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孩子眼中的妈妈，和妈妈眼中的自己总是很不一样

去年母亲节，新京报小童书推送了一组包含15本书的书单——《妈妈，他们赞美你的伟大，而我只想理解你的真实 | 主题书单》，每一本书代表了一种类型的妈妈，呈现了妈妈在育儿中的不同状态。今年母亲节，我们遇到了一本新的绘本《我的妈妈》，它出自一位韩国妈妈之手，刚刚获得第62届韩国出版文化奖。

《我的妈妈》，[韩] 权廷玟 著/绘，金贤玲 译，接力出版社2022年4月版。

同为“妈妈”主题，但这是一本非虚构作品，细腻地画了新手妈妈的多个育儿瞬间，甚至包括妈妈坐在马桶上时也要看护孩子的尴尬、检查宝宝为什么不拉臭臭的认真、躲在沙发角落看手机的片刻安静和有老人来帮忙时，瞬间瘫倒在沙发上的满身疲惫。

这些瞬间，是绘本作者权廷玟的亲身经历，但她过了好几年才将这本书出版。书中的妈妈是通过一个小女孩的视角来呈现的，就像封面上这样，宝宝拿着一个放大镜在认真研究妈妈的变化，书里的文字就是她的画外音。但有意思的是，她眼中的妈妈和画面呈现出来的妈妈很不一样。

虽然文字与插画互相矛盾或互相补充是绘本创作的一种技巧，但这里似乎也隐约表达了权廷玟看到的母亲与孩子相互认知上的不同。在采访中她说，“现在我的孩子已经8岁了，她会经常说我：‘嘿，你做事情总是随心所欲！'即使我并没有，但是孩子心里想的总是和我预期的会不一样。”

我静静地观察妈妈的夜晚。

这本书也像是权廷玟对自己的探究，在好几年后对自己成为母亲的初心的回顾。她说成为妈妈后会经历很多挑战自己极限的事情，这些事情是没有孩子的时候不可能会遇到的，妈妈们可能会想“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啊”。

今年母亲节，我们采访了权廷玟，以下是她的回答。

采写丨申婵

“成为妈妈后，

会经历很多挑战自己极限的事情”

新京报：《我的妈妈》对新手妈妈刻画得非常细腻，这每一幅插画都是你的个人经历吗？

权廷玟：是的，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而且有些事情可以一直延伸到现在。比如，生育孩子后身体上的变化，我现在偶尔还会出现腰疼的症状，除去身材上的那些外在美观因素，腰部的不适可以说是全身变化最为明显的。

我把当妈妈后的这些日常场景画出来，其实是很想把自己最脆弱、最累的那个时期整理并记录下来。我明白做“妈妈”这件事是“虽然我把自己的24小时都给了孩子，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这一切很重要”，我记录下来，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妈妈是活着的生命体，她们很辛苦。

在我出生后的前100天，我都不得不陪妈妈一起跑厕所。

新京报：你如何认识母亲这一身份？

权廷玟：我认为，理想中的妈妈是不存在的，是一种虚构。文学和艺术作品里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圣母形象的母亲，也许也是因为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这样的妈妈。世界是无法预测未来的，有时甚至是冷酷的。所以我们会渴望有一个温暖的、超然的怀抱，无论我们是什么样子都可以被认可，也许这种人类原始的希望被投射在了“母亲”这个称呼上，所以才会出现神化母性的倾向。

但是接受这样的母亲并不存在的事实，努力不做一个不坏的妈妈，我觉得有这种态度就很好了。世界上有很多妈妈都在责怪自己，怪自己不够好，我很想对她们说，做一个不坏的妈妈就已经足够了。

成为妈妈后，妈妈们会经历很多挑战自己极限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是没有孩子的时候不可能遇到的。遇到未曾想象过的、狼狈不堪的模样，妈妈们会想“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啊”。

孩子只说实话，所以和孩子相处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的矛盾和双重性。一边说“并不是赢才好，失败才能学到东西呀”，一边还是会问“谁比你做得好，她叫什么？”虽然认识到自己处在最糟糕的情况中是很痛苦的，但是可以锻炼自己，让自己不要变成最糟糕的样子，我觉得我还是有希望的。

新京报：《我的妈妈》里有很多画面让人意犹未尽。比如“捉迷藏”这一页，读完后会忍不住想，妈妈为什么要藏在沙发旁边看手机呢？在“我静静地观察妈妈的夜晚”这一页里，读完会忍不住猜测，妈妈到底在看什么书呢？可以详细讲讲这些插画背后的故事吗？

权廷玟：其实，插画中画的看手机并不是在玩，只是自己想找一个地方安静一下，做一些自己的思考和事情。

我经常会看一些育儿类的书籍，这可能跟我和孩子的相处有关系。但生活里，我很希望跳脱出来，跟孩子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作为妈妈，我又做不到，所以看到孩子这样那样的问题时，我就会觉得是不是受到了我的影响，我就会自责，因此就会求助各类育儿书籍，尤其是孩子小时候的那几年。我也会看一些文学类的书，是我自己喜欢看的文字，这些有时候就会在孩子睡着了才会去看。

无论我怎样缠着妈妈，让她陪我玩，她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竟然比我更重要，到底是什么研究呢？

新京报：这本书的多幅插图里，妈妈都是疲倦和忙碌的，你会不会担心它会让其他女性害怕当妈妈？

权廷玟：我并没有吓唬读者的意思，可能是书里妈妈的形象视觉冲击力都太强了。对生育和育儿，在幻想和现实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去缩小这个差距的。

虽然我们的大脑很清楚媒体塑造出来的光鲜亮丽的妈妈形象都是虚构的，但是我们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命令着我们去追求那个榜样。但是否要遵循这个命令，唯有在正确地认识到成为妈妈意味着什么才能做出的选择。我认为，只有摆脱了对母爱的幻想，放弃母乳会源源不断地从妈妈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想法，才能更好地、更健康地、更公平地接受妈妈的身份。

新京报：妈妈们容易陷入母职焦虑，担心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而变得事无巨细，也会经常控诉爸爸在育儿中的不作为，韩国的妈妈也会这样吗？可以说说韩国文化中关于育儿的焦虑与困惑吗？个体家庭和社会层面上，对此有没有好的解决方法？

权廷玟：韩国的妈妈也有这种情况，所以才会有一部电影叫《82年生的金智英》。我想各国的育儿现实应该是大致相同的，之前有人问我，为什么这本书里没有出现爸爸。在《我的妈妈》中，我描写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妈妈，她在刚刚获得新妈妈身份的时候，明显显得彷徨和忙乱，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应该怎样接受和消化“妈妈”这个身份，这个时候的她是看不到“爸爸”的存在的。

也许是因为育儿中就是有很多需要妈妈独自承受和接受的时间吧，虽然“爸爸”作为养育者，拥有和妈妈一样的责任，但是现实来看，妈妈用于照顾孩子的时间是远远超过爸爸的。时间是可以说明很多问题的。

韩国很重视教育，可以说教育竞争非常激烈。就业的压力也会无形中落到每个家庭的育儿中。在这种大背景下，实际上个体也很难有好的解决方法，但是每个孩子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方法，因势利导才可能有好的结果。

妈妈的妈妈在的时候，妈妈简直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判若两人。

“单纯一个小小的故事

并不能完全承载妈妈的状态”

新京报：你是在2014年生的宝宝，2017年画的线稿，到2021年才正式出版这本书，可以详细说说这本书的创作历程吗？

权廷玟：我是2017年开始创作的，和生宝宝的时间隔了3到4年，这段时间我也画了其他作品，但是迟迟没有将妈妈这个话题画出来。因为我有些担心，读者会不会觉得这是“妈妈的无理取闹”。毕竟刚出生的孩子是十分弱小的，理所应当由妈妈照看，那么我画出这些，会不会让读者觉得我是因为不想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是在耍小脾气。所以开始创作的时候，我的内心总能听到一个指责的声音，迟迟不能落笔。

但最终我发现，这些辛苦和无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尽管这些都是比较私人化的场景，但是一旦我们找到情绪输出口，就能得到很大的喘息。我也是因为将这些画出来才得到了喘息。如果有很多人说看到这本书可以得到安慰，我也坚信这个主题是可以用书这个媒介来讨论的。

我之前还创作过关于植物的绘本，大概有5本。因为一直在画画，所以就会想到将自己一些思考用作画的方式记录下来。这本书在创作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和其他图书突出什么不同，只是单纯地想把大家在生活中认为习以为常、会忽视的妈妈的生活状态呈现出来，而且这种呈现不是一个连续的故事而是一个图鉴，用一个长久的记录方式呈现出来，因为我认为单纯一个小小的故事并不能完全承载妈妈的状态。

自从她成为妈妈，家里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快递箱，究竟是谁在不停地给我们送礼物呢？

新京报：在其他采访中，为什么你会说新手妈妈的生活是一个私人话题？毕竟童书市场上有非常多的以妈妈为主题的绘本，这难道不是一个非常好的绘本创作元素吗？

权廷玟：市场上有很多关于妈妈的图书，这个创作元素非常好，韩国有很多，相信中国也有很多。但是童话和现实还是有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是虚构的，一个是非虚构的。我想呈现的不是电视剧或者童话故事里出现的“虚构”的妈妈，不是把头发梳好，穿着连衣裙，微笑着准备晚饭的妈妈，而是实际生活中出现的“非虚构”妈妈。一旦变成非虚构就会涉及私人话题，因为它完全来源于生活本身，必须展现你的情绪、模样，以及不想为外人所知的各种状态。

新京报：目前你收到的关于这本书的阅读反馈中，有没有特别打动你或者让你印象很深刻的？

权廷玟：我收到的各类评价，也都是出版社提供给我的，我看过后，有一个印象很深刻，原文是：

“这本书从孩子的视角观察妈妈的模样，并且刻画得十分现实，所以看这本书的时候总能想起过去自己的样子，有时觉得很好笑，有时会掉下眼泪。这本书似乎通过孩子告诉那些因为照顾孩子而忽视了自己的妈妈，你们也是姥姥珍爱的女儿，是我们心爱的妈妈，是一个值得被珍惜的人，所以希望妈妈可以照顾好自己，孩子的这种心愿让我的内心变得十分柔软。把这本书送给即将迎来自己的小宝宝的准妈妈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同时，像我一样，家里的孩子已经长大，丢掉了初心的妈妈们看一看这本书，会不会也可以想起养育一个新生儿时的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加善良的妈妈呢？”

这个妈妈的话让我感同身受，因为到现在，我的孩子也已经8岁了，她会经常说我：“嘿，你做事情总是随心所欲！”即使我并没有，但是孩子心里想的总是和我预期的会不一样。

妈妈很喜欢玩捉迷藏。有时候她会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新京报：在母亲节这一天，你最想对妈妈们说些什么？

权廷玟：我希望妈妈们不要过分强迫自己，让自己一定要变成一个符合世界所期待的那种完美妈妈。希望不要因为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而憎恶自己。

完美的妈妈并不存在，因为完美的人类也不存在。不完美也没关系，你们只是在度过一个很艰难的时刻。

你们都是很宝贵的人。在做一个好妈妈之前，一定要先作为一个人开心快乐地活着，放下心理负担，即便大声说出这样的想法也没关系。节日快乐！

记者 申婵

编辑 李永博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