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之稻田村
作者:万辉华

稻田,一个多么好的地名。一提起稻田,我的眼前就似乎浮现出春耕时绿油油的秧田,随风飘荡的嫩绿田畴,还有稻谷金黄的田野……
然而,我故乡的一个村子,曾叫稻田,也曾叫过稻田乡,或稻田人民公社。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大约四五岁,我随母亲翻山越岭去稻田人民公社开会,也许是春夏之交吧,记得一口池塘里,菱角已经成熟,水面上漂浮着绿叶与藤蔓,大约菱角沉在水里。一些农民把脚盆搬到水塘里,人坐在脚盆里,用双手划水,再把菱角的藤提上来,把一串串尖尖的棱角捞上来,把它们摘下来。这黑黑的东西,皮硬且厚,我太小还咬不破,需要大人把它砸开,才能吃到这么鲜美甜沁的肉儿。
这个菱塘的记忆,让我记住了稻田的村名、乡名、人民公社的名字。
还有一层亲近、亲切,缘于我母亲年轻时在稻田人民公社当过话务员。她那时才十四五岁,每天守着一排排密集的电话机,哪一台响了,马上接过来,又立即接通信号,手忙个不停。那时,她也许才离开老家,人生地不熟,在稻田公社找到一个工作岗位。她结婚生下我后,仍旧做了一个农民。也许她短暂的话务员生活,值得让她可以缅怀当初年纪小而新生活是多么的令人向往。
她没有主动跟我回忆过这段往事,我还是从其他亲人口里听到这事。这让我联想到稻田人民公社开会,为何记住了菱塘,记住了这个美好的地名。还不是,我母亲曾经工作的地方,自然有一种缘分和亲近?
其实,稻田村邻近我老家月田镇新南村交界的一个界山,叫金门界,因山上长了三四株杨梅树,于是成了我们迎接六一节到来的最好礼物,我与小伙伴,爬山越岭走好几里的路呵,去山上采摘杨梅,这可是一件历险的事情。
这金门界住了一户人家,老奶奶叫菊娭毑,她有一个巡山的儿子,叫四伢,大约30多岁,未结婚,老拿着一把砍刀,天天巡山,还有一只很高大的黑狗。我们怕四伢,也怕黑狗。如果偷摘杨梅被他发现了,说不定会挨揍的。
小朋友也有自己的小聪明,我们会选择有雾的时候,或者下雨的时候,有雾掩护,我们快速爬上树,一人上树摘,二人在树下接。只要不讲话,雾气团团,白茫茫一片,谁也瞧不见谁。如果下雨,顶多把衣服淋湿,四伢不会上山巡山,大人一般不会雨天上山偷伐树木。因此,这两个时候,成了我们偷摘杨梅的机会,我们尽管打湿了衣服,然而收获了一大把一大把的红的紫的黄的杨梅,让我们在校园里向同学炫耀,引来关注的目光和口水直淌。
某年某日,我随同父母到金门界去捡松球和扒松针,打那栋白墙青瓦的农舍前经过,我们口渴去讨一碗水喝。然而,我父母一见菊娭毑,一口一个亲家母,还有坐在堂屋里打盹的寿嗲,长长的白胡须,脸上刻着菊花般的纹路。
我们喝上菊娭毑用山泉水泡的椒子茶。她还留我们吃午饭,腊肉汤煮粉皮。还有山上摘的菌子、地木耳等等。
原来,我们万家与他们黄家是亲戚。我益明伯伯的女儿,富桂姐姐嫁给寿嗲的大公子,自然我们成了亲戚,只不过我过去不知晓。以后,我上山到金门界挖松树蔸子,捡松球、松针,甚至想摘杨梅,我不再害怕四伢与他的狗子,因为菊娭毑认得了我。
还有一件记忆深刻的事,在稻田村四型水库的上游,有一个村子,叫夹坡里。我在读小学三四年级时,听说表哥李石关,在夹坡里放电影,因我邻居姐姐义务正与石关哥谈恋爱,他到义务姐姐的姨丈家放电影,便通知了我们去看电影,我们大约下午四点出门,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到了夹坡里。
一栋竹树掩映下的青砖瓦房,墙上还刷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在夕阳的的余晖下,熠熠闪光。到处闻到一股腊肉的香味。
进了义务姐姨父家,姨妈很热情地给我们泡茶,片刻后,招呼我们上桌吃饭。我对那夜的菜记忆犹新的是,不是大块大块的腊肉,也不是煎得发黄的鱼块,还是一碗青悠悠的莴笋,夹上一筷子,竟然不苦,甜甜的,而我家里种的莴笋,却是苦的,我们平时不敢多吃,在夹坡里吃的莴笋不苦,这真是奇迹。
那夜的电影叫《闪闪的红星》。
我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吃过许多莴笋,却没有那夜的清香而且甜沁。
稻田的记忆还有四型水库,我在近几年老乘车经过它时,它没有昔日的碧波荡漾,似乎比大的池塘大不了多少。我孩提时,它可是一个巨大的存在,让我害怕靠近它,怕它深不见底,怕它高大的堤坝,怕它里面有水怪把人的影子摄去……
时过境迁,听说这村子还叫稻田。几年前,市委书记曾把那儿作为对口扶贫点,也许有这么好的胜缘,并村时保留了稻田村这个美好的名字,让我一想起它来,我仿佛回到了它绿水青山的怀抱,可以重逢故乡的父老乡亲。只不过,金门界的那栋民舍早就坍蹋了,还有那条留下我少年足迹的路,恐怕也被树木掩蔽了。
作者简介
万辉华,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诗歌学会会员, 湖南岳阳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湖南 岳阳晚报副总编辑。在《文艺报》《大家》《作品与争鸣》等中央省级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文学评论200多篇,出版《书生情怀》《心灵一片风景》《四月物象》文学作品集三部,作品多次曾获湖南省作协、湖南省记协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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