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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岸上的小屋(二)

作者:运河船夫1954
运河岸上的小屋(二)

这一午觉睡得舒坦!大发一觉醒来,伸伸懒腰,看看天还早,日头还很毒,一出屋门便晒得脑仁疼,大黄在屋檐荫凉处吐着鲜红的舌头,屋旁两棵老柳树上的知了也被晒得晕头转脑,停止了嘶叫。反正地里也没多少活,凉快凉快再下地吧。大发一边想着,一边沏上一壶茶。大黄的孩子们爬了过来,吱吱地叫着求抱,大发抱起一只,用自己的鼻尖对着小狗的鼻尖,小狗的鼻尖凉凉的,让人在严热中感到一丝惬意。大黄摇着尾巴走进来,示意孩子快下来,别给主人爷爷添麻烦。一个脑袋随同半截身子从小屋的门口探进来。

"河生,是你呀!"大发招呼河生进来,摸着他的头问,"今天怎么没去上学呀?"

"今天是星期六,不上学,"河生说,"我想你了,也想小狗了,过来看看,我还给它们带了好吃的。"说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鸡蛋和一条干炸小魚。

"哦,你家生活不错嘛,又是鸡蛋又是魚的。"大发笑着说。

"不好,俺家日子过得不好,这东西只有来客来人的才能吃上,"河生说,"今上午俺舅帮俺家修房了,娘才舍得买,俺舍不得吃,给大黄留了一点。你看,它吃得多楞乎,三口两口就要吃完了!

"这么热的天,你一个孩子出来,你家大人放心吗?"大发问。

"我不是一人出来的,"河生说,"我是跟娘一块出来的。"

"你娘?你娘在哪里?"大发问。

河生拉着大发走出屋外,向河西一指,"看,那个给棉花喷农药的就是俺娘!"

河西运河堤内偌大的田野里,只有那一个劳作的身影,炎炎赤日下,她穿着灰色的上衣,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身背沉重的喷雾器,她右手握住喷雾器的喷杆,左手使劲地为喷雾器压着气,她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白色的气雾把她包围起来。

"这么热的天,打药很不安全,容易中毒。"大发说。

河生说,"娘知道,但她说活太紧,不能再拖了,再说天热打药虫子死得多。"

"这活一般不是妇女干的,"大发说,"怎么你爸爸不来打药呢?"

"俺没有爸爸,俺爸爸死了五年了,"河生低下头,"俺爸爸得了癌症,在俺四岁的那年死了。"河生眼里噙满了泪水。

河生擦着眼泪,走出了小屋,迈过了干涸的河底,走到他娘身边。大发心里酸酸的,眼睛湿润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这个不幸的女人!他一眼看见放在墙角的喷雾器,哎,我何不帮她一把,也算是急人所难吧。他拎起喷雾器,背在身上,一只脚跨出门外,又猛地退了回来。不,我不能这样做,自己不能好心办坏事!河生娘是个寡妇,自己一个光棍汉子别给人家招惹是非,这非同小可!他从身上摘下喷雾器,坐在床板上,点上一支烟,一边吸一边从北墙山的小窗户里看着辛勤劳作的河生娘,看她抽下肩头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哦,一个寡妇带着未成年的孩子,种地太难了!

大发没去帮助河生娘,心里也并不踏实,他总觉得该做而没去做,像亏欠了什么似的,一连几天,心有不安。他也劝慰自己,何必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何必呢?然而,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不安时时袭上心?这种感觉,这种对女人的歉疚感,在他身上许久未出现了。那个可恶的女人,十几年前,伤害了他,他的心便死了,他似乎看透了什么,从那以后,他与女性之间似乎存在着一层隔膜,似乎增添了一种屏蔽女性信息的特异功能,他不愿听女人说话,不愿与女人交往,自己从家里搬到这远离村庄的运河岸上的小屋里,也有省得与西邻老太太费口舌的因素在其中。他长相俊朗,浑身散发着男子汉气质,自那女人走后,不乏主动追求他的异性,好心的媒婆也不厌其烦地光顾他家,他总是那句"若谈婚姻事,请免开尊口",把人支出来。他奇了怪了,对村里异性如此,对不曾见面的一个陌生女人竟动了要帮她一把的心思,虽未付诸行动,单说这一闪念,足够他思虑一阵的了。想来想去,他终于捋出个头绪,他要帮那个可怜的女人一把的念头,源于她的儿子,河生!这个孩子从一见面自己就喜欢上了他!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因为他某个地方像极了自己的儿子!是哪里这么像呢?脑袋?脸型?嘴巴?哦,是眼睛!对,就是眼睛!圆圆的,黑黑的,像成熟的葡萄;亮晶晶,一闪一闪,像夜空中的星星;太像了,像极了!大概也算是一世间奇事吧,他竟把对儿子的满腔感情既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到移植到河生身上!

太阳下山了,并没显出多么黑暗,月亮早早地君临天下,它友好地向人间散发着温柔的光,一丝风从河谷吹来,夹着野草淡淡的香味,令人心旷心怡。大发吃过晚饭,赤裸着上身,坐在小屋门前的空地上,指缝里的香烟燃烧了半截,袅袅烟云多少赶走了欢快的蚊虫,大黄带着孩子们安静地守在他的身边,它知道,这半支烟吸完,文艺表演就开始了。大黄没猜错,大发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用力地在地上转了半个圈,拿起了京胡,一曲京剧曲牌《夜深沉》后,又是一曲"江河水"。这本是一首有名的二胡演奏曲,大发以京胡代二胡,拉得哀婉,凄楚,如泣如诉,有时如幽咽泉流,有时如江河奔腾,大黄和孩子们一动不动,草里的小虫停止了歌唱,树上的知了集体沉默,一片云朵似为月亮拭泪一样罩住了月光。

"伯,你心里一定很难受,我从你拉的胡胡中听出来了!"不知何时,河生来到小屋前。

"哦,是河生来了,这有凳子,快坐!"大发拉河生坐下,"伯没难受,有嘛事让我难受呢?河生啊,你来的正好,伯有东西要送给你!"说着,把河生领进小屋内,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袋子,"看,这是伯今天在城里给你买的东西!"

河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品牌的丅恤,短裤,鞋子,乒乓球拍,足球,还有一辆儿童自行车。

"喜欢吗?"大发问。

"太喜欢了!"河生问,"伯,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么多好东西啊?"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就愿意给你买!"大发认真地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