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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行》:爱情与刀子 | 正午书架

《恶行》:爱情与刀子 | 正午书架

文丨费迪南德·冯·席拉赫

编者按:费迪南德·冯·席拉赫是一名刑事律师,从业30余年,他以自己出庭辩护的700多起真实案件为基底,写出了《罪行》一书。该书荣获德国克莱斯特文学奖、《慕尼黑晚报》年度文学之星,被译为40多种语言,销量累计超过1000万册。

受人景仰的医生,一生对妻子唯唯诺诺,却突然将她乱斧砍死。

勤勤恳恳的博物馆看守,23年守护一尊雕像,退休前几分钟把它砸得稀烂。

操持家庭的主妇、说话结巴的公司职员、从战争中幸存的法官……某一天,他们失控、偷窃、杀人、自杀,成了自己罪行的囚徒,责罚永无止境。

作者席拉赫在自述中写道,

“这本书表面上写的是刑事案件,实际上写的是人——人的失败、罪责与伟大。我写的是杀人犯、毒贩、银行抢劫犯和妓女的故事。他们各有各的遭遇,和我们没有多大不同。我们的人生就像在一层薄冰上跳舞,冰下极冷,一旦掉落会立即丧命。冰层承载不住一些人,他们掉了下去。我最关心的就是这一时刻。如果足够幸运,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我们可以继续跳舞。如果我们足够幸运。”

近日,新经典文库将席拉赫的三部曲《罪行》《罪责》《罪罚》首度集结为《恶行》一书,推出中文版。以下摘自该书的“爱情”一节。

1

她正在打盹,头靠在他的大腿上。那是个温暖的夏日午后,窗户敞开,她感到十分惬意。他们认识两年了,两人都在波恩攻读企业管理,上同样的课。她知道他很爱她。

帕特里克抚摸着她的背,觉得手上的书有点无聊。他不喜欢黑塞,读诗只是因为她想听。他看着她裸露的皮肤、脊椎和肩胛骨,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摩挲着。床头柜上摆着一把瑞士军刀,他刚用它切了苹果。他把书放到一边,拿起刀。她双眼半闭,注意到他又勃起了,不禁一笑,他们才刚做过爱。他打开刀。她抬头朝他的阴茎望去,突然感到后背被划了一刀。她尖叫一声,把他的手打到一边,跳了起来。刀被甩到镶木地板上,她感觉血顺着后背流了下来。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给了他一耳光,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冲进卫生间。他的学生公寓位于一座旧建筑的底楼。她急忙穿上衣服,爬出窗户,逃走了。

四周后,警方把传票寄到了他登记的户籍地址。同很多大学生一样,他没有改过地址,所以传票不是寄到波恩,而是寄回了他柏林的父母家。母亲以为是交通罚单,顺手拆了。那天晚上,他的父母谈了很久,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然后,父亲给帕特里克打了电话。第二天,他的母亲跟我的秘书约了时间。一周后,一家人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父亲是建筑工程的项目经理,身材壮实,没有下巴,胳膊和腿都不长。母亲年近五十,曾当过秘书,有些霸道,精力充沛。帕特里克长得不像父母。他十分英俊,双手修长,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他交代了整件事的经过。他和妮可在一起两年了,从未有过争吵。每说两句话,他的母亲都会打断他。她说这只是一场意外。帕特里克说他很内疚,自己很爱那个女孩,想向她道歉,但怎么都联系不上她。

他母亲大声插话道:“这样就更好了。我不希望你跟她再见面。再说,你明年就去圣加仑上大学了。”父亲很少说话。面谈结束时,他问我帕特里克会不会有事。

我认为这起案子很简单,很快就能解决。警方已经将案子移交检察院。我给负责的主任检察官打了电话。她主管的部门业务广泛,接手家暴案,每年都要处理数千起案件,案发原因主要是酗酒、嫉妒及为孩子争吵。她承诺我会很快拿到卷宗。

两天后,我收到一份近四十页的电子资料。照片显示,女孩背部有一处十五厘米的刀伤,伤口边缘光滑,愈合完好,不会留疤。但我确信这不是意外造成的。刀子不小心掉落造成的伤口可不是这样。

我请这家人再来律所谈一谈,案子不算急,时间约在三周之后。

五天后,一个周四的傍晚。我锁好办公室,楼梯间的灯亮起时,帕特里克正坐在台阶上。我叫他进来,但他摇摇头,目光呆滞,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点燃的烟。我回办公室拿了烟灰缸,给他点上烟,和他一起坐下。电灯的自动感应器咔嗒一声关了,我们坐在黑暗中抽烟。

2

“帕特里克,我能为你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我问。

“很难。”他说。

“世上没有容易的事。”我说,等着他往下说。

“我还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你慢慢讲,这里还是挺舒服的。”其实天很冷,一点也不舒服。

“我爱妮可,从没这样爱过一个人。她再也不跟我联系,我什么方法都试了,还给她写了信,但她没有回复。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她最好的朋友也挂了我的电话。”

“这种事是会发生的。”

“我该怎么办?”

“这起刑事案不难解决,你不会坐牢。我看了你的卷宗……”

“是吗?”

“坦白说,你没说实话。这不是一个意外。”

帕特里克迟疑了片刻,又点了根烟。“是的,没错,”他说,“这不是意外。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告诉您实情。”

“律师有保密的义务,”我说,“你跟我说的每件事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只有你能决定我是否可以说出去,以及跟谁说。你的父母也不会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

“警察也是?”

“尤其是警察,以及其他所有执法机构。我必须保持沉默,否则就会触犯法律。”

“我还是不能说。”他说。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们事务所有个律师,他有个五岁的女儿。有一天,她在跟另一个小女孩说话。两人都坐在地上。她性格特别活泼,边说边不断靠近她的小伙伴,越讲越兴奋,差点要坐到对方身上了。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最后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的小伙伴,激动地咬了她的脖子一口。”

我能感觉到这些话在帕特里克身上起了作用。他内心在挣扎。最后他说:“我想吃了她。”

“你的女朋友?”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您不认识她,您该看看她的背。她的肩胛骨很尖,皮肤紧致白皙。我的皮肤上都是毛孔,像小洞一样,但她的皮肤紧实光滑,上面有微小的金色汗毛。”

我试着回忆了一下卷宗上她背部的照片。“这是你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吗?”我问。

“之前有过一次,但没那么强烈。那次是在泰国度假的时候,我们躺在沙滩上,我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这次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切一块出来。”

“你有想吃过其他人吗?”

“没有,当然没有。只有她,就她一个。”他吸了一口烟,“我是疯了吗?我不是汉尼拔·莱克特,对吧?” 他为自己感到害怕。

“不,你不是。我不是医生,但我觉得你是深陷在对她的爱里,无法自拔了。你自己也知道,帕特里克,你就是这么说的。我想你是病了。你必须寻求帮助,尽快去看医生。”

3

食人行为产生的原因各有不同。人吃人可能是因为饥饿,也可能是因为风俗礼仪或严重的人格障碍。这种障碍往往和性有关。帕特里克认为,汉尼拔·莱克特是好莱坞编造的,但食人行为自古就有。十八世纪时,奥地利施蒂利亚州的保罗·赖西格吃下了六颗“还在跳动的处女心脏”,认为吃了九颗之后就能变成隐形人;彼得·库尔滕喝了他的受害人的血;约阿希姆·克罗尔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至少吃了八个被他杀害的人;伯恩哈德·厄姆一九四八年吃了自己的妹妹。

法律史上,有很多案件超出人的想象。卡尔·登克一九二四年被捕时,警方在他的厨房里发现了各种各样的人类残骸:醋腌制的肉块、装满骨头的瓶子、炼出来的脂肪、装有数百颗人类牙齿的袋子。他穿的背带裤是用割下来的人皮做的,上面还能辨认出人的乳头。受害人到底有多少,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帕特里克,你听说过日本的佐川一政吗?”

“没有,他是谁?”

“佐川现在是东京的美食评论家。”

“是吗,然后呢?”

“一九八一年,他在巴黎吃了他的女朋友,说他太爱这个女孩了。”

“他把她整个都吃了吗?”

“至少是一部分吧。”

“那,”帕特里克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有没有说那是什么味道?”

“我不太记得了。我想他说过像金枪鱼。”

“啊……”

“当时的医生诊断他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

“我也是吗?”

“我不确定,但我希望你去看医生。”我开了灯,“你等一下,我去找精神科急救中心的电话给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了,”他说,“我想先考虑一下。”

“我不能强迫你。但请你明早到我办公室来,我带你去看合适的精神科医生。可以吗?”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会来。我们都站起身。“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帕特里克说,声音非常低,“如果我不去看精神科医生会怎么样?”

“我担心你的情况会越来越糟。”我说。我推开办公室的门,找出电话号码,放好烟灰缸。等我再次回到楼梯间,帕特里克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他也没有过来。一周后,我收到了他母亲的一封信和一张支票。她撤销了对我的委托,信上有帕特里克的签名,因此有效。我给帕特里克打了电话,但是他不接听。我只好放弃为他辩护。

4

两年后,我在苏黎世有一个讲座。中场休息时,一位来自圣加仑的年长律师来到我身边,跟我提了帕特里克的名字,问我是否曾接受他的委托。他从帕特里克那里听说过我。我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律师说:“两个月前,帕特里克杀了一名女服务员,动机不明。”

《恶行》:爱情与刀子 | 正午书架

《恶行》, [德]费迪南德·冯·席拉赫,南海出版公司,新经典文化,译者: 黄超谟,2024-1,ISBN: 9787573505118

——完——

题图Photo by Alex Boyd on Unsplash.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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