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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南柯梦(110)缝得寒衣小孟姜

作者:宁宁0918

民国南柯梦(110)缝得寒衣小孟姜

关家位于北平东直门外的这个小院,平日里很是安静,一棵巨大的古槐树,把那个所谓的假二楼,给掩映的严严实实,如同一支华盖!

据说这个宅子是非常占风水的。当初,关太太曾经特地请一个有名的风水先生过来给看了看,罗盘一伸,风水先生的脸上立刻见了笑容。

站在一边的关太太此时压不住好奇心了,还问呢:“这房怎么样,唉,就是这院有棵树,太大,讨厌了,占地方。”

可先生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他捏着山羊胡子对关太太说:“这房好就好在这棵树上了。”

关太太一听:

“啊!是吗?一棵老槐树,我正嫌它碍事呢,耽误老阳儿往屋里照呀!”

“夫人,这树是站风水上了。贵府的夫主和公子都是木命。木上加木,这就是林。上面若再有个木便是森!哎呀,人丁兴旺啊,看来不出三年,府上是要见小少爷的!”

这句话说的,关太太的心眼儿立刻蹦哒起来了。明摆着呀,那就是孙子呀!

关太太如今是票子也有了,位子也有了,这不,她正在和一家洋行联系,打算再买辆小汽车!车也有了家里诸事停当,可不就差孙子了。听了这话,她立刻笑得眉眼都找不着了,在那一个劲儿的没口子说道:

“借先生吉言,借先生吉言!”

不过呢,那瞎子也留下话了,这宅子虽然旺,但是没人不行,逢年过节的时候要把人聚齐,凑在一起才能成林,若是单独漂泊在外,就被水给冲走了。

所以今年是战后的第一个春节,关太太特地下了死命令,让自己的儿女们都回家过年,于是呢,关家老号北平总店在一瞬间就热闹起来了!

看到二小姐文娴进了门,关太太上来便问道:

“三儿呢?老三不是说和你一块儿回来的吗?”

二小姐听了这话,哼了一声,说:“三儿那个家伙还有准谱啊,她拉着老奶奶上什么报社去了,说是要交个什么画稿子。”

“身边跟着人呢吗?”关太太不放心,赶紧问道。

二小姐听了这话,点点头说:

“当然跟着人呢,不跟着人,哪敢让她到处跑啊,不但老奶奶在她身边,我还让管家小何,也开车去送她了!”

“哎,那小何不是你们在天津的管家吗?也跟着过来了,车是谁的车呀?”

“当然是我婆家的车了,小何提前给这边府里打电话,让府里的司机开车去接我们了,然后给我送来家里,他们继续往前开,得去阜成门,到那个什么报社去。三儿闲的没事给人家投稿,这不,年前的时候人家想见见她。说是要跟她签约,让她明年在报上,开个什么连载的漫画,哼,一个月才给一万法币,也就七八块大洋,就购买一块儿洋手帕子的。这傻丫头干的还挺起劲儿,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兴奋的不得了。”

哎呀,三儿难得有个喜欢的东西,你就多担待点吧,让人跟住了她就行。这孩子没轻没重的,要是单独出去,我可不放心。

关太太说到这里,拿起了小茶杯,抿了一口香茗。额,这朋友从福州送来的冻顶云雾,味道真不错。想想自己早年间在北平的时候,若是没有客人,也就喝五毛钱一斤的香片茶,唉,那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如今都佩服自己了!

看现在,整个一个掉富贵窝里了。这房子刚搬进来的时候是哪年呀?前年吧?哎呀,那会儿觉得特别好,又宽敞又时髦,可如今看来呢?不行啊。终归是个假二层,那三楼都是虚掩着的,一个坡顶盖上去,实际上啥也没有,

一想到这儿,关太太顿时对自己的小豪宅有些厌弃了。

她如今正在上海看地皮呢,什么辣菲路啊,福乐路啊,在这些时髦的法租界地段里,有许多接收来的洋房,关太太几乎是流着口水在那些花园洋房中留连忘返的参观着。

哎呀,要不是闺女有身子,不方便坐飞机,她真想拉上文娴一起去瞧瞧,要挑上一幢好宅子,以后就把家安在上海定居算了。北平这地方,风沙又大,街面又土,哼,没事儿,我就不回来了……

一想到十里洋场沪上繁华,太太的脸上可就关不住了,那笑容一股一股的往上涌,跟趵突泉水似的。她一把亲热的拉住二闺女的手,在那儿仔细摆弄着她的手指头,像个算命的。当然她看的可不是手纹手相簸箕斗,关太太是翻过来看,看的是闺女手上的那粒红宝石大戒指!

“这个火彩不错。嗯,个子也大,可是最近流行金刚钻,这带颜色的宝石不显贵气呀!

是吗?

二小姐翘着手指头瞧了瞧,随口说道:

“还好吧,我主要就是为了用它来配十指蔻丹,你看指甲也是红红的,手上的戒指也是红红的。哦对了。我还有一只红宝石的手镯呢,是用16颗红宝石连起来的。我想过节的时候带一套的。

二闺女,你有那么好的手镯啊,回头让我瞧瞧。你看妈这个,金刚钻的,其实也不是我的,是Lisa跑单帮带来的,我嘛,先在手上过两天瘾,过节的时候出去串门,撑个排场,具体留没留,我还没想好呢!不便宜,两条大黄鱼呢。本来也没打算买,可是偏偏人家送了我一对大耳钳子,你看看,这个,四克拉的,不错吧。这不打算配成一套吗?

什么时候开始,这母女俩凑在一起,不盘算菜金,开始盘算珠宝了呢。嗯,好像就是这四五年的事儿!

哎呀,要说这打仗嘛,自然是万分艰险,生灵涂炭了。但要是能从这缝隙中找到些机会,一飞冲天。对此,关太太还是万分愿意的。

就这样,她用自己那圆圆的胖手,搭在闺女那芊芊的玉腕上面,娘儿俩在那岔开五个指头,左比右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去那卖骆驼的牲口贩子,跟那讨价还价呢!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从楼上溜溜达达,走下来了大少爷关文浩,他嘴里哼着流行小曲儿,手插着睡衣兜,晃晃荡荡的出现在这娘俩面前。

“你们女人也是。成天对这些东西着迷,这不就是几块石头吗?还看个没完没了了。”

微皱着眉头的大儿子睡眼惺忪在茶几边上晃着脑袋左瞧右瞧,显然他是在找香烟。

一瞧大活龙下来了,关太太那脸立刻就来了精神,两坨腮帮子不由自主的向上跳了两下,一张嘴都给撑大了。

你找烟呀?哎呀,咱们家没有雪茄了,凑合着抽香烟吧,哎,家里只有大卫杜夫,你抽吗?

来一颗。

关太太伸手从小桌上拿过一盒香烟,随后又从茶几下拿起了打火机。她抽出一支烟,递到了儿子面前,还要给他点火,谁知这手还没伸出去,就让二小姐啪的一下,给打下来了。

妈。你什么都伺候他!

看来二小姐不乐意了,她挑着柳眉说道:

“点个烟,还让妈给你弄,关文浩,你没长手。”

说到这儿,二小姐从母亲手里抽过打火机,直接扔到了桌上。

我又没用妈!是妈手快。

慵懒的大少爷叼着烟卷,含含糊糊的说。随后他拾起了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烟,然后咣当一下,跌进了沙发里,随后把脑袋很习惯的靠在了老娘的肩膀上。

妈啊啊!我饿了,吃什么?

就知道饿了找你妈,不饿,还跟楼上耗着呢,就不知道下来和我说说话!

关太太皱着眉头,表情夸张的想展示出一份讨厌的神情,但实际上呢,还没说上几个字,这嘴又合不拢了

是啊,她哪里会有一丝丝怨气呀,看看这摩登的大儿子呀,那蓬乱的飞机头,那带着一身淡淡的古龙水味儿的大个子,还有那眉眼之间的坏笑。老娘这心,就跟那三伏天大太阳底下的冰棍似的,化了。

想想自己含辛茹苦,把儿子从一个小猫团那么大的宝宝,一直养到今天,变成了一个一米八几的男子汉。

无论他在外面多么骁勇善战,精神挺拔,一身笔直的军装,肩章灿烂,马靴锃亮,打扮的如同昔日的骠骑校尉一般,

而在背地里呢,在妈妈身边呢,这个军中骁勇又秒变成了耍赖男孩。这会儿,他眯着眼睛,靠在母亲的肩膀上伸着手,百无聊赖的去摸妈妈的耳朵,就像他小的时候那样。关文浩一边轻轻揪着妈妈耳垂上的那只点钻耳钳子,一边在那哼哼唧唧的拉着长声说:

“妈啊。这石头多少克拉?你说这家里又没外人,你把它坠在耳朵上,沉不沉呀?”

“你管我呢,我是带给你二妹看的,我问她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我想把这对耳钳子给你二妹,让她在婆家过年的时候带,也充个门面。”

“她都当资本家太太了,还需要你给提供珠宝,你把这些特殊物资都留着点吧,要我说,还不如给三儿呢,哼,你知道你二闺女在外边都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

关太太听了这话,故意板着脸问儿子。可她这手却闲不下来,不禁在那碎手碎脚的帮儿子把那敞开的睡衣领子往里瞪了瞪,好像生怕这个宝宝被风吹着。

“妈我告诉你吧,就你这个二闺女,能把野汉子领到房间来,躺在床上和别人调情,要不是我亲眼见,我都不敢相信。真服了她了!”

你管的着吗?

关文娴听到这里,立刻不干了,她本是坐在母亲右边的,这下,伸出长长的胳膊上来,隔着娘的身子,就给了哥哥一个大嘴巴。谁知这个清脆的嘴巴打在文浩脸上,大少爷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扬着脸接着和母亲撒娇:

“瞧见了吧,瞧见了吧,气急败坏。我说这事儿让她急了。”

“你别跟这放P,赵克明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在生意上的伙伴,我们俩清清白白的。再者说了,现在都讲究社交公开,男女交际。我们家老五都没说我什么,你跟这多什么嘴!”

“还你们家老五?这会儿他成你们家的了,哼,等以后你惹出祸来,我瞧他还是不是你们家的?”

大少爷眯着眼在那吸着烟,把烟灰就随便往沙发边上一弹,这副浪荡样,若是在旁人眼里肯定看不惯,可在关太太眼里,儿子这就是放荡不羁。

哎呀,要不怎么说,儿子是个天生的公子哥呢,你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就带着那么一股子富贵相!

想到这里,关太太又转过头来再看看自己的二闺女。看看文娴那如粉雕玉琢一般的花瓣脸,和两只晶莹大眼,关太太在心里想呀!

“哼,守着这么一个仙子模样的媳妇,那个赫老五估计早给迷的五迷三道的了!要说还得是我闺女有手段呀。”

这一对大儿大女,瞬间又回到了小的时候,那躺在妈妈身边撒娇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虽然他俩在口中还在激烈骂战着,可谁都不起来。偏都要跟娘腻在一起,他们恨不得和娘一块挤在炕头上,共享一根长长的芝麻关东糖。

就这样,这娘儿仨熬胶似的,膘在一块儿了,眯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关太太,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对儿子说:“哎,天津那边给你送来个箱子,是不是艺儿给你的呀?

谁知,关太太这话刚一落地,只见文皓腾的一下子就把身子挪开了,随后马上就坐直了,他问:

“是吗?箱子在哪呢?”

看见儿子这副反应,当妈的心里倒先有三分不悦了。

“哼,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给你娶媳妇呢,你就是和那个小丫头在一块住了两天,你瞧瞧,一提起她来,老娘我立刻就不值钱了!”

想到这里,关太太那满脸荡漾的笑容,也往下沉了,她冷冷的指着茶几边上的那个小皮箱说:

“就是这个。昨天天津那边派人送来的!”

哦,是吗?

关文浩立刻烟也不抽了,人也不躺了,他从旁边拽来一个烟灰缸,然后把香烟掐灭了,

站起身来,上手就把那个箱子给拖了过来。

“打开给我们瞧瞧,什么东西呀,别藏着掖着呀!”

在旁边阴阳怪气的是关文娴。很显然她就是要让哥哥亮亮宝,以便她在旁边夹枪带棒的评点一番。

不过文浩对这个建议倒并没有否定。他藏不住事,那一张脸明显是开始兴奋了,他把箱子放在面前,随后用手按着皮箱的盖子,挑起灵巧的拇指,在那开始对密码。很快,密码对好了,砰的一下,箱子盖打开了……

“这都什么呀,破衣拉撒的。”

伸过头来的二小姐酸酸的说了一句,很显然这箱子里没有什么情书啊,信件呀之类的,只是一些衣物。好奇的关太太也不禁伸出手,捡起一件浮头的衣服,那是一件白缎长衫。

''这是什么东西呀?说衬衫不是衬衫,说大褂儿不是大褂儿的,怎么这么长啊?”

眼前这是一件特别肥大的榨蚕丝衬衫,很显然不是穿在里面的,那穿在外面也没有型啊,衬衫很长很大,大概能到关文浩的大腿那。

关太太正在询问呢,可谁知,文皓却一把抢了过来,他把衬衫放在身上,比了比嘴里嘟囔着:“嗯,大小长短正合适。”

这是干嘛的?关太太问道。

儿子听了这话,有些不耐烦,他说:

“嗨,睡觉的时候穿。”随后他就不打算展示了,那里面几乎都是衣服,有长的有短的,还有几双袜子,也不是洋袜子,而是那种最旧最旧的土袜子。

就是一个很宽很粗的袜套,看这意思也没法穿在皮鞋里呀。

这让二小姐觉得好生奇怪,她想用手拎过来一件仔细瞧瞧,谁知这手还没伸过去呢?文浩便不耐烦了,他把那件衬衫从母亲手里揪了过来,随后塞进了箱子,然后啪的一下把箱子关上了!

“哎呀,你们别看了,这是我媳妇给我做的手工活,就是我自己的贴身衣物,没什么可看的。”

“你哪儿来的媳妇儿。还媳妇儿媳妇儿的?我告诉你,你以后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今还在南京呢!”

这句话关太太说的很及时。的确,关文浩这嘴上是没个把门的,他已经在潜意识里把关小艺当做自己的妻子了,而这会儿呢,自己作为一个外出公务的丈夫,收到了妻子寄来的贴身衣物,文浩的那种喜悦之情漾于言表。

妈啊!

文浩又开始向胶皮糖一般粘着声音说话了,他一屁股坐在母亲身边,摇着她的肩膀在那低声央求道:

“我就是想和艺儿在一块待着,嗯。哪怕一个月能待四五天也行啊,反正和她在一起,我就是觉得舒坦,给我安排安排吧。妈。就算疼疼你儿子了。你让我一个月舒服自在个四五天,至于其他的时候,你给我派什么任务都行,我保证执行!”

我给你派什么任务呀?是给你成亲娶太太好不好?你过一阵子要在这儿迎娶你的正式夫人了。那是中将的闺女,这婚多体面呀,你若是和洪家结了亲,那你日后在官场上,在军界里,都是如虎添翼呀!

什么如虎添翼,哼,我还不知道,不就是为了拉拢他们家那个什么中央银行的舅舅,再加上那个如压舱石一般的军界大佬,什么将军,你们的买卖我还闹不清。也就该着我倒霉,这辈子投胎给你做了儿子。哎,这和当猪有什么区别,养到一百多斤,就把我卖了!哼。谁出的价码高,你就把我往谁家送,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关文浩说这话的时候,微皱着眉,昂扬着脑袋,似乎很悲愤,但同时又带着一股撒娇的劲儿,他把很难听的话,说的很温柔,这是他对付母亲的一贯伎俩!

“什么叫把你当猪卖。跟这家里谁不是猪。哦,我就是人了,我不也被卖了吗?哼,当初我那么看不上赫老五,最后怎么样?妈不也把我拽回来,和他成亲了。害得我现在天天的得跟那个傻子在一个床上躺着,你以为我乐意呀,你以为我的日子舒服啊!我还没地儿歇着呢!

瞧这事儿闹得。对于大少爷的抱怨,关老娘听了还没吱声呢?但是坐在旁边的二小姐却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了。她张嘴就把哥哥给怼了回去。

本以为二小姐在这个家里就够厉害的了,可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府里还有高人呢!只听得二小姐这话音刚落,从门厅那边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喊叫:

“关文娴,你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要是嫌我五哥蠢笨,你就和他离婚呀。把那位置让出来,给我,我不嫌他蠢,我跟他躺一炕上不难受!”

说这话的人正是这个府里的猛张飞,关三小姐。正好此时,偏巧她进门了。刚刚听到哥哥抱怨自己是猪,三小姐对此还不太在意,可谁知接下来,二姐也开始表示不满,而且又说到了那个在三儿心里,有特殊位置的五哥,说他是个傻子,这下三小姐可不干了,她立马跟窜天猴似的,在那吱哇乱叫起来!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这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呀?这是拉洋车蹬三轮儿的粗汉说的话,你一个大家小姐,啧啧啧我都替你磕碜!

跟在关文萃后面的老姨奶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追了一句。

要说老关家,进来也有几分奇怪。儿女们大了,仿佛都如那脱缰的野马一般,关太太这个驾车人,如今是哪一匹的马缰绳,也拽不动了。

大儿子嘛,那自然是她的命根子,儿子说的话,关太太十有八九是不敢反驳的。

二小姐呢,那是她的眼珠子,而且如今也是关家的顶梁柱,明摆着最大的利益是二小姐换来的。

所以关太太不得把这位财神奶奶高看一眼呀!至于那个小三子,她简直就是这家的孙悟空。虽说官职挺小,是个弼马温,但人家顶了个齐天大圣的名头,整个一个见人大一级,她要是撒起泼来,抡着大棒胡打一片,当妈的也束手无策。

眼前这三位子女,关太太怕了一对半。所以到如今,在这家里敢仗义执言的,也就剩老姨奶奶了!这话整说到关太太的痛处,她不禁朝着老姨奶奶抱怨起来。

“老奶奶,你瞧瞧,这就是我养儿养女的下场。瞧瞧这一个个的。哎,全成祖宗了,我把你们三个一拉溜全都供起来得了。要我说这生儿育女就多余,整个给自己添活祖宗!”

关太太说到这,把身子一挺,来了个太极推手,将赖唧唧的大儿子和气哼哼的二闺女全都推在一边了,她直起身子回着头朝老姨奶奶接着抱怨道。

“您还没听见,刚才的话呢,哼,就我这儿子,说我把他当猪给卖了,您说这话浑不浑,我还卖他。我把我自己都快卖给他了,为了他们这几个小兔崽子,我出生入死的我。我容易吗?

关文浩,我告诉你,你赶紧把那个艺儿给我轰走,跟她一刀两断。要是把她留在你身边,早晚就是个祸害!哼!明我就让人把她轰走。”

说到这儿,关太太的脸上风云突变了。那意思是要阴转多云了?只见两只小豆眼也瞪起来了,一对毛毛虫似的,粗眉毛也竖起来了,嘴角往下撇,腮帮子颤三颤。看那意思是很正色,很认真的!

这时,还有不嫌乱的呢?那个浑不吝的三小姐上来替母亲助阵了,她大声说到:

“对!就是。我看那个艺儿跟本不适合留在咱家。留下她早晚得出事。关文浩,你别跟这儿抱怨家里把你卖了。哦,卖你的钱让妈拿了。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官迷,想当将军,想往上爬。

所以你就得娶那个活猴。甘蔗没有两头甜,把艺儿轰走,把你那猴子老婆迎进门来,你就当上将军了!”

''你放P。老子当将军靠的是我的军功,靠的是我为党国效忠,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是我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老子打过长沙会战!''

''得了得了,关文浩你闭嘴吧,打仗的人多了,为党国尽忠的人也多了,升官凭的是这个吗?没关系,没银子,你能往上走一步吗?

还有你。''

三小姐把脖子一扭,又把金箍棒对准了她二姐,上来就是一棍。

“你成天当着资本家太太,坐着小汽车,带着女秘书。前呼后拥的。哪个派对,哪个封面,少得了你。成天跟那享福。

哦,这会儿又嫌我五哥土,又嫌我五哥憨了,要没他,你嫁谁去,你不得嫁那赫二老爷,给人家做小老婆去。哦,对了,人家要不要你还两说着呢?''

啊呀。我的三祖宗啊,你,你快闭嘴吧!

老姨奶奶忍不住了开口了。也是那关二小姐,是谁。那是社交女王啊,天王老子来了,估计都得给薇薇安几分面子。这三儿的嘴怎么这么尖利呀?跟刀片似的。

谁知老姨奶奶这话根本就不管用,三小姐还跟那肆无忌惮的说:“可不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咱爸给她说人家赫家大少爷,结果呢。人家瞧不上我姐?要没有我五哥,她可不得给人家做小老婆去。”

二小姐听了这话,腾的一下站起来了,她青着脸指着妹妹朝母亲大吼:“妈,你管不管三儿这野孩子,如今她都反上天了。”

“你们俩特摸吵个P,都给老子闭嘴。”

关文浩突然声音粗硬起来,这一句颇为野蛮的怒吼,让两位小姐全都呆住了。

只见大少爷腾的一下子从大沙发上站起来了,他望着母亲声音坚定的说:“妈,我不管你怎么安排,反正你得把艺儿指给我,反正我在天津的小公馆是设定了。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就要和艺儿在一起。老子苦吃够了。我要过几天舒心日子。

说到这儿,关文浩不知怎的,突然伸出手,开始解自己的睡衣带子。这个举动让人觉得挺奇怪,大白天的解睡衣带子干什么呀?可谁知带子解开之后,关文浩把自己的睡衣往两边一拉,他把胸膛露了出来……

''看看。三道伤!这是在长沙,这是在永安,这是在岳麓山,飞机炸的。''

文浩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膛,在那里硬着嗓音,对着他的家人厉声说道!

“一场仗打下来,我就两世为人了。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在长沙,我在大雨里躺了一天一夜,要不是后面的救援队,我当时就葬身在那儿了,你知道有多少弟兄都没回来。我当时就想,我若是能活着回来,后半辈子一定要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军功我要,将星我要,但是好日子我也要,这些都是老子该得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文浩的嗓音明显已经开始变粗了,而他额头上的那根青筋也随之跳了起来,这是关文浩从小就有的一个标记,只要是他一激动,额角上就跳出一条小青龙,如同闪电一般出现在脸庞上!

大厅里一片寂静,几位女眷都不言语了。是啊,这是她们以前不愿意想,也不敢想的事儿。那就是哥哥在战场上所受的苦。她们知道那一定是非人的炼狱,一定是梦魇一般的经历。对于哥哥在战场上的事儿,她们不愿意去想,可她们连想都不愿意想的事,哥哥却真真切切的经历过!

当外敌入侵,江山破碎之时,热血男儿就要用胸膛去顶住敌人的刺刀,就要用自己的生命筑起血肉长城,这是在后方缝寒衣卷绷带的小孟姜,心知肚明的,可也是她们不忍直视的!

就这样,大家谁也不说话了。关太太这会儿的眼睛已经模糊了,一大汪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很快便弯延流而下了。

而文娴呢,她的嘴唇也颤抖了,因为她看到了哥哥胸膛上的那道伤疤,那估计是弹片伤,离心脏,只有两指远,若是再往里挪一挪,此时哥哥就不在眼前了……

老姨奶奶的手紧紧的攥着那个,她随身常带的帕子,而三小姐则呆若木鸡的坐在那儿,张着嘴。大家全都默不作声了,大厅里一片寂静。不过很快这寂静又被打破了,关文浩弯下腰把那只皮箱又重新打开了……

他翻开皮箱盖,从里面取出了那件白色的大衬衫,关文浩颤抖着声音,拎着衬衫对大家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艺儿为什么给我缝这样的衣服吗?我告诉你们。

说到这里,关文浩的胸脯已经开始起伏了,他的脸上泛起一片绛红,甚至于在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种坚忍,文浩微微的咧着嘴,仿佛在咬着后牙。

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告诉你们,因为我大腿内侧有伤,是烧伤。到现在为止,我每天晚上还都得上药,医生说至少得治疗半年。

所以,我睡觉的时候没法穿一般的内裤。艺儿这才给我缝了这样贴身的衣服。

妈。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我身上千疮百孔,告诉你们,如今江山还在,靠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所以我要是特么要是当不上将军,那就天理难容!''

说到这里,文浩侧过头去,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他像被一只毒蜂蛰了一般。浑身颤抖起来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安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又接着说:“当然我也明白,我得走上层路线,我得成为谁身边儿的人,谁靠得住的人。这些我都懂。但是,我不愿意出卖我自己,起码不能全都卖了,我得给自己留点喘气的空间,反正这事儿就在这摆着呢。你们想办法吧,给我把问题解决了!

说到这,他狠狠地把那件大衬衫摔到了箱子里,又团吧团吧,把箱子大概整理了一下,啪的一声,扣上了盖子,然后拎着箱子一扭身噔噔噔的上楼去了……

大厅里依然寂静无声,以至于这个中午都寂静无声。厨子探头探脑的过来打听要不要开饭,还是老姨奶奶替太太做的主,她说:“开吧,姑娘都饿了。”

随后呢,老姨奶奶招呼着大家上桌,然后又跑到楼上去问候文浩,文浩此时根本就没有心情,姨奶奶敲了半天门,他也不开,再敲里面的人就烦了。

我不吃!

就这三个字,又硬又干,弄得老姨奶奶也没招了,她连劝都不敢劝了,只好悄悄的走下楼,站在楼梯口的关太太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她扬着脑袋想说点什么,但是被老姨奶奶制止住了,老太太摆了摆手,随后又拽了拽她,那意思是让关太太先上桌吃饭。

这饭还怎么吃啊?就连一项没心没肺的三小姐,此时都没了胃口,只是勉强的喝了一碗汤。

好好的第一顿团圆饭,就这么悻悻的落幕了。正当老姨奶奶还打算在劝劝关太太的时候,只听得楼上咚咚的脚步声,大伙回头一看,关文浩又出来了,他一身军装打扮,穿戴停当,大踏步地穿过客厅,却谁也没理,就是径直接往外走了。

关太太一瞧,儿子要走,赶紧站起身来,追出去,口里一个劲儿的喊:“你干嘛去呀?干嘛去?”

我回司令部,有点事儿,你别管了!

那,那你等会,我给你叫车呀!

用不着。我自己坐三轮去,你回去吧,外面冷!

儿子在生气的时候也不忘关心关心老娘,这又浑又暖的话语,让妈妈的心里五味杂陈。

此时,她再也没有吃饭的念头了,失魂落魄的关太太又来到了大沙发边,

这回轮到她去摸香烟了。关太太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那儿呆呆的吸着烟,让坐在餐桌边的那几位也发起愁来。

大家陆陆续续的,又都来到了这位胖胖的主妇身边,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她眼角又湿了,细细的眼泪流到了腮边……

二小姐走上前去,掏出手绢想给妈妈擦擦,可却被妈妈打到了一边,关太太就那么固执的坐在角落里,扬着脸一声也不出,只有眼泪,如同那不会干涸的小溪一般,蜿蜒而下,涓涓不已……

足足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关太太突然颤着声音开口了:

我那苦命的 儿啊,这是吃了多少苦啊?我只知道他胸口那有块伤,他一直不让我看其他的地方,可谁知,怎么腿上还有一块呀?这孩子怎么遭了这么大的罪呀?我的儿啊,我那白生生的大小子呀!你这命也太苦了!

正午的关公馆,此时一片寂静。一个流泪的老母亲,身边坐着一对默默安慰她的女儿。隐约处,从遥遥远远的地方,传来无线电的歌声。

这是一首很老的广东歌:彩云追月。

明月究竟在何方?白昼自潜藏,夜晚露毫芒,光辉普照世间上。

漫照平阳,照桥梁。浩影千家人共仰……

民国南柯梦(110)缝得寒衣小孟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