  他忽然发现要做西方罗刹教的教主固然不容易,要将自己的儿子养成人也很不容易。

  玉罗刹道:"所以我在他出世后的第七天,就将他交给一个我最信任的人去管教,也就在那一天,我收养了别人的儿子作为我的儿子,这秘密到今还没有别人知道。

  陆小凤道:"现在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玉罗刹道:"因为我信任你。"

  陆小凤道:"我们并不是朋友。"

  玉罗刹道:"就因为我们既不是仇敌,也不是朋友,所以我才信任你。"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讥消的笔意。"如果你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你就会明白我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已明白。

  有些朋友往往还比仇敌更可怕。

  只不过他虽然也有过这种痛苦的经验,却从来也没有对朋友失去过信心。

  因为他并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他也不想做,不管什么教的教主,他都不想做,就算有人大轿来抬他,他也绝不会去的。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

  玉罗刹的目光仿佛已穿过了迷雾,看透了他的心,忽又笑道:"你虽然不是罗刹教的教主,可是我知道你已很了解我,就等于我虽然不是陆小凤,也已经很了解你。"陆小凤不能不承认。

  他虽然还是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可是在他们之间,却无疑已有种别人永远无法明白的了解和尊敬。

  一种互相的尊敬。

  他知道玉罗刹思虑之周密,眼光之深远,都是他自己永远做不到的。

  玉罗刹仿佛又触及了他的思想,慢慢的接着道:"我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敌,只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陆小凤道:"什么事?"

  玉罗刹道:"你是我这一生中所遇见的最可怕的人,你能做的事,有很多都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这次来,本想杀了你。"陆小凤道:"现在呢?"

  玉罗刹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陆小凤道:"你问。"

  玉罗刹道:"现在我们既非朋友,也非仇敌,以后呢?"陆小凤道:"但愿以后也一样。"

  玉罗刹道:"你真的希望如此?"

  陆小凤道:"真的。"

  玉罗刹道:"可是要保持这种关系并不容易。"陆小凤道:"我知道:"

  玉罗刹道:"你不后悔?"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玉罗刹道:"你说。"

  陆小凤道:"我这一生中,也曾遇见过很多可怕的人,也没有一个比你更可怕的!"玉罗刹笑了。他开始笑的时候,人还在雾里,等到陆小凤听到他笑声时,却已看不见他的人了。

  在这迷梦般的迷雾里,遇见了这么样一个迷雾般的人,又看着他迷梦般消失。

  陆小凤忽然觉得连自己都已迷失在雾里。

  这件事他做得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