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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一飞:流星飞坠

作者:喻观财经
范一飞:流星飞坠

文 |俞燕

编 |吴戈

出品 |喻观财经

20大金融首“虎”范一飞,在“落马”七个月后,进入“落马五步曲”之第二步——“双开”。

6月9日(是的,又是周五),CCDI发布了关于范一飞的第二份公告。

在这份公告里,列举了范一飞的“落马”之因,多达七条,涵盖了从私德到公权力的方方面面。范围之广、措辞之严厉,已超过他在中国建设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建行”,601939.SH,0939.HK)的旧同事、招商银行原行长田惠宇。

范一飞也成为又一个“靠金融吃金融”、“以钱生钱”的腐败典型。

七个月前的2022年11月5日,CCDI一纸公告宣告范一飞“落马”。他成为公开信息可查的央行系统2022年“落马”的第13人,也是级别最高的一位,创下央行系统落马者级别最高的纪录。

在公众的印象里,范一飞一直以学者型官员形象出现,似乎鲜有铜臭气,而央行系统也一直被外界视作“清水衙门”。

范一飞的“落马”,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种错觉。

范一飞“落马”后不久,坊间传闻,他的老部下、银行间市场清算所股份有限公司(即“上海清算所”)党委书记、董事长谢众被带走调查,次月被免职,从此消失在公众视野。

范一飞的老同学、在建行和上海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上海银行”,601229.SH)时期的旧同事、上海银行原行长胡友联,则在不久后跳楼自杀。

范一飞“落马”两个月后(2023年1月18日),他的前秘书、央行秘书局副局长李果亦步其后尘而“落马”。

自2019年以来,范一飞分管领域的“落马”者,已经占了到央行系统“落马”者总数的约八成。

围绕在这位学者型官员身边的隐秘小圈子,正在逐渐坍塌。那些流转于这个“隐秘的角落”里的种种,随着当事人的相继落马,将陆续曝于阳光之下。

范一飞“落马”后,他那份官方简历背后的人生,也被人们挖掘出来。

阳光底下确实无新鲜事。这不过又是一个草根逆袭的故事。

时代给了范一飞发展的机遇,让他从一名银行基层普通员工,成长为副部级金融监管干部。他以一种近乎传奇的方式,创造性地走出了一条打破阶层区隔之路,抓住了命运的橄榄枝,通过自身努力和左右逢源,达到人生的顶峰。

只是,在众人仰望的高处,他逐渐放松了自我约束,渐忘初心,迷失自我,堕于私欲。

范一飞是20大金融首“虎”,但不是唯一之“虎”(后面紧接着“落马”的便是同级别的中国银行原董事长刘连舸和光大集团原董事长李晓鹏)。

看客们对层出不穷的反腐公告已逐渐麻木,视作常态。金融高管们如何才能做到“守得住魂、担得起责、经得起查”呢?这恐怕是一个长久的课题。

“落马俱乐部”

范一飞:流星飞坠

在这份“罪状”清单上,范一飞涉及的问题有七大项:

1、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政治意识淡漠,对抗组织审查,大搞迷信活动;

2、无视八项规定精神,长期违规接受宴请、旅游、打高尔夫球等活动安排,违规参加公款宴请、收受礼品礼金、出入私人会所;

3、在职务安排、岗位调整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

4、为官不廉,纵容亲属不实际工作而获取薪酬,搞权色交易;

5、违规干预、插手执法活动;

6、道德败坏,家风不正;

7、毫无纪法底线,胆大妄为,“靠金融吃金融”、“以钱生钱”,长期以“投资”为名大搞权钱交易,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在贷款融资、企业经营等方面谋利,并非法收受巨额财物。

范一飞的这些问题,比旧同事田惠宇的还多。大搞迷信、道德财坏、公款吃喝玩乐、巨额受贿、权色交易、权钱交易,几乎是“五毒俱全”的版本。

这些字眼,用到这位外表看似敦厚朴实的金融高层身上,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反差感。

目前尚不知范一飞的违法违纪问题,是发生在央行、建行还是上海银行阶段,抑或三段皆有?

从目前来看,无论是央行还是建行,金融反腐力度都很大,“落马”者众,尤其是建行,人数都足以组建两支狱中足球队了。

范一飞在央行任副行长期间,分管过支付结算司、货币金银局、科技司等部门。其“落马”其实有迹可循:在其分管的这些部门里,此前已有多人落马。

比如,上清所原董事长许臻,城银清算服务公司原董事长崔瑜,农信银资金清算中心有限责任公司副总裁刘永成,汇达资产托管有限责任公司的两任董事长杨明基和陶晓峰,沈阳分行支付结算处主任科员陈志阳,央行上海科技司原司长王永红,金融信息中心技术总体部原主任詹浩,中钞国鼎原董事长龚士良。印钞造币总公司原总经理贺林、党委委员兼董事陈耀明、群众工作部原主任胡林华,哈尔滨中心货币金银处处长柳家顺和主任科员孟宪文。此外,曾任中国金币总公司总经理兼董事长的央行机关服务中心原党委书记、主任牟善刚,亦“上榜”了。

范一飞落马后被查的谢众,是许臻在上清所的后任,而两人同在2003年被提为央行支付结算司副司长。今年1月落马的范一飞的前秘书李果,亦出自支付结算司。而陈志阳亦在该司交流过两年。

大致根据公开信息统计,自2019年以来,央行系统的落马者之中,出自范一飞分管领域的占了约八成,堪称范一飞领导下的“落马俱乐部”。

在已知的腐败信息中,多人与第三方支付牌照有关。比如,2021年因受贿罪、贪污罪获刑五年的汇达资产原董事长陶晓峰,在支付业务许可证申请等方面进行权力寻租,帮三家支付机构非法谋取利益。

2019年落马的央行上海总部金融服务一部原副主任杨彪,曾任上海总部金融服务一部支付结算处处长,在第三方支付业务许可证等方面,受贿260多万元。

在“所有金融活动皆纳入监管,坚持金融业务持牌经营”的监管导向之下,对于非金融机构或第三方平台来说,一张金融牌照弥足珍贵。

对于一些急于拿到支付牌照的企业或第三方平台而言,以百万元贿金的代价,揽得一张市场标价高达数十亿元的支付牌照,显得还是“划算”的。在这个“以小博大”的利益交换修罗场里,甘于被围猎甚至主动寻求被围猎的金融监管干部,不乏其人。

自杨彪案开始,央行系统便刮起了第三方支付反腐风暴。

自2011年发出首批支付牌照以来,央行共发放271张第三方支付牌照,中间一度暂停牌照发放。近年来,通过对支付机构的续展考核,央行累计已注销了75张支付牌照。

鱼龙混杂的支付市场,也积聚起诸多风险隐患。连范一飞本人都曾指出,一些互联网企业利用旗下机构将支付业务与信贷等和其他金融业务交叉嵌套,形成业务闭环,业务过程难以被穿透监管,极易引发风险跨市场蔓延。

比如,被陶晓峰“放水”获得支付牌照的上海畅购企业服务有限公司,曾因备付金挪用风险事件,造成资金风险敞口高达7.8亿元。

在范一飞“落马”之前,无论是央行还是高层,都提出要健全支付领域规则制度和风险防控体系。

2022年1月,九部委发布的《关于推动平台经济规范健康持续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及要对滥用非银行支付服务相关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加强监管,研究出台非银行支付机构条例。

此前央行已在2021年发布了《非银行支付机构条例(征求意见稿)》,但时至今日仍未正式出台。本月紫光阁发布的《2023年度立法工作计划》,仍包括制定《非银行支付机构条例》。

有业内人士指出,范一飞“落马”以及支付领域的反腐,也许会在一定程度上加快《非银行支付机构条例》的出炉。

追逐“绿光”

范一飞:流星飞坠

美国小说家雷蒙德·卡佛有句名言:“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人生不是什么冒险,而是一股莫之能御的洪流。”

对于范一飞而言,他就如同《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盖茨比,对那束对面码头彻夜闪烁的绿光向往不已,于是在其人生的洪流之中不断逆流而上,期望到达原本遥不可及的彼岸。

与他的同仁们的经历不同,范一飞的的人生际遇颇有些传奇色彩。

李超人曾说,知识改变命运。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人生的密码,高考往往是“改命”的第一道关口,读研则是第二个契机。

在第一个关口,范一飞并没有如他那些在央行或银行同事们那样,跃入龙门走进名校,而是成了建行系银行学校的一名中专生。虽然在各类银行学校里,也诞生了一大批位至部级的金融高管。

毕业后在建行常州中心支行开启职业生涯的范一飞,两年后回到故乡所在地的扬州分行工作。

彼时他似乎并不甘于现状,工作之余饱读财经类专业书籍,并笔耕不缀,热衷于向各专业刊物投稿。

他的那些文章,并未引起业内关注。直到有一天,终于有了转机。

据范一飞的校友兼建行时期的同事在其公众号“井蛙之语”上撰文回忆,彼时范一飞写了一篇文章,为当时一位财政界大咖那套正遭受多方质疑的“财政包干论”辩护,引起大咖本尊的关注,专门向杂志编辑部询问了范一飞的情况。

于是,这名银行基层小员工范一飞,直接跨越了人际关系中的“六度空间”,和远在京城的学术界大咖产生了直接关联。这篇文章,成为范一飞“改命”的关键。

情商颇高的范一飞,高度重视这样的贵人。于是专门赴京拜访老先生,颇得其赏识,很有些“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味。

范一飞:流星飞坠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在老先生的助力之下,范一飞被借调到财政研究所,后来还成了一名助理研究员。

在研究所期间,范一飞依然勤于钻研业务,同时报考了老先生的硕士研究生。只是因为受困于英语成绩,范一飞备战数次才终于考上。

多年后,当范一飞操着流利的英语,在谈判桌前舌战美国银行的代表时,人家大概不会想到,他当年曾因英语“老大难”问题,嵯岮于考研的岁月。

读硕,成为范一飞高阶人生之路的起点,也是他在学历上打翻身仗的关键。拿到硕士学位后,他又再接再厉考上了人民大学的博士研究生,博导同样是一位财政界大咖。

1993年博士毕业后,范一飞并未留在财政系统,而是重返建行系统,在第二年进了建行信托投资公司(1997年更名为信达信托投资公司,2001年被撤销清算),出任总经理助理兼计划财务部经理。

这家建行系公司,亦是田惠宇工作过五年的地方。两人的命运先后与同一家公司产生交集,但两人彼时并无时间上的并行。

比较有意思的是,范一飞与田惠宇数度走过同一轨迹,但两人并不时间上的交集,如同两班列车,总是前后到达同一个站台。

除了建行信托投资公司,两人还同批进入一所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喝洋墨水”,但同校不同系。后来,田惠宇和范一飞又先后在上海银行工作。再后来,两人又先后重返建行。

多年后,一个成了金融监管者,另一个成了零售之王的舵手。再再然后,两人先后“落马”,罪状清单上都有“道德败坏、以钱生钱,热衷打高尔夫,非法收受巨额财物”等语。

不知两人的 “以钱生钱”之术是不是也相同。

据“井蛙之语”回忆,有一年曾在一个讲座上,听范一飞讲过马克思的那句名言:“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风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也不知干财会出身的范一飞,后来伸出手接受贿款时,是否在心里换算过:他要从中获得多大的利益,才能让他不惜以身试法,毁掉自己苦心孤诣奋斗到如今位置的光鲜人生?

“君子各以所好为祸”。也许,如同那句被人们引用滥了的名言所说:“命运馈赠的一切,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范一飞的结局,也许早已在岁月里埋下了诸多伏笔。

“井蛙之语”在文中举了个小例子:十多年前,范一飞携家人来广东过春节,范夫人在飞机上与一名广东老板起了争执,乃至拳脚相加。范一飞为了替夫人出气,一定要广州当地的熟人帮他“讨说法”,为此颇费了些周折。

“井蛙之语”后来闻知此事后,心中不免替范一飞有些担忧,认为如果爱扯顺风旗,易引发权力任性。

曾经被人认为有些书生气的范一飞,在经历了丰富多彩的人生体验、位极高位之后,心态也许早已发生了变化。而这种心态变化导致的结果,日后便体现在公告上的那一行行“罪状”上。

就象“井蛙之语”在文中总结的,像范一飞这样的草根入仕后,面对权、钱、色等诸多诱惑,容易忘记初心使命,擅权任性,“权力寻租的快感,像利润驱动资本一样助推他们无所顾忌”。

在范一飞的这位校友看来,唯有自爱自重自律,面对各种诱惑而能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控制住欲望的闸门,得势不猖狂,失势不自弃,做于民有利的正事,走于己安稳的正路,方能为自己和家人系牢安全带。

有人说,“成功的含义不在于得到什么,而是在于你从那个奋斗的起点走了多远。”

被权欲利益裹挟的范一飞,如同盖茨比那样,如“逆水行舟,被不断地向后推去,直至回到往昔岁月”。

其实和盖茨比一样,他们都回不到往昔岁月了。欲海覆舟,等待范一飞的,将是铁窗余生。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会选择在基层度过平凡而平安的一辈子吗?

【范一飞简介】

1964年8月出生,江苏泰兴人。财政科学研究所财政学院硕士、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系财政学专业博士学位、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国际经济学硕士。

1982年7月,在中国建设银行江苏省分行常州市中心支行参加工作;

约1984年,任职中国建设银行扬州分行。

约1987年,借调至财政研究所,后任助理研究员。

1994年2月,任中国建设银行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助理兼计划财务部经理。

1994年9月,任中国建设银行资金计划部副主任。

1996年7月,任中国建设银行财务会计部总经理;

1998年1月,任中国建设银行计划财务部总经理;

2000年2月,任中国建设银行行长助理。

2003年3月,赴三峡工程挂职锻炼,任中国长江电力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至2004年3月。

2004年8月,任中国建设银行党委委员、行长助理。

2005年6月,任中国建设银行副行长、党委委员。

2010年3月,任中投公司副总经理、党委委员、副首席运营官。

2011年11月,兼任上海银行董事长。

2015年1月,任央行党委委员。

2015年2月,任央行党委委员、副行长。

2022年11月5日,落马。

2023年6月9日,被双开。

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