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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薄今⼈爱古⼈——谈王安⽯和龚鹏程

作者:艺术文化生活

黄克全

(台湾小说家、中华金门笔会会长)

本文发表于2022年四月台湾《观察》杂志

「不薄今人爱古人」典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戏为六绝句〉,原诗仅录绝句后二首如下: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 。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

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杜甫这六首七言绝句组诗,前三首评骘诗人,后三首论诗宗旨,是其诗歌文本实践经验的总结。「不薄今人爱古人」在文学修辞学里应是属于「互文格」,古今的人都要「不薄」,都要「爱」的意思。

我写这篇文章是有感而发的,缘于之前某一年,我在某场聚会里偶遇金门县政府秘书长林德恭,他那天兴致很好,席间突然问我在唐宋八大家里,最有学问的是谁?我想了下,回答他是王安石。林秘书长立表赞同,对我的点评深感其「吾道不孤」、「心有所戚戚焉」。

依古人立三不朽,王安石的立德、立言、立功三者,在唐宋八大家里都堪称佼佼者。立德,如王安石历任扬州签判、鄞县知县、舒州通判等职,政绩显著,造福黎民。立功者,如熙宁二年被宋神宗升为参知政事,次年拜相,主持变法。赠为太傅、舒王,谥号「文」,世称王文公。立言,如其研究经学,著书立说,创「荆公新学」,促进宋代疑经变古学风的形成。哲学上他用五行说阐述宇宙生成,丰富和发展了中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其哲学命题新故相除,把中国古代辩证法推到一个新的高度。其散文简洁峻切,论点鲜明,逻辑严密,名列唐宋八大家;诗风含蓄深沉、深婉不迫,以丰神远韵的风格在北宋诗坛自成一家,世称王荆公体。曾巩对王安石的评价是:「巩之友有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称其文。」

王安石在历史上毁誉参半者,是在政治方面。在海外,他声名堪称显赫,即如苏联的缔造者列宁在《修改工人政党的土地纲领》中曾提到王安石是中国十一世纪时的改革家,实行土地国有未成……。耶稣会士、法国的汉学家杜赫德著作《中华帝国全志》将王安石介绍到欧洲。法国传教士古伯察的《中华帝国纪行》则将王安石的主张和当时法国的社会主义思潮等同起来:「在公元11世纪,生活在宋王朝的中国人上演了一场波澜壮阔的运动,与后来在欧洲,尤其是法国所看到的情况比较接近。」

在中国国内,在政治上则反对变法者众,赞成变法者寡。除富弼外,苏洵、苏辙、郑侠、司马光等人,对王安石的态度都是否定的。

王安石与富弼最著名的争论是关于天变之说,王安石主张天变不足畏,富弼则否定了他的说法。

日后梁启超著有一卷《王安石评传》,为宋史宋儒之诽谤丑诋王安石而抱不平,而为其翻案。惟梁启超的评骘是以发挥王荆公的政术为首义。

梁启超文章里有一章节,则论列了王安石用人及交友,但有一点为梁启超所未遑评论的,即王安石对其寒蹇时期交往的友人五令(王令字逢原)的那份情至性,表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人性幽光。

王令英年早逝。从《王临川全集》收录的文字里,可证明王安石对这位穷秀才充满了终生孺慕之情。生前,两人相互论学,王安石且为其权充冰人。王令夭殁,王安石为其作挽辞,作墓志铭,不断赋诗作词悼念他,在和写给其他人的书信中也常痛惜这位挚友的怀才不遇及英年早逝。他有七律〈思王逢原三首〉,文句都很是惋伤,如「行藏已许终身共,生死那知半路分,便恐世间无妙质,鼻端从此罢挥斤。」「陈迹可怜随手尽,欲欢无复似当时。」

王安石何以对忘年交的王逢原的友谊如此看重?一是王安石交友原来就少,二是「穷交所以能久」,两人交往是在王安石尚未得政发迹时,王逢原去世那年,王安石提点江东刑狱,还不算显贵,两人以贫贱交,品学相互砥砺。梁启超说王逢原为荆公生平第一畏友,王逢原之节守尤为王安石钦敬。至交好友的遽逝,带给他无限的伤痛。他在好友的身上看见自己的身影,因此此伤痛亦为一自伤。

谈过古人,接下来谈谈今人秀异之士龚鹏程。

龚鹏程籍贯江西省吉安市,出生于台湾台北市。历任台湾佛光大学与南华大学校长,卢森堡欧亚大学马来西亚校区校长,游历中国大陆,任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香港浸会大学等校特聘教授、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四川大学讲座教授、山东大学专任讲席教授等教职。之前曾任海峡两岸梁实秋研究学会台湾会长、当代思潮研究社理事长、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会理事长、伦敦终身教育学院董事、中华两岸文化统合会理事长等重要职位。其著作计有《江西诗社宗派研究》《国史镜原:改变中国的划时代文献》《中国小说史论丛》《文学与美学》《中国文学批评史论》《诗史本色与妙悟》《中国文学史上、下册》《文化文学与美学》《文学批评的视野》《中国文学史》《龚鹏程述学》等百余种。

总是唐装一袭的前佛光大学校长的龚鹏程,或该用中国传统的「士」的眼光来「见微知彰」其人及其文章名山事业。但或可以借诸一个较具现代性的辞义即「人文主义」,来彰显出他一个最具代表性的特质及形象。

人文主义,依前牛津大学副校长Alan Bullock所说,是一种宽广的倾向,一个思想和信仰的维度,一场持续不断的辩论。龚鹏程其学识文章为晚近中文学界所罕见,他所展现的,与其说深湛,毋宁说是广博。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新论》书中论及清中叶文史大家章学诚时,借其自况家书说他是:「君子学以持世,不宜以风气为重轻。」谓当时人分考订、义理、文辞为三家,而章学诚欲泯三家为畛域。

把郭绍虞称述章学诚的这番话移到龚鹏程身上,亦恰如其分。(当然,当代学者也有人并不这般称许章氏之学,即如甫过世的余英时在《论戴震与章学诚》书中,便这样说:「东原(戴震)从来没有把实斋放在眼里。」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因为把戴、章二氏并较高下的说法,即便如此,余英时也不能不承认戴、章两人是清代中叶学术思想史上的两个高峰。)

龚鹏程学术生涯外亦兼做淑世行政工作,遍历校系主任,所长、院长、行政院文教处长,校长等等繁杂职务。在此情况下,他依然能写出数千万言的学术著作。

以往我总想他「为何要做行政工作?」「假如他专注学术研究,其成就,其光景不知较之现在更惊人多少倍?」近日读到章学诚《文史通义。原道下》引孟子「义理之悦我心,犹刍拳之悦我口」来说明义理不可空言。章学诚是以此论叙义理、博学、文章三者必须合一,不可偏废,我即联想到,龚鹏程以学术,实用二者合一,并不高高在上、默守在学术的象牙塔里,其道理莫非自是如此吧?

自教职退休后,龚鹏程频繁往来于海峡两岸以及东南亚地区,多次主办海峡两岸及港、澳、新、马等地的学术研讨会,为中华文化的整体性交流做出卓越的贡献,在在令人敬服。

不薄今⼈爱古⼈——谈王安⽯和龚鹏程

龚鹏程

龚鹏程,1956年生于台北,台湾师范大学博士,当代著名学者和思想家。著作已出版一百五十多本。

办有大学、出版社、杂志社、书院等,并规划城市建设、主题园区等多处。讲学于世界各地。并在北京、上海、杭州、台北、巴黎、日本、澳门等地举办过书法展。现为美国龚鹏程基金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