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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电影《雪豹》和导演万玛才旦后来的故事 | 新黄河专访

作者:济南时报-新黄河

万玛才旦的电影作品一直极具个人鲜明特点,他根植于藏地,思考民族文化的真实处境,他是“藏地电影新浪潮”的传奇代表人。他曾解释,之前没有藏族人自己拍的电影,其他人拍的藏族电影中有很多不准确的地方,他想改变这种现状。

电影《雪豹》是万玛才旦导演的第八部藏语电影,影片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的冬格措纳湖边取景拍摄,从剧本定稿到拍摄完成历时3年时间。电影围绕一只闯入羊圈的雪豹咬死9只羯羊的故事开始,大量长镜头的应用,CG制作的加入,超现实片段黑白镜头的混入,风格依然强烈。电影是导演的艺术,影片传递的一定是他本人在思考的一些事,“这份天地人之间能够互相感应和传达爱的力量和现实的困境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这就是我父亲想传达给我们的一个指引。”万玛才旦之子,也是电影《雪豹》执行导演的久美成列这样理解这部影片,他坦言自己也在试图更多地理解父亲和他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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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在片场。受访者供图

2023年5月,万玛才旦因突发疾病去世,他的电影之路停下了,但他的作品并未停歇。今年4月3日,他执导的电影《雪豹》正式上映。其实,去年这部影片就在多个电影节崭露头角,《雪豹》是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也获得了第17届亚洲电影大奖的最佳编剧、最佳摄影,凭借此片万玛才旦还荣获第5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

“这是一部关于无与伦比的慈悲、关怀和爱的故事。”万玛才旦曾在导演阐述中评价《雪豹》这部影片。电影《雪豹》上映前夕,新黄河记者在北京专访了久美成列,以及领衔主演金巴(饰大哥金巴)、熊梓淇(饰王旭),在他们的回忆和理解里或许能看到的万玛才旦和他电影的更多面。

父亲和他的电影

电影《雪豹》杀青的那天,导演万玛才旦给剧组每个主创人员都献上了哈达。

在久美成列的回忆中,杀青的时候整个剧组很平静,“好像杀青那一天本身拍的戏已经不多了,就是再回到片场补拍几个镜头,拍完之后大家就一起合照,是一个比较轻松愉快的状态。”

有一些事,久美成列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杀青宴的那个晚上大家都很激动,“大家都在喝酒,喝到很晚。”久美成列还上台唱了歌,一首藏语的,一首汉语的,“但我印象比较清楚的是我父亲当时在台下看着,他很高兴,我也很激动,就把他一起叫上来让他也唱一首歌,但我父亲以前从来不在很多人面前唱歌的,那天他唱了,大家从来没有见过他唱歌。”

父亲的举动颇让久美成列诧异,“他唱了首《忘情水》(笑),是他大学的时候唱的歌,跟电影没关系。他大学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他的歌喉像刘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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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导演之子,电影《雪豹》执行导演久美成列。

在金巴、熊梓淇,以及久美成列的印象里,万玛才旦一直都是一个话不多、沉稳的人,难得有这样外放的时刻。久美成列向新黄河记者回忆,“我们之间不会说一些太肉麻的话,有时候会讨论一些深入的话题,但也不会说太多话。”久美成列说,很多事情其实一句两句就够了,互相都明白的。

在《雪豹》的剧组里,久美成列担任执行导演,“在片场的时候,我父亲给我下达指令,我去帮他完成。”每天晚上,导演在内的各位主创人员都会坐在一起开会,讨论一下明天的拍摄,定下来以后久美成列就会去跟各个部门沟通,以确定明天筹备的情况。

其实在《雪豹》之前,久美成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首部长片电影《一个和四个》,于去年10月上映。这部影片中,万玛才旦担任了监制,此前接受采访时,面对父亲的影响这个问题,久美成列回答得很坦然,他反问“谁的父亲对自己没有影响?”他认为自己很幸运。

“对我影响最深的就是遵循内心对于真实的追求,在我父亲电影里从没有看他拍过一个他不相信的事情,对于现实的描摹他从来没有过度地美化或者说去讲一个违心的东西。”真实是久美成列谈到父亲时用到的最多的一个词,而在工作上更为具象的影响,是对细节的把控,父子俩都是“细节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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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一个和四个》剧照。

演员金巴与万玛才旦合作过多部影片,也是电影《一个和四个》的主演之一,他告诉新黄河记者,父子二人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久美成列是特别年轻的导演,特别大胆,会尝试各种东西,也很努力;万玛才旦比较沉稳,是很成熟的一个导演。

电影《雪豹》带给我们的

电影《雪豹》构思缘起于2020年,从剧本定稿,到拍摄制作完成,前后历时3年。故事从一只雪豹闯入牧民家的羊圈,咬死了9只羯羊展开,愤怒的大哥金巴不想轻易放过雪豹,希望尽快拿到赔偿,记者希望获取更多现场素材,父亲、小儿子“雪豹喇嘛”、妻子、调解人员,每一个都处在不同的立场,这是一个大群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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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雪豹》中的小儿子“雪豹喇嘛”。受访者供图

片中有不少特别的设定,一幕是小儿子“雪豹喇嘛”毫无征兆突然跳进了羊圈,与雪豹对视。久美成列认为这样突然的设定恰恰就是父亲最想表达的,“可能就想要这种突然吧,某种记忆的唤醒或者说某种灵性的唤醒,可能就是在一瞬间,那一瞬间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它的到来,所以可能父亲在现场的调度也是想呈现一种这样的状态和感觉。”

影片中还有不少黑白镜头的穿插,“我觉得它一定不是梦境或者一个随意想象出来的段落,我相信雪豹和‘雪豹喇嘛’之间的连接。”久美成列说,“我觉得它更像是一段前世的记忆,真实发生过的。”解释自己的理解之前,久美成列强调,这是他自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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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黑白镜头的穿插。受访者供图

在久美成列的理解里,黑白部分的表现确实是区别于现实的。他透露,在父亲的导演阐述里面就说过,想在影像风格上在现实和超现实段落中做一些不一样的改变,包括镜头、音乐、表演上的处理,都是一种从现实逐渐过渡到超现实的设计。

关于《雪豹》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万玛才旦有自己的答案,他在导演阐述中评价电影《雪豹》:这是一部关于无与伦比的慈悲、关怀和爱的故事。但《雪豹》带给大家的或许不止于此。

金巴与万玛才旦相识多年,是信任又默契的朋友。他说他们俩都是话不多的人,但是“我们之间,不用说,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大概是一个什么方向”。电影《雪豹》是金巴与导演讨论剧本最多的一次,讨论不激烈也不会去说服,包括影片中愤怒的表现,以及增加藏语谚语来体现生活化,金巴仅仅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金巴还提到,片中大哥的愤怒、执拗,他能理解,这个角色是特别质朴的一个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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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雪豹》中,熊梓淇饰演记者王旭(左一)。受访者供图

《雪豹》是熊梓淇一直想尝试的题材,他透露因为很喜欢万玛才旦的电影,曾主动找到导演问有没有机会。他坦言自己不自信甚至胆怯,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导演回应他,会有机会的,会有缘分的。后来终于等到《雪豹》这部作品,高海拔、低温、缺氧等一系列特殊条件,也让熊梓淇有了一次难得的拍戏体验,进入剧组后他高反严重,“晕头转向”好几天,一周时间才找回状态。但他也很欣喜,学了藏语,见到了狼、秃鹫、藏狐等很多野生动物,可以在群山湖泊之间想象自己的渺小。熊梓淇说,影片中过生日他感谢大家的那一段戏是他发自肺腑的感谢,杀青时他哭得很厉害,不舍得导演和剧组给他的关怀。

主演才丁扎西(饰小儿子“雪豹喇嘛”)说,万玛才旦老师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每次想起老师都会想起他说的一句话,那就是“慢慢来”,“因为遇到老师,我想当一名演员。”

故事只讲了一半

导演特辑中,万玛才旦说有了电影和小说就有了属于自己内心的世界。有人问如果没有呢,“要是没有的话,”万玛才旦顿了顿说,“生活可能不会那么丰富吧”。

万玛才旦似乎很习惯于平静地回答很多问题,他曾解释自己拍电影的想法,之前没有藏族人自己拍的电影,在其他人做的那些电影里,在文化习俗上和思维方式上,都有很多不准确的地方,“为了改变这种现状,依托这样的想法才开始做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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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雪豹》剧照。

关于这一点,久美成列也提到了,“我父亲一直在说,他最开始做电影是因为之前没有藏族人拍过自己的电影。”但当父亲拍了几部之后,想做的不仅仅是属于藏族人本身的电影,他是想做属于世界的电影。

久美成列说,父亲是站在人的维度去拍摄他所熟悉的这个世界吧。“其实对于我们来说,藏文化以及藏语本身,就像汉语对于汉族人,英语对于英语国家的人一样,在生活中有着自然而然的渗透和表达。虽然我们使用的语言或者思维方式等等与其他民族有所不同,但我相信在每一种文化逻辑的最深处人与人是必然能够相互理解的。”

久美成列也在试图去理解父亲和他的电影。从第一部电影开始到现在,久美成列觉得父亲一直在触及属于这个时代的困境,“比如说现代文明和传统文化的冲撞,现实和信仰的困境,藏族人的思维方式或者生活方式的改变等等。这是一直存在的,这些观察和表达也都真实地来自于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藏族人。”久美成列说。

久美成列认为,这种对于真实的追求已经到了一种美学和精神的境界,父亲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够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坚持这样拍摄下去,成为“藏地电影新浪潮”的开拓者和领军人物。

谈到藏地电影,久美成列说自己不敢有什么妄想,大家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去做吧,不要被任何的标签,或者被别人给予的一些期望去影响自己内心的真正的追求。“所以对我来说无论我拍摄什么样的题材,什么样的内容,最重要的就是继续追寻真实和追寻内心的东西。”

不同于父亲的成长环境,久美成列成长于城市,他说:“我觉得一个个体需要一个被唤醒的时刻,当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即便之前远离了故乡、远离了自己的民族文化很久,都有机会因为强烈的渴望而很快地把它找回来,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此前,久美成列也表示还是想继续拍类型片,想拍各种各样的类型片。他提到,也在尝试写一些内地以及构建出的新世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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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中)、金巴(右一)在电影《雪豹》片场。受访者供图

可以看到,如今有更多藏族导演的作品在涌现。谈到“藏地电影新浪潮”,万玛才旦曾说,有了这股“新浪潮”让他感受到“曾经的某种孤独被修复了”。关于《雪豹》、万玛才旦导演以及藏地电影的故事依然在生长。

记者:李运恒 编辑:孙菲菲 校对:汤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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