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06年1月30日，阿拉伯新闻频道半岛电视台播放影像资料，扎瓦希里对着镜头做手势。 （人民视觉/图）
当地时间2022年8月1日，美国总统拜登在华盛顿宣布，美军在前一天的空袭行动中，击毙了“基地”组织头目艾曼·扎瓦希里（Ayman al-Zawahiri）。
“这次攻击行动表明美国仍是不可忽视的力量，绝不会让阿富汗再次成为恐怖分子的避风港。”拜登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即使没有在阿富汗境内驻军，美国也可以打击当地敌人。
他还相信，扎瓦希里之死将对“基地”组织构成重大打击，“极大削弱它的战斗能力”。
但多名国际问题学者认为，扎瓦希里之死不会影响“基地”组织的运作，甚至还可能导致该组织内部各派争相上位而发动更多的恐怖袭击。
被拜登夸大的扎瓦希里之死？
2022年7月31日清晨6点18分，一架美军无人机发射了两枚导弹，准确命中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谢普尔（Sherpur）区的一座三层建筑。
谢普尔是一个富裕社区，曾是西方国家大使馆的所在地，现在居住着一些塔利班高级官员。美军的攻击目标直指该建筑一层的阳台。
但从美军公布的现场照片来看，只有一层楼的几扇窗户被炸毁，其余都完好无损。袭击时，71岁的扎瓦希里被指“正在阳台上沐浴阳光”。
通过多次查证，美国情报部门坚信扎瓦希里已死。这一次，美军可能又使用了“地狱火”R9X导弹。
这是一种专门用于精准斩首行动的武器。2015年，美军在叙利亚使用该武器成功击毙“伊斯兰国”（ISIS）圣战分子“圣战者约翰”。两年后，扎瓦希里的副手阿布·卡伊尔·马斯里在叙利亚被R9X“地狱火”击毙。
那场袭击后，美军公布的照片也显示，“地狱火”R9X导弹在车顶上钻开了一个西瓜大小的洞，导弹将车上人员撕碎，但没有爆炸的痕迹。2020年初，美军又在巴格达使用同样的手法杀死了伊朗核武器项目重要负责人卡西姆·苏莱曼尼将军。
“地狱火”导弹之所以被反复用于斩首行动，除了它的精确打击性能之外，还有它可以远程操控、伤害范围较小。它装配有6片可从机身伸出的刀片，可切割目标但不会引起爆炸。
“袭击发生时，扎瓦希里的家人在屋内其他地方，他们不是目标，所以没有受到伤害。”法新社援引美国国务院一名官员的话。
扎瓦希里的妻子和女儿在房间内毫发无伤。不过，这仍引起了一场外交口水战。
美军袭击扎瓦希里住所的次日，塔利班政府就在周围拉上围网，不许外人靠近。最初，喀布尔塔利班政府的三名新闻发言人一度拒绝就扎瓦希里之死进行置评。
2022年8月4日，塔利班新闻发言人穆贾希德证实了喀布尔星期天发生的袭击事件，并谴责美军的袭击行动“违反国际原则和多哈协议”，没有证实或回应扎瓦希里被击毙的消息。
次日，美国国务院一名官员则回应称，“塔利班在喀布尔接待并窝藏“基地”组织领导人，违背了多哈协议和对国际社会的多次保证”，并表示美军不允许恐怖分子利用阿富汗领土去威胁其他国家的安全。
2022年6月，联合国也发布一份报告称，自从塔利班夺取政权以来，“基地”组织在阿富汗“更加行动自由”。
从高级官员到总统，拜登政府极力夸大扎瓦希里之死。拜登还在宣布击毙扎瓦希里的消息时着重提到：多年来，包括小布什、奥巴马和特朗普等历任总统都在通缉扎瓦希里。
这似乎在暗示，扎瓦希里在他任期内被击毙，美国也更加安全；这也意味着，拜登政府也无法抗拒这种高调、低风险的无人机越境暗杀所带来的短期政治收益的诱惑。
当地时间2022年8月1日，美国政府就“基地”组织头目扎瓦希里在反恐行动中被击毙发布海报。 （人民视觉/图）
一个生活习惯导致他被中情局锁定
作为全球头号恐怖主义通缉犯之一，美国对扎瓦希里的追捕可追溯到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之前。
2011年5月，时年54岁的本·拉登被美军击毙后，扎瓦希里接任“基地”组织领导人。2021年8月，塔利班接管阿富汗政权后，美国中央情报局加大了追寻扎瓦希里的力度，并确信他会试图返回阿富汗。
“从阿富汗撤军可能带来的一个好处是，一些高级别的恐怖分子会认为他们留在那里（阿富汗）是安全的。”中情局前官员米克·马尔罗伊分析说。
一名美国国务院官员透露，美方追踪扎瓦希里多年后，直到数月前发现他的家人搬到喀布尔。不久，扎瓦希里也搬到同一个“安全屋”。
一名塔利班高官也告诉路透社，扎瓦希里此前藏匿在赫尔曼德省，塔利班接管阿富汗之后，他才搬到喀布尔。
扎瓦希里在“安全屋”内录制视频并分发给“基地”组织在全球的各个分支机构。在阿富汗，他对塔利班掌权感到放心，甚至脱离“安全屋”多次出现在阳台上沐浴阳光。
所谓“安全屋”往往是阴冷又潮湿的地洞。但美国中情局人员很快确认，那个“经常在阳台上阅读却从未离开过房子的人”就是扎瓦希里。
准确锁定目标后，美国中情局人员又悲观地发现：扎瓦希里所藏匿的街区周边房屋密集、人员众多，不宜使用常规爆炸手段摧毁。扎瓦希里频繁走上阳台的习惯，让中情局决定使用“地狱火”导弹进行精准打击。
“提交给白宫的情报经过了多次审查，其中包括一个独立分析小组的审查，他们的任务是确定安全屋中的每个人的身份。”法新社援引拜登政府匿名官员的话。
2022年7月25日的一场会议上，拜登询问在场官员的意见，以确保袭击不会危及建筑物，并将波及平民的风险降至最低。
各方权衡利弊后，授权中情局在时机成熟时发动空袭。6天后，美军两枚“地狱火”导弹结束了长达21年的追捕行动。
“本·拉登背后的男人”
“我们不会在一条小鱼身上投入2500万美元。”埃米尔·纳赫勒（Emile Nakhleh）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政治伊斯兰战略分析项目主任。他认为，扎瓦希里不仅是“‘基地’组织战略思想家”，后者在恐怖主义方面堪称大师。
二十多年来，“基地”组织公布的各种影像宣传品以及美国中情局的通缉令，让外界熟知扎瓦希里的面孔：他身高不足160厘米，留着浓密大胡子，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总是站在又高又瘦的本·拉登身旁。
身材矮小略微发胖，扎瓦希里因此被称为“本·拉登背后的男人”，又被认为是“基地”组织的“大脑”“军师”。
1951年6月，扎瓦希里出生在埃及开罗郊区一个中产阶层家庭。美国《纽约客》曝光了他童年为数不多的一张照片：一张圆圆的脸庞，嘴角紧闭不苟言笑，双眸中透出警惕的眼光。
“他是一个书呆子，他讨厌那些需要相互接触的运动。”叔叔马哈福兹曾经这样描述扎瓦希里。
“他是一个神秘的角色，封闭并且内向。”他的同学、埃及记者宰基·穆罕默德也公开回忆，“他有着一种非常系统化的思维方式，思维就像大人一样。他可以在五分钟内理解其他学生需要一个小时理解的事情。”
扎瓦希里学习成绩优异，却时常在课堂上走神。但他自幼就对宗教虔诚，课余时常跑到家附近的清真寺进行祈祷。
从童年到青少年时代，扎瓦希里正赶上了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当时，纳赛尔去世，萨达特继任，群众运动与逊尼派伊斯兰复兴运动此起彼伏。
1965年前后，正在读中学的扎瓦希里加入了穆斯林兄弟会。次年，纳赛尔下令绞死穆斯林兄弟会的精神领袖库特卜。时年仅15岁的扎瓦希里愤怒地组建了一个秘密激进组织，并发誓“要将库特卜的愿景付诸行动”。
扎瓦希里从开罗大学医学专业毕业后，进入军队成为一名外科医生。1981年，埃及总统萨达特遇刺身亡后，扎瓦希里少年时代建立的秘密组织已经发展势大，成为比穆兄会更为激进的“埃及伊斯兰圣战组织”。
当时，不满埃及与以色列的单独和谈，“埃及伊斯兰圣战组织”主导暗杀了萨达特总统，扎瓦希里因此入狱。
站在法庭上被告的铁笼子里，扎瓦希里穿着白色长袍大喊口号，反对萨达特与以色列签署和平条约。不过，扎瓦希里的谋杀罪指控并没有被法庭采纳，只是因“非法持有武器”被判3年监禁。
牢狱之灾却为扎瓦希里带来了“英勇”的名声以及更多的支持者。此后，他的行踪几乎遍及全球。
扎瓦希里在回忆录《先知旗帜下的骑士》中自述，上世纪80年代，他以医生的身份进入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抵御苏联入侵阿富汗。上世纪90年代，扎瓦希里还以假名进入美国，参观了位于加州的一座清真寺。
其间，扎瓦希里成为本·拉登的私人医生，并逐渐成为本·拉登的高级顾问。从美国中央情报局公布的报告来看，1995年，他策划了袭击埃及驻巴基斯坦大使馆的行动。两年后，他又在阿富汗远程策划了对埃及旅游胜地卢克索神庙外国游客的袭击，导致62人丧生。
1998年，美国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大使馆受到袭击，数百人死亡，据信这也是扎瓦希里的“恐怖主义作品”，他还试图在阿富汗建立一个制造炭疽细菌的生物实验室。2000年10月，美军“科尔”号导弹驱逐舰在亚丁港遇袭，造成56人死伤，扎瓦希里被指是主要策划者。
“扎瓦希里深入参与了2001年9月11日袭击的策划。”拜登还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那场袭击导致三千多人死亡。
在通缉本·拉登的同时，美国政府也悬赏2500万美元缉拿扎瓦希里。其间，外界也多次传闻扎瓦希里的死讯，这名“外科医生”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太好。本·拉登被击毙后，扎瓦希里继承了他的衣钵。
“本·拉登在世时吓退了美国，他死后仍将继续让美国丧胆。”扎瓦希里在本·拉登的视频悼词中讲道。
权力结构网状下沉，分支机构遍布全球
美军在阿富汗展开空袭行动击杀扎瓦希里，被认为是击毙本·拉登以来最成功的反恐“斩首行动”。
但美国加州州立大学圣马科斯历史系副教授伊布拉希姆·马拉什认为，“扎瓦希里的丧生影响不大。”
尽管扎瓦希里被称为“基地”组织的“大脑”，但他与擅长演讲的本·拉登相比，扎瓦希里显得固执、寡言，被认为缺乏个人魅力。在“基地”组织内部，他还被批评缺乏融合和包容之心。
“我从未接受过扎瓦希里的命令。”“基地”组织前东非地区头目法祖尔·阿卜杜拉·穆罕默德一度公开揶揄，“扎瓦希里过于爱好控制、秘密和分裂……除了我们过去的领导，我们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命令。”
自本·拉登被击毙后，“基地”组织内部已经门派林立、分崩离析，外部还面临着“伊斯兰国”组织的竞争，已很难对西方国家发动像9·11事件那样大规模的袭击。
但是，“基地”组织还是在美国掀起的全球反恐战争中得以苟延残喘。伊布拉希姆·马拉什认为，如果一个恐怖组织拥有社区支持、持久的意识形态以及运作良好的组织官僚机构，它往往能在其领导人死后存活下来。
在本·拉登死后，扎瓦希里开始建立一个可以“蜥蜴断尾”的管理体系，它既拥有指挥链，又确保“基地”组织的命运不与任何一名头目的生死相挂钩。
在扎瓦希里时期，“基地”组织还采用了一种类似“特许经营”的方式来实现全球扩张：只要带着人马并认可“基地”组织的意识形态和政治主张，就可以成为该组织的“特许经营店”，并享有行动自由和财务上的自给自足。
这些相对独立的分支机构能够相对独立地发展，“基地”组织核心人物的死亡都不至于导致整个组织彻底覆灭。
扎瓦希里是一名实用主义者，他的管理手段更加灵活。 他曾公开谴责阿布·穆萨布·扎卡维和阿布·巴克尔·巴格达迪等“伊斯兰国”创始人行为过激、思想僵化。
与“伊斯兰国”善于独立发动袭击行动相比，扎瓦希里更鼓励“基地”组织分支与当地人及武装团伙“合作共赢”。
在叙利亚，“基地”组织的分支“沙姆解放组织”(Hayat Tahrir al-Sham)与当地多个反对派组织合并，甚至宣布与“基地”组织脱离关系。
“基地”组织还谋求向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渗透。扎瓦希里还鼓励该组织的分支机构建立广泛的地方政治联盟，以获得农民、手工业者和部族首领的支持。
“生前，扎瓦希里把很多恐怖组织纳入‘基地’组织的关系网，这些恐怖组织不会因为扎瓦希里死亡就停止活动。”联合国前官员、“反极端主义项目”负责人汉斯·雅各布·辛德勒（Hans-Jakob Schindler）认为。
索马里青年党、“支持伊斯兰和穆斯林”组织（JNIM）、“印度次大陆卡伊达”（AQIS），都被认为与“基地”组织关系密切。
当前，谁将成为扎瓦希里的继任者成为“基地”组织更棘手的问题。阿拉伯半岛电视台预测，身在伊朗的埃及特种部队前队员、“基地”组织资深成员赛义夫·阿德尔（Saif al-Adel），以及叙利亚“圣战保卫者”(Hurras al-Din)的头目阿布阿都卡里姆·马斯里（Abu Abd al-Karim al-Masri）可能是最有竞争力的两名继任人选。
美军击毙扎瓦希里不仅难以毁灭基地组织，还可能掀起该组织发起更激烈的报复和内部竞争，各派竞相发动袭击展现实力。2022年8月2日，美国国务院发布紧急声明，提醒在海外的美国人提高警惕，尤其要警惕击毙扎瓦希里所招致的反美暴力活动。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梁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