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字数｜4847字
建议阅读时间｜15分钟
梅西首次参加世界杯，他是梅西的队友；梅西首次赢得世界杯，他是梅西的教练。同样名叫“利昂内尔”，斯卡洛尼踢球时没有明星光环，没想到坐上教练席却成为了阿根廷足球的传奇人物。将在2月27日国际足联年度最佳颁奖典礼上公布的年度最佳主帅奖项，斯卡洛尼也是绝对有力的竞争者(另两位进入三甲的候选人为安切洛蒂、瓜迪奥拉)。
4年前被任命为阿根廷国家队主帅时，利昂内尔·斯卡洛尼承受了很多批评和质疑，有来自媒体的，也有来自迭戈·马拉多纳的。
然而最近一年，这个44岁的男人重新让国民热情与国家队荣耀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称霸美洲杯、赢得洲际超级杯、高举大力神金杯......满怀自信地出现在卡塔尔，帮助梅西和阿根廷球迷圆梦，斯卡洛尼在潘帕斯足坛的地位，如火箭般飞速蹿升。
质疑中上任
马拉多纳去世两年后，成功和快乐重新回到了阿根廷。在斯卡洛尼看来，2022年夏天在温布利那场胜利，堪称一次伟大的承前启后。
为了更好地推广创意，欧足联和南美足联绞尽脑汁，给合力创办的“洲际超级杯”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Finalissima。这个概念，其实只是国家队洲际杯的一种重塑，意义和影响力比较有限。1985年(法国2比0乌拉圭)和1993年(阿根廷1比1丹麦，点球大战5比4)举办过两届之后，这项赛事被搁置和冷落。2022，伦敦，Finalissima重生，身为南美冠军的阿根廷人对此非常看重。
在意大利人看来，这座奖杯可能没什么含金量，斯卡洛尼却要求他的弟子们从开场进攻到完场。2021年在马拉卡纳击败巴西、夺得美洲杯，让结束了28年冠军荒的阿根廷球员自信满满；拿下欧洲冠军意大利，对“蓝白军团”来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称霸世界。那场比赛，阿根廷队踢出一场完胜(3比0)，尽管对手欧洲杯夺冠后一落千丈、没能拿到卡塔尔世界杯资格，但梅西和他的队友们赛后依然放肆庆祝，就像已经为蓝白球衣绣上了第三颗星。
不止是球员，整个阿根廷都在为那场胜利沸腾。电视节目中，1986世界杯冠军成员、曾短暂执教过阿根廷国家队的巴蒂斯塔表示：“目前的阿根廷队近乎完美，小伙子们正在向全世界展示，他们是赢得卡塔尔世界杯冠军的热门。”
一片欢腾中，一个人没有头脑发热，那就是斯卡洛尼。赛后新闻发布会上，阿根廷主帅表示：“如果我们认为自己已经搞定了一切，那就完全错了。世界杯比赛，和大家刚刚看到的比赛，完全不同。”5个多月后，世界杯小组赛首战，阿根廷1比2输给沙特、结束连续35场不败，斯卡洛尼的担心仿佛得到了印证。
由于上任之初被国人贬得一无是处，斯卡洛尼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工作难度。对于足球这样一项严肃而重要的运动，一位不够热血、缺少激情的教练，通常会被骂成“落汤鸡”。桑保利因为无法让“梅西朋友队”形成强大战斗力而离开后，阿根廷足协接触过迭戈·西蒙尼、波切蒂诺、贝尔萨、加拉尔多等名帅，可惜均遭拒绝——有人不愿离开执教的俱乐部，有人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最终，足协退而求其次，安排了桑保利的前助手斯卡洛尼转正。
那个时候斯卡洛尼只有40岁，球场生涯参加过世界杯(2006)， 但一共只有7次国家队出场经历。2016年开始教练生涯后，斯卡洛尼从未当过主角，先后于塞维利亚和阿根廷国家队给桑保利担任助手。很少有人知道，在西班牙马洛卡一家乡村俱乐部，斯卡洛尼当过预备队主帅。《阿根廷足球家谱》一书的作者达米安·迪多纳托表示：“斯卡洛尼就像一名上世纪40年代的足球教练，能够执教阿根廷国家队，只是因为和球员关系好，或者说有人认为他能干好。”
对于这次任命，阿根廷国内一片抗议，媒体纷纷骂斯卡洛尼是“冒牌货”，甚至要求有关部门调查足协的任命程序。当时在墨西哥联赛执教、曾与斯卡洛尼在纽维尔老伙计当过队友的马拉多纳，也没放过火上浇油的机会。“被放在那个位置上，也许不是他的错。问题在于，他真觉得自己可以带队参加世界杯吗？他或许可以报名参加摩托车世界大奖赛，而不是足球世界杯。别说国家队，他连马路交通都指挥不了。”
人见人爱
马拉多纳已经仙逝两年，斯卡洛尼却是越来越好。从2019美洲杯季军争夺战开始(阿根廷2比1智利)，3年多时间里，“蓝白军团”只有一个名字：斯卡洛尼的球队。在对待足球无比苛刻的阿根廷，这样的称谓，意味着极大的尊重。
阿根廷社会学家、常年研究足球暴力的迭戈·穆尔西认为：“传统阿根廷足球名帅都是话很多，充满个人魅力。斯卡洛尼与他们完全不同。他总是穿着运动服，发型简单普通。人们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大部分阿根廷人甚至不知道他曾为哪些球队踢过球。”
没有国家队比赛任务的时间里，斯卡洛尼通常是待在罗萨里奥西部小镇普哈托，那是他的家乡，还诞生过桑保利、波切蒂诺等名帅。斯卡洛尼喜欢沿着街道骑自行车，放松心情，享受安静。成为世界杯冠军主帅之前，他曾对前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表示：“在家乡，我只是莱奥，是‘格林戈’(绰号)。对村里人来说，我一直都没有改变。我儿子在村里的马蒂恩索俱乐部训练，看他踢球，也会让我感到非常惬意。”
在阿根廷这个热情似火、有些混乱的国家，斯卡洛尼的安静和简单，绝对是一种另类存在。同样出生在这个地区、后来前往拉普拉塔大学生踢球的莱昂德罗·德萨巴托告诉我们：“无论球员还是教练，总地来说，阿根廷人是很极端的。斯卡洛尼恰恰相反，他总在展示极大的内心平静，并会将其反映到球队上。没有火爆的个性，并不妨碍他在足球领域取得成功，无论是作为国家队主帅应对外界批评，还是当初在纽维尔老伙计青训营慢慢成长。阿根廷球员普遍希望靠技术出类拔萃，而他当初却是因为身体素质脱颖而出。”
贝尔萨当年在罗萨里奥掀起了足球革命，踢球风格土里土气的斯卡洛尼，很快有了一个外号——“农夫”。这个称呼一直让现任阿根廷队主帅不爽，德萨巴托至今仍记得1996年斯卡洛尼加盟大学生时的情景。“他第一次来更衣室，我主动跟他打招呼：‘嘿，农夫，这里怎么样？’随后只用一个动作，他就让我闭嘴了。他说自己再也不想听到这个外号。”
之前在纽维尔老伙计得不到机会、还无法受到首都大俱乐部青睐的斯卡洛尼，渐渐在拉普拉塔站稳脚跟，初始角色是前锋。大学生俱乐部曾在1968年到1970年三夺南美解放者杯，2009年第4次加冕。在大学生，斯卡洛尼遇到了职业生涯第一位恩师：有着“教授”称号的达尼埃尔·科尔多瓦。此人一副儒雅学者模样，因为率先把心理辅导引入当地足球圈而出名。斯卡洛尼刚与大学生签约时，合同有待审批、无法拿到薪水，科尔多瓦主动为他支付了酒店开支。随后，根据斯卡洛尼的特点，科尔多瓦将他固定在了右后卫位置。
“利昂内尔是个与同龄人一样充满能量的小伙子，他展现出的成熟也令人惊叹。你会感觉他像一个已经退役的球员，然后返老还童，重新开始了职业生涯。他就像一块海绵，可以吸收所有理念，也敢于给出自己的意见，哪怕面对那些比他经验更丰富的球员。他当时已经具备了伟大的团队意识！”
在大学生，斯卡洛尼学到了很多东西，并明白，想在这个圈子里闪光并持久，除了脚下技术，还得具备其他才能。在科尔多瓦的熏陶下，斯卡洛尼成为了“所有教练都梦想拥有的球员”，这是他后来为西甲拉科鲁尼亚效力时伊鲁埃塔教练的评价。
“粘合剂”
18岁那年，斯卡洛尼发现大学生部分球员在背后批评主教练，于是立刻要求开会，面对面解决问题。而在球场上，斯卡洛尼早早展现出了自己强悍的技战术水平，一次做客纪念碑球场挑战拥有弗朗西斯科利、萨拉斯等明星的河床，他在右路的发挥，让当时已是国脚的索林一筹莫展。
如此表现，打动了时任阿根廷国青主帅佩克尔曼，后者也决定将他带去马来西亚，参加U20世青赛。当时佩克尔曼的助手、现任阿根廷国家队门将教练马丁·托卡利的父亲乌戈回忆道：“他不是那种技术型天才，但却可以踢多个位置，每场比赛都能100%投入，态度非常好。我们就是出于这个原因选择了他，而他也抓住了机会。”
在马来西亚，斯卡洛尼出战7场、打入两球，其中一球出现在对巴西的1/4决赛中。那届赛事阿根廷青年军最终夺冠，参赛球员包括里克尔梅、坎比亚索、萨穆埃尔、艾马尔......后面两位是斯卡洛尼目前执教阿根廷国家队的助手。
2019年开始担任阿根廷各级青年队协调人的贝尔纳多·罗密欧，曾与斯卡洛尼一同为西甲马洛卡效力，两人也是那种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很早就认识他了，这家伙从小就非常成熟，也很有趣。我们那一批球员，应该算是黄金一代’，除了1997世青赛夺冠，还赢得了1998年土伦杯。”
1997年12月，已经关注“农夫”许久的拉科鲁尼亚，决定把这名阿根廷边卫带到欧洲。当时“超级拉科”正在经历俱乐部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2000年赢得西甲冠军，2002年拿下国王杯和西班牙超级杯)，更衣室却是动荡不安。斯卡洛尼当年的右路搭档、现任法甲南特俱乐部预备队主管齐亚尼回忆道：“当时队内有很多阵营，甚至还会打架，但利昂内尔与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他的马黛茶和阿根廷音乐也深受大家喜欢。他爱说话，喜欢讲笑话，还都是出于好意。他从不装酷，必要时也懂得站队。无论训练还是比赛，他都是充满激情、全情投入！”
斯卡洛尼这样的性格特点，也让主帅伊鲁埃塔愿意以他为核心营造更衣室气氛。“他并不总是首发，一般是和曼努埃尔·巴勃罗分享机会，但他对球队的影响是决定性的。即便不能出场，他也不会发脾气；相反，他会经常从替补席上站起来、向队友发号施令，就像是我的助手。”
只有一次，斯卡洛尼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利益。那是2005年底，取代贝尔萨执教阿根廷国家队的佩克尔曼来到拉科鲁尼亚，并告诉斯卡洛尼，想带他参加德国世界杯。不过有一个条件：必须在俱乐部踢主力，直到赛季结束。2006年1月31日，冬窗关闭之前，“农夫”被租借给了英超西汉姆联。同年夏天，斯卡洛尼顺利参加了世界杯，当时阿根廷国家队有很多他的国青战友，还有年仅19岁的梅西。那届赛事，斯卡洛尼很好地扮演了粘合剂的角色。1/8决赛对墨西哥，28岁的斯卡洛尼第7次代表成年国家队出场，那个120分钟，也是他的“蓝白军团”谢幕演出。
缔造王朝
顶着巨大压力成为阿根廷国家队主帅后，斯卡洛尼只有一个任务：重新将国家队置于一切之上！“有那么一段时期，国家队没有真正得到尊重，这很奇怪。每一名阿根廷球员，都应该梦想成为这支球队的一份子。”2018世界杯结束后，多名核心选择离开，斯卡洛尼和他的教练组花了很长时间考察和测试新国脚。作为为数不多留下来的“老将”，塔利亚菲科表示：“就像开始运行一个新程序。2019年有点混乱，大量球员进进出出，教练组也缺乏经验。不过以努力、求胜欲望和归属感为基础，我们渐渐打造了一支团结的球队。”
为了描绘新蓝图，斯卡洛尼决定从意大利寻找灵感。球员时代为拉齐奥效力的经历，让他非常关注意甲，而正是在这个联赛，“主帅莱奥”找到了世界杯冠军球队的几块基石，比如2020-21赛季意甲最佳后卫克里斯蒂安·罗梅罗，比如梅西的“保镖”德保罗，还有同样从乌迪内斯走出来的右路全能手莫利纳。至于国际米兰前锋劳塔罗·马丁内斯，本届世界杯虽然状态糟糕，但他的出现，让梅西可以被定在10号位。
德萨巴托认为，斯卡洛尼的一大才能，就是可以打造胜利团队，即便有些球员在入选之初饱受批评。“迪马里亚的例子最具象征意义。起初，这位效力过皇马、曼联、巴黎等多家豪门的老将都得不到征召，随后慢慢成为替补......球队运转起来之后，他又成为了主力，最近一年多接连在美洲杯和世界杯决赛进球。现在，看阿根廷国家队比赛，所有人都会坚信，团队精神是最重要的！”
每次被问到“你的国家队怎么踢球”时，斯卡洛尼的回答方式都是令人深思。“战术体系、战略布置，或者所有直接与足球相关的方面，都不如能够跟随你的球员重要。”在这个经常被关进各种足球意识形态的国家(从梅诺蒂主义到比拉尔多主义，从贝尔萨主义到西蒙尼主义)，斯卡洛尼独树一帜，成绩斐然。作家迪多纳托表示：“在这个众多教练出身学院派、动不动就给你拿出大堆文凭的时代，斯卡洛尼是‘反文化潮流’的。他或许代表着这个职业的进化趋势，那就是远离过度职业化、远离辩证，更好地亲近作为主体的球员。”
成为世界杯冠军教练之前，斯卡洛尼总在不停调整和自省。最初他的球队阵型比较靠后，随后逐步前提，以便让更多有能力控制皮球的选手融入其中。卡塔尔世界杯首战输球后，斯卡洛尼果断做出核心位置人员和战术调整，最后3场淘汰赛也使用了3种不同的策略。塔利亚菲科解释说：“每名教练都有自己的风格，他喜欢控球，所以选择了很多脚下技术优秀的球员，目的是让皮球一直转动。但如果需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要求我们收缩阵型，用放弃控球和反击应对对手的逼抢。”
连续赢得美洲杯和世界杯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公开指责斯卡洛尼，但他的球队缺少明确战术风格也是不争的事实。迭戈·穆尔西擅长从社会学角度看问题，他认为斯卡洛尼的成功是得到了客观历史的帮助。“新冠疫情和欧国联的创立，减少了阿根廷队与欧洲球队比赛的机会，也增加了欧洲劲旅的内耗。而且他执教这段时期，阿根廷没有涌现出大量超级明星，他对国脚的选择不用承受太多批评。国家队主帅要在4、5名顶级‘9号’之间做选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36年后重夺大力神金杯，阿根廷队靠的是梅西闪耀和团队足球，以及斯卡洛尼带来的自信与乐观。乌戈·托卡利表示：“俄罗斯世界杯之后，人们感觉阿根廷足球已经死了，满眼都是问题，整整一代人将会毫无收获。但在卡塔尔，这支团结向上、充满活力的球队登上了巅峰，未来一、两届世界杯仍是夺冠热门。一切都要归功于斯卡洛尼！”
2022年9月，阿根廷足协主席塔皮亚已经决定与斯卡洛尼续约到2026世界杯结束。这一次，马拉多纳不会出来说三道四了，因为他已经在天堂里笑得合不拢嘴。
本文作者：莱奥·鲁伊斯
编译：向波
本文原载于第857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2.12.29
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