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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复榘被杀前后——刘熙众

作者:深度学习和思考

(一)

我与韩复榘和其他上层人员,均有历史关系。1921年我从北洋法政学校毕业之后,即到冯玉祥部队工作,由书记、军法官调任税务行政,深得冯玉祥的赏识。韩复榘与我有亲戚关系,所以关系更近一层。1929年韩叛冯投蒋时,我正充任河南省禁烟查稽处副处长(处长是财政厅长傅正舜兼,由我负实际责任),韩回开封任河南省政府主席,留我继任工作。1930年,我充任韩的驻北平办事处处长,负责与阎锡山方面的联系。

韩任山东省政府主席后,委我为山东省牛照管理局局长,办理税务工作,并时常代表他在外边奔走,搞一些政治活动。张学良入关后,即由我代为联系,张、韩二人结拜为盟兄弟。宋哲元主持华北政务时,我也不断往来联络,韩、宋曾在乐陵宋的家中会晤,协商双方的重要问题。对于冯玉祥也保持着一定的联系,除保障其安全外,并不时接济其生活费用。

韩在驱逐了刘珍年以后,全省汽车交通得到统一,调我充任第三路军交通处副处长兼任山东全省汽车路管理局局长,主管全省汽车交通业务。抗日战争爆发后,汽车路管理局改编为第三路军汽车兵团,以我任团长,命将所有载重汽车一律改装钢板,作为装甲汽车使用,担任作战和军事运输任务。

在韩部撤出济南以前,汽车兵团奉命移驻河南归德,进行军事整编训练,已将一部分汽车装好钢板。我虽驻在归德,而对韩和第三路军的一切动态仍极关心。

(二)

一天,我在归德忽然接到老朋友川军代表赵嶽松由徐州来的一个电报,说他某日乘火车过归德赴汉口,邀我到车站候晤,有要事面谈,我按时前往迎候,在站台上做了简短的谈话。他说:“你们韩主席与李司令长官闹翻了,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说:“详细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只听说你们主席有几个电报对李长官毫不客气。

李恼火了,将韩违抗命令不听指挥的情形,告到委员长那里。听说蒋要在开封召开军事会议,解决这个问题,最好请你们主席好好准备准备,来打这场官司。”我问韩打的什么电报,赵说:“我只听到大家传说,他这些电报,在措辞上、语气上,都很欠斟酌。李长官认为他目无长官,若不予以惩办,今后将无法指挥作战。你回去查查这些来往的电报就知道了。”赵嶽松是川军邓锡侯的顾问,常在外边奔走,往来于北平、济南,和我很熟,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我深感他的厚意,曾留他下车,同到曹县去见韩(当时韩的家在曹县)。他说汉口有要事等他解决,中途不能停留。

赵走后,我立即赴曹县见韩,报告与赵所谈的这些情况。韩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叫人到参谋处将最近与李来往的电报取来。我翻开一看,果然不错,有些词句确实很生硬,而这些词句又都是韩在来电上批示的,参谋处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全盘端出去了。韩不愿认错,只是说:“赵先生一番好意,你去信谢谢人家。李宗仁要打官司,那就打吧!”我竭力劝韩说:“人家是长官,我们归人家指挥,设身处地想一想,你若是长官,将会怎么样呢?还是派人去解释解释,官司不就好打了吗?”韩沉思了一下说:“好!你就代表我前往解释解释吧!”

我立即折回归德,候车赴徐,不料那几天铁路忙于军运,客车停开。我正打算搭军车前往,忽然车站来人,说李长官的专车将过此西去,我急忙到车站迎候。李的专车到站,我上车晋谒,将韩派我赴徐去见他,正在等车的情况说了一遍。李宗仁非常客气,他说:“我已接到韩主席的电报,说熙众兄要来,好极了,我们就谈谈吧!”

我说:“韩主席叫我来问候长官,并报告一下部队的情况,请示将来的做法;还听说长官很生他的气,也叫我陈述一下实际情况。”李当时一言未发,只是嗯、嗯地听着,态度很严肃。我接着又报告了第三路军的动态,请他指示以后怎么行动。李说:“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我说:“还是听长官的命令。前次命第三路军撤往沂蒙山区,韩主席以在沂蒙山区事前未做一点准备,临时变更计划。在敌人追踪下,目前虽不能去,将来准备一下还是可以去的;即使不能全部去,也可以去一部分。”

李听了我的话没有什么表示。我停顿了一下又说:“听说有两个电报,使长官很生气。韩主席这个人,长官还不了解,他做事一向马马虎虎,事情一忙,许多事都交给下边办,发电报连看也不看。前天我们检查了那些电报,都是参谋处代发的,真是太不成话。韩主席正在追究这一责任,并准备对承办人给予应得的处分。当然,像这样重要的电报,随随便便交给下边处理,他本人也难辞其咎。韩主席说过几天一定来面谒长官,负荆请罪,请长官教训。”

我当时说的话很多,这只是个大意。李听我讲话时,有时冷冷地笑一笑,而神气仍是严肃的,一反他平时那种一团和气的态度。最后他说:“我现在去开封,盼望熙众兄常来谈谈,以后见面再说吧!”因火车已上好煤水待开,只谈了半个多小时。辞出以后,我总觉着我的话没有起什么作用,李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表示谅解的话。我的心情仍是沉重的。

李的专车开走后,我当晚赶赴曹县见韩,报告见李的情况。韩竟表示满不在乎,而我却非常忧虑,去找张绍堂商量。张说,在开封召集会议的通知已到,韩已决定前往出席。我又去见韩,问他是否出席会议,他说打算去。

我说:“据我见李长官的神情,开封会议恐对我们不利,主席还是不去的好,派个代表去,也有缓冲的余地。”韩说:“我已复电说到时出席,怎么能不去呢?”我说:“可以来个临时病假。”韩说:“你不要神经过敏。我不去更叫人家怀疑。我又没有投降日本,怕什么?”韩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建议呢?

我那时并未想到,韩已受了蒋伯诚的蒙骗,总以为没有投靠日本,有蒋伯诚做证,理直气壮,不怕什么,他根本没有向其他方面去想。而我多年来为韩奔走反蒋,尤其“双十二”那件事,还有与刘湘的结合,怎能蒙得了蒋介石的耳目?我越想顾虑越多,又坚决劝他去不得。韩依然笑着说:“在此抗战期间,委员长召集军事会议,哪有不去之理,你的顾虑太多了。”我说:“我总认为慎重点好。”韩有些不耐烦了,连说:“好、好、好!”接着,他把话题岔开,问起汽车兵团的事情,叫我加紧训练,又问装甲车装配得怎样。这样,我也就不便再絮叨下去了。次晨我回归德,走前还请张绍堂、王向荣二人设法劝韩不去。

我到归德不久,接张绍堂的电话,说韩定于某日由柳河换乘火车赴开封。张绍堂说,他们劝不了,专车已备好,让我到柳河去送韩,有话当面再讲。我又跑到柳河,等没有旁人在座时,再次劝他派代表前往。韩不听,终于带着随员和卫队多人前往开封了。

(三)

我回到归德,一直担心韩的安全。过了两天,归德电报局局长对我说:“韩主席在开封出事了吧?从往来的电报中看出了征兆。你何不打个电话问一问。”我马上挂电话问张绍堂。他说:“不错,主席在开封被扣,正要告诉你,你快来吧!”我饭也未吃,赶赴曹县。这时孙桐萱已回到曹县,当即问他韩被扣的情形,知韩被扣的当日即已送往汉口。

我先向孙表示:“主席既已出事,我们的汽车兵团,今后即听你的指挥。”孙很欢喜,我随即提出如何救韩的问题。孙说:“现在正邀请大家商议这件事,请熙众兄参加。”参加商议的人不少,省府方面有李树春、王向荣、张绍堂等,总部方面有刘书香、张钺和几位处长,带兵的有孙桐萱、曹福林、吴化文等。当时各人发言的详细情况已记忆不准,只记得省府和总部人员均担心韩的安全,心情都很沉重。几个带兵的议论着第三路军今后将会发生的变化。

曹福林埋怨韩的左右,当初不应该让主席去开会。至于如何设法营救,他们都没提出好的办法。张绍堂提议说,应该立即派人前往汉口,先探听韩的情况,并设法营救。最后一致推我前往,我义不容辞,答应前去,即刻回归德,将本团事务交由李铁民团附代理,随即搭车赴汉。

我到汉口,住在第三路军办事处。据处长王恺如说,韩押在蒋的行营大楼,吃住均尚优待,只是不让与外人见面,其他情况如何还不明了。他正感束手无策,问我怎么办好。我说:“我对此间情况全很生疏,只是认识冯先生(玉祥)和鹿先生(钟麟),其他方面你看怎么样?”王说:“其他方面全不能帮忙,只能打听打听消息,但真实情况也得不到,现在也只有找他们两位。”

我于是先去见冯玉祥,会面后先谈了此次韩被扣的情形,并谈到韩的种种做法如何不对,主要是解释冯去第六战区的那段情况。最后我说:“无论如何,他是先生一手培养的,还得请您想办法救他。”冯说:“别说这些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保全他的生命,我这几天正为这事着急。我觉得应该从你们部队本身去想办法,专靠某一两个人去讲情,是没有多大用的。”冯的表示非常诚恳。我辞出后即同王恺如去见鹿钟麟。鹿说:“我和冯先生正在为向方的事为难,你们怎么打算的呢?”我把来时大家商议的情形谈了谈,接着又把冯的意见说了说,问鹿怎样办好。鹿说:“不错,韩向方再回军队怕是很难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先保全住他的生命,冯先生的看法是对的。

最好由你们部队将领向蒋委员长表示一下,使他有所顾虑。最主要的,部队要团结一致,不要被人分化,才有力量。你们自己研究研究吧。我和冯先生自然尽量想办法,用不着说别的。”

我们回到办事处,都认为冯、鹿对韩均极关切,他们谈得都很有道理。

我当时想到韩当时任团、旅、师长时,都是鹿钟麟一手提拔的,第三路军的官佐也多是鹿的旧部,如果我们拥戴鹿把第三路军带起来,不但鹿高兴,冯一定也很喜欢。鹿的办法很多,他到第三路军不但可以推动冯玉祥救韩,而且对第三路全军也是有利的。我把这个办法对王恺如一说,王很同意。我们第二天又去见冯,向冯报告我们的意见。我说:“打算由第三路将领们出个电报,使蒋有所顾忌。我们还想到第三路这部分队伍,自韩被扣,群龙无首,孙桐萱不一定能统率得起来,内部一闹分裂,即被人分化消灭。这个队伍是先生一手训练的,不能看着不管。这个队伍是第一师的老底子,许多官佐是鹿总监(当时鹿任执法总监)的旧部。他如果能去招呼一下,一定不成问题。先生看怎么样?鹿总监是否能去?”冯笑了笑说:“好!你们的办法很好。至于瑞伯(鹿钟麟字)去带这部分队伍的事,还不是那么简单。一方面瑞伯是不是愿意去,另一方面是将来如何去,人家是不是让他去,均是问题。待我问问瑞伯再说吧!”看冯的意思是很愿意鹿去的,至于如何能去,问题的确不简单。我当初只是从救韩和希望鹿去这两方面着想而提出这个办法的,至于蒋介石是否肯放鹿去和第三路军将领是否一致愿意他去,均未深加考虑。

第二天冯叫我去,告诉我说,鹿同意我们的做法,命我们即日赶回山东,先发救韩的电报,并在第三路军各将领中做些工作。至于如何向蒋表示希望鹿去的问题,看蒋是否能以抗战大局为重,让鹿前去,再从多方面设法促成。我们将准备好的电报稿,请冯玉祥看过,做了一些修改。电报的原文已无法回忆,大意为:抗战不力,弃守济南,不单独是韩的罪愆,第三路军的将领也均有责任,请分别予以应得之处分,今后自当服从命令,效忠委座,戴罪图功,以赎前愆等语。

在我由汉口返回曹县的交通车辆方面,冯玉祥和鹿钟麟曾给予很大的支助。冯说:“坐客车去,恐怕耽误时间。”后由鹿要了一列专车,用一个车头挂了两节车厢,同鹿的副官长(姓名记不清了)连夜赶到柳河下车,换乘汽车返回曹县。

我回到曹县向孙桐萱报告了这次赴汉救韩的经过情况,孙极满意。关于发电报的事,请各军长、师长来曹县商议后再行拍发。我原以为事情可以顺利进行,不料蒋伯诚将我的活动情况,以及孙桐萱召集各军、师长来曹县商议发电救韩的事,统统密报蒋介石。因此我们的计划未能实现,而且后来还有人说我那次武汉之行,不但未能救韩,反足以促韩之死。我自己也体会到,蒋之杀韩虽然已是定案,而我们的做法,也的确不够审慎严密。

(四)

我们正在等待各军长、师长来曹县商议拍发救韩的电报,孙桐萱忽然接到汉口的电报,说1月25日(旧历腊月二十三)蒋在武昌已将韩枪毙。大家闻后,均极愕然。这时我也不愿再做其他活动,取得了孙桐萱的同意,将汽车兵团的职务正式交与李铁民,偕同韩妻纪甘青赶赴汉口,为韩办理后事。

到后去见冯,冯这次见我,表示出很难过的样子,开头说:“你回来啦,人家这一手真毒,没想到这么快。你快去看看他的尸体怎么办,其他的事回头再谈吧!”我说:“韩的家眷也来了,打算领回安葬。”冯说:“在国难期间,他又是这样死的,可不要铺张,快去办吧!”我回到办事处,王恺如已办妥了由家属领尸的手续,第二天我们同纪甘青赴武昌长春观领尸。我们原先以为收殓得一定很坏,打算另换一套衣服棺木,到后才知道一切装殓是按上将待遇,棺木并不坏。我们打开棺木看了看,身中七枪,都在胸部,血迹已代洗净,衣服也很好。大家商议,已无再换的必要,只另加上一个绸子苫单,蒙盖全身,复将棺木盖上。听说,在韩被枪毙后,冯、鹿曾派人代为照料收殓。

我再次去见冯,报告为韩领尸的情形。冯问:“打算葬在哪里?”我说:“决定先葬在鸡公山,战事过后,他的家属还要运回北方安葬。”冯说:“很好。”后又谈到我回山东的情况,我说:“我回去不过两天,孙桐萱答应邀集各军、师长研究发电的事,想不到他们还没来齐,即接到这方面的消息,我马上就赶回来了。孙桐萱已处在蒋伯诚的控制下,他没有敢作敢为的魄力,所以事情没有办好。”冯说:“瑞伯对韩的事尽了很多力。审判时,他想为向方设法开脱,没想到一切办法终归无效,很多人私下里说,这是对‘双十二’事件的报复,看来是颇有道理的。”冯对韩的态度,由韩被捕至死,是可看得清楚的。至于外间所传,冯亦主张杀韩,完全是蒋方放出的一种空气,绝对不是事实。

过了几天,在启运韩的灵柩时,还闹了许多麻烦。当时许多爱国工人,均认为韩是不抗战而被枪毙的,先是不管抬运,及至运到车站,铁路工人也不肯拨车装运。后来经过孙连仲的办事处派人协助,鹿也派人交涉拨车,费了许多周折,才得启运。

我本打算随赴鸡公山照料葬事,忽然王恺如得到消息,说蒋介石已加我以煽惑军队,反抗中央的罪名,下令拿办我,叫我躲避一下。我即跑到冯玉祥先生那里躲藏,没有去鸡公山。我到冯处,告冯说蒋介石已有命令捕我,请他设法救援。

冯遂命我住在他那里,并嘱千万不可出门。过了许多天,冯晤蒋介石,顺便代为讲情,说明我是韩的亲戚,追随多年,感韩的知遇,代为奔走营救,是人情之常;至于联系部队,也是为了抗战,绝对没有反抗中央的意思。冯并说:“这个人跟我也很久,我很知道他,他人很老实,愿代担保。”蒋遂面允不再追究,随即撤销了通缉。但到处都是蒋的特务,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冯就留我随他办事,作为他的随员。此后,我随同冯在成都、贵州、云南、广西等各大城市视察部队;返回重庆后,又担任副委员长办事处交际任务。后来听说冯有出国计划,我认为我无再留的必要,遂借用朋友购好的去香港的飞机票,辞冯飞往香港,改行经商。

[1]1927年11月豫东大战中,韩、庞两部从北、南两面会攻归德,韩部首先入城,正在缴敌

械时,庞部亦由南门入城,收缴南城敌械。韩闻之乃命谢会三旅卡住南门,扣留庞部所缴

军械,说归德是他们攻下的。庞愤而哭诉于鹿钟麟,鹿从中调停,保证请冯玉祥要还所缴

之械,才获解决。

[2]另一说50万元。

[3]何思源自称“四朝元老”,还加上孙良诚之前的石敬亭时期。——编者

——《文史资料——一代枭雄韩复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