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元旦前后,细雨连绵时而阴天中,一位慈祥的老人静悄悄地离开了人世间 。他在疫情中走得这么仓促,没有惊动他熟悉的人群,安然驾鹤西去,然而他生前的音容笑貌留给了人间,他的高尚品德更是深深地影响着我们和年轻一代。他就是享年94岁的老人,在浙江丝绸业界享有盛名的老前辈、共产党员沈可能先生。
中共杭州东升丝厂第八次党员代表大会全体代表留影 (右三:沈可能先生,右六:作者本人)
大年二十九(2023年1月20日)上午,我刚读完由浙江省新华书店集团赠送的《六神磊磊读唐诗》一书,做完读书笔记后,我想到春节临近,该打电话给沈先生提前拜年。然而手机接连两次铃响却无人接听,我心里就有些局促不安了。
因为2019年疫情防控开始,我已有好几年无法去沈先生所住的老年颐乐园探望,总觉得时间飞快匆匆而去。正在思念往事时,电话铃声响了,拿起手机我先讲,“沈科长,您好!”然而对方讲:“我不是沈科长,而是他大儿子沈練。”紧接着手机里传来“我爸已走了!因为染上新冠病毒,于本月3日离开人世了!”刚听到,我脑子即刻“短路”发呆而说不上话。那段时间里,《杭州日报》上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杭州市区离世老干部或名人的讣告,但我想到萧山某老年颐乐园管理严格,访客无法进入,连自己亲人都只能选派一人送药或探望,应该说是病毒不易染上的地方,恐怕沈先生应该是安然无恙吧!但事实却是十分骨感,我顿时醒悟,“沈可能先生已经离世”。当即在网上哀悼沈可能先生,愿沈先生家人节哀顺变!
1982年9月,我从外省军工企业调入(萧山坎山)杭州东升丝厂,在安全设备科工作。其办公室不在办公大楼里,而是在厂区发(配)电房边上一座平房里,很少与厂区大门边的办公楼里其他科室的人们接触和聊天。冬季,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旧的澡堂里巧遇刚从北京出差回来的沈可能先生。当时他我尚不相识,然而他主动与我说话,聊了一些有关生活是否适应等话题。因我刚到厂不久,也无住房,也不太熟悉同事,更无人问及此类涉及切身的话题,顿时使我感到这位老先生平易近人,还这么关心一位刚来厂工作的小青年。一种感觉,很温暖啊!
1984年春节前,由于国际市场低迷,白厂丝销售困难,企业日子不好过。为使企业产品拓宽求生存,我与沈先生,杭州市丝绸工业局设备处胡绪铁工程师随时任厂长卜金娣女士先后去江苏常州和宁波余姚两地的无纺布厂考察,先是风尘仆仆到常州某国有企业,考察后觉得设备是进口的,而且是新厂房,要求高,需要资金投入大,我厂实施有一定困难。
隔天返回。到厂后第二天,尽管天气阴沉沉的,快有大雪来临的迹象,大家商量后还是要去余姚某厂考察。出门时已经上午九点半,因雨路滑,吉普车缓慢驶行,到余姚县城已是午后,随便用餐后打听到这家厂的所在位置后,吉普车迅速进入公路前往,因为相向而行的是一位骑着自行车的农民却占道,小车为安全避让对方而靠向左侧,因路滑,小车翻落至离路面近两米高的油菜田里。大家先后从侧翻的小车里爬了出来,迅速镇定情绪,先后与(低塘)交管站联系,结果我与身上受伤的厂长卜金娣女士还有司机同去了交管站,认定责任后就等候厂里来车接我们。已有60多岁的沈先生和受点小伤的胡工在冷风飕飕的现场,随后胡工又步行至当地邮电所打长途电话,终于联系上厂里,然后大家饿着肚子一起静候厂里来车。
当时,作为小青年的我一直在想,这么高龄的老前辈虽已退休(当时我还不知道沈先生是离休干部),可以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过着舒心的日子。可沈先生心里却满满地装着企业,为企业的命运、前途和发展而操心,继续发挥着正能量的余热,使人们敬佩和仰望。
(二)
1980年代,在实现“四化”的热潮中,由于历史的原因,将所谓有文化懂科学的青年推上了各级领导岗位,也使我有幸赶上了这一趟,组织上经过内外调查后,先发展我入党,隔了两个月,于1985年7月,进入杭州东升丝厂领导班子,担任厂长职务。当时我虽然早已大学毕业,但理工科毕业生多数是懂工程,虽然在校做学生时学过企业管理课程,尚未实践不知道怎样管理,甚至连计划、财务、劳资的一些日常报表都不容易看懂。当时大家都觉得组织信任,硬着头皮先上岗。
上岗后遇到第一樟难事,是怎样开好当月计划会议,我只好请前任卜厂长代我主持,我坐在旁边听会“见习”。会议结束后,我赶紧找沈先生请教有关计划方面的报表知识。沈先生很热情地介绍有关报表等外,对我讲,“既要虚心请教,更要站得高,看得远,大胆开展工作”等积极鼓励的言语。当时作为调研员的卜金娣、郑素珍、秦关海等老领导是积极支持,但也有个别退位老领导,因多种原因而不放心,甚至是看笑话,希望我出“洋相”。两者相比,沈先生是高风亮节,真心助人啊!
1980年代初期,丝绸行业外贸不景气,丝厂按上级部门计划组织生产和解交,却无法及时得到绸厂的货款,使资金周转很慢,甚至连发放工资都有难度,每年年底应发给职工的年终奖还需上级公司补助划拨。有时厂里成品(丝)库里又积压很多可以结交的厂丝,1985年底,沈先生就陪着我去杭州省市两级丝绸公司(市公司是后由局改为公司建制)计划部门反映企业困难,又不辞辛苦去杭丝联等企业疏通,使企业遇到的难题得到缓解。
到了1987年丝绸行业外贸景气,时任浙江省省长沈祖能代表省人民政府鼓励大家积极响应振兴浙江丝绸的号召,从上到下直至基层企业即刻积极响应。因为管理上的原因,更由于利益驱动,爆发了“蚕茧大战”。当时很多市属国有丝厂因为计划蚕茧供应不足(实际是当地县政府顾及本县利益而不执行计划,留下好蚕茧给本县企业用)而停产,例金华丝厂等。而多数县属国有丝厂的原料是有保证的,就是苦了我们这些所谓市属企业,既做工作尽量使计划蚕茧得到保证,又要动脑筋到外省千方百计去采购,还要能避开当地政府管理,使蚕茧平安运到厂里。
当时实行了“厂长负责制,”职责有所侧重。我想着企业(包括职工)的生存和利益,也只有硬着头皮去参与。企业又同时遇到劳力不足、资金贷款,电力、柴油、工厂原征地手续不全要求赔偿等诸如此类问题,使我疲劳应对,怎么能集中精力忙于厂内管理呢?计划外蚕茧能平安运抵厂里,已经是很幸运的事,(当时也曾有过被江苏某地工商没收的事)也得根据客户需要做好这些蚕茧的生产组织。
由于客观存在厂丝的平议差价,造成一些人误以为企业有权可以自行销售,其实计划内的蚕茧缫制成丝,从抽样试样直至解交,从数量到价格全由上级公司计划处决定,工厂无法定夺。计划外厂丝看似售价高,其实除蚕茧进价高不说,还有长途运输费用高,况且风险成本也高,不可能按计划价出售,只能是“水涨船高”决定价格。在平议差价逐步上升至8万元/吨,当时社会上就会有人千方百计找上门,希望以平价或低价售给再转手以获取盈利。
沈先生审时度势帮我解围,说:“销售对象由你(公司认为厂丝销售一支笔)决定,而价格由我(计划科)决定"。沈先生这位业界老前辈和共产党员,出于公心,无私地配合和掌握好计划外产品的销售,把好关,一直坚持原则,所以我们俩人也会得罪人。俩人在经济上干干净净,经得起由杭州市会计事务所来厂的离任审计,更经得起历史的见证。我在《我的入党故事》一文中说到沈先生,“这位清贫廉洁高风亮节的老同志,他高尚的人品和人格牢牢铭记在人们心中”,这是恰如其分的评价。“与当时企业里个别中层干部一旦有权,就会千方百计以权谋私中饱私囊,哪怕占公家一点小便宜也好的人,形成了绝然不同的明显对照。”沈先生一生清贫、廉洁奉公的品德和精神正是当前人们和社会期望所在,值得人们赞评和纪念。
1988年,沈先生与师母一家搬入萧山住房。可沈先生为了工作,每星期一上午乘厂车来厂上班,星期六下午乘厂车回萧山家里。平时就住在集体宿舍,吃饭在食堂,与青年职工一样,毫无特殊。他长期在家用餐变成在食堂用餐,对一位老人来讲,生活上这个转变可不是容易适应,尽管师母有时也会来厂住上几天,做点可口的饭菜让沈先生换换口味,但多数时间却变成“一人住,一人吃"的状况。
他难道是为了一点工资补差的钱吗?不是。当时,他的子女早已立业成家,老夫妻两人靠退休工资生活,在那时虽不富裕但也是很惬意的。沈先生下班后,以看书打发寂寞。晚饭后,我偶尔去集体宿舍去看望沈先生,与他聊聊天或者沟通一下白天我遇到而又难处理的事。一次聊到技术职称评审事宜。当时,我厂已有一位老前辈评为高级工程师,还有三位被评为工程师(中级),后面还将由公司举办工人技术培训班,将会上些有关课程,为评审技师做准备。
根据高工和工程师评审情况来看,一些与沈先生学历、资历相同或资历稍晚些的同事已评上高工,而沈先生是统计师不属于工程类职称评审范围。为考虑平衡,我主动问沈先生,是否需要由工厂出面向公司汇报,请公司与杭州市统计专业评审委员会联系?沈先生跟我讲,我已办过离休手续了,不必再去申报和评审了。其实当时,社会上还是有此种“人退休,后评审”的现象。沈先生一生不图名利,更不为利益驱动,真正体现了“毫不利己,不求功名”的共产党员崇高品德和精神!
(三)
1990年下半年,上级公司通过了离任审计后,我于1991年初调至位于萧山城区某厂工作。刚到一个新的环境,必定会有一个适应过程。开头,我是独自一人先在城区某厂上班,老伴和女儿仍在坎山工厂工作和生活,下班后闷得慌,有时骑着自行车去高桥小区沈先生家串门聊天。沈先生经常鼓励我,讲“千万别泄气,你还年轻,继续努力,好好干!”他和师母也不顾年迈,多次步行到厂探望我们。1996年6月7日母亲离世,后事完毕,但心情悲痛。沈先生和师母得知我母亲离开人世一事后,俩人特地来看望和安慰我们,至今难忘。
平时,我也常去沈先生家借阅《内部参考》。去的次数多了,有时我也见到茶余饭后沈先生夫妻的围棋对弈不分胜负在互相探讨的情景;也经常能见到沈先生的子女沈練、沈巩、沈含玫三位不定期地看望父母,显得非常地孝敬。我与他们的多次接触,感到他们同沈先生一样,彬彬有礼、礼貌和气、待人接物非常到位,工作也都很出色。我也常在思考,沈家的好家风就是来自沈先生和师母的辛勤教育与培养,他们自己又是那么的身教重于言教,代代相传,为我们树立了真正的大家风范啊!
1992年“五一”节放假休息。我有暇陪同沈先生、师母和我母亲应邀去富阳等地游览,先一起去富阳鹳山郁达夫故居、严子陵钓鱼台和鹳山公园游览,次日又到地处袁浦的灵山洞游玩,一路都得到富阳同仁的款待和照顾。事后,沈师母多次表示感谢!其实我也是“借花献佛”,完成多年之夙愿而已,可师母却很在意,牢记心上。偶尔外出游览其实是一件小事,沈师母多次致谢却使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四)
1996年,在政府的关心下,经过努力,我的新家入住了新安寓解困房,沈先生和师母俩人赶来贺“乔迁之喜”,为我们家总算有个可使人安定的“窝”而高兴!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先生和师母为了减轻子女们日常照顾,他们一起住进了位于通惠路西侧的开元老年颐乐园。当初,我也隔三差五去颐乐园去探望两位老人,两位老人开头也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由于师母患了不治之症,终于先驾鹤西去,留下了沈先生独自一人继续向前生活。他嘱咐子女们替他从家里搬来了电脑和书籍,又玩起智能手机,与时俱进。他看淡人生,但也不肯虚度时光、浪费人生。一次,我去颐乐园看望,带去几本文史类书籍供他阅读,他很喜欢。
他告诉我:“前一阵子,刚阅读完《李自成传》”。真正做到“活到老,学到老”。有时,我也将自己近期完成的回忆性文章带去,请他过目和指正。他很开心,有时他也回忆起自己人生。他早年先在湘湖师范就读初师班,受父亲影响(沈父系民国时期浙江省水利厅工程师),于1946年又报考了时在坎山塘上的浙江蚕丝中等专业学校,三年的努力学习将于1949年7月毕业。萧山和杭州先后于1949年4月底和5月初解放,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因为刚解放,人民政府需要大量的革命青年参加工作(当时称参加革命),他们同班有三十位左右同学中,就有十多位同学提前毕业,参加位于杭州市区现解放路百货公司位置的杭州青年干部学校集训,学习了近两个月后,大家各奔东西参与春季蚕茧收购,结束后,他又随部队对当年的坎山丝厂(浙江制丝三厂的前身,后在文化大革命中改名为杭州东升丝厂)的接收和军管,直至工作到离休等往事。他的人生故事,实际是给我们诠释了他们一代的革命史和杭州东升丝厂的历史!至今萦绕在我脑海。
沈老的突然离世,使我非常地悲痛。今天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回顾了从1982年开始认识老前辈沈可能先生至今足有40年的接触、共事和交往的往事,促成此文。回忆往事,使我更清楚看到沈可能先生的一生,既是平凡的一生又是光辉的一生。他的光辉一生就是给我们和青年一代树立了学习榜样。他为人正直、光明磊落、儒雅睿智、处事不惊,这是他一生饱读诗书的结果。沈老“德高望重”,他是我“亦师亦友”,也使我终生难忘!这就是我撰文纪念的目的。
最后,衷心祝愿浙江丝绸业界老前辈、老干部、共产党员沈可能先生一路走好,天堂幸福!因为天堂里没有疾病,更没有痛苦!(完)
朱正光
2023年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