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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文明是人类古代文明史上的璀璨明珠。雄伟的金字塔,壮观的狮身人面像,还有不朽的木乃伊都以其诱人的魔力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和研究者。除了这些让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还有一项极其重要的发明,那就是古埃及人在公元前3000年以前就创造出的极具美感的圣书文字(Hieroglyphic)。
圣书文字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古埃及人无穷的智慧和他们对艺术的不懈追求。然而古埃及在被古罗马(前30年)和阿拉伯(641年)征服后,逐渐丧失它的身份,先是基督教化,然后是伊斯兰教化。
古埃及的语言文字也逐渐被抛弃不用,古埃及文明由此失落。后来古埃及文字便成了无人能解的天书。直到19世纪法国学者商博良(Jean-Francois Champollion)抓住了破译埃及文字的关键,埃及文献才开始被释读,现代埃及学从而得以建立和发展。
时至今日,西方埃及学已发展得相当成熟,大部分古埃及文献已被释读,埃及文字字典也已有几种出版。然而大陆对古埃及语言文字的研究还非常薄弱,以致大多数人甚至专家学者对古埃及文字的认识非常模糊。
埃及圣书文字是记录古埃及语的,所以我们首先从古埃及语谈起。古埃及语属于闪—含语系(SemitoHamitic Family),又称阿非罗—亚细亚语系(Afro-Asiatic Family),既与阿拉伯语、希伯来语等闪语有亲属关系,又与柏柏尔语(Berber)、库施特语(Cushitic)等含语有亲属关系。
古埃及语词汇的核心是辅音骨架构成的词根(主要是三辅音结构),通过将不同的元音或辅音加入辅音骨架之中,来派生出表示不同意义的新词。古埃及语在公元前3000年以前就已见诸文字,比大陆的甲骨文还要早一千多年,后来一直使用到11世纪。
公元641年阿拉伯人征服埃及后,阿拉伯语逐渐取代了埃及语在埃及的统治地位。今天的埃及使用的语言已经是阿拉伯语。埃及语除了在科普特教堂的宗教仪式中使用外,已经像拉丁语一样变成了一种死的语言,只能通过文字来学习和研究。
埃及语有五个主要发展阶段:上古埃及语(前3000年—前2100年)、中古埃及语(前2100年—前1600年)、近古埃及语(前1600年—前600年)、人民语(前650年—5世纪)和科普特语(1世纪—11世纪)。
古埃及人把他们的象形文字称为“神的语言”,可见埃及象形文字的主要功能就是与神交流。英语中称埃及象形文字为hieroglyphic,此词来自希腊语
,意思是“神圣的雕刻”。古希腊人认识到,古埃及象形文字是古埃及人刻在石头或木头上与神交流的话语。
古埃及文有大约500个常用字符,这些字符英语中称为hieroglyph。大陆学者自周有光先生开始,一般将hieroglyph称为圣书字字符,将hieroglyphic称为圣书字。圣书字字符都是一幅幅刻画精美的图画,后来在圣书字基础上发展出两种草体形式——僧书体(hieratic)和民书体(demotic)。
圣书字是一个成熟的文字体系,在稍早于公元前3000年的时候突然出现。学者们对其起源有不同的观点,有人认为圣书字在早期发展阶段书写在木头等易腐朽的材料上,因此没有保留下来;另一些人认为圣书字是被某个天才突然发明创造的,他很可能是受了比圣书字稍早的美索布达米亚苏美尔文字的启发。
由于圣书字的精美图画性,自古希腊人以来,人们就将其看作一种神秘的象征主义编码,但事实上古埃及圣书字无非是记录古埃及语的一种文字,并非那样神秘。圣书字有其基本字符,有其字符使用机制(表词机制),是一个有机的文字系统。
圣书字中有三种字符:意符、音符和定符。意符是表意字,音符虽为图画但仅表音,定符相当于汉字形声字中的形符。
意符(Ideogram):每个圣书字字符都是描绘古埃及世界某一事物的图画。比如,
是一个简单房屋的平面图,
是人的嘴,
是正在行进的双腿。这些符号可以用来记录与它们描绘的事物相应的词。比如,
表示“房屋”一词,
表示“来”一词。这样使用的字符称为“意符”。古埃及圣书字中的意符往往要加一短竖画“|”(阴性名词先加阴性词尾“
”[t],再加“|”),以示此字符表示它所描绘的事物,是表意符号而非表音符号。如左图:
音符(Phonogram):使用意符记词简单直接,但是这种方法仅仅局限于那些能够用图画描绘的事物。每种语言都有很多不能通过简单图画表达的概念,成熟的文字系统必须找到表达这些概念的方式。
一般来说,文字系统都要使用表音的符号。圣书字字符很多时候用作音符,来记录埃及语词的辅音。比如,描绘房屋的
和描绘嘴的
,在
(词义为“攀登”,辅音结构为pr)一词中用作音符,
音值为双辅音pr,
音值为单辅音r。这两个音符在表音的时候,与它们所描绘的事物(房屋、嘴)无任何关系,只与“房屋”和“嘴”这两个词的发音“pr”和“r”有关系。
由于古埃及语词的辅音骨架比元音更为重要,所以古埃及圣书字只记录辅音而不记录元音,圣书字呈现给我们的只是古埃及语词的辅音骨架(类似于阿拉伯文和希伯来文)。
中古埃及语有25个辅音,每个辅音都有对应的一个圣书字字符,这些字符称为“单辅音音符”(uniliteral phonogram)。实际上,这些单辅音音符构成了埃及语“字母表”,但是,古埃及人并不只使用这些单辅音音符,还同时使用双辅音音符(biliteral phonogram)和三辅音音符(triliteral phonogram)。
要弄清中古埃及语中词语的准确发音是不可能的,然而为了书写埃及语单词和编纂埃及语字典的方便,埃及学家采用了转写系统,也就是用一套字母符号来表示各个单辅音音符所代表的发音。
埃及学自从商博良以来已经使用了若干套转写系统,今天经常使用的有两套:传统转写系统和欧洲转写系统。还有一套著名埃及学家E.A.W.Budge使用的转写系统。下表是中古埃及语的单辅音音符以及它们的欧洲系统转写。这些单辅音音符是圣书字中使用最频繁的字符。
圣书字单辅音音符表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转写符号只是埃及学家用来表示中古埃及语辅音的一种惯例,而不是那些辅音实际发音的准确向导。尽管我们可以根据科普特语和其他古老语言中的埃及语借词(或者通过埃及语借用的其他语言的词)作一些有根据的推断,但是我们已经不可能知道辅音的确切发音了。
双辅音音符也是使用较频繁的一种圣书字字符。有些双辅音音符非常常用,可以用在许多不同的词里,而另一些则较少使用,只用在某一个词或某一词族中。常用的双辅音音符有100个左右。例如:
三辅音音符也较常见,与双辅音音符不同,大多数三辅音音符只用于某个词和它的同族词。例如,包含
的词一般与生命有关,因为这族词都含有
这组辅音。下面是一些常见三辅音音符:
在圣书字中,当使用双辅音音符和三辅音音符的时候,经常会用单辅音音符拼出双辅音音符或三辅音音符的全部或部分辅音音值,这叫做“语音补充”(Phonetic complements)。
语音补充部分并不读出,似乎并不必要,但它有很多好处:一方面,它提示前面是一个音符,而非意符,并同时提示了该音符的读音;另一方面,作为语音补充的单辅音音符可以增加单词书写的灵活性,获得更加美观的效果。右面是一些语音补充的例子:
定符(Determinative):中古埃及语时期,在表词音的音符末尾通常会加上“定符”,定符表明前面的字符是音符而非意符,同时,暗示词义的范畴。比如,
中的
暗示此词与行动有关系。
所有的圣书字字符都有用作意符、音符、定符三种可能性。但实际上,它们的用法常常受到较严格的限制。有些主要作为意符和定符出现,另一些几乎只用作音符。表示房屋的字符
是仅有的几个有三种功能的字符:作为意符,指房屋;作为音符,音值为双辅音pr;作为定符,用在词的后面,暗示词义与房屋有关。
圣书字中,单独使用意符表词的情况比较少,大部分词是用“音符+定符”的形式书写的(这就如同我们汉字中的“形声字”),但是这只是词的标准书写形式,在实际刻写铭文时定符有时会省略。
圣书字可以有四种书写方向:水平书写时,从左到右(
)或者从右到左(
);垂直书写时,从左到右(
)或者从右到左(
)。圣书字通过这种书写的灵活性能产生出令人赏心悦目的对称效果。圣书字的书写和阅读方向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有明显前后方向感的字符通常朝向文字的起始端。
比如,人或动物的字符都是面向文字的起始端。请参看右边的书写于祭桌上的圣书字:
圣书字字符的组合一定是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阅读,图中A组的顺序为:
组的顺序为:
书写方向和字符组合是圣书字仅有的组织方式,在圣书字文本中,不分词书写,也没有标点符号。
前面讲过,为了书写的简便,在圣书字基础上还发展出两种草体形式,即僧书体和民书体。这三种书体在时间上有先后,在功能上也有区别。
圣书体:我们说的圣书字一般就是指圣书体的埃及文字。圣书体铭文大部分刻在古埃及寺庙和墓室的墙壁上,或者雕塑、供桌、木棺、石棺、石碑等物体上。在这些地方,文字用来做标签或献辞,还可以记录浮雕壁画场景中的人物说的话。
长的圣书字铭文通常是历史性的或者自传性的文本,有时也是宗教性的赞美诗或葬礼咒语。圣书体艺术性极强,每个字符都是精心刻画的某一事物的形象,非常美观。本文前面举的例子都是圣书体。
僧书体:除了刻写或者涂画铭文,古埃及人还用芦苇笔和墨在莎草纸、皮革、木头上书写。在这些手写文本中,文字不像圣书字铭文那样精细,常常采用行体,如右图中左边一列是右边一列的行体写法(采自James P.Allen Middle Egyptian,p.6):
然而在大多数手写文本中,埃及人使用一种比行体更草的书体,古希腊人称之为“僧书体”(Hieratic)。僧书体几乎和圣书体同样古老,它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今天的手写体和印刷体的关系。
和行体圣书字一样,每个僧书体字符都对应一个圣书字字符,请参看下图(采自James P.Allen Middle Egyptian,p.6,上面一行是僧书体,下面一行是对应的圣书体):
最初僧书体既可以横写也可以竖写,但是,大约公元前1800年以后只在宗教文献中竖写,其他的僧书体文字都采用横写(从右到左)的形式。
僧书体用来书写上古、中古、近古埃及语。对上古埃及语和中古埃及语而言,僧书体和圣书体是两种并行的书体,圣书字用于意欲永久保存的正式文本,如墓室、寺庙铭文等;僧书体通常用于临时性的文本,如信件、账本等。
僧书体文本常常比圣书体文本更接近当时口语的状态,尤其是公元前1600年后。近古埃及语几乎专用僧书体书写。但是进入人民语时期以后,即公元前650年左右以后,民书体成为埃及语的标准书体,僧书体只用在宗教性手稿中。这也是古希腊人称其为僧书体的原因。
民书体:近古埃及语僧书体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草体化,尤其是在官方文件中。僧书体最终发展为“民书体”(Demotic,在希腊语中意思是“通俗的、平民的”)。
Demotic既指文字又指语言(为区别起见,在指文字时我们用“民书体”,在指语言时我们用“人民语”),人民语就是用民书体记录的埃及语言。民书体脱胎于僧书体,形制距离圣书体已经相
当遥远,从民书体几乎看不出圣书体的影子。学者们通常不把民书体转写为圣书体而是转写为字母。请参看右图(采自James P.Allen Middle Egyptian,p.7):
第一个民书体文献出现于公元前650年左右。从那时起,民书体成为埃及语的标准书体,僧书体只在宗教性手稿中继续使用,圣书体用在碑铭中。同僧书体一样,民书体主要是用笔和墨书写。
但是,到埃及文明的末期,只有僧侣才能认识圣书体,为了使铭文有更多的受众,有时也用民书体刻写铭文。著名的罗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记录了公元前196年颁布的一条纪念法老托勒密五世的政令。此政令是用圣书体(颁布政令的僧侣阶层的神圣文字)、民书体(标准埃及文字)、希腊文(托勒密法老的母语文字)三种文字刻写的。
公元1世纪后,基督教开始向埃及传播,信基督教的埃及人开始翻译基督教经文。但是,他们不愿用民书体翻译,因为民书体与以前的“异教”(古埃及宗教)有牵连。于是他们用希腊字母来书写圣经,这种文字称为“科普特文”(Coptic)。
Coptic既指语言、文字,也指基督教的埃及分支,这里为区别起见,指语言时用“科普特语”,指文字时用“科普特文”,指宗教时用“科普特教”。科普特文与圣书字是完全不同的文字体系,它已经成为真正的拼音文字。
科普特字母表有32个字母:24个字母来自希腊文,7个字母表示埃及语有而希腊语没有的音,1个组合字母(一个字母代表两个)。下面是一段科普特文和它对应的拉丁字母(采自James P.Allen Middle Egyptian,p.7):
随着埃及的基督教化,以前的文字系统降级到次要地位,只在埃及旧宗教的文本和寺庙中使用。到公元5世纪末,不论是世俗文献还是宗教(基督教)文献,科普特文已经成为埃及书面语的唯一形式。科普特文一直使用到11世纪埃及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